[按:遵命给文学院新生写一信,以盲盒寄予其人。]
同学好!
不知你是谁,但当你读到此信,咱们之间,就有了奇妙的联系,虽是陌生人,却已通过文字相识,甚至,可通过文字作“抽象的抒情”(沈从文)啦。
人海茫茫,两个人相逢相遇挺难,相知尤难。但是,有了语言文字,未必相遇相聚,却可以与数千载以上、以下的人,思想情感相通,更不必说,当今之世,千万里之遥的人,已可即时交流。我和你,现在就是以文字交流,也许,陌生的心灵,能够找到某种沟通的途径。用笔思考,用笔谈心,我想,正是咱文学院应当具有的最重要优势。“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当我们写字时,其实就提出了要求,心意怦怦地,愿能有一个、一群的“谁”来解“其中味”了。
你来了。不知你是“谁”。但是,应当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却只能压缩到这一点上来,那就是,在文学院,通过文字,把自己的心灵与更深远的世界连通。大诗人杜甫有一组《秋兴》诗,第八首尾联曰:“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老杜对于诗歌,有着高度自信:“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是自拟于“天雨粟,鬼夜哭”的文字创造者;彩笔干气象,乃以自己诗意创造的“彩笔”笔补造化,令天象以及万象化为美丽,何等天才,何等英气!这是“文学”涵盖万有,冲破一切牢笼的气概,也是横跨一切领域,以心灵观照万有的诗意叙写。尽管“白头吟望苦低垂”,但于萧索之中,回望青春时雄姿英发,苦而低垂之白头,脑海中不能不升腾起诗唐之气象。
“ 你可以”,德国诗人策兰在以此为题的诗中如此吟咏:“你可以充满信心地/用雪来款待我:/每当我与桑树并肩/缓缓穿过夏季,/它最嫩的叶片/尖叫。” (王家新译)不必思考,只需感受,那种走过积雪的酷酷的快感,被“最嫩的叶片”之“尖叫”唤醒,那是最青春的警觉,那是最柔嫩、最敏锐的诗意。“谁,若是我呼求,会从天使的班列中/听到我?而且倘若是,有一位/突然把我抓到心口;我便会因他更强大的亲在/灭亡。因为美无非是/那可畏者的开始,那位我们尚且恰能承受的,/而我们如此惊羡它,因为它放任地不屑于/毁灭我们。每位天使都是可畏的。” (刘皓明译)这是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第一首开端的灵感。有点儿不可思议,美,有了另外的可畏的面目。这个“谁”,当然不同于曹雪芹所呼唤的“谁解其中味”的“谁”,但是把我们带入了别样的“美学”之中,“诗学”之中。
同学,文学是难的,美是难的。我们所写下的文字可以“惊风雨泣鬼神”,可以“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可以“干气象”而“补造化”,那么,谁,能够拒绝文学的诱惑呢?
来吧!让我们一起探求文学、文字、语言、美学,等等等等的奥妙,培养自己感性的诗意触角敏锐柔嫩,打开世界之无尽藏,以自己的彩笔,为心灵补天!
那个“谁”呀,响应曹雪芹,以及古今中外各位大诗人、大学者的召唤,以“我”解“其中味”,“我”写“作者痴”之真情哲思,让顽石通灵,在广漠浩渺之天下构筑诗意栖居之灵地。
共勉!就这么定啦,握手!
—— 骆冬青 拜手
【摄影:刘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