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碎华逢春生。

文摘   2024-10-15 18:38   北京  




























































































































































































































































































































































































































































































































































文/甜酒酿雪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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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路边捡了个半死不活的奶娃娃回家。
她脑子坏了,成日幻想自己是宫里的公主。
我哪里会惯着她?
让她干活,教她擀面,把她粉嘟嘟的小脸晒得黝黑发亮。
有一天,奶娃娃和我拌了嘴,一气之下跑了。
我遍寻无果时,宫里来了个公公。
他说,皇上宣我进宫。
他还笑眯眯地对我行礼。
“公主想请您当她的皇嫂。”
1
我把奶娃娃捡回家时,手里只有四两银子。
一两用来添置冬衣,一两用于日常采买。
剩下那二两,打算送弟弟骁儿去上私塾。
可郎中说,奶娃娃受了很重的伤,救她至少要花二两银子。
我寻思着,大不了今年冬天缩衣节食,不买御寒衣物便是。
于是,我从枕头底下掏出银子,擦得锃亮后把它交给郎中。
郎中这才给奶娃娃拔了刀,又仔细缝合伤口。
做完这些,他指着发热的孩子,叹了口气。
“生死有命,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她的命数了。”
郎中走后,奶娃娃高热不退。我和骁儿守了一夜,她也没能睁眼。
骁儿把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翻出这几年积攒的铜钱。
“阿姐,她要是醒不来,我们就买个好棺把她葬了吧。”
就在我们都以为奶娃娃要死了的时候,她熬过来了。
只是孩子可怜,烧坏了脑子。
她清醒后的头一句话,便是指着我和骁儿,恼道:
“大胆刁民,竟敢害本公主!”
2
奶娃娃说她叫玉宁,是宫里的公主。
可谁家公主灰头土脸,一身是伤,还穿着粗布麻衣?
她饿了许多天,眼看小脸都瘦了一圈,我连忙给她喂面汤。
玉宁一开始抗拒得厉害,明明没有力气,却还凶巴巴地冲我喊:
“你分明是想给本公主喂毒,本公主才不喝!”
七八岁的孩子哪有我的力气大?
我把面汤喂进她的嘴里后,她愣了一下,朝我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喝?”
她把面汤喝了个干净,舔了舔嘴角,问我:“还有吗?”
巧了,我这别的没有,就面汤多。
父母亡故后,我开了一家面摊,拉扯着七岁的骁儿长大。
我做的鸡蛋面香飘十里,料还放得足,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这儿面汤管够。”我又给她盛了碗,这次加了点面:“你家住哪,我把你送回去。”
玉宁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抱着我的胳膊,小声说:“我爹死了,娘也被坏人害了。你能收留我吗?”
我还没开口,骁儿就先一步回答:“当然可以,我阿姐可善良了。”
家中本就不宽裕,要是再养一个人,我身上的担子会很重。
可面前两双眼睛殷殷地望着我。
我转念一想,不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吗?半大的孩子能吃多少东西啊?从我嘴里省一点,也够她吃饱了。
于是,我点了点头,在两个孩子欢呼中,扫兴地道:“留下可以,不过得给我干活哦。”
骁儿负责取井水、记账,玉宁帮我盛汤面端给客人。
夏天的日头毒辣,把两个小孩晒得黝黑发亮。
特别是玉宁,原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我出了几天摊后,越来越黑,浑身只剩牙是白的了。
她是个受不得苦的性子。
端碗时洒了点汤,被客人说了两嘴,便气鼓鼓地跑到我这抱怨。
“本公主都屈尊降贵给他们盛汤了,他们怎么还有脸骂骂咧咧!”
骁儿会在这时取笑她:“姑奶奶,快醒醒吧。你要是公主,我还是大将军呢。”
然后在吃饭时,一边拿筷子戳玉宁的脸蛋,一边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玉宁。
“小姑奶奶,你多吃点,长身体呢。”
玉宁吃下两个鸡蛋后,这气也就消了。
就在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时,玉宁忽然在摊子上昏了过去,怎么喊都ţū́⁶叫不醒。
3
郎中说,玉宁得的是贵人病。
她先天患有心疾,得用上好的药材喂着才行。
要不然,怕是活不过十岁。
我一听就慌了,连忙让郎中抓药。
“你可想清楚了,这药每半个月吃一副,一副就要一两银子。”
玉宁昏迷着,什么也听不见。
骁儿听后咬了咬牙:“阿姐,大不了我不去私塾读书了。我给人做小工,也能赚点钱。”
我让他闭嘴,将用帕子包好的几两碎银交给郎中。
“开药吧。”
玉宁喝药时很乖,她还小心翼翼地试探我:“阿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你……会不要我吗?”
“说什么胡话,是还没睡醒吗?”我拧着她的耳朵。
从那以后,我出摊的时辰比原先更早,回去得也更晚。
隔壁惠芳婶子笑话我:“阿笙,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吗?怎么这么拼命?”
我就着烛火给玉宁缝衣服:“缺钱呗。”
可钱来得慢,花得却快。
眼看着续不上玉宁的药费后,我敲响了惠芳婶的家门。
得知我是来借钱的后,一向温和的惠芳婶大发雷霆,指着我就骂:
“阿笙,你是不是傻子?半个月一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四两。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丫头片子,你要搭进去这么多钱?”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一阵冷风吹来,我瑟缩地拢了拢袖子。
她捏着我的衣角:“就穿这点,你是要冻死自己吗?”
“你家那丫头可爱是可爱,但就是个无底洞。钱要是借给你们,断断是要不回来的。”
说着,她扭头就往屋里走。
惠芳婶说得对,我这哪里是在借钱,分明是要钱啊。
我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厚颜无耻。
我转身正准备回家,惠芳婶却抱着一叠衣服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布袋。
“我家男人在外面做长工,能挣钱,给我寄了不少银子。这些钱你收着,应该够给玉宁那丫头吃几个月的药了。”
“旁的我也帮不了你,你把这些冬衣拿去。我的冬衣给你穿,我家两个娃娃的衣服,可以给骁儿和玉宁穿。天气冷了,别让孩子跟你冻着。”
我听后只觉得眼眶湿润,手里沉甸甸的。
“婶子,谢谢你啊。”
惠芳婶将我送回了家:“咱们都是穷苦人家,互相帮衬着点也是应该。你年纪大了,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亲事了。”
那晚回去,我给玉宁和骁儿带了厚厚的袄子。
惠芳婶把袄子洗得很干净,都是暖烘烘的太阳味道。玉宁挑了件桃粉色的穿上,喜欢得不得了。
晚上她躲在我的怀里,开心地说:“阿姐,跟着你真好,比宫里好多了。”
我睡眼朦胧,含糊地问她:“成日把宫里挂在嘴边,说得像是你真去过一样。”
玉宁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有回答。我太累了,一沾床就睡,实在记不得。
可没多久,惠芳婶家就出事了。
她家男人在做工时摔倒,头着地,没了。
4
惠芳婶来我家要钱。
她红着脸,极其艰难地开口:“阿笙,那钱原本是想送给你的。可……可我男人没了,我又不会挣钱,全指望着那点积蓄。”
她低下头,仿佛觉得很羞耻般问我:“你看,那钱……你能不能……”
“婶儿,我用了二两。”我把布袋还给她,“这些是剩下的,我还没动过。”
“那二两银子,我攒够了钱就还给你。”
惠芳婶拎着布袋,哭了出来。
她对着我千恩万谢,说我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可她好像忘记了,这钱是她给我的。明明是她帮了我,怎么反倒成了她来谢我呢?
惠芳婶愁着她家的生计,我愁着玉宁的病和骁儿的学费。
光靠我卖汤面,是付不起这些钱的。
我苦苦思索了一段时日,终于想到了个好主意。
我把自己给卖了,卖给城东的富商张家。
张家见我干活麻利,人长得还行,便想让我给她家小姐做贴身丫鬟。
他们说,每个月的月例就有一两银子。
张大小姐出手阔绰,常给下人分赏钱,这样算下来,堪堪够玉宁的药费。
而且张家有自己的私塾,下人的孩子也能旁听,骁儿上学的事情也有了着落。
美中不足的是,张家签的是死契。
我回去后和两个孩子说,以后不出摊了。
骁儿正掬了棒井水洗脸,听后抬头问我:“阿姐,怎么了?”
我状似无所谓地道:“开面摊太累了,我寻思着换个生计。刚好张家在招丫鬟,我准备过去。”
玉宁舀面的手一顿,愣愣地看着我:“阿姐,你要去做丫鬟?”
“对啊。”我用帕子给她擦干净脸:“做丫鬟好嘞,不用起早贪黑熬汤出摊,我一过去就是大丫鬟呢。”
玉宁睁大了眸子:“做丫鬟有什么好?主子要骂便骂,要打便打。阿姐,你怎么能去干这种活?”
我哑然失笑:“你这话说的,旁人都能做,我有什么做不得的?”
“不行!”玉宁的情绪很激动,脸色涨得通红:“那是要伺候人的,夜里还不能着家。阿姐要是去了,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咱们这样过日子不好吗?阿姐你要是累,那我和骁哥就多干点活,或者我少吃一点也成。”
我摇了摇头:“玉宁,主要是咱家现在缺钱。”
“没有钱,我们可以一起挣啊!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不行吗?”玉宁连面都顾不得吃了:“阿姐,我是不会让你去做丫鬟的!”
我闻着炉子里传来的药味,莫名有些心烦。
玉宁不知道,我已经选了一条稍微好点的出路了。
本来城西的木匠想娶我为妻。他年纪颇大,但家境殷实,说我婚后照顾他一家老小便好。
我没答应。
去做丫鬟,至少我还是在用自己的双手挣钱。
“够了,别闹了。”我闭上了眼,将药端到她的面前:“我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和你们商量。”
“阿姐,钱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现在连我和骁哥都不要了?”
她气急之下,失手打翻了药碗。
墨色的药汤流了一地,一股难闻的刺鼻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两银子,没了。
我没再理她,有些疲惫地合上了房门。
她“砰砰”地拍门,气鼓鼓地说:“阿姐,你是本公主的家人,怎么可以给人做丫鬟!”
还是骁儿拉住了她。
“阿姐她是走投无路才这样的。”骁儿终究将实情告诉了她:“宁儿妹妹,你这病太烧钱了,阿姐她也没法啊。”
我原以为玉宁知道原因后能消停点。
结果第二日,骁儿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玉宁不见了。
她只留了张字条:“本公主绝不拖累阿姐。”
这奶娃娃,是闹离家出走?
我和骁儿立刻兵分两路寻她。
走遍了大街小巷,连茅厕都没放过,可怎么也没找到人。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我的心突突直跳。
后来,我是被惠芳婶拽回去的。
她揪着我的衣服:“阿笙,不得了咯,宫里来了个太监,就在你家门口嘞。”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惠芳婶回家。
还真是个面白无须的公公,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盖着帕子。
瞧见我后,他掀开帕子,露出一盘子的黄金。
“皇上感激您照顾玉宁公主,这些是赏您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的明明都是人话,拼凑在一起我却听不懂了。
“公主希望您当她皇嫂。皇上宣您进宫,想当面问问您,可愿入宫为妃?”
我被金子晃花了眼,茫然地看着公公,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玉宁平安,那真是太好了。
她是宫里的公主,吃得起昂贵的药,再也不用担心活不过十岁了。
见我久久没有言语,公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笙姑娘是被这泼天的富贵惊到了吧。还愣着做什么,快随咱家进宫啊。”
5
我以为皇上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可温筠身着玄色长袍,听见脚步声后侧首回眸,朝着我微微一笑,拱手致谢。
“多谢阿笙姑娘救下朕的妹妹。”
他生得好看,眉眼清俊,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人,说话时眼眸弯弯,盛满了笑意。
不像是九五之尊,倒和青山学院里的书生没什么两样。
我闪身避开,支支吾吾地说:“应、应该的。”
“阿姐!”玉宁不知从哪来角落跑出来,紧紧搂住了我的腰,“阿姐,我回宫了,你也入宫陪我好吗?”
“我想请您当我的皇嫂!”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可温筠却丝毫不恼,还摸了摸她的头:“玉宁从小没有母亲,身边除了朕也没什么亲近的人,难得这么喜欢你。”
他微微低头,凝视着我的眸子,认真地问我:“阿笙姑娘,你可愿入宫为妃?”
入宫为妃?
我虽不了解皇宫,可也听过许多传闻。都说君恩如流水,今日爱你娇嗔,明日喜她洒脱,可厌倦之后,娇嗔就是做作,洒脱成了无德。
于是,在两双期待的目光下,我缓缓摇了摇头,跪倒在地。
“多谢皇上垂怜。可民女蒲柳之姿,不堪做皇上妃嫔。”
我话音刚落,玉宁眼里的神采一下子便熄灭了。她想说些什么,温筠却按住了她的手,没让她说出来。
“公主,我也不去张家做丫鬟了。我会继续支小面摊,你若是想吃,只管找我便是。在我这里,面汤肯定管够。”
温筠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玉宁瘪了瘪嘴,垂着头,坠满珍珠的绣鞋越来越湿。
她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阿姐,宫变那日,皇兄给我换上粗布麻衣,要把我从地道送出宫去。可我还是被人发现了。”
“他们往我身上扎刀,我痛得闭上了眼。其实那时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自己被遗弃在路边,也知道很多人从我身边经过。有的说我晦气,有的说我可怜,可没有一个人把我捡回家,给我花钱治病。”
“我一点点绝望,昏了过去。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我再次睁眼时,却在阿姐的床上。一盏昏黄的油灯燃着,阿姐伸手给我递了碗全世界最好喝的面汤,骁哥托腮在旁边朝着我笑。”
她越说越是哽咽,紧紧攥着我的袖子:“阿姐,我舍不得你和骁哥。”
“你不肯入宫,那我就出宫行吗?我让皇兄按时送药过来,保证不连累你。我继续帮你盛面汤,骁哥要去念书的话,我还可以帮你记账、打水、洗碗。”
看着温筠渐渐蹙起的眉心,我知道,这事自然是不可能的。
“骁儿要读书,你也要上学呀。”我连忙帮她擦掉眼泪。
可她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玉宁没有朝我发脾气,却在生温筠的气。
她蛮横地朝他恼道:“都是你!我叫你给我点钱,把我送出宫去。你偏要将我扣下,还骗我说能让阿姐入宫。”
她踮起脚捶着温筠的心口,又是气又是难过。
温筠一脸无奈,单手握住了她的双腕,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然后求助地看向了我,半是商量半是哀求:“阿笙姑娘,若是入宫为女官的话,你看成吗?”
6
我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连女官都不知道是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点头答应了。
说完我开始后悔了。
我除了煮面,什么也不会啊。
可隔壁玉宁的欢呼声太大,反悔的话抵在舌尖,千回百转,终究怎么也说不出口。
“骁哥呢?阿姐,我也想天天看见骁哥。”
温筠继续和我商量:“阿笙姑娘,元骁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吧。不如就让他当公主伴读,你看成吗?”
“那……成吧。”
我回家收拾行李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骁儿让我打他一下:“阿、阿姐,我总感觉不太真实。”
谁不是呢?
入宫之前,我去找了惠芳婶子。
我还欠她二两银子,如今我手上宽裕,把黄金还给了她。
惠芳婶目瞪口呆,用力咬了咬,硌得牙疼之后,又把黄金还给了我。
“阿笙,这太贵重了。我只借你二两,你别还这么多。”
“我手里还有些钱,寻思着过几日带孩子回幽州娘家。等回了娘家,用钱的地方就少了。再过些年,虎子长大了,也能出去做工,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我又把黄金塞给了惠芳婶:“去幽州路途遥远,即便是回了娘家,你多点银钱傍身,底气也足一些。”
惠芳婶看着怀里的金子,又抹起眼泪:“阿笙,你这么帮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可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大多都是婶子在帮我。
惠芳婶说,去了幽州也会和我书信往来,我笑着说好。
那日过后,元记面摊没有再开,我和骁儿一块进了宫。
入宫后我才知晓,我这女官,司掌宫廷礼仪,手下还有百来号人。
白日里,玉宁和骁儿一块读书,我学礼仪,也学管事。
到了傍晚,我们三人便凑在一块谈天,有时温筠也会过来坐坐。
这日,我正准备去尚仪局,路过御花园时,突然下了瓢泼大雨。
我等了许久,也没见雨有停的意思,便跑到假山石后躲雨。
后来雨迟迟没停,我的头顶上方却多了把伞。
温筠站在我的身后,弯起眉眼:“方才看见山石头后黄色的影子晃动,还以为御花园里来了一只橘猫。”
“走进来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猫儿在躲雨。”
也是巧,他刚说完这话,当真有只橘猫跑来,擦着我的衣角闪身躲进了树丛中。
我被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脚一滑,撞上了假山石壁,崴了。
温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和我对望一眼:“能走吗?”
我看着肿起的脚踝:“单脚跳回去应该不成问题。”
也不知这话哪里戳中了温筠的笑点,他轻轻笑出了声:“算了,朕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拦腰抱住了我。
雨打在伞面上,雨声滴滴答答。
我看见油纸伞上雨落下的形状,还有温筠流畅分明的轮廓。
我小声提醒他:“其实皇上帮我找根拐杖也行。”
原以为温筠瘦削,可他倒是有劲,抱得稳稳当当。
“你可是朕辛辛苦苦请进宫来的女官,不能有半点闪失。”
“要不然啊,公主拿朕是问。”
他抱着我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原先不觉得宫道有多长,今日却像是没有尽头。
刚好赶上玉宁和骁儿下学堂。
玉宁睁大了眼,跑过来仔细一看,“哟”了一声。
温筠连忙解释:“阿笙的脚崴了,朕送她回去。”
“阿姐受伤了?”骁儿立刻站住,作势就要把我背回去:“我带阿姐回去。”
“傻子!”玉宁拧着骁儿的耳朵,将他揪走。
不知为何,看着他俩的背影,温筠悄悄红了耳根。
自那以后,温筠更常来玉宁这坐。可温筠一来,玉宁便找借口溜走,还诓骁儿一起离开。
徒留我和温筠尴尬地闲扯。
然后我给他煮面,他给我温茶。
他说我这鸡蛋面又香又软,我夸他泡的茶清香且回甘。
后来,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骁儿和玉宁之间,很不对劲。
7
骁儿是个木头疙瘩,可这几日突然跑来,问我姑娘家喜欢什么礼物。
我寻思着,我的生辰要到了,他大抵是想给我送生辰礼。
“胭脂水粉、玉簪银钗,亦或是亲手烧菜,只要是用了心,都会喜欢的。”
骁儿偷偷跑出了宫,回来时怀里揣了只碧玉簪子和一袋相思子。
往后几日,骁儿下学了也不来谈天,就躲在房里磨珠子。
我忍不住想,他送我相思子手串,是不是有点不对味啊?
生辰那日,碧玉簪插在了我的鬓边,手串却没见踪影。
倒是温筠,堂堂皇帝,不知犯什么浑,非要亲手烧菜。
他还真烧了一桌子菜,有鱼香茄子、肉沫豆腐、虾仁炒蛋,还有一大盆紫菜蛋花汤。
“朕自己做的家常菜,虽然不比上御膳房做的好吃,但胜在里面藏了心意。”
许是热气腾腾,温筠的脸颊红得厉害,像是春日熟透了的莓果。
那晚,我们四个人围着圆桌,举杯共庆我的生辰。
玉宁吃醉了酒后,懒懒靠在我的怀里,给我戴上了一串红宝石项链和绿翡翠镯子。
“阿姐,镯子是我送的。至于这项链,是皇兄非要我代送的,他面子太薄了。”
玉宁说完,就手舞足蹈起来。
“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她笑嘻嘻地挽着我的手:“阿姐,我是个怕寂寞的人,你们都要长长久久陪着我才好。”
说话间衣袖滑落,手上赫然是一串相思子红手串。
骁儿亲手打磨的那串。
我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抬眼偷觑骁儿。
他含笑的目光落在玉宁身上,轻轻为她抚平衣上的褶皱:“你可别压着阿姐了。”
玉宁便去捉弄他,一会揪他耳朵,一会扯他头发,又抓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算命。
“看你这手相,日后情路坎坷啊。”
骁儿挑了挑眉:“是吗?”
玉宁直勾勾地望着他:“真的,不骗你。而且你日后会习武,征战四方。”
闻言我失笑摇头。
骁儿通古今书籍,写得一手好文章,虽会舞枪弄棒,却更想做个文臣。
说起这个,温筠面上浮现惆怅之色。
我知道他最近心中烦闷。
先帝留给他的江山满目疮痍。
温筠即位之际,他的皇叔举兵反了。
危难之中,温筠将玉宁送走,自己独守皇宫血战到底。
这一战,温筠赢了。可内有江东王蠢蠢欲动,外有辽国虎视眈眈,他始终不得安宁。
自前朝起,大楚和辽国作战时便败多胜少,近来辽国又开始挑衅了。
生辰日过后,温筠便成日泡在御书房里,忙碌地处理国事。
前线没人能顶,我听说大楚又打了几场败战。
温筠好几宿没睡,和臣子商量着调兵遣将的事。
过了一个月后,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辽国愿意休战,但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们要求大楚派公主和亲。
温筠没有后嗣,而先帝子嗣凋敝,如今唯一没有嫁人的女儿,只有玉宁。
而玉宁,堪堪十五,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所以,他们在信里直截了当地写明了要求玉宁公主和亲。
8
温筠看了信后,气血上涌,桌案上的东西统统被他扔在了地上。
玉宁这次不打招呼,直接闯进了御书房。
她在温筠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哭得声嘶力竭:“皇兄,我不要去和亲!”
“辽国那个皇帝,比我们父皇的年岁还大。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兄弟都能要了他的妻妾。女子在那边就是男人的玩物,我才不去!”
“我宁可拿一条白绫吊死,也不要去辽国被人糟蹋身子!”
她的眼泪落在砚台上,墨水晕开一圈圈的涟漪。
玉宁哭得太凶,心疾突然发作。她倒在温筠怀里,一遍遍重复着什么,最后昏了过去。
她说得小声,可我离得近,刚好能听见。
她说:“皇兄,我有心上人了,我有心上人了……”
骁儿听说这消息后,险些站立不住。
他拉着我的衣袖,急得脸色通红:“阿姐,玉宁那么喜欢热闹的人,怎么能远赴他乡?”
“是不是只要我们打赢了,就不用送玉宁去和亲了?”
“阿姐,我会功夫,也读过兵书。我现在就去前线打战,把辽人都打跑!”
可他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少年,怎么可能和辽国带了几十年兵的老将抗衡呢?
玉宁醒来后,一睁眼便看见了我。
她将头搁在我的腿上,委屈地说:“阿姐,我不想和亲。”
“我最怕冷了,辽国的冬天那么冷,我怎么过啊?”
“我怕孤单,你、皇兄还有骁哥都不在我身边,这日子我怎么熬啊?”
“我恋家得很,不想离开你们。”
我轻轻捋顺她的头发:“皇上也不同意你去和亲。他让你安心在宫里待着,养好身体便是。”
“真的?”玉宁一下子来了精神,连眼睛都变亮了:“我不用去和亲?”
是真的。
玉宁和温筠早早失去母妃,先帝又偏宠幼子,他们兄妹在宫中步履维艰。
少时,温筠是玉宁唯一的依靠,玉宁是温筠的支撑与全部希望。
温筠舍不得玉宁受一丁点苦,更遑论让她远嫁和亲。
于是,温筠当众拒绝了此事。朝堂上的臣子们据理力争,甚至有人以头撞柱威胁,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温筠拒绝和亲后,在御书房的时间更长了。
他瘦了许多,眼窝发黑,下巴边的青茬都来不及剃。
看着这样的温筠,我只觉得心下愈发难受。
后来前线节节败退,辽国占了幽州。
他们闯进幽州后,先是疯了一般满城找女子,在奸污之后,放火屠城。
有些运气好的跑了出来,大部分的人永远留在了幽州,成为灰烬。
这些事情,温筠没让人和玉宁说。
可那些老臣总能设法让玉宁知道。
近来玉宁总是出神,骁儿也神情恍惚,每每夜晚总拿了长剑跑去武场。
在温筠掩在龙袍下的身体愈发瘦削时,玉宁突然跪在了大臣下朝的路上。
“恳求皇兄,准许我远嫁辽国。”
9
满朝文武皆在,嘈杂的宫门口忽然一片死寂。
还是温筠先开了口:“公主近来身体不适,怕是烧糊涂了。”
“还不立刻将公主带下去?”
婢女作势要去拉玉宁,玉宁挥手甩开他们,笔直地跪在那里。
“本公主没有生病,本公主清醒得很。”
她看向了温筠,语声铿锵,句句清晰入耳。
“皇兄,幽州被占,辽人屠城,连不到车轱辘高的孩童也被残杀殆尽。幽州的火烧了整整十日,不止烧掉了多少性命。”
“今日他们占的是幽州,明日呢?举兵南下,下一个是滨州、明州,还是冀州、豫州?我若不嫁,还有多少黎民流离失所,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玉宁的眼眶有些泛红,像是边疆的鲜血溅上了她的眼尾。
“皇兄,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的惠芳婶?她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吃了一个月的药。她和阿姐一样,也是个顶顶好的人。可她也死了,死在了幽州那场屠杀里。”
“她家阿虎给阿姐去了封信,阿姐没让我知道,可我还是偷偷看了。”
“他们玷污了惠芳婶,砍掉她的四肢,斩下她的头颅。那屋子里好多好多的女尸,阿虎连哪个是他娘都不知道。”
她擦干眼泪,倔强地仰起头望着温筠:“皇兄,我是公主,既受天下之养,就该回馈天下百姓,换大楚太平。”
她重重磕头,磕破了皮:“求皇兄让我去和亲。”
温筠铁青着脸别过头,似是不忍再看。
可玉宁却一遍遍磕头,磕得额上有淤青,也有残血:“皇兄一日不肯,我便磕上一日,磕到皇兄答应为止。”
秋风萧瑟,吹得人心惶惶。
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十六岁的少年双手捂住脸颊,发出困兽一样的低吼声。
那是和亲公主的心上人。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那些臣子齐刷刷跪了一地,就这么跪在温筠面前。
“公主大义!求皇上准许公主和亲!”
“公主大义!求皇上准许公主和亲!”
……
温筠再也没有退路。
他蹲下身按住玉宁的肩膀:“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皇兄,我想得很清楚,让我去吧。”
“我给你拖延时间,你壮大兵力,日后让他们乖乖送我回来。”
温筠的眼眶红了,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张了张口,终究只能哑声说了句:
“好。”
“谢皇兄成全。”她敛裙跪拜,而后回眸,看向了人群后的少年。
她朝着他笑,晃动着手上的相思子手串。
他也挤出一个笑,可是秋风太潮,吹得他满脸是水。
10
那天回去,温筠想朝玉宁发脾气,问她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可看着她额上的伤和苍白的脸,终究是心疼地说不出责备的话。
“你不是怕冷吗?辽国那么冷。”
她笑嘻嘻地挽着温筠的手:“皇兄多给我备点厚袄子呀。我要粉色的,有太阳味道的那种。”
我忍住哽咽:“可你不是怕孤单吗?你怎么舍得啊?”
玉宁抱住了我:“所以阿姐要常常和我书信往来。”
她是个通透的姑娘,总能安慰好自己。
温筠封她为护国长公主,给她备了厚厚的嫁妆。
嫁衣做好的那天,他看看玉宁,又看看骁儿,终究是摇了摇头。
公主和亲,需要使臣护送。
这使臣是谁,前朝讨论得不可开交。
他们拟了许多人选,一番争执过后,温筠一个也没选。
他墨笔一挥,写下了两个字:
“元骁。”
11
骁儿送玉宁出嫁。
玉宁听后笑着点了点头:“此行慢点走,将近一个月。我还能再见他一个月,真好啊。”
我也想去送玉宁,玉宁却拒绝了。
她给我披上外衫:“阿姐,你别折腾,骁哥送我就好。”
“你帮我陪陪皇兄,好吗?他明明心里也难受,可什么都说不了。”
她拉着我的手,蹭着我的掌心:“阿姐,再给我做一次面汤吧。以后去了辽国,我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鸡蛋面了。”
“傻子,我听说辽国那边的面食可好吃了,保准比我做的还好吃。”
玉宁听了后很高兴。
她启程的前一天,我们四个人围在圆桌边吃鸡蛋面。
四个人都默默无言。
玉宁吃得很慢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是以后再也吃不到一样。
“不会比阿姐做的好吃。阿姐的面,是家的味道。”
玉宁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今天的鸡蛋面太咸了,又咸又苦,一点也不好吃。
难吃得温筠捂住脸,肩膀颤抖不已。
我第一次看见温筠哭。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指缝却一片咸湿。
“哭什么呢?是不是怕想我啊?”
“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如果天上挂着明月,那就是我也在想你们。”
她笑得没心没肺,可最后哭得跌坐在地的也是她。
这个晚上,好像没有皇上公主,没有贵人下人,只有四个爱掉眼泪的可怜虫。
我和温筠送到了京郊,剩下的路交给骁儿来送。
回去后,温筠神情恍惚,差点被门槛绊倒。
我扶住了他,他呕出一口鲜血,歪倒在我怀里。
醒来后,温筠和我说了很多的话,从小时候说到他二十三岁。
说玉宁从小就娇蛮任性,喜欢绫罗绸缎,喜欢鲜艳的东西。
说玉宁护短。他被先帝罚不许进食,玉宁偷偷在身上塞了个热馒头给他。
后半夜温筠起了高烧,人都烧迷糊了。
一会把我认成他娘,哭着说:“母妃,对不起,我没护好妹妹。”
一会知道我是元笙,紧紧抱着我:“阿笙,你做朕的皇后好不好?”
恍惚的他以为玉宁没走,在半梦半醒之间倾诉着对我的爱意。
后来温筠病好之后,人却沉默了起来,那晚的事绝口不提。
在一个十五的夜里,温筠突然约着我出了宫。
12
温筠一副寻常书生打扮,和我一起穿梭在街巷之中。
今日不禁夜,街上人来人往,商贩在吆喝,娘子在还价。
天下脚下,最是繁华。战火没烧到这里,他们都在过着平凡的小日子。
温筠从小孩手里买了桂花钗簪到我的发上,又和我一起放了盏河灯。
今夜的圆月不羞涩,笑嘻嘻地挤破云层,挤到人前。
温筠说:“你看,玉宁想我们了。”
他又说:“阿笙,我该娶妻了。”
他语气平淡,我的心却莫名提了起来。
我们一起坐在河边,看着花灯载着心愿越飘越远。
我托腮问他:“是娶哪家的姑娘呀?”
“靖国公府的大小姐。”
温筠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像在聊天气一样平静:“他们说,她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会是个贤妻。”
“那恭喜皇上了。”我向他道喜。
“阿笙,我想过娶我喜欢的姑娘。”温筠转头看向了我,笑着缓缓摇头,“可是我没有办法。”
“江东王蠢蠢欲动,若是和靖国公勾结,只怕又要内战了。”
“阿笙,玉宁为了大楚能远嫁和亲,我只是娶个国公的女儿而已。和她比起来,我已经幸福太多了,不该抱怨的。”
温筠一边在笑,一边捻着袖口:“你说,对不对呀?”
可他并不想要我的回答。
他笑得好苦啊:“阿笙,我本来想在婚事上任性一回的。可玉宁和亲那日,我就知道,万般事由不得我做主。”
他凑近了我,长长的睫毛落在我的颊上:“我可以抱抱你吗?”
远处的花灯像是水里的星星,揉皱了一池平静。
我听见自己说:“好。”
温筠张开双臂,轻轻拥住了我。
很轻很轻,若不是我的肩上衣裳湿了,我几乎感受不到这浅尝辄止的拥抱。
他匆匆离了身,缩回手,仿佛生怕亵渎了我。
“阿笙,还有件事情,朕想问问你。”
他用漾了一池春水的眸子望定了我:“你愿不愿……”
那时,我在想,若他再问我愿不愿意入宫为妃,我该如何回答?
十六岁的元笙,从容地摇头拒绝。
二十三岁的元笙,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想过要答应。
可他没有问我这个问题。
“你愿不愿意入前朝为官?以阿笙的才能,做个小小的尚仪太过可惜。你可以入朝为官,辅佐朕治理河山。”
我一时愕然:“大楚从未有女子入朝。”
“大楚从未胜过辽国,可朕要收复失地,将辽人打回老家。”
“大楚从未有女子入朝,可总有第一个人出现。阿笙,你不想试试吗?”
这几年,我将尚仪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温筠谈政事时也不避着我,有时还会过问我的看法。
只是我没想过,他存了这个心思。
就像七年前,他问我要不要入宫做女官一样。
这次,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依然点了点头。
“好。”
12
后宫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靖国公之女,陆沅。
陆沅入宫之后,与我见过一面。
我听说她身边的嬷嬷提醒她:“娘娘小心这元大人,她和皇上之前可传过不少风言风语呢。”
陆沅鬓边簪着朵鸢尾花:“是吗?”
结果第二次见面,她就将我请进了长春宫中。
长春宫废了好多年,她一来,便有了生机。
陆沅在长春宫里亲自播种,种满了蓝色的鸢尾。
她也没有为难我,只是和我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陆沅举止得体,端庄持重,倒是和传言中一模一样。
后来见面次数多了,我发现她会在长春宫里偷偷藏酒,她不喜欢女红针线,一柄红缨枪能舞得虎虎生风。
吃多了酒,她的话就会变得很多。
“那日约你聊天,只是我太寂寞了。这宫中没有女子和我谈天。”
端庄的皇后一扯裙裾,大马金刀地坐下:“去他的皇后,谁想当皇后啊?”
“要不是怕我爹心术不正,怕他和劳什子江东王勾结,我才不入宫呢!”
陆沅说着,朝我招了招手:“我爹总催我和皇上要和孩子,可他不知道,我和皇上至今都没有圆房。”
“啊?皇上他……不行吗?”
陆沅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敢造谣皇上,胆子倒很大嘛。不是他不行,是他不想,我也不愿。”
“所以阿笙,如果你们有情,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啊,我又不在乎。”
我哑然失笑:“那你在乎什么?”
“你知道幽州吗?”她突然问我。
我当然知道啦。幽州城破,惠芳身死,玉宁远嫁。
我点头之后,她却怎么也不肯再说,只看着满宫里的鸢尾怔怔出神。
就像这鸢尾花上,有故人等她。
从辽国回来之后,骁儿投军了。
这个一心想做文臣的少年,做了一次使臣后,选择了提刀上战场。
江东王还是反了,骁儿跟着罗老将军奔赴前线。
他还真有作战天赋,罗老将军都说他是百年难见的天才将领。
大军势如破竹,江东王节节败退,最终兵败自戕。
骁儿打了胜仗,被封为云骑将军。
他日日早起晚睡,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说一定要打磨出一只铁军。
我见他的次数愈发少了,只知他瘦了,黑了,结实了,也有男子气概了。
转眼又到了我的生辰。
玉宁修来书信,说她在辽国一切平安。
骁儿从京郊赶回来为我庆生。
温筠做了一桌子菜,带上陆沅,四个人一起围着圆桌吃饭。
打开窗子,如水的月华照在我们身上,就像玉宁也在我们身边。
温筠今日很高兴,多喝了两杯酒。
他说他和辽皇商量了一番,辽皇准许玉宁下个月回楚探亲。
骁儿闻言,杯子没拿稳,掉了下去。
陆沅已经懒得在我们面前装贤惠了,当即拍着桌子笑话骁儿:“啧,激动傻了?”
温筠朝我笑道:“等玉宁回来了,我们就把她留下来,再不让她走了,好不好?”
过去的大楚积贫积弱,重文轻武。我和温筠都清楚,当年幽州之所以有数万亡魂,玉宁之所以要远嫁他乡,都是因为大楚太弱了。
所以几年我们配合,革除时弊,文武齐抓,推出新政。
“大楚修养生息了五年,出了个天才将领和许多能臣良将,再不怕被辽人追着打了。”
“不过朕这妹妹金贵,到时候上门求亲的人多,也不知道某人能不能抢得过啊。”
骁儿倒了杯酒,轻抚着腰间绣着红豆的荷包,笑而不语。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骁儿甚至开始盘算起娶玉宁的聘礼。
下月初八,玉宁就要回家。
我们都在期待。不知道二十一岁的小姑娘,现在是何模样。
可我们等啊等,都没有等来玉宁。
13
辽人没有放玉宁回来。
因为辽皇死了。
他的儿子即位后,强行霸占了玉宁。
没两日,他的叔叔就把他从皇位上薅下来,玉宁成了新皇的侍妾。
尽管大楚多次派人交涉,可新皇就是不肯还回玉宁。
甚至修书一封,嘲弄道:“你们大楚不是最看重礼法吗?侍奉了三个男人的公主,如同娼妓,要回去是送青楼吗?”
气得温筠撕了书信,骁儿举兵就要北上。
那日温筠负手而立,遥遥望向了北方:“打,给朕打。”
“打得辽人吐出侵占的国土,俯首称臣。”
“打得辽人从此不敢挑衅,恭恭敬敬把玉宁送回来。”
得知骁儿要去幽州前,陆沅破天荒地找上了他。
她折了一把鸢尾,挑了最漂亮的一支递给骁儿。
“帮我把它插到幽州的废墟上。”
“他在那里,他喜欢鸢尾。”
原来,红衣烈烈的少女和白马啸西风的将军也曾情深如许。
他们在蓝色的鸢尾花海中相爱。
可后来敌军来犯,将军守国,与城同破。
他的心上人换上红妆,为阻内乱,嫁入宫中。
热爱自由的少女,进入了围城,从此仰头只有四角天空。
“干枯了也不要紧,他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骁儿带走了那朵鸢尾,希冀地盼着他的相思早归。
14
骁儿当真善于带兵。
第一战打得辽人措手不及,扬了大楚士气。
大楚积弱时,大批的铁血男儿明知必败,仍用血肉身躯为来者铺路。
如今,大楚军一路高歌猛进,打得辽人抱头鼠窜。
打到最后,辽皇想出了一记阴损的法子。
“若不休战,公主祭旗。”
他们将玉宁吊起,挂在城楼上,说若不停手,就割断绳子。
骁儿在千军万马中回眸,隔着马蹄银甲,瞧见了阔别多年的玉宁。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玉宁的样子。
只知她痛苦难当。
那日骁儿退了兵,军帐的灯火彻夜通明。
军报传到皇宫时,温筠和我对坐了一夜。
蛇打七寸,辽人是摸到了我们的软肋。
第二日,他们见骁儿仍未退兵百里,又一次把玉宁带上城楼威胁。
他们逼迫玉宁,要玉宁喊话,命令楚人撤退。
面对着底下是乌泱泱的士兵和骁儿,玉宁平静地开了口。
“我是大楚的公主,受黎民供养,为苍生和亲,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今日在此,楚国众子弟听命。不战而退,是为耻辱。楚人永不投降,公主绝不叛国!”
话音刚落,她喷出一口鲜血,唇色发青,竟是中毒。
腕间红得滴血的相思子手串不见了。
相思子有剧毒,她全部磨成了粉,兑着水灌下。
公主想自戕,不想成为敌国用来拿捏母国的工具。
可他们看得太严,公主手里没有刀,没有针,也没有毒药。
她只有心上人送的相思子手串。
手串磨成了粉,了结了她的性命,也解了她的痛苦。
护国长公主,毒发身亡。
辽人深觉被她戏耍,气得连砍她三十二刀。
刮花她漂亮的脸颊,剁碎她历经沧桑的身子。
而公主,最后一句遗言,留给了元将军。
她说:“骁哥,带我回家!”
15
玉宁死后,楚国将士悲愤。
骁儿再无顾忌,一路杀红了眼,将辽人赶回了老巢。
开国一百余年,楚对辽,第一次大获全胜。
可是玉宁的尸身找不到了。
她成了肉泥,混在辽人的尸体中。
骁儿徒手翻遍了每一处,也找不到她的头骨。
被俘虏的辽人说,辽皇恨极了玉宁,让人用沸水煮了她的头,混着酒赏给大臣吃。
原来,相思子粉,玉宁不仅自己服了,还偷偷下了辽皇的饮食里。
辽皇中毒已深,药石无医,没多久就死了。
大楚扶持了一个新的傀儡辽帝,抢来了先辽皇的尸身。
骁儿说,他怎么欺负玉宁,他就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消息传回京中,举国称赞公主大义,宫里的几个人却各自伤心。
温筠罢朝两日,将自己锁在他和玉宁幼时居住的宫殿里。
我回了甜水井的旧屋,看着玉宁躺过的小床怔怔流泪。
我们都以为她要苦尽甘来了,都想着怎么哄她高兴才好。
可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玉宁和亲前,和我说:“阿姐,我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是跟着你和骁哥卖汤面。”
那也是我这一生最平淡美好的时光。
骁儿回来时,带了玉宁的旧衣物。
玉宁葬入皇陵,因为没有骸骨,只能立个衣冠冢。
下葬那日,明明是轻风细雨,可温筠的脊背一下子就弯了下去。
那夜原本云层很厚,可月亮还是出来了,同样的月华落在不同人的身上。
我的小姑娘,她在思念我们呢。
恍然间抬头,我才发现,温筠竟生了许多白发。
明明他还不到三十。
这些年他把自己逼得太狠,落下了一身毛病。
骁儿第二日来找我。
“阿姐,如果我这辈子都不娶妻的话,你会怪我吗?”
我轻声问他:“若阿姐不嫁人的话,你会嫌弃吗?”
骁儿摇头:“不会。”
“那么,我亦如此。”
骁儿对情爱没了兴致,每每总是抚摸着红豆荷包出神。
几年征战,折腾他也一身是伤。
可骁儿没有留在京城修养,他去风沙最大的地方戍边。
他说:“将军守国门。”
这是将军的使命。
玉宁走后两年,温筠染上了咳ẗū₄疾。
他倒好,自己都没和皇后圆房,竟然开始催我出嫁。
挑了几家公子给我后,我问他:“皇上想我成亲吗?”
温筠一怔之后,叹了口气:“朕和玉宁,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可我现在很好了。官拜尚书,有府邸,有俸禄,人人尊重。”
“我有知己,有贵人,有兄弟,缺的是妹妹,不是相公。”
自那以后,温筠再闭口不提此事。
陆沅宫里的鸢尾开了几茬后,她终于忍不住告诉温筠,说自己想去趟幽州。
温筠允了,他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
从幽州回来后,陆沅了了一桩心愿。
在大臣的催促下,她和温筠要了孩子。
这当真是近些年来最最最好的消息了。
温筠说他要教孩子叫“姑姑”,日后去玉宁坟前,让她好好听听。
我说教孩子做汤面,骁儿说教他打战。
陆沅兴冲冲地说,她要教孩子酿酒,回头酿最好的酒给我们吃。
她不爱做针线,却还是给孩子缝了许多小衣。
陆沅至今不会锁边,索性统统不锁,一股脑儿塞给了我。
月份大了后,她就坐在躺椅上,摇曳在鸢尾丛中,懒懒眯着眸子。
“阿笙,你说,这孩子会听话吗?”
“要是和我幼时一样顽劣,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都期待着这个孩子的来临,期盼着他能为死气沉沉的宫里添几分生机。
十月初二,孩子出生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天。
16
陆沅从正午就开始不适。
三个接生嬷嬷围在她的床前,宫女端着清水进来,又抱着血水出去。
陆沅的痛呼,一直持续到了夜里。
温筠急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来回踱步,一遍遍地询问屋里的情况。
接生嬷嬷说,陆沅难产了。
最老的那个颤抖地问温筠:“皇上,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温筠想也不想:“务必保住皇后性命。”
我在屋里陪着陆沅。
她额上全是汗湿的发,双手成拳,嘶喊出声。
我没生养过,头一回见识到女人生孩子这么可怕。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将我的手掐出血痕,我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
到了子时,她的声音渐渐弱了,意识也开始涣散。
我听见嬷嬷说,看见孩子的头了。
她好像回了点神志,攥着我的手,目光坚定。
这样的眼神,让我想到了我娘。
陆沅拼尽了全力,一直熬到寅时,终于生下了孩子。
孩子坠地时哇哇大哭。
温筠一听见孩子的哭声就慌了:“朕不是说了要保大吗?皇后呢,皇后她怎么样?”
他再也不听劝阻,冲进产房。
接生嬷嬷抱着孩子:“皇后也好,她添了个小公主。”
温筠这才松了口气。
千幸万幸,总算有一件事情顺顺利利。
陆沅说她想看看公主。
嬷嬷将公主抱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手,轻轻拉住孩子的小手,脸上才刚露出柔和的笑,却又立刻痛苦地蹙眉。
接生嬷嬷掀开被辱,这才发现底下鲜血淋漓。
陆沅在产后大出血了。
温筠疯了般喊来候在门外太医,要他们一定救下皇后。
可皇后血崩,太医无力回天。
陆沅只见了孩子一面,还没教会她酿酒,还没为她穿上自己亲手缝的小袄,就没了气。
我和温筠在她身边,一遍遍地唤她名字。
她只慢慢合上眼,垂下手。
我哭着问:“长春宫的鸢尾花呢?你要是敢走,我就把鸢尾连根拔起!”
她终于肯理我们了。
万籁俱寂,只剩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却重重打在我和温筠的心头。
她说:“幽州。”
“把我葬在幽州,求求你了。”
生时她是中宫,死后她只做陆沅。
她想她的小将军了,她要去寻他。
温筠答应了。
“朕把你送到幽州,在幽州城种满鸢尾。”
陆沅笑了。
她是笑着离开的。
我却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我留不住陆沅,就像我阻止不了十六岁的玉宁和亲一样。
万般也由不得我。
温筠守了陆沅一夜,连孩子都顾不上看。
帝王抱膝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臂弯里。
抬头时,他的衣袍全是水渍。
他想安慰我,想朝我挤出一个微笑。
可他笑不出来,落下两行清泪,声音哽咽又沙哑。
“阿笙,朕又少了一个亲人。”
“母妃没了,玉宁没了,陆沅也没了。是不是朕天命犯孤,注定留不住亲人?”
“你别也走在朕的前面好不好?”
“求求你了。”
我拉着陆沅的手,想劝他两句,心里却堵得厉害。
只觉得这日子,怎么能这么苦呢?
陆沅的梓宫停放三日后,下葬了皇陵。
她的遗体,被温筠悄悄放入了另一个棺中,一路北送,运往幽州。
我伸手接住绵绵秋雨,忍不住想,这个时候,她一定和她的小将军团聚了吧?
她生的那个小公主,温筠取名温念。
温筠很疼念念,将她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他把念念养得娇纵得很,像极了少时的玉宁。
念念会说话后,他拉着念念去了皇陵。
喊母后,喊姑姑。
至于我,念念也叫姑姑。
她的模样像陆沅,性子却像玉宁。
总爱吃我做的鸡蛋面,喜欢将头搁在我的膝上,让我给她讲故事听。
后来的生辰,还是四个人过。
我、温筠、骁儿和念念。
我们总会将窗子打开,让月华照进来。
念念喜欢月亮,她说那是姑姑在和她打招呼。
骁儿清瘦了很多,身上伤痕累累,红豆荷包永远从不离身。
温筠的身体愈发不好了。他殚精竭虑多年,身子亏得厉害,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
那夜,我们举杯对饮。
不敢祝岁岁有今朝,只但愿人长久。
17
陆沅死后,温筠没有立后,也没有纳妃。
有不少臣子谏言,通通被温筠驳了回去。
他们说温筠无子,国祚不稳。
温筠转头和我抱怨:“干嘛非要儿子,朕不是有女儿吗?”
念念稍大之后,温筠将她送入学堂,太傅所授皆是治国之理。
我明白,温筠是想把皇位传给念念。
“大楚有了女相,再有女帝又如何?”
“朕不循什么惯例,朕要做这头一例。”
只是这样豪情壮志的帝王,身子却孱弱得厉害。
温筠卧床之后,政事便交给我来打理。
我原先还劝他,让他好好养身子,没准过两日就能好。
后来我就不劝了。
温筠开始咳血,我没办法自欺欺人。
太医又一次把脉之后,说温筠最多再活三年。
温筠微微一愣,随后弯起眉眼:“阿笙,你看,朕努力努力,还能再陪你和念念三年。”
苍天对他其实不算优待。
年幼失母,青年丧妹,而后丧妻。
但他始终温柔,哪怕身为帝王浸淫朝堂数十载,依然如初见般温柔。
温筠走的那天,天上飘了小雪。
他躺在摇椅上,看着窗外的红梅白雪,突然话多了起来。
“阿笙,母妃喜欢红梅,她说红梅傲雪又有风骨。一到冬天,就要剪下一把红梅插进花瓶。”
“整个屋里都是梅香,可好闻了。年幼的玉宁淘气,踮起脚尖偷偷去摘红梅,被母妃看见了,母妃就打梅条抽她。”
“她赶紧跑,推开门跑出去,跑进雪地里。跌了跤也不怕,她说雪松松软软,摔倒一点也不疼。”
他朝着我笑:“阿笙,她们要来接我了。”
我为他裹紧大氅:“不许胡说,念念和我都盼着你再多陪陪我们。”
他轻轻覆上了我的手背,眼神变得飘渺。
“阿笙,有的时候我真后悔,后悔把玉宁从你身边要回来。如果跟着你,她就不用和亲了。”
“可你知道吗?从你入宫到玉宁十六岁,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像是踏入了美梦之中,可惜,多走一步,美梦破碎,万劫不复。”
温筠笑了笑,为我绾好鬓边碎发:“但能认识阿笙真好。我们阿笙,是个顶顶好的人呀。”
“皇上也是顶顶好的人。”
雪花落在我的眼睫,他想为我拂掉,伸出来的手在半道无力地垂下。
“阿笙,念念和大楚,交给你了。”
他弯着眉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把自己逗笑了。
我凑近他的唇,听见他说:
“这一次,终于是别人送我走了。”
“只是苦了你了。”
“阿笙,莫哭。”
温筠真的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你看,明明是他要走, 却还关心着我苦不苦。
我从没想过, 我一个卖鸡蛋面的姑娘,有朝一日会成为女相。
是温筠帮我选了最好的路,又给我铺好了路子。
而我这一生, 和他最近的一次接触,就是那个明月夜。
他给了我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 比落雪还轻盈。
我在这一天,回忆了他这一辈子。
先帝留给他的河山千疮百孔。
他即位二十年,励精图治。
平内乱、驱辽人、开新政、拓疆土。
他交给念念的天下,海晏河清, 四海生平。
他是大楚的好皇帝,可他这一生太不圆满。
温筠驾崩时,只有三十七岁。
将军守国门, 天子死社稷。
18
温筠留了遗诏。
念念即位,我辅国, 骁儿领兵。
有臣子不满女帝即位, 要求从宗族中另选男嗣登基。
我用铁血手腕镇压,送念念坐上龙椅。
又有臣子说我元家势力太大。
温筠生前,我就和他提醒过此事。
他只是笑着摇头:“二十年了, 还不清一个人吗?”
登基后, 念念成熟了很多。
当初玉宁因为和亲一夜长大,如今念念也因为温筠的离开被迫成长。
生辰日的那顿饭,只剩下三个人了。
念念趴在我的膝头,看着满天星子:“姑姑,你再给朕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我说啊说,说得骁儿喝光了桌上的酒。
这酒还是陆沅生前酿的。
念念听啊听,听到最后怅惘地问我:“姑姑,如果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还会选这条路吗?”
我想了想, 告诉她:“会的。”
即便温筠知道先帝给他的山河满目疮痍,他依然会坚守, 并为此付出一生。
即便玉宁知道和亲会受辱丧命,她依然会选择远赴辽国, 换取短暂安宁。
即便陆沅知道宫中的风水并不养人, 她依然会进宫,只求莫要内乱。
骁儿会弃文从武,保家卫国。
我也会入朝为官, 辅佐帝王。
我们都求山河永固,求家国永安。
“可念念你不一样。先帝为你扫清积弊,给你留下的是清平人间。你不用那么苦的。”
念念靠在我怀里, 点了点头:“朕比父皇, 幸运多了。”
“姑姑,朕会做个和父皇一样的好皇帝。大楚永远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不纳贡、不投降。”
小姑娘说出她的豪言壮志。
我知道,终其一生她会拼尽全力践行诺言。
后来, 她在我怀中睡了过去。
骁儿也薄醉了, 抱着他的红豆荷包喃喃自语。
如水的月华落在我们身上。
我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回到了二十三岁的生辰。
温筠做了一桌子菜,玉宁揪着骁儿的耳朵打闹。
我在旁边看得笑弯了眼。
后来陆沅来了,问我怎么落下了她。
她还拎来了一壶好酒。
我们斟酒对酌, 举杯对月。
先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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