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外室。

文摘   2024-10-28 18:38   北京  




























































































































































































































































































































































































































































































































































文/勇敢狗狗不怕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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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宋家的外室,老爷十五年,敬侍主母,生子连连。
可后来,夫人难产而死,老爷忘了把我扶正的承诺,另娶了二八年华的新佳人。
我抱着我家夫人给我留下的银钱,突然觉得,这府里不待也罢。
1
夫人死了。
她四十岁怀了头胎,小心翼翼保了七个月,终于还是早产。
她死得太难看,血都流光了,青紫的胎儿露着一个脑袋,卡死在两腿之间,连装裹的衣裳都不好穿。
恍惚间让我想起跟她的初见。
那时节,我还是青楼的花魁,她是宋家的夫人。
我的故事很俗套,好赌的爹,懦弱的娘,嗷嗷待哺的弟妹,眼闪金光的牙婆来村里转了一圈,我就和三两老银做了交换,尚在懵懂间,人就进了妓院。
她的故事也俗套,清正的爹,温婉的娘,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喜气洋洋的轿子在街上兜了一趟,她就和少女时代说了再见,规规矩矩的,成了人家的新妇。
就我俩这人生,本不该有交集,直到她儒雅的夫君走进了我所在的妓院。
后面的故事就更俗套了。
她的夫君对我一见钟情,跟我欢好万千,共同许下连理比翼的誓愿,手牵着手,就要对抗全世界。
她的公婆当然不同意儿子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太伤风化,羽翼未丰的年轻人热血抗争无果,只能替我赎身,让我当了外室。
当时,我十六岁,她二十一岁。
她是大家出身,很贤惠,得知此事后没哭没闹,反而努力劝公婆接受我。
她说:“那星娘生而不幸,陷于泥中,是世道之过,岂与小小女子相干?况且,如今彼身归于我宋家,万一将来怀孕产子,难道要咱们的骨肉流落在外吗?”
那会儿公婆大约是没料到老爷后来的子嗣艰难,咬死了不愿,结果就让她一语成谶,我很快怀孕,很快难产。还恰好赶上老爷出门赶考,三月不还。
我躺在床上,疼晕过去好几回,隐约听隔壁的稳婆说,胎位不正,是难产。
可我没娘家,没婆家,没夫君,更要命的是,连钱都拿不出两串。
正当以为此命休矣时,夫人来了。
2
夫人容貌其实平常,但养尊处优,肉皮儿白得喜人,一身好首饰这么一陪衬,五分的美人变成八分。
再一开口,在我眼里就是十二分的绝色。
她说:“这边生产了,怎么没个人告知我?快去舅爷家里借他的帖子,上城西请妇科圣手陈兴川。”
陈兴川,我知道,是宫里出来的太医,最擅长逆转不正之胎。
但这人性子很乔,看人下菜碟,不是名人不出山。
夫人的兄长,是有名的书画大家,若能借他的帖子去请,我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半。
我知道我应该跟夫人说声谢谢,给她磕几个响头,但是我当时太疼了,疼得我满脑子都是“死了算了”,实在无暇顾及。
而等我好不容易生下了那个八斤三两的孽障,夫人已经走了。
再然后,我们母子就被接进了宋府。
原来,那日夫人匆匆离去,就是为了向公婆告知我产子的喜讯。公婆大喜,再被她一怂恿,就松了口,同意把儿子连我都接回去照料。
我等于是儿子的一个添头儿,这由不得我不怀疑,夫人要对我使手段,迟早把我去母留子。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夫人的确把儿子抱走抚养,我心里难过,但没意见,儿子记在她名下,比记在我名下强得多。
她对我也不赖。
好房子给我住,好饭菜给我吃,好衣裳给我穿,婆婆看我不顺眼,她就笑着把话支开,逢年过节,娘家给她送来新鲜的果木布匹,她也专门给我留一份。
所以,等老爷赶考归来,见我白白胖胖、恢复如初,都惊呆了,拉着夫人的手,惭愧得说不出话来。
嗯,我见惯了尔虞我诈,不由得又开始猜测,夫人这是准备两面三刀、借刀杀我。
所以我咬牙又生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又被婆婆强行抱去养育,我正垂泪时,夫人却借机说服了全家,花钱去府衙里消了我的贱籍,给我办了正正经经的纳妾宴。
这下子,连宋家上下,都不能平白无故地卖我了。
我受宠若惊,欢天喜地地给夫人磕头谢恩,她却不要我跪,依然是那样和颜悦色,叫我好好伺候老爷和公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俩的关系,后来,老爷给我讲了一句文话,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俩大概就是这种君子之交吧。
她客客气气地待我,不吃醋,不拈酸,心安理得地养着我的儿子。
我恭恭敬敬地待她,不过问,不打搅,本本分分地当我的姨娘。
这宋宅里,只有一件事让我难受,那就是老夫人始终对我没好脸色。
直到赵王哗变的那一天。
3
那一年,我二十七岁,她三十二岁。
宋家老太爷的丧期刚过,老爷守足了孝,又衣履光鲜地去府衙里上卯。
家里只剩了我们三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子,照常闭门做针线。
突然,就听外头厮杀声震天,夫人连忙打发人出去瞧了瞧,那小厮回来时,吓得鞋子都不见:
“老夫人,夫人,姨娘,出大事了,赵王叛军进城了!”
我们彼时住在汝州,是江北的一座大城,自古的兵家必争之地。
夫人稳重能干,一身的大家风范,可她毕竟也是个没出过门的女人,哪里见过这种事,顿时就吓得脸色惨白。
老夫人跟她差不多。她俩一人抱着一个我的儿子,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更要命的是,我们正发抖时,院门就被铁骑踏破。
来人是赵王的副将,他挺客气,要带走宋翊的夫人。
宋翊是老爷的名字。
我们便立刻明白,这是要抓了人质去府衙,逼大小官员们不战而降,交出汝州的控制权。
我第一次见夫人抖得那么厉害。
全场雅雀无声,那人见状,鹰一样的眼睛就在我们三个身上扫。
老夫人头发都白了,她肯定不是夫人;夫人虽然是正主,但她一贯维持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肯浓妆,也不肯把头上插满簪子装刺猬;而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妾室,架不住夫人出手大方,我又好打扮,那一身珠光宝气,确实惹眼。
我当时心思转得极快。
如果夫人这一去,死了,老爷再娶一房,未必有她的良善,到时候,后娘磋磨死了两个孩子,我也是活不成的。
倒不如,我去,我命贱,死了就死了,对旁人没什么影响。
想到这,我就站起来,对那个副将说:“好,我跟你去,你别伤了我家的女眷和孩子。”
我忘不了老夫人和夫人当时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了,两个人四个眼,瞪得比灯笼还圆,往后余生我想起来,都觉得怪好笑的。
4
后面的事比我想象中简单,我跟着那副将出了门,才到府衙门口,援军就到了,一番厮杀后,我毫发无损,还捡了受伤的老爷,一路连扶带拖地弄回家。
事实证明,幸好去的是我,身强力壮,有一把子力气,要是娇娇弱弱的夫人来拖,恐怕身上被捅了个大窟窿的老爷还没等到家,就流血死了。
纵使如此,他还是足足休养了三个月,才完全恢复。
我其实没觉得自己立了多大功,在青楼里那几年,我的感官都被磨得钝了,只晓得活着比死了强。
可老夫人和夫人却不这么看,她们简直快把我供起来了,吩咐下人们,不许再叫我姨娘,要叫我二夫人,吃穿用度,夫人有啥我有啥。
老夫人还想把我的二儿子还给我,我连连摆手,她和夫人都是名门闺秀,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女孩子我还能教教绣花,男孩子给我干什么?没得都耽误了。
我其实也没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了不起的话,但是老夫人当场痛哭流涕,说她这个老太婆,眼光真的不如夫人,当初竟看走了眼,把我当成了那种狐媚的女人。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就摘掉了狐媚的帽子,以后,只要老夫人出门,身边哪怕不带着夫人,也会带着我,夫人也不生气,还费心思教我各种礼仪。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夫人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
所以,当老夫人高龄八十,寿终正寝时,对老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以后,万一如环没福,跟我去了,你把星儿那孩子扶正,那是个,好孩子啊……”
我本来不想哭的。
可是老夫人她,叫我孩子啊。
5
老夫人所剩私产不多,大都归到了宋家。
独独给夫人留下了一只螺钿描金檀木盒。
我觉得那盒子八成是有些晦气。
因为夫人拿到手后不久,就怀孕了
这一年,她四十岁,我三十五岁,都不算年轻了,我惜命,已经在偷偷吃寒凉的药了。
但老爷、夫人娘家,甚至夫人自己,都特别高兴,我也只能跟着高兴,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主母。
但我的内心是很纠结的,既盼着她别出事,好好生下孩子,以后继续罩着我和我的孩子们。
又盼着她生个女儿就好了,不然,还不知道她有了亲儿子之后会生出什么坏心思。
就在这样的焦灼中,夫人早产了。
她直着嗓子叫了三天三夜,到最后,都叫不出声音来。
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胎儿还只是露出半个头。
太医说,她不成了,唯一能保孩子命的办法,就是剖开她的肚皮,把孩子抱出来。
老爷和夫人的娘家商量了好久,点了头。
夫人很幸运,那个太医正用烈酒擦刀的时候,她断气了。
临死之前,她把那只螺钿描金檀木盒,留给了我。
然后拉着老爷的手,说了跟老夫人一样的话:
“我死后,你把星儿扶正,千万、千万不要娶其他女人……”
所有人都看着老爷,等他点头。
毕竟,这么多年来,大家有目共睹,我深受老夫人和夫人的信任,是家里最有体面的二夫人。
夫人身体不好时,都是我当大半个家。
我还对老爷有救命之恩。
老爷也曾在老夫人的病床前,答应过同样的话。
可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老爷他,犹豫了一瞬。
然后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嗯,再虑吧。”
6
夫人死了,一场风光大葬。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母。
我开始学着夫人的样子,首饰不要插满头,衣服上不用过多的纹绣,一举一动,不张不扬。
大家都说我学得像,从背影上看,跟夫人一模一样。
我心想,等我被扶正,还是让下人们叫我二夫人吧,我听惯了。
再者,我还是觉得,夫人就是夫人,死了还是我的夫人。
可还没等我将这事儿跟老爷说,他就宣布,他已经找好了续弦。
就是城东指挥使家的二小姐,貌若天仙,傲不可言,今年才十八岁,正经的黄花大闺女。
我知道她,还是因为城里的传言。
她原本与一秀才定亲,后来秀才高中举人,就成了高门的东床快婿,跟她退了亲。
她于是发誓要嫁给比举人更高一级的进士,还是做了官的进士,正好老爷符合要求,虽然年纪是她的两倍。
我默然。
正经人家的小姐,的确比我这个妓女出身的体面。
十八岁的佳人,也比我这三十五的老菜帮子吃得爽口。
可我受不了的是,夫人刚死一个月,老爷就这么迫不及待囫囵个地往下咽。
但我的反对当然是无效的,又过了一个月,新人进门,我还是那个二夫人。
这位小姐姓赵,大名赵瑞珠,从她行事来看,就知道她是个泼辣有主见的女人。
所以,她刚刚进门,就大刀阔斧地对院子进行改建。
平心而论,她没克扣我什么,拆了我的院子,又补了我一栋绣楼,虽然上下楼不太方便。
可她拆了老夫人亲手种的葡萄架,夫人悉心打理的蔷薇丛。
老爷对她有种对女儿般的宠溺,笑眯眯任她施为。
于是,她越发胆大了,某日早饭间,直接说,夫人素日礼佛的那个小佛堂,看着瘆人,她要拆了,盖个大大的戏台。
老爷说,好啊,随你。
我当时正站在她身边,低眉顺眼地给她布菜,闻言手一抖,差点砸了碗。
7
赵瑞珠哎哟地叫了一声:“星姨娘,你吓死我了。”
“你干什么?一大把年纪了,布菜也做不来。”老爷蹙眉,“还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我胸口因愤怒起伏:“谁也不许拆夫人的小佛堂!老爷,她才走了一个月,新夫人都快把她的家拆完了!”
赵瑞珠一听这话,筷子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扭头就走了。
“你发什么疯!”老爷也吹胡子瞪眼,“这事儿没得商量,瑞珠说拆,就立刻拆!”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赵瑞珠就找了人来,昂首挺胸地把正在礼佛的我赶出去,一通稀里哗啦,把夫人每天擦三遍的小佛堂拆成了一堆废墟。
我抱着金佛嚎啕大哭,赵瑞珠就笑着看我:“星姨娘,你还以为你是这个家里耀武扬威的二夫人啊?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府里早就是我赵瑞珠的天下了。”
我要是那么轻易地就认输,那一年哗变时,就不可能面不改色地拖着老爷,穿过枪林箭雨、斧钺刀叉,带他回家。
我和赵瑞珠的战争就此打响。
她心心念念的大戏台落成那日,我带着夫人身边的旧人们,跑到她屋里,砸了个稀巴烂。
大家都跟我统一战线,跟我的腰板一样硬,他们叽叽喳喳地表示:
“二夫人怕什么,你是老夫人和夫人一手培养的,还生了府里仅有的两位公子,强龙他还不压地头蛇呢!”
我也很得意,自以为报了仇,老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顶多骂我两句不懂事。
可我们都错了,错得离谱。
老爷回家后,赵瑞珠哭哭啼啼地告状,他勃然大怒,命两个管事婆子把我按住,当众打了四十个耳光。
在我救了他的命,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曾给我无上体面之后。
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打了我四十个耳光。
“都看着,谁再敢不敬夫人,兴风作浪,就是这个下场!”
8
我怀疑我是被老夫人和夫人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以前在妓院,接不到客的时节,哪天不被剥了衣裳打通堂。
那可是光溜溜白花花的肉露着,客人们人来人往,一个个笑得像死了有钱的爹娘。
可那日,婆子们不敢下重手的四十个耳光,竟打得我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死了。
我双颊肿得吃不下饭,老爷也没来看我一眼,只有两个儿子,做贼似的跑来,期期艾艾:
“姨娘,爹娶新妇是天经地义,总不能真的把你这样出身的女子扶正吧?奶奶和娘都已经去了,咱们都该往前看。您要是真有手段,别拆她屋子啊,悄悄的,让她生不下孩子是正经,这宋家不迟早是咱们娘三个的天下。”
我承认,他们说的话,我以前也偷偷想过。
夫人生不出孩子,这宋家迟早是我们娘三的天下。
可是今天,夫人和老夫人亲手抚养的孩子吐出这样的狗话,甚至怂恿我给赵瑞珠下药,我却气得全身打战:“滚!滚!我和夫人都不是你们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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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走了,连伤药都没给我带一包。
我没吃没喝,孤零零躺了一宿,越想越气,第二天,就让人叫了老爷来,威胁他:
“你们把夫人的佛堂拆了,我念经都没地方。既然这家里容不下我,我明天就去明光庵吃斋念佛,给老夫人和夫人积德,你们谁都别拦着我!”
我承认,我说这话,是赌气拿捏老爷。
我也承认,我真的不自量力,赌输了。
老爷头疼地揉着眉心:“行行行,都随你,这就给你备车,你满意了吧?”
9
被塞上马车时,我心酸地想,我应该说点软话的。
我出府时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夫人留给我的螺钿描金檀木盒。
自她去后,万事忙乱,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
此刻正好打开,原来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层银锭子,约莫有百来两。
还有个夹层,我用银耳针撬开,里面掉出三张纸片。
感谢夫人,这些年教我管账,我多少还认得几个字。
知道大的那张,是一千两的银票。
而另外两张……
我瞪大眼睛。
另外两张,是身份证明和路引。
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张期限永久的路引。
我的手有点抖,拨开银锭子,又在盒子底下发现一封信。
【阿秀吾女,见字如晤……】
第一张信纸已泛黄,是老夫人的母亲留给她的一封信,大意是说,如果宋家过不下去,可以利用那身份和路引,改头换面,到远方去。
第二章信纸,是老夫人留给夫人的信,除了将抬头的几个字换成【如环吾媳,见字如面】之外,内容一字不差。
第三张信纸……
我仿佛预感到什么,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打开,果然是夫人的字迹。
【星儿吾妹,见字如面,一向与妹和睦,不意姊福缘薄浅,不得相守终生,唯有此盒相赠,来日宋家若负汝,权为逃脱之资……】
10
我想象不出,老夫人的母亲,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替女儿准备这个盒子。
也想象不到,老夫人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把它留给夫人。
更想象不到,夫人又是在怎么样的迷惘和痛苦中,把它留给我。
【来日宋家若负汝,权为逃脱之资】
一模一样的三句话,传了三代。
老夫人和夫人都是规训好的闺秀,人生的困难,她们默默忍耐,又以一种淡然的态度,为后辈撑起一片天。
那……我呢?
突然之间,我感觉自己不仅仅是自己,仿佛还背负了另外两个人的人生。
马车还在走,轱辘压过枯叶遍布的山路,窸窸窣窣作响。
正是一年秋好时,晴空万里,碧霄九重,远行的大雁掠过天际。
而我,因为跟新娶小娇妻的丈夫赌气,正要被送往寂寥的寺庙。
是我的错,是我飘了,是我不修女德,不守妇道,我应该好好地在庙里念几天佛,然后跟老爷认个错,回到宋家,守着我的两个儿子,学老夫人,学夫人,平心静气地到老,然后将这个盒子,传给下一个不幸的女孩……
我努力地回想着老爷的好,想他跟我初见时,芝兰玉树,想他为我抗争时,抬头挺胸。
想我的年纪,我三十五岁,大儿子已经十九,二儿子已经十五,都是马上要娶媳妇,我要做奶奶了。
怎么想,我都应该消消停停的。
可下一刻,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撩开帘子:
“停一下,我想解手。”
11
我,一个妓女出身的老姨娘。
在送走了老夫人和夫人后,带着她们留给我的那个盒子,逃跑了。
我漫无目的,不知去往何方,被关在四方的宅院里二十年,外面的世界繁华得让我腿打颤。
好在,因为目的地是寺庙,我穿得素净,戴得寒酸,走在人群里,像个三十出头的管家娘子,不曾惹眼。
不知不觉,走到渡口,我听到船家在喊:“往江东的有无?往江东的有无?”
他说话的音调有点熟悉,恍惚间,我记起,我的故乡,也说着这般吴侬软语。
我就朝他招招手:“有!”
“侬往江东呀?”
“是呀,铜钿几多?”
“两千文,早起里行,夜快点到哩。”
我琢磨了一下,反正也没地方去,倒不如,叶落归根,于是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递上去,两千文当船费,若还有剩,就烦请船家给我弄点小菜。
所幸,是个实在的船家,不曾说谎,果然是艘快船,早上出发,夜里就到了江东的容州。
两位夫人给我留下的银钱足够,我上岸后,打听着到了牙行,很快,就租到了一户人家的厢房落脚。
那家人姓李,家里是一个瞎眼的老娘,一个丧妻的壮汉,一个在议亲的小姑子,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
见了我,难免打听些来历,我就笑着告诉他们,我就是这容州的人氏,姓程,叫芸娘。早年间嫁了一个商人,跟着他去了江北,去岁商人外出经商,不慎落水而亡,尸骨无存,我一个女人家,在江北存身不住,就回了故乡。
这是一家子的老实人,听我这么说,都心疼喟叹,还热心地帮我跑腿,用那张假身份,做了新的户籍,我就在这地方扎了根。
12
扎根了,就要生存。
容州四通八达,繁华更胜汝州,有钱人甚多,手指缝里露出一点来,就够我日常的零花。
我身无长物,只有梳妆最在行,思来想去,不如做个梳头娘子。
银瓶梳,石榴梳,宝珠梳,蝉鬓头,我刚被卖到妓院,还没挂牌那会儿,每天都要给挂了牌的姐姐们梳,到现在也不曾忘。
我的第一个作品,就是李家小姑李玉兰。
她出嫁那天,我熬了半宿,给她梳了个最复杂的九鬟望仙髻,梳一下,嘴里说一句吉祥话。
等次日一早,她在众人面前一露面,一下子就引来了如海似潮的惊叹,轻轻巧巧,让我这个梳头娘子美名远扬。
第一个月,我接了四位娘子,第二个月,翻成八位,第三个月,二十三……第四个月我休息,因为第三个月做了太多活,手酸得不像话。
李家老太太知道后,就推她那在医馆做工的儿子李玉石,后者红着脸,来替我针灸一番,还死活不要钱。
他的心思,我知道。
我三十五岁,做姨娘嫌大,做续弦正好。
可我不想跟二十年前一样,急吼吼抓住一个男人,就把他当救世主的神话。
因为,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知道,我一个人,也不是活不下去。
只是,偶尔回想起老夫人和夫人,这两个一辈子困在四方府宅里的女人。
不知道她们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有时间,不妨到我梦里,跟我见一面。
13
我的生意慢慢地稳定了。
一个月,总能接十五六个梳头的单,一次收钱二百文,这一个月也能攒下三四两。
一个人花,绰绰有余,还能积攒下不少,都不用动我存在银号里的一千二百多两银。
就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了半年。
某日梳头回家,我才一进门,忽然一个高大的青年冲到我面前,不由分说,抱住我的腿就喊:“姨娘!”
我吓了一跳,细细辨认,发现竟是我的大儿子。
他风尘仆仆,明显赶了许久的路,抬头看我时,眼睛湿润,嘴里却抱怨:“姨娘,你怎么这么任性,不就是跟爹吵个架,说走就走的,那些娘留下的管家娘子们,都不服二娘的管束,都说是她把你害了,弄得家里一下子炸了锅……”
我“哦”了一声,轻轻推开他的头:“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没福,生了两个儿子都没养住,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他的哭嚎一下子停了,十八九的大小伙子,诧异地看着我:“姨娘,你说什么呢?爹为了找你,快把汝州城翻遍了,好不容易从渡口打听到你的消息,急忙派我赶过来接你。他还说,不就是个小佛堂吗,你舍不得,他另外给你盖一座就是了。”
我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模样,很想摇头,告诉他,不是的。
我离开,跟那座小佛堂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累了,倦了,恰好看到夫人留给我的东西,就离开了。
仅此而已。
可开口,我依然温煦地告诉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要纠缠,我就去报官了。”
而这时,李玉石也听到消息赶回了家。
他到底是个男人,比我这女人家有些力气,上来拉扯,几下就把个大孩子撕扯开,扔到地上。
我急忙制止了他,转身从屋里,取出新的户籍,给大儿子看:
“我不知道你姨娘姓甚名谁,我姓程,叫芸娘,先夫姓赵,是个贩布的商人。我就是这容州城的人氏,不知道你要找的姨娘是哪里人?”
他一下子就卡了壳。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需要知道,生他的亲娘是何方人士呢?
14
宋大少被乡邻们撵走了。
李玉石甚至押着他去了渡口,亲眼见他上了船,再看着那船走出百十来里地,这才回来,不大好意思地道歉,说他在医馆给人艾灸,一时回来晚了。
这倒是挺新鲜,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男人向我道过歉。
为了感激他仗义相助,我就给他的小女儿丫丫做了一套锦缎的衣裙,打扮得像个善财童子,若去梳头的路途不远,就雇个驴子,带着她去见世面。
李老太听见我逗小丫头玩,笑眯了眼,不日腊八,她摸索着熬了一大锅麦芽糖浆,给我送来一罐。
“灶王爷今日上天,这是供奉给他老人家,叫他上天言好事,来年才太平呢。”
可这灶王爷,他的脚程是真有点慢。
还没等他给我带来太平,这小院里,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多日不见也未叫人想念的宋翊。
他有点胡子拉碴,身上的衣裳眼熟,仔细一想,是夫人去世前,我们俩倚在窗边,你一针,我一线,一边说话儿,一边给他做出来的。
那时候,日影轻,夕阳长,夫人挺着孕肚笑,仿佛未来无限。
我叹口气,那时候啊,真是很好、很好的时光。
见我露出怀念的模样,宋翊就要来拉我的手:“星儿,咱们都老大不小、半截入土的人了,别玩小孩子这一套,跟我回家吧。”
我后退一步,没让他挨到衣裳边,还故意左顾右盼,作找人状:“这位官人,是在跟我说话?”
他愣了一下,语气有点凶:
“星儿,你别总给自己弄没脸!上次我打你,就是因为你不依不饶,不知好歹!”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语气就软了下来。
“不过,那天也是我在府衙里受了上官的气,心情不佳,并不是发自本心。你想想,你嫁给我这二十年,我可曾动过你一根小指头?”
我差一点就要点头表示同意了。
我在青楼里时,曾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
暴虐的,粗鄙的,无耻的,色厉内荏的。
相比较而言,宋翊容貌不差,家世出挑,为人正直,脾气温和。
可是啊,他不知道,再好的狗,还是狗,狗改不了吃屎。
我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毛。
15
我又拿出我的户籍来,给他看,认真地告诉他,我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姨娘。
我真的没说谎。
我用着夫人的姓氏,老夫人的名字,我自己的籍贯。
我是一个全新的人,跟那个没有姓氏的星儿,没有一点关系。
可笑他完全没注意到,或许他已经忘了,夫人姓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老夫人叫什么。
他仿佛在强压着脾气:“你这户籍分明是新办的,你使了多少银钱?若让上头查出来,你跟那衙役都死无葬身之地!”
我听他这么讲,就干脆带他去见衙役。
衙役很无语:“这位娘子身份证明及路引俱在,小的反复核查无误,这才给她办了新户籍。这位郎君,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我很配合,将那张泛黄的身份证明和路引拿了出来。
宋翊难以置信地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看得眼睛都红了,目光里都多了几分自我怀疑的恍然:“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衙役趁机说:“这身份证明泛黄卷边,一看就旷日久矣,就算这位娘子要伪造,也得提前至少十年。郎君啊,你刚才可是说,十年前,你跟你家姨娘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既如此,当时她又怎么会伪造身份证明呢?”
一句话,把宋翊问倒,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一个男人,大约永远也不会想到。
他的母亲和妻子,都曾于灯火阑珊的午夜,密谋过一场盛大的逃离。
太盛大了,宛若节节攀高的烟火,最终消失于天际,再也不见。
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他细细端详着我的脸,语气里带了犹疑:“我……再瞧瞧,似乎,跟我那妾室也不完全的像……”
我笑了。
你瞧,男人,自以为绝对理智的,男人。
16
后来,还是衙役们把宋翊赶走了。
我回到李家,继续做我的梳头娘子。
当李玉石吭吭哧哧, 再次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镯送到我面前时,我答应了他的求娶。
不是因为我第二次踏入同一片沼泽,而是因为,这一次我已经具备了随时离开的勇气。
成婚第三年, 我在巷子口, 捡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就和丫丫一起,养在我身边。
平日里, 我在就跟李老太一起,坐在门槛上,就着幽幽的日影,慢慢做活, 两个孩子在门前你追我赶地玩耍。
这天,巷子口却格外热闹, 李老太好信儿, 颤巍巍地去打听,才得知,是朝廷押送汝州救灾不力的罪犯流放,路经容州, 引得大家都跑出去看。
“真是倒霉呀,这天灾人祸, 谁能料到。听说, 咱们皇帝陛下脾气很好的,那天是正好受了太后的气, 心情不好,这才发怒,把地方官们统统流放了。”
“是好几家呢, 有姓张的, 姓王的, 还有姓宋的……听人说, 这姓宋的艳福不浅, 四五十岁的人了,身边除了俩儿子, 还带着一个才满二十岁的续弦。”
我霍然站了起来, 从屋里拿了点东西,追到巷子口。
正巧看见宋翊带着两个儿子, 手铐脚镣俱全, 正缓缓地沿着街心走过。
我追上前,默不作声地掏出一个钱袋,乘人不备, 塞到他怀里, 然后转身离开。
三百两,我当年的赎身钱。
宋翊一愣,定定地看我好久, 突然发出一声嘶吼:“你骗我,你就是星儿!”
我没回头。
隐约听见押送将士们的斥责声。
他是座上宾的时候,都没人信他。
现在他是阶下囚,更没人肯信了。
我和他钱缘两清, 夫人和他前缘已尽。
我们俩和他,以后啊,都不会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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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碗子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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