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锦堂。

文摘   2024-11-03 18:38   北京  




























































































































































































































































































































































































































































































































































文/小阿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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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骨被镇魂珠定了十三年,我魂魄都无聊到要散了。
却遇到了被侯府赶出门的真千金。
她躺在我的骸骨上,一行行掉眼泪:
“我想死,你想活,我们换一换吧。”
1
我想不到自己只剩一缕幽魂,还能被人看到。
更想不到,能看到我的人还是侯府丢失的真千金。
半年前侯府接她回府时,路过我这一亩三分地。
马车停在了我尸骸养大的桃树下,猴急的老妈子捂着后庭,蹿进了草丛里一泻千里。
车里落了一个人,正是被侯府找回来的千金孟锦。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与我四目相对时,顿时吓得惨白。
我死相不好。
朱鹮那个贱人,挖了我的眼珠子,划烂了我那张为沈翀所神魂颠倒的芙蓉面。
连我耍得一手好刀的双手,都被生生砍断扔进了王府后院的鱼池里。
骸骨被钉在这乱葬岗里,我无聊透了。
每天都倒吊在歪脖子的桃树上荡秋千。
阴风一荡,我血淋淋的头,正好落在孟锦面前。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我滴答滴答的无形血正好落在上面。
龇了龇獠牙,我冲她面门吹了口气。
“把你干粮给我闻一口,饶你不死。”
2
她哆哆嗦嗦掏半晌,才捧出两个冷馒头。
失望至极。
“打发要饭的呢,我要闻好的。那样的。”
我长舌头一伸,指向了不远处的小厮与马夫手里的猪肉干。
她随我看了一眼,继而面色窘迫,羽扇一般的眸子垂了下去,声音细弱蚊吟:
“我还没有认祖归宗,勇毅侯府不养闲人,我的干粮是自己带的。”
我三尺长的舌头,顿住,继而慢慢收了起来。
侯府家大业大,扔出去喂狗的馒头都比她手上的精细。
十几年前我在宫宴上见过那个养女,穿金戴玉,宛若仙童,比皇室公主都不落多少。
那时候的侯府夫人在提及自己丢失的女儿时,还在人前落过泪。
“眼前的慰藉,才免我度日如年。”
可不过十几年,她竟将亲生女儿遗忘怠慢成了这般模样。
不被爱的人,连接她回家都抽不出身来。
我不过躺在树顶上感慨了一下世态炎凉,孟锦就心软了。
“给你!”
她壮着胆子问马夫要了半块被啃咬过的肉干,举在手上,怯怯地连头都不敢抬:
“别哭了。”
“我给你想了办法。”
我一怔,才发现空落落的眼窟窿里又在冒血串。
“我没有......”
啪——
3
我话还没说完,老妈子的戒尺就穿过我脑袋打在了她的手上。
“做小姐的要有做小姐的规矩,侯府是何种勋贵人家,如何能吃嗟来之食。一块肉干就让你丢尽了侯府的脸面,低贱下作,该罚。”
肉干落地,沾了灰土。
小厮与马夫踩了一脚,叉着腰杵在老妈子两边说起了风凉话:
“就这做派,连小姐院里的翠竹都比不上,还小姐呢。”
“要不是联姻要用人,你以为谁愿意接她?侯爷与夫人五年前就去看过了,嫌她目不识丁上不得台面,就没要。”
“摆小姐势头,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来头。刷粪桶长大的孤女,永远洗不掉一身屎臭。”
孟锦攥紧了衣袖,无地自容的头也不敢抬。
三人却越发得意起来,恶语连珠,全是贬低与笑话。
老妈子戒尺上不断落下的规矩,和马夫小厮幸灾乐祸的笑声,好吵。
我又想起了杀人的那些日子。
“你见过人肉秋千吗?”
泪汪汪的孟锦一怔。
“今天你就要见到了。”
我长舌一伸,老妈子被我卷到了桃树上,钳状的树杈卡着她的脖子,我吹一口气,她便扑哧扑哧荡了起来。
“要再快点吗?”
孟锦呆住了。
老妈子被卡得快死了。
马夫和小厮大叫着过来帮忙。
我桀桀一笑:
“要看风火轮吗?”
马夫和小厮被卷在树枝上,不要命地转。
他们歇斯底里地叫,屎尿横飞。
哭爹喊娘里,一个个翻了白眼。
小姑娘吓着吓着,就笑了。
一炷香后,三个昏倒的人整整齐齐躺在地上。
“都拉身上,能比谁光彩。”
我和孟锦捧着肉干,大快朵颐。
“你叫什么名字?我回京攒钱帮你超度。”
我的名字她沾不得。
何况我,也超不了度。
“镇魂珠打过的,别白费力气了。况且......”
我没说,况且我快魂飞魄散了。
“你只管说他们被鬼掐了,这副模样,他们自己也只敢说怕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我又吊回了树上。
“好好活着,毕竟我最想的就是活着。”
活着让那些贱人下地狱。
她怔了一下。
“你喜欢闻肉,我下次来看你,给你带烧鸡。”
她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下次会带烧鸡来看我,可一走就是半年。
4
“镇魂珠我知道,若要自由,只能以命换命。我刻意去护国寺请了符篆,只要你点头,我便把我的命给你。”
惊雷阵阵,映出了孟锦那张惨白的脸。
与半年前的鲜活不同,她气若游丝,倒在我桃树下,再没了力气。
“我没有忘了你,我只是出不来。没有烧鸡,你别怪我。”
“你看我,到死还想着你呢。”
她只求一死,哪里不行。
偏偏京城到这里三十里地。
她踩着泥泞要走整整一夜。
“谁把你逼成了这样?孟家?”
她决然一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下一瞬,锋利的匕首瞬间便划开了她的手腕。
“是世道,是我愚钝懦弱不如别人,这是我的命。”
鲜血涌出,沾在了她藏在怀里的湿答答的符篆上,现出金光。
“过来呀,过来抱抱我,你是唯一护过我的人了。”
“哦,你没有手,那我抱你。”
饶是我如何想救她,也不过是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我想死,你想活,我们换一换吧,求你。”
一个人想死,别人是救不了的。
她将伤口撕得更深,鲜红的血被雨水冲刷,蔓延而下,我整个骸骨都染上了血腥。
“活得已经这样辛苦,别让我死不瞑目了。至少,你活着就还有人记挂我,不是吗?”
她的三魂六魄慢慢飘出,越来越淡,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我靠近她。
“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我都帮你。”
她笑了,紧紧抱住了我。
将脸深深埋进了我的怀里。
“你要好好活,我来生投个好人家。我们,都赚了。”
赚了吗?
除非拉下所有人陪葬,否则就是枉死!
那夜,侯府死了个没人在乎的真千金,乱葬岗里却复活了一个鬼罗刹。
桃树一夜枯死,我带着孟锦的身子下了山。
来生我不晓得,此生我就要血债血偿。
5
回京之前,我入了趟护国寺。
那里有个终生茹素为儿子祈福的皇太后。
从前她不喜欢我,罚我跪时,落下了我八个月的孩子。
可现在,我告诉她她儿子死的真相后,她急不可待地要上我的贼船,与我一起掀起风浪,杀回紫荆城了。
协议达成,赶在侯府千金及笄那日,我回了侯府。
满堂欢喜里,所有人围在假千金梦雪如的身边,千金难得的珍宝首饰,不要钱得堆在她面前。
人人都在恭喜她长大了,叮嘱她要谨言慎行,莫要耽误了自己。
花团锦簇里,尽是人生得意。
只没人记得,今日也是孟锦的生辰。
侯夫人将娇俏的假千金揽进了怀里,十几个大盒子整整齐齐堆在她面前。
“这是你祖母嫁妆里的东西,母亲也是生了你阿兄才拿到了手上。母亲不给别人,只给我的如儿。”
梦雪如嘴巴一嘟,扑进侯夫人的怀里,露出了天真又狡黠的笑:
“就知道母亲第一爱我,如儿好爱好爱母亲。”
侯府世子孟云廷一脸温柔地走上前去,献出了他的珍宝:
“母亲的传家宝阿兄可没有,只这御赐的五色玛瑙,可是阿兄从三皇子手上求来的,意义自然大不相同。”
三皇子?
排行三,是他没错了。
呵,倒是意外之喜。
高座上的侯爷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父亲的礼物也不差。我觍着脸求了圣上,待你及笄后,便为你与三皇子早早赐婚,也让我的掌上明珠得偿所愿。”
梦雪如眼睛顿时就亮了。
却不忘冲侯爷跺脚:
“爹爹羞死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事情,女儿不理你了。”
众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言语里全是裹着蜜的甜腻。
只有我的身体里,还带着孟锦触及即痛的暗伤。
冷风一吹,寒入骨髓,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战。
“你还晓得害羞,不是没皮没脸惯了的吗?”
“阿兄大坏蛋,母亲,你说他嘛。”
“好好好,母亲这就训他。云亭,莫要欺负你妹妹。罚你明日带妹妹逛街,所有的钱都你付。”
孟云廷叫苦连天:
“母亲这是为难人,您又不是不知晓,我的一点私库都花在小馋猫身上了。”
孟雪如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活该,呜啦呜啦。”
“那么我呢?”
哄堂大笑里,我就这么煞风景地走了出去。
“该给我什么?”
6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脸上皆是被扫了雅兴的不悦。
孟云亭冷脸斜了我一眼:
“还知道回来,以为你多有骨气呢,竟也混不下去灰溜溜滚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雪如因为你的离家出走,担惊受怕的好些日子都吃不下睡不着。”
“敢与人私奔,你当真好不要脸。侯府都因你丢尽了颜面。”
孟雪如见我回来愣了一下,却迅速收起一闪而过的恨意。
咬着唇,无辜的双眼上涌着水汽,拽拽孟云亭的衣袖,她委屈巴巴:
“阿兄,别这么说了。”
“我已经不怪姐姐了,虽然她将我赶出了府,害我差点没了命。但毕竟我受了侯府这么多年富贵,我知足的。”
“想来私奔的事也是受人怂恿,如今姐姐定是知错。”
继而看向我,一副真心为我好的样子:
“既然姐姐回来了,我想,我也该将姐姐的一切还给姐姐了。”
“只是姐姐,这些日子你不辞而别,让父亲母亲操碎了心,你莫要忘了给双亲赔个不是。”
孟夫人狠狠瞪了我一眼,冷笑着拒绝:
“我可受不起。”
“上次给你道歉后,便将你推进了水里。”
“若给我道歉,保不齐我这把老骨头也填进去了。”
“再说,为娘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雪如你了。莫拿别人折煞了我。”
孟雪如朝我为难地眨巴眨巴了大眼睛。
“姐姐,你快认错啊。”
侯爷见我无动于衷,冷厉吼道:
“还不快跪下!”
7
我纹丝未动,身体却本能地传出难过与心疼。
那是孟锦,她灵魂都不在了,身体都还在难过。
直视着几人,我给了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她有的,我不该有吗?”
“你也配和雪如比。”
孟云廷大怒。
“乡野村姑,不知礼数,几次三番丢侯府的脸,若非雪如护你,你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与人私奔?谁告诉你们的?”
梦雪如咬着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一步步朝我走来,边走边说:
“姐姐别怕,你既然回来了,自然有家人为你善后。”
“那封信,我已经替你毁掉了。只要你在父亲母亲面前认个错,侯府里你还是大小姐,我们一家人依然和和睦睦的。”
“看看你妹妹,到这个时候了都还在为你说话,你竟那般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陷害于她。怪我偏疼了她,你自己说你哪点比得上她!”
“你母亲说得没错,若非你乃我们亲骨肉,我早将你这烂泥扔去了庄子上。”
“父亲母亲就是太心软,她这样的祸害,就不配为我孟家子孙。”
“你们不要这么说了,她会难过的。”
孟雪如亲昵地攀上我的手臂,目光一沉,尖锐的指甲掐进了我的皮
“你说是吗,姐姐~”
斯~
她做好被疼痛的我甩开后,顺势摔倒的准备。
可我连动也没动。
僵在原处,她咬着不甘,低声冲我叫嚣:
“竟长进了,真有你的。下贱货,怎么没死在外面。”
这般不入流的伎俩便逼死了孟锦?
我不禁哑然。
“这么说,我与人私奔的事,是从你嘴上说出去的?”
她眸中闪过不屑,面上却委屈至极:
“姐姐是在怪我吗?我不是故意的......”
咔嚓。
下巴被我顺手卸掉了。
“承认了就好,别的不用多说。”
动作太快,待她捂着下巴惶恐呜呜啊啊叫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顿时,所有人蜂拥而至,要将我拿下。
可为她冲锋陷阵的奶娘还没近身,便被我一脚踹断大腿骨,趴在地上只顾得上号。
同一时间,匕首抵在被封了穴道的孟雪如脖子上。
“动一个试试!”
或许是我语气太轻了,让他们误以为我没那个胆量。
竟还要往过扑。
哗啦......
手腕翻飞,孟雪如的面颊落下一指长的刀疤,鲜血淋漓。
“啊,好痛,爹娘阿兄,如儿好痛。如儿毁容了,如......”
“再叫!”
她不敢叫了,血淋淋的耳朵被我一刀拉下后,踩在了脚下。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嚣张,现下成了满面的瑟缩与惶恐。
所有人被我逼退到了侯爷身后,我的脚才踩向了满地打滚的孟雪如的奶娘身上。
8
“说说看,你家主子被谁赶出了府,又是怎么落的水?”
她疼得大汗淋漓,还在嘴硬:
“大小姐就是杀了老奴,老奴也只能实话实说。是您容不下二小姐,杀她不成便将她赶出了府。”
“二小姐差点被贼人掳走,现在腿上还带着伤呢。”
竟是个嘴硬的。
有意思。
足尖刚抬起,孟母就叫出了声:
“逆女,你是要反了天不成。不就是要礼物,我送你便是。”
“你敢伤了我如儿,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更不会要你。”
她可真聒噪。
孟锦,真痛。
哗啦,孟雪如的耳坠子被我拽下的同时,直直打在了孟夫人的发冠上。
一个唯一的好耳朵豁了口。
另一个自恃端庄的主母,披头散发,满面苍白,仪态全无。
“下一次,我就打你眼睛上,有眼无珠留着也无用。”
孟母惶恐地跌坐在地上,再不敢开口。
其他人也见识了我的手段,不敢轻举妄动。
9
“给过你机会了,你不珍惜,便怪不得我。”
刀尖落在吴妈手腕上,顺力一挑,她的手筋就断了。
“不说实话吗?”
她不敢应声,只没命地叫。
我揉了揉发麻的耳朵,便又一刀,直直扎在了她的心肺尖上,甚至刻意转了转刀柄。
死不了人,却能痛到人生不如死。
甚至,带出的血流成了小河,将其他人震慑得动弹不得。
陪沈翀打拼那些年,为给他找消息,我在地牢里研究了许多折磨人的手段。
今日用在一个后院老妈子身上,倒是显得大材小用了。
但,手段不在于高低,有用就好。
果然,才两刀,吴妈便痛到尿了裤子。
她正要开口,孟云廷就叫出了声:
“你想要什么?我们给你就是!”
“是要雪如的院子,还是认祖归宗,还是三皇子的婚事?”
“你放下刀,我们慢慢商量。不要闹出人命,不然,阿兄也帮不了你。”
他滔滔不绝,打断了我的审讯。
无名火顿时蹿上头顶。
“你过来,我跟你说我要什么!”
他犹豫再三,还是在孟雪如的眼泪里过来了。
“你······”
他身后的刀还没伸出来,便被我一把掐住脖子,顺便十几个大嘴巴子噼里啪啦落在他脸上。
人被我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带牙的血,才昏死过去滑出了背后的刀子。
“让你话多,死不足惜的蠢货!”
侯爷对上我含笑的眸子,恨到发抖,却也不得不为了一双儿女的性命,忍气吞声。
咬着牙,他命令道:
“听她的,谁都不许动!”
我满意地冲他弯了弯嘴角,同时冰冷的匕首在吴妈脸上拍了拍:
“说吗?”
她再也不嘴硬了。
倒豆子一般倒出了孟锦所受的委屈与迫害。
10
乡下回来的小姐,本就不受家人待见。
回府的第一日就因为惹哭了假千金,被关去了最小的院子里学规矩。
后来,摔碎假千金御赐的首饰,与家人怄气点了院子,甚至嫉妒假千金得了三皇子青睐将其推入湖中。
最后,拿着真千金的身份将假千金赶出了侯府,若非侯府寻找得及时,那假千金就要毁在了悍匪手上了。
腿上留下了指甲盖大的一个疤,便让侯府所有人将真千金赶出了府长教训。
可她竟一气之下与人私奔了。
“都是小姐······不,都是二小姐吩咐的。”
“她受不了自己因为那层血缘关系,被大小姐压一头,所以,她要大小姐死。”
“从始至终,都是二小姐的算计,大小姐是一件恶事都没做过。”
“大小姐被关祠堂时,二小姐揽过送饭的活儿,却一次饭都没送过。整整一个月,大小姐靠吃下人剩汤熬过去的。”
“大小姐给夫人准备的生辰礼,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平安袋,不是那个被二小姐换来的土疙瘩。”
“老爷的风寒药,也是大小姐守着炉子熬出来的,不过入书房的时候被拦了下来,才被二小姐加了泻药嫁祸在了大小姐头上。”
“世子的画大小姐当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碰过。是二小姐,拿她畅通书房的便利,亲自毁的。”
禁足,跪祠堂,挨打,甚至赶出家门自生自灭。
孟锦竟在自己的家里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从未享受过爱意的她,带着满心期待回到了自己的家。
却发现,她求而不得的爱,早有人替她享受了。而本该爱她护她疼她的骨肉血亲,给她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恨和恶意。
被自己家人背弃,厌恶,甚至驱逐与打压。
她该多无助啊。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
“私奔的事又怎么说。”
吴妈身子一抖,惶恐道:
“大小姐没有与人私奔。老爷与夫人因二小姐的离家出走,将大小姐赶出侯府,让她知晓没了府中眷顾的女子何其艰难时。二小姐早就买通悍匪,要将大小姐辱杀于京郊。”
“至于那封信,自然是翠竹写的,她擅临摹。”
我在人群中冷笑着锁定翠竹时,她害怕极了。
刀还没扬起,她便扑通跪到了我跟前,对吴妈的话做了一一佐证。
顺便,补充了许多细节。
最后,她磕头如捣蒜:
“是二小姐逼我的,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不从。”
“求大小姐饶命,求大小姐饶命。”
你看,刀握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对你臣服。
孟锦啊,你就是缺了一把刀。
孟雪如的罪恶几乎板上钉钉。
“把孟雪如带下去,重刑伺候!”
“谁敢!”
11
被我刻意放走的家丁请来了怒气冲冲的三皇子沈煜辰。
怎么说呢,聪慧远不如沈翀。
连容貌,都没继承他母亲三分。
幼时还有三分可爱,如今哪里看着都可恶。
“还有脸看本皇子,孟锦,你简直下贱。”
抱着快碎掉的孟雪如,他在护卫的团团保护下,冲我喋喋不休地叫嚣:
“重伤朝廷命官与我的未婚妻,孟锦,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想找死。”
“来人,将这恶贯满盈的贱人给我抓起来,送去大理寺严惩。”
“哦?在侯府抓他们的女儿,你问过他们同意吗?”
即便知晓了所有真相,即便知晓了孟锦所受的一切委屈,可孟家所有人在面对三皇子对他们可怜的女儿与妹妹发难时,还是选择了沉默。
女儿的委屈,哪有侯府的富贵与前途重要。
孟锦啊,他们不值得啊。
机会给过了,现在,他们就自负因果。
三皇子笑了,趾高气扬的样子倒像极了那人:
“本皇子说你不是孟家千金,谁又敢说一声是。”
侯爷垂下眸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侯夫人嗫嚅半晌,还是闭了嘴。
只有孟云廷,带着一身伤,恶狠狠道:
“杀了她!我只有雪如一个妹妹。”
三皇子一副“你看吧无人护你”的模样,居高临下俯视我:
“你以为伤了雪如你就能嫁给我?做梦!”
“如今孟家不要你了,我更是要让你生不如死为雪如赔罪。”
“你若识相的,自杀于雪如身前,我勉强留你一个全尸。”
我倒吸口凉气:
“三皇子为了做护花使者明知真相如何,也要罔顾王法置我于死地?”
他冷嗤一声,不屑回道:
“何来雪如算计你,从来只有你癫狂得在侯府里随意杀人。”
“雪如不过是为了阻拦你发狂,被你毁了容貌。孟大人为劝你向善,便被你打落了牙。”
“真相,只有如此而已。”
他能大庭广众之下颠倒黑白这般说,我就安心了。
见我笑得莫名,他大手一挥:
“来人,送去大理寺,按本皇子的说辞交代大理寺卿,命他狠狠地审。”
“恐臣,无能为力。”
大理寺卿,自暗处走来。
只可惜,他是站在了我这边。
我笑了,冰冷至极:
“不好意思啦,奉旨查案。在场所有人,颠倒黑白要置本宫于死地的,尽数打入地牢。”
12
“你很好,拿朕的刀,杀朕的儿子。”
天子沈翀扔下了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的三皇子,来质问我为何出口恶气而已,竟拉下他的儿子。
如今的沈翀平和许多,与曾经锐利深邃手段强硬的他判若两人。
从前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他只想为了前朝后宫安稳,没完没了和稀泥。
我不满意,所以靠在躺椅上眯眼晒太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僵持不下,他伸手蹭了蹭我的脸。
“你呀你呀,这性子,越发像她了。”
皇帝在护国寺看太后时,一见钟情的如妃,就是我。
如妃如妃,如他所愿的妃子。
好可笑,我做了我自己的替身。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如今的孟锦就是沈翀那个死了多年的白月光,云棠。
模仿我自己,要多像我就能有多像。
所以,沈翀在被我一剑挑下马,踩着肩胛骨要捏断他脖子的时候,他在我的刀里,在我的神态里,找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要封目中无人的我为如妃。
我提出的条件便是要他替我杀了假千金,报仇雪恨。
他没有了从前的狠戾,也不愿插手大臣后院之事。
只将大理寺卿和大内总管伍公公指给了我,能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全在我自己的手段上。
非常时期少不得强硬手段。
这还是十八岁的沈翀自己提出的。
所以,我选择了血腥的严刑逼供。
有大理寺卿亲临现场,那毫无漏洞的罪证,他们都认。
偏偏跳出了个三皇子,要一怒为红颜,让我成为冤死鬼。
沈翀要保儿子,我偏偏要出口气,我们僵持不下。
“他幼时差点病死,皇后溺爱太甚,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太令朕失望了。”
我冷笑:
“一句失望了就没了?”
沈翀面露不悦。
我偏偏毫不退却地仰面与他对视。
戏谑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挑衅,是他亲口对云棠说的,他最爱的模样。
他被这个神态逼退,正要开口······
“皇后娘娘驾到!”
我眼睛一亮,朱鹮啊,好久不见。
我处心积虑拉下三皇子,可就是为了送你见面礼啊。
13
她还是如从前一般,挺着贤良端庄的世家女模样。
只在看到我和我的刀时,眼尾跳了跳。
却目不斜视跪在了沈翀跟前:
“三皇子年少,受不得奸人挑唆与陷害,才一时气上了头,做出了这等糊涂事。”
“没尽到中宫之责,教出了糊涂虫来,臣妾难辞其咎。脱冠请罪,臣妾自请入冷宫承受责罚。”
身侧的嬷嬷连忙跪下身去:
“娘娘身子不好,方才能下床便带着三皇子来负荆请罪了。陛下恕罪,冷宫娘娘进不得啊。”
若是中宫受了牵连,便动了国祚根本。
不说别的,三朝元老的朱氏一族便不会善罢甘休。
朝堂上,免不了又起纷争。
而沈翀,最讨厌的便是朝堂上的老匹夫们没完没了地吵。
朱鹮还与年轻时的她一样,最爱曲线救国。
可她,想得美。
“嬷嬷话是不是太多了些,陛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李嬷嬷与皇后皆是面色一白。
我却白了沈翀一眼:
“你也给我找个嘴替,往后难听的话都别人说,我只说你爱听的,赚不赚?”
皇后的红白脸被拆穿,端庄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多嘴的嬷嬷便被伍公公拖了出去,啪啪掌嘴声传来时,朱鹮的脸上结了冰。
她的恨意从我脸上一扫而过,我却毫不在意地在桌子下面踢了踢沈翀的腿:
“奸人是谁?我吗?”
“还是说那个该死的假千金?”
舍不得罚儿子,那就罚罚假千金吧。
退而求其次,对大家都好。
沈翀明白了我的退让,阴沉的脸顿时如春雪消融。
“你是朕的爱妃,若你都成了奸人,那朕岂不成了昏君。”
“皇后意思,孟家女阴狠毒辣,利用了朕的儿子,还要杀朕的爱妃,简直罪不可赦。朕便罚她......”
“父皇不可!”
我嘴角一弯--蠢货来了。
14
跪在院外负荆请罪的沈煜辰,一听孟雪如要被罚,竟闯进了我的内殿。
毫无规矩,愚不可及,正中我下怀。
“放肆!”
朱鹮利落的一耳光便落在了三皇子脸上。
“本宫若不严惩,你还不知要被奸人迷惑成何等模样。”
“本就是李代桃僵欺瞒圣上的祸害,又差点害了如妃的命,赏她一壶毒酒,也算给了她体面。”
皇上为自己儿子留了余地,将孟雪如推出去挡了刀。
皇后自然乐见其成,顺水推舟拿孟雪如的命,保全了自己的儿子。
可不识好歹的三皇子竟直接跪了下去:
“母后,儿臣对雪如一片真心,她至纯至善,绝非作恶之人。”
说着,看了我一眼,声音弱了三分:
“不过是被人陷害罢了,如今都毁了容,何其可怜。母后贵为中宫,该为她那般可怜的弱女子做主的。”
沈翀深深闭了闭眼睛。
朱鹮更是被气得恨不能当场昏死过去。
我主动为她解了围:
“三皇子不信,由他亲自跟着大理寺走一遍过场不就知道了。终究死也要让孟家女死得明白,不如审个彻底。”
朱鹮慌了。
大理寺的过场,都是血肉模糊的。
孟雪如被送进去,那就是生不如死。
是的,就是死,我也不让她死个利落。
滚钉床,受炮烙,割耳断指入蛇窝......
七十二刑罚,整整蔓延到地下五层。
也不知道孟雪如能坚持到哪一层。
孟锦的委屈,必要她在那一层一层往下走的酷刑里,血债血偿。
朱鹮舍不得自己护在怀里长大的孩子见那样的场面。
她掉下了她端庄持重的面具,苦苦哀求。
可我已经退了一步了,沈翀如何能再逼我。
“再护下去,他那般立不起的样子,只配滚去封地开垦荒地。”
“有时间跪着求朕,不如好好教教你那不成器的儿子。”
朱鹮毕竟是发妻,一直被沈翀敬重有加,第一次被训斥着说了重话,她颜面尽失,如何敢再触霉头。
三皇子还是被皇帝送去了大理寺。
“朕也算为你出了口气,可满意了?”
沈翀冷着脸瞪我,眉头上拧着深深的不悦。
我欺身而上,将人推倒在了案几上,像十五岁的云棠一般没大没小骑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不很满意,但你护了我,我也要让你满意。”
云棠的小把戏,我拿捏得恰到好处,五分相似,却又不够尽兴。
每每让沈翀满足,却又始终差一点。
他似是得偿所愿,却又在差的一点里抓心挠肝。
对我,对云棠,愈加惦记。
15
不过三日,人前意气风发的三皇子便病了。
也是,看着心上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削去食指,剥去皮肉,最后成了血肉模糊的架子,还血答答地冲他伸手,叫“辰哥哥救命”的时候,温室里长大的三皇子如何能不怕。
可偏偏,孟雪如死的时候,冲三皇子叫了一句“生不能相伴,死了我也会与你相守”。
那般血肉模糊的鬼样子,三皇子吓得腿都软了。
当即命人将其挫骨扬灰扔进江水里一了百了。
可即便这般,三皇子还是起了高热,太医都被请了三拨。
太医说是惊惧过度,伤了心神。
无人知晓,那夜划开孟雪如的刀上带了毒,三皇子搂着她的时候恰好沾染上了。
惊惧过度,心神不稳时,便会致幻。
一切,不过都是我分毫不差地算计。
他终日疑神疑鬼时,我也没忘了他的母后。
因那日宫人的失职将皇子放进了内殿,我一口气杀了好几个朱鹮的内应。
带血的名册子被送去朱鹮跟前时,听说她气得脸都绿了。
她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当晚便命人将孟雪如受刑的血衣送去了侯府:
“侯府思女心切,本宫便赏他们一个念想。”
听说,侯夫人急火攻心吐了血,沦为人前笑柄的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盘腿嗑瓜子,沈翀不住地唉声叹气:
“朕的儿子竟这般不中用,当真比杀了朕还让人觉得羞耻。”
我使了个眼色,这话便被传得满宫都是。
尤其未央宫,听得最多。
朱鹮又躲在未央宫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给她请安的小答应因为戴了一朵红色的蔷薇花,被她寻着由头罚了跪。
人前贤良大度的皇后娘娘,快要露出藏不住的尾巴了。
不过见面礼而已,好戏都在后头。
16
沈翀拼命在我身上找云棠的影子,贪恋我身上那份无畏,他几乎住在了我的关雎宫里。
他的恩宠,他的偏爱,他的在意,都给了我。
情动时,他咬着我的耳朵,叫了声云棠。
我掰过他的下颌,逼他看清我的脸。
“臣妾是如妃,孤女阿如。”
他抵着我的额头,自嘲般笑了笑:
“是呢,她哪有你那么乖顺。朱鹮敢叫她奸人,她都敢当着朕的面抽她耳光。”
我没有那么跋扈。
抽朱鹮耳光那次,是她指着我隆起的肚子,笑吟吟地用獠牙撕扯了我:
“你杀人无数,我就不信不会报应在你儿子身上。有又怎么样,生不生得下来,生下来活成什么样,谁知道呢。”
可抽她耳光的后果,是我被皇后罚跪半日,落了胎。
很久以后我才知晓,那日她舞到我跟前时,身上就带了活血的药。
一开始,她就是冲着让我落胎来的。
我的儿子死在了她的算计里,她的儿子就别想活得安宁。
护得紧又怎样,终究毁在了我手上。
点着沈翀锋利的眉眼,可我找不到他从前的影子了。
“那她呢?哪里去了?”
沈翀身子僵住,不动声色将手从我枕下抽出,转过身去,淡淡说了一句:
“夜深了,睡吧。”
我睡不着。
我想我的阿弟了。
17
沈翀带着我的密信百里救驾时,我被朱鹮的阿兄带兵围在了王府里。
朱鹮将我藏起的阿弟压在身前逼我束手就擒:
“乱臣贼子,你死还是他死,选一个。”
云家被冤,满门覆灭,只剩我姐弟二人。
我为沈翀流血卖命,一为有朝一日为云家申冤,二为阿弟的好活。
他才七岁,只比沈煜辰大三岁而已。
在沈煜辰被当眼珠子疼着,不知疾苦为何物时。
‍‍‍‍‍‍‍‍‍‍‍‍‍‍‍‍‍‍‍‍‍‍‍‍‍‍‍‍‍‍‍‍‍‍‍‍‍‍‍‍‍‍‍‍‍‍‍‍‍‍‍‍‍‍‍‍‍‍‍‍‍‍‍‍‍‍‍‍‍‍‍‍‍‍‍‍‍‍‍‍‍‍‍‍‍‍‍‍‍‍‍‍‍‍‍‍‍‍‍‍‍‍‍‍‍‍‍‍‍‍‍‍‍‍‍‍‍‍‍‍‍‍‍‍‍‍‍‍‍‍‍‍‍‍‍‍‍‍‍‍‍‍‍‍‍‍‍‍‍‍‍‍‍‍‍‍‍‍‍‍‍‍‍‍‍‍‍‍‍‍‍‍‍‍‍‍‍‍‍‍‍‍‍‍‍‍‍‍‍‍‍‍‍‍‍‍‍‍‍‍‍‍‍‍‍‍‍‍‍‍‍‍‍‍‍‍‍‍‍‍‍‍‍‍‍‍‍‍‍‍‍‍‍‍‍‍‍‍‍‍‍‍‍‍‍‍‍‍‍‍‍‍‍‍‍‍‍‍‍‍‍‍‍‍‍‍‍‍‍‍‍‍‍‍‍‍‍‍‍‍‍‍‍‍‍‍‍‍‍‍‍‍‍‍‍‍‍‍‍‍‍‍‍‍‍‍‍‍‍‍‍‍‍‍‍‍‍‍‍‍‍‍‍‍‍‍‍‍‍‍‍‍‍‍‍‍‍‍‍‍‍‍‍‍‍‍‍‍‍‍‍‍‍‍‍‍‍‍‍‍‍‍‍他便立下志向,要头破血流为云家翻案。
要悬梁刺股科考入仕,为我这阿姐撑腰。
便是沦为朱鹮刀下囚徒时,他也毫不畏惧地跟我说:
“阿姐,你为我、为云家做得够多了。你不走,我也不会独活的。”
朱鹮的兄长一脚踩在阿弟的后背上,骨头断裂的声音几乎将我搅碎:
“她走了,我便将你剥皮抽筋,挂在城楼上示众。”
见我迟迟没有扔下手上的刀,阿弟反背在背上的手,被他生生拧断。
七岁的孩子,痛到面无血色,还在冲我勉强地笑:
“阿姐,不疼的,我是男子汉,我受得住。”
咔嚓,阿弟习武的腿被一脚踩断。
在朱鹮的刀尖要直入阿弟眼睛时,我扔了手上的刀。
可一把利剑,同时自身后贯穿了我的胸。
竟是我护了一路的姐妹。
那人,如今还在皇宫里,悄无声息享受着她的富贵荣华。
她的命,也该还我了。
18
在我入宫的第二个月,宫里举办了秋日宴。
我被沈翀拉着手,坐在了他身边。
朱鹮强撑傲气,早就恨到了咬牙切齿。
趁沈翀与大臣们对饮时,我悄悄将酒换成了水。
然后挑衅般,摸了摸小腹。
我啊,有了身子。
朱鹮捏着酒杯的手,泛了白。
酒过三巡,我主动提出要去走走。
沈翀只让我护好自己。
我拍拍身上的刀:
“有他,你放心。”
久未开过的咸福宫,开了门。
深居简出的贞嫔早就站在月下等我。
见到我时,她忙扑过来:
“他们还活着吗?你究竟想怎样。”
我淡漠拂开她的手:
“跪下!”
她面色一僵。
触及我冰冷的神色,半晌,她弱弱跪了下去:
“给娘娘请安。”
我没叫起,居高临下坐在她面前:
“这咸福宫,倒不如你以前的院子华丽,怎么,朱鹮对你不好?”
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过一颗棋子而已,没有子嗣傍身,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您究竟想让我如何?”
“我只想知道我的家人还活着没有?”
我一句不答,只扔下了一包药:
“最近多去皇后宫里转转,都是好姐妹,她的宝贝儿子病得宫宴都起不来床,怎少得了你的几番安慰。”
她目光在那包药上久久停留。
最后还是颤抖地将死路抓在了手上:
“如此,你可以放了我娘亲与阿弟吗?”
我起身就走:
“你没资格问。”
有软肋留在旁人手里,她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
当年我阿弟的信只有她看过,出卖我们的人,也只有她--宋贞儿。
血债血偿,她凭什么以为,她有资格跟我提条件。
从我将她阿娘与弟弟的信物送至她手上时,就注定了她在死之前皆要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回宫宴路上,我被宸妃堵住了,她笑吟吟看了看我的脸:
“你可像极了一位故人!”
我翻了个白眼:
“哦,我知道。陛下求我做他妃子那日就说了,白月光的替身而已。不也是金尊玉贵的妃子,衣食无忧,我还矫情什么。”
她面色发白,挑拨离间的话差点把她憋死。
“当下可是二皇子露脸的大好时机,你不该趁势而为吗?”
“皇上正是头疼,自己儿子没一个立得起来的呢。这般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再也等不来了。”
“比起皇后的假惺惺,我倒是觉得你的笑亲切多了。”
宸妃眼睛亮了,柔柔握住了我的手。
19
三皇子病倒了,二皇子意气风发地在朝堂上露了脸。
他母亲我曾很喜欢的。
柔柔弱弱,带着三分浅浅的笑意,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地叫。
她心思细腻,也温婉乖巧。
当我带着一身血回府时,她总站在廊下,等着为我梳洗上药。
王府里我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我一手带出来的万琼,一个是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宋贞儿。
可最终,宋贞儿拿我软肋换了富贵,为现在的贞嫔。
万琼自身后给了我一剑,保了母子平安,后被封了宸妃。
她们啊,一个都逃不掉。
如今三皇子现了颓势,宸妃隐忍多年,在我给她的消息里终于露出了锋芒。
朝堂上,二皇子不断收买人心,压得三皇子动弹不得。
后宫里,宸妃公然与我交好,打了皇后一个措手不及。
“多谢妹妹的证据,如今朱尚书深陷结党营私的贪污案里,再难抽身,想成为三皇子的靠山,也有心无力了。”
见我没有回应,她又旁敲侧击:
“只可惜,到底他嘴硬得很,竟没咬下三皇子。”
我斜睨了她一眼:
“有没有实证不重要,人言可畏的道理二皇子懂的,大不了就是--造势。”
我想起今天是小姑娘吃肉干的日子,我起身就往祈福殿走。
宸妃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毒蛇一般的阴冷,黏在了我的后背上。
想借刀杀人?谁是谁的刀还不一定呢。
20
我怀孕的消息被捂得很紧。
沈翀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护得严严实实。
他说,一定要我母子平安。
我藏下唇角的笑,附和说那是自然。
可没几日,贞嫔来我宫里喝了一碗茶,我便大出血,倒在了地上。
沈翀来时,那摊血正在他眼底。
大抵是想起了云棠落胎那日,他也是那般在一摊血里,抱回了云棠,却失去了成形的皇子。
抱我在怀里的时候,他身子在发抖,不断哀求:
“别睡,别睡,朕在这里。”
“太医来了,你再坚持一下,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尽量学云棠受伤时的神态,摸着他的脸,一句话都不说,一句痛都不叫。
记忆不断重叠,大概更为深刻。
当得知我是被下了大量红花,彻底伤了身子,再无缘子嗣时。
沈翀转身冲去朱鹮的未央宫。
即便贞嫔牙关紧咬,一字不说,但从下人嘴里撬两句真话,不难。
“近日皇后娘娘叫我们家主子去未央宫去得勤了些,今日更是一早便叫去密聊了两个时辰。”
“小主来关雎宫之前,皇后娘娘派人出了宫,她说,安心去吧,一切有本宫。”
“求皇上为我们小主做主啊。”
贞嫔很听话,一字一句皆听了我的吩咐。
沈翀一脚将贞嫔踢翻在地:
“你是她的狗吗?从未见过你如此忠诚。”
“既是忠诚,当年又为何背叛了阿羽。贱人,你死不足惜。”
贞嫔被拖走时,冲我不断求着饶命。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说她按我吩咐做了,让我放过她的母亲与弟弟。
可我都没了弟弟,她怎么配有。
被打入冷宫后,我送了她一份大礼。
她喜欢弹琴,我拿她母亲的骨头做了琵琶琴。
她喜欢击鼓,我拿她阿弟的皮做了面小鼓。
她疯了,大喊大叫咒骂我铁石心肠不是人,骂我不讲信用死不足惜。
骂到一半,一身黑斗篷我的竟站在了她身前。
“你被灌了红花出了那么多的血,竟还能到我这里来,你好狠,好狠啊。”
我从来都不是良善的人,她也不是只在今日才知道。
将她揽在怀里,我拔下了她头上的簪子,一簪子一簪子慢慢磨没了她的行动力。
而后,拖了数丈之远,将她扔下了枯井。
在我临走之前,我告诉了她一个让她死不瞑目的真相:
“我不是云棠的妹妹,云棠从来没有妹妹。”
“所以,你猜这般像她的刀法与模样,是什么缘故呢?”
她一定想到了什么,迫切想求证。
可那么深的枯井,那么荒凉的冷宫。
她叫到死,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我被一点点切肉断骨折磨致死的时候,我阿弟便是那般绝望得眼睁睁地看着。
那样的痛,他尝过了,那些刽子手们都该尝一遍。
当年李贞儿的阿娘被卖去青楼,差点死在床榻上的蹂躏里,是我杀进去救出了她。
当年她阿弟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妓生的奴,也是我拿为沈翀挡一剑的恩情,为他谋了差事。
可最后,是那对母子拿我被害的假消息骗我阿弟入了京。
她们辜负了我,就该把欠我的全部还回来。
从前三人联手,阴谋阳谋都用尽了才要了云棠的命。
可如今,一个死在冷宫里,两个被离间后斗得你死我活,而我也再无软肋被人拿捏。
这次,我还会输吗?
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宫里时,沈翀正坐在床边看书。
我身上还带着血,他视而不见,后怕得只握住我一手的冰凉。
“身子受不得凉,快过来,我给你暖暖。”
他将我揽在怀里抱得很紧,意图在我身上弥补另一个我。
可无论哪个我,都高兴不起来。
当年云棠要的陪伴,他留在朱鹮院子没有给。
如今我要的血流成河,他也大事化小不愿成全。
“我去杀人了!”
“那是她该死!”
“不问问是谁?”
“不重要!”
不是杀人不重要,只是死的人不重要而已。
我差点在他的深情与袒护里,犯了糊涂。
只差一点。
21
因为始作俑者的皇后,被他原谅了。
夺了皇后的协理六宫之权,让她禁足在未央宫里养病,就算为我出了气。
“等你身子好些了,朕封你为贵妃。不要再闹了,可好?”
闹吗?
李贞儿尸身被发现以后,我将她带血的发簪当作探望皇后的礼物,送去了未央宫。
听说发簪里还带着尸臭,皇后娘娘呕了一整日。
闹到了沈翀跟前,他便来哄我。
我没有回答,咔嚓一声剪断了蜡梅上伸出枝丫。
“若我偏要她为我还在偿命呢!”
“孟锦!”
他在提醒我,我是孟锦,侯府里望不到出路的无用人。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
我该乖顺听话,任人揉捏。
阳春三月,我却有点冷。
“她也死在她手里吗?你也是这么护着她的?”
我直勾勾的一句话,将沈翀堵得喘不过气来。
“朕今日有要事,明日再来看你。”
提到云棠他便要躲。
因为他愧疚,因为他心虚,因为他不敢面对。
“他们说,是她逼死的她。”
沈翀背影僵住,狠戾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可我毫不畏惧:
“死了一个他还不够,还要再死一个我吗?”
“还是说,你从来不爱她,也从来不为我心动!”
“放肆!”
他第一次如此动怒,不惜给了我一个耳光。
“朕是太惯着你了,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你是谁,朕养的乐子而已。”
“今日起,你便在宫里好好养身子,哪里都不许去。”
他爱我自由嚣张。
却又恨我不够听话。
就像当年的云棠一样,他爱云棠不顾一切为他付出。
却又觉得云棠双手沾血,太过凶恶。
他便喜欢朱鹮的端庄,万琼的可人和宋贞儿的乖巧。
以此,千遍万遍凌迟着云棠的心。
其实,他从来只爱他自己。
我扔下了剪刀,望着沈翀决绝的背影,兀自默了默。
“我一次一次递刀给你,许了你弥补的机会,是你不要的。”
“日后,你就不能怪我了。”
22
我被晾在了关雎宫里,好多日都不曾见过沈翀的面。
大家都说,如妃太过跋扈,惹了皇后不快,如今失了宠。
如妃失了宠,皇后生了病,最高兴的莫过于宸妃。
她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她儿子拿着三皇子贪污受贿的证据,在朝堂上意气风发。
三皇子接连被大臣上奏,让沈翀失望到底。
终于,他夺了三皇子的实权,命他好好养病。
朱鹮闻讯吐了口血,病歪歪地求见了沈翀。
那日,我在院里放了一个风筝。
翱翔的雄鹰,栩栩如生,宛若活得一般在皇宫上空飞舞。
沈翀驻足在未央宫外看了许久。
进去,便与皇后大吵一架。
雄鹰是我阿弟曾经射下来送给沈翀的生辰礼。
他想起了阿弟,也想起了阿弟说过:“姐姐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跟我。她可以为我们拼了命,我们也当拿命去护她的。”
阿弟做到了,他没有。
那是他心中的隐疾,而皇后正好在他伤口上撒了盐,自然救不了他们的好儿子。
被世家排挤的侯府见我落败,开始趁火打劫。
侯爷派人送信给我,垂怜般命令道:
“尽快认祖归宗,为父送一孟家旁支女进宫为尔固宠。”
“生下的孩子养在你跟前,你便也有了倚仗。”
“只有抓紧了皇上的恩宠,你与孟家才有更好的以后。”
秋后的蚂蚱还敢蹦跶。
既作死到了我跟前,我自然不遗余力帮他一把。
眼见皇后与宸妃彻底敌对了,我也没有再缩起来的必要了。
于是,那封信,落在了沈翀桌上。
哪个皇帝愿意自己的床榻与子嗣,都被大臣所左右?
尤其他的宠妃一日败落,就沦落到人人可欺辱的地步。
一夜之间,孟家卷入前朝谋反案中,抄家流放,不过眨眼。
看看,皇帝若想为你出头,不过是一挥手的事。
只他,不愿而已。
沈翀又想起了我孤立无援的可怜。
他在冷我一个月后,又来看我。
“长了教训,就要学会乖顺些。”
我的刀被收走了,只能抠指甲:
“不是你说喜欢我身上的野性和桀骜不驯吗?”
他看我还能跟他斗嘴,气散了。
“宫里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
“保护自己的方式有很多,朕会给你的,但你要乖。”
我撇了撇嘴:
“除非,赔我一个孩子。”
“这有何难。太后身边正好有个现成的。”
瘦弱得像猫一样的病皇子,被拉到了我跟前。
他怯生生地只往人后躲,半分皇子的样子都没有。
奶娘连连告罪:
“娘娘赎罪,四皇子身子不好,怯懦了些。”
这孩子落地时便死了母亲,一直养在太后跟前,太后又常常不在宫中,便落到了朱鹮手上。
十个月有八个月都在养病。
可到底,还活着。
也到底,落到了我手上。
我含笑起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来,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儿子长什么样。”
给沈翀生孩子?
孟锦的身子不合适。
而我也没蠢到会把自己软肋交到他手上。
何况,我等不及了。
现成的用着正好。
23
没有世家的背景,我只有沈翀而已,他并不提防我。
我那个白捡的儿子,自然要好的老师有好的老师,要好的住所有好的住所。
连沈翀也时常在陪伴我的时候,与乖巧的沈煜然下下棋,作作画,偶尔还一起为我种种花。
眼见我越走越高,我的儿子渐渐崭露头角,宸妃坐不住了。
二皇子与众大臣走得越发近了,甚至对三皇子有赶尽杀绝之势头。
更怂恿百官,逼沈翀立储。
皇帝正值壮年,被儿子逼着早立太子,已经犯了忌讳。
他偏偏,抓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参了我儿子一本。
宸妃处心积虑为儿子谋划一切,就在一步之遥,戛然而止了。
二皇子结党营私,残害手足,心思歹毒,被扔去了封地,无招不得入京。
这一切,从我怂恿宸妃让二皇子露脸开始,就是既定的结局。
树倒猢狲散,那些一心钻营的大臣们,闻着味儿来跟我示好。
我一个都不搭理。
只在大臣女眷们用茶的时候,状似无意般提起了昔日的勇毅侯府。
“大概是她女儿福薄,断了与他们的六亲缘分。”
结合我回宫之前在侯府的所作所为,很快便有人揣摩出了我的心思。
孟家公子受不得流放之苦,竟然跳了河,尸身喂鱼,只寻回一副骨架。
白发人送黑发人,孟老爷承受不住,摔了一跤,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孟夫人如今像老奴才一般,昼夜不停地忙活还换不了一口果腹之食。
孤家寡人,望不到苦海的尽头,实在悲惨至极。
他们也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女儿,带着忏悔从别人嘴里打问一二。
别人冷笑着回她:
“陛下宠妃,也是你能打问的。”
“早点死了那副攀附的心思。”
我又在晒肉干,最好最香的肉干,儿子问我:
“母妃还痛吗?”
我摸了摸胸口:
“不痛了。”
孟锦她,不痛了。
痛的是,云棠。
24
可不承想,有人拿我残暴与不孝做文章。
在我被封贵妃之时,被言官弹劾德不配位。
沈翀勃然大怒。
我劝他:
“贵妃不贵妃的,我又不在乎。”
“有你和然儿陪着我,就够了。”
“真的够吗?”
宸妃含笑而来,身前跟着久不露面的皇后娘娘。
两个儿子都如丧家犬的贱人再次联了手。
“如妃当真是孟家的女儿吗?”
直戳心窝。
“当然不是。”
我回得直接。
二人面色一沉,我继续道:
“我是孤女啊,你们不知道吗?”
宸妃还是那副菩萨面,却拿出罪证要置我于死地:
“可这些,皆证明你不是孤女,而是--罪臣之后,云家的人。”
沈翀将我的手捏得生痛,眸中生疑。
“云家的罪臣之后?你是吗?”
朱鹮遗憾叹气:
“当年侧妃便是被发现乃罪臣之后,才逃不过去跳进了未央湖中。”
“想不到,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当真可惜了。”
她嘴上说着可惜,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大抵,她们以为她们再次联手,我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罪证哪里来的?”
宸妃莞尔一笑:
“贞嫔宫里的丫头自尽前送到我手上的。皆是妹妹你怂恿她借皇后的手,要自己孩子命的实证。”
“妹妹,可还有话说?”
沈翀眉目阴沉得可怕。
我知晓他在强压怒火,等我解释。
是以,我摊开书信,一字一句给沈翀看。
“陛下觉得,这是谁的字?”
沈翀眸光一缩,再也忍不住,伸手便是一耳光,狠狠落在宸妃脸上。
皇后大惊失色:
“皇上可是打错人了!作恶多端的明明是如妃啊!”
沈翀垂眸看她,眼中尽是失望。
“皇后身子不好,早日回宫休养,朕只当你今日不曾来过。”
到底是夫妻一场,他竟在这个时候还护着她。
可好容易得来的报复我的机会,朱鹮如何舍得放下。
她竟率一众妃嫔,直直跪在沈翀身前:
“臣妾乃中宫之主,自有劝谏的责任在。乱臣贼子常伴君侧,便是对大楚江山的威胁。臣妾为了江山,为了陛下,也请陛下处死云氏遗孤!”
宸妃也捂着脸,泪眼蒙眬地附和:
“当年云棠死得不光彩,只怕云家人怀恨在心,居心叵测留在陛下身边,是对江山社稷的威胁。”
当年她们联手对云棠的绞杀,沈翀不曾见过。
但今日对我孟锦的咄咄相逼,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若不信,臣妾还拿来了孟家众人的供词。那孟锦本胆小瑟缩,在人前话都不敢多说,如何像如妃这般雷厉风行肆无忌惮。”
“云家女只是换了孟锦的皮,迷惑陛下啊。请陛下三思。”
六宫妃嫔整整齐齐叩首在地,逼着让我去死。
我淡淡扫了扫衣袖,忍不住望着沈翀笑出了声:
“怎么办,你死还是我死?”
所有人皆是一惊,满面怒容瞪着我:
“如妃,放肆!”
皇后更是急不可耐:
“陛下,事到如今你还要纵她护她吗?”
“那皇后以为,朕该如何?”
沈翀淡漠的脸上扯了三分冰冷的笑意,衣摆一撩,坐在石凳上。
皇后冲我凛然一笑:
“乱臣贼子,自然该枭首示众。”
沈翀点了点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然后挥了挥手:
“来人,拖下去,枭首示众。”
皇后与宸妃对视一眼,皆是势在必得的窃喜与得意。
可下一瞬,伍公公带的人却拖走了宸妃。
25
宸妃大惊失色,那张始终挂着柔和浅笑的脸,满是惶恐:
“放肆,你们该抓的是如妃,抓本宫作甚!”
皇后亦是不明所以:
“陛下,这是何意!”
沈翀俯视着她们,如同看小丑:
“宸妃方才说那些书信是贞嫔的丫鬟自尽前送到她手上的,字迹与如妃如出一辙。”
“凭着那些字迹,她便为如妃落下乱臣贼子的实证。”
“可宸妃不晓得,如妃被侯府遗失在外的那些年,根本没有读过书,如何会写字?”
所有人一惊。
皇后忙找补:
“如妃的字画字帖皆有流露出去的,如何说她不会写字?陛下莫不是被她骗了。”
沈翀第一次对朱鹮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因为,那是朕的真迹。”
她们如遭雷击,震在了当场。
我才笑着解释道:
“陛下疼我,知我写字艰难,他教也教不会,带也带不动。唯恐我胸无点墨被人笑话,才时常拿左手写些有得没得的酸诗,让我充场面。”
“旁人不晓得,宸妃时常出入关雎宫,拿走两本字帖自然不在话下。”
“只她不晓得,那字不是我的。那这些信自然也不是出自我的手。”
一月前沈翀再次练字时,丢了两本字帖。
那日,只有宸妃来找我喝了一盏茶。
我当时笑着说,大抵宸妃与陛下心有灵犀,喜欢了陛下也喜欢了陛下的真迹。
沈翀那时候还取笑我打翻了醋坛子。
宸妃惶恐至极,即便如何喊冤,也改变不了被打入冷宫的结局。
皇后一屁股跌落在地,也是知晓自己大势已去。
沈翀拉着我的手,越过众人回了关雎宫。
连身后的皇后,看也不曾看一眼。
“朕错了,就不该对她心慈手软。”
将我搂在怀里,他身子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那日云棠的死,所有人讳莫如深,只留一句跳进了未央湖淹死了。
云棠怕水,最怕水。
若非她们咄咄相逼,她断不可能跳进湖水里。
可他不知道是,比淹死更可怕的是,地牢七层,我一层层挨到了第五层,才咽气。
自始至终,我的阿弟都被逼着目睹了我的剥皮抽筋。
深刻的痛意再次被掀起,可他也不过从我身上找慰藉罢了。
“你今日不是护住我了,这就很好了。”
他将我抱得越发紧了。
他能护住我的,可他没有护过云棠。
他痛不欲生,满心愧疚。
但他,终究没了为谁追究到底的魄力与决心。
我再次,失望到底。
其实,他也护不住我的。
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在护自己。
贞妃手上的书信是真的,我刻意留下的把柄。
模仿沈翀的笔迹,孟锦确实不会。
但云棠,一定会的。
26
宸妃暴毙后,二皇子立马被赶去了封地,被夺去所有,再成不了气候。
三皇子失去了朱家人的撑腰,病重的皇后也给不了他帮助,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身为贵妃的我,成了后宫真正得意之人。
趁着休息,我去看了宸妃一趟。
她披头散发坐在廊下,见我时便露出了凶光。
我钳着她的下颌,晓得冰冷:
“我不会杀你,你别怕。”
“因为啊,我要让你日日惦记着你远在封地的儿子,不断猜测与惶恐着他哪一天会死在我手上。”
与我阿弟一样,死无全尸。
人有软肋是很可怕的,宸妃那般阴狠毒辣之人,竟也跪在地上不断给我磕头认错。
“你也别想着自戕,前脚死,后脚我就送你儿子去陪你。你知道的,我定不会让他死得太容易。”
她崩溃大哭,歇斯底里地哀求。
可我头也不回,带着阴狠的笑意满意而去。
就让这种惶恐、害怕、日日刀一般得绞杀着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似我赢了,其实还没有。
带着四皇子去看太后的时候,她捻着佛珠叹气:
“哀家答应你的都做到了,你答应哀家的何时兑现。”
我能走到今日,步步顺利,少不了太后背后的默默出力。
连孟锦破碎的魂魄,也是她求着护国寺方丈帮我重新聚起的。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将一封信递到了太后跟前:
“最后一次,有劳太后娘娘了!”
回宫路上,四皇子问我:
“母妃要儿子,宫中多的是,为何你要选最不中用的我?”
烈日晃得我眼睛发酸,我忍着哽咽说:
“因为我跟你有缘。”
但他不知道,我打了镇魂珠的骸骨,本该落在未央湖里的。
是她母亲,那个被太后塞进王府,始终与我针锋相对的侍妾,偷偷将我换出。
把我葬在乱葬岗外面,旁边种了一棵做标记的桃树。
“他若不顾一切为你申冤报仇,我便带他来找你。”
“桃树为证!”
可沈翀为了权势,为了刚刚到手的太子之位,为了后院不惹人非议,将我的死与云家的冤屈按了下去。
没有人找我,我早就知道是被他遗弃了。
“贵妃,过来,朕给你做了一幅画,你看看!”
沈翀双目含情,向我遥遥伸手,我含笑握了上去。
画中人面若桃花,似笑非笑间,带着几分桀骜与凛冽。
是我,也不是我。
“朕只有你了,你定要陪朕到白头。”
晚霞如火烧,将他双眸映得通红。
他好似很真诚,所以我回得也很真诚。
“好!”
可不过半月,国师断言我乃妖邪,附身在孟锦身上时。
他又毫不犹豫躲在了国师身后。
27
“无论是不是真的,让国师走一遍过场。”
“朕安心,你也安心。”
久病不起的皇后站在沈翀身侧,阴沉沉地盯着我。
只用我二人可看明白的口语,向我示意:
“你又一次,要死在我手上了。”
这所谓的国师,十五年前在我骸骨上下了定魂珠,十五年后又被请来让我神形俱灭了。
可朱鹮啊,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
我挂着淡淡的笑意,冲沈翀点了点头:
“是啊,如此,我们都安心了。”
国师的符篆贴在了我的身上,五味真火从面门而过,我痛,灼烧得痛。
我始终含笑看着沈翀。
他甚至因为心虚,不敢与我直视。
回想这一生,我最大的错误便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与同样无助的沈翀抱团取暖。
我为他豁出性命地拼,他却连为我发声的勇气都没有。
可怜我阿弟,尸骸沉江,永难与我团聚了。
冗长的程序走完,皇后再次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
我瘫软在地,带着折腾一天的疲惫,凛然望着她:
“不然该怎样?”
“像皇后所说,我当场吐血而亡?”
话音刚落,一脸苍白的沈翀狠狠吐了口血,瞬间倒地不起。
而我怀里,附着孟锦残魂的白玉,正好抖动了一下。
真好,借真龙之气,为孟锦重塑了魂魄。
“大胆妖道,竟敢谋害皇帝,给哀家拿下。”
太后急匆匆而来,身后跟着真正的国师。
皇后借妖道的手,害了皇帝的命,太后当即将人打入了冷宫。
这便是我的算计,一石二鸟,借力打力,让我与太后皆得偿所愿。
沈翀面如死灰,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我知他到了弥留之际,便为他讲了个故事:
“借走你真龙之气的妖道,曾在十几年前往云棠的骸骨上打了镇魂珠。”
“云棠死了,却又没死透。成了孤魂野鬼,望眼欲穿等着她的夫君来接她。”
“可后来,接她的是个小姑娘,叫孟锦。”
沈翀眼睛瞪得老大。
“你猜,他为什么敢拿项上人头帮我要你命?”
“因为,我若以血献祭,他就会遭了反噬魂飞魄散。”
这世上,永远是巴掌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的。
我不要任何人的悔恨,我要他们真真切切地痛在身上。
包括沈翀。
沈翀死死盯着我,神色那般复杂。
“死在你最尊重的世家贵女的正妻手上滋味如何?当是很痛楚的吧。”
“你可知,当我知晓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时,我有多痛吗?当我一次次被你抛弃的时候,又有多痛?”
沈翀双目通红,一瞬不瞬盯着我:
“你是在看孟锦还是云棠?”
“无妨的,她们都是我。”
“只是,你都不配。”
“太后会好好照顾你的,毕竟她养你那么多年,被你亲手害死亲生儿子,她比谁都恨你呢。”
“江山?嗯,你最爱的就是江山。把它给我的儿子吧,毕竟,有一半的江山都是我帮你打下来的。”
“你管了一半, 另一半就由我来管吧。”
我起身离开后, 再没去看过他。
倒是冷宫里的朱鹮, 我去看的次数最多。
28
每次去,我都带着礼物。
不是给他出谋划策的父亲, 就是为她撑腰的兄长,最后还有那个送她落胎药让我死了儿子的母亲。
每一个人, 我都像曾经她兄长对我那般,一点点走遍七十二酷刑,直到咽气,才可结束。
朱鹮开始的时候是恨,是大哭大叫, 是恨不能和我拼命。
而后是惶恐, 是屈服,是苦苦哀求的认输。
我不接受, 便继续折辱于她。
最后,她被逼疯了,想抢刀自尽,却被护卫拦了下来:
“每日都要好好照顾她,谁敢让她死,本宫便灭了谁的九族。”
冷宫里埋着她的家人,日日与她做伴。
朱鹮死不掉, 却活不了,和桃花树上挂着我的一样。
一日一日,熬下去。
29
大仇得报,我儿子也成了新帝。
他对我敬重有加, 在我的暗示里为云家翻了案。
再无烦心事, 我这最年轻的太后, 有的只是无尽的福气。
宫宴一场一场地办,世人皆说我受不得孤独, 最爱奢靡酒宴。
我并不理会, 继续一意孤行。
直到我在宫宴上, 看到了大肚子的荣恩侯世子夫人,才忍不住面色一喜。
荣恩侯世代袭爵,家风极正, 不是子嗣艰难,基本不会纳妾。
世子与夫人更是青梅竹马恩爱非常,孩子才五个月, 已然备齐了他一生所用之物。
其中娇宠,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家,当真是极好的。
“荣恩侯家的小夫人,你过来, 哀家瞧你喜庆, 要赏你个玩意儿。”
小姑娘朝世子看了一眼,在对方眼神安抚下,才慢慢走到了我跟前。
掏出藏了许久的汉白玉, 我塞进了她手上。
“作为安胎之用, 你日日戴在身上。”
她含笑收下,谢了恩。
看她渐渐远走,我想起了桃花树下那个与我一起吃肉干的姑娘。
“来生的好人家, 我帮你找到了,你可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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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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