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醒狮。

文摘   2024-11-07 18:38   北京  




























































































































































































































































































































































































































































































































































文/木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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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武家三代单传的男丁,却身有残缺不似男人。
我拼尽全力,向所有人证明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娘却在临死前告诉我一个秘密。
“那游医说我怀的是个女孩,我买了一颗转胎丸。”
1
我是武家三代单传的男丁,是武家狮行的少东家,将来要替阿爹撑起整个狮行。
可阿爹不喜欢我。
他嫌我太过瘦小,太过白皙,看上去娘们唧唧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他曾怀疑过阿娘为了不被休弃而骗他。
但我的的确确是个男人,男人该有的配件我都有。
只是,比起寻常男子似乎弱了些。
小的时候,我和师兄弟们比拼谁尿得远。
大家对着墙站成一排,褪下裤子,跳出一只只小小鸟。
只有我,细细弱弱一条,像小鸟吃的虫子。
其他人都高高浇到墙面上,唯独我稀稀拉拉撒在墙根,甚至不小心淋湿裤子。
“哈哈哈,武万里,你可得抓紧了,不然那条小虫跑了就不得了了!”
“丢不丢人啊,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干脆像小姑娘一样,蹲着尿得了!”
我提着尿湿的裤子,臊得哭了出来。
大师兄就在这时赶来。
他给了这群小子一人一板脚,吓唬他们要告诉我阿爹。
我当然没向阿爹告状。
若是让他知道了,不仅师兄弟们免不了一顿罚,我也要更受他讨厌了。
大师兄一边帮我洗裤子,一边安慰我。
“别理他们,你现在还小,以后会长大的,到时候变出一条龙来,吓死他们。”
可惜直到十五岁,我裆下依旧是一条虫。
2
阿爹和阿娘成婚七年后,阿娘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阿爹想过休妻另娶,奈何他能组建狮行全凭阿娘的嫁妆,为此他承诺过永不休妻纳妾。
江湖人士若言而无信,如何能服众?
阿爹心死如灰,在第七年捡回个孤儿,也就是大师兄武北飞。
第八年,阿娘终于怀上我。
正好一举得男,武家狮行从此有了少东家。
我自小体弱,阿娘没少给我进补。
刚开始还颇有成效,我的个头一直是师兄弟们中最高的。
直到十三岁以后,师兄弟们身量猛涨,个个都壮得像小牛犊。
我站在他们当中,像一根瘦竹竿。
就连七斤多的藤制训练狮头都舞不了多久,更别提二十多斤的佛装狮头。
阿爹恨铁不成钢,一见到我就摇头叹气。
我气不过,他越是不看好我,我越是不想让他看轻。
别人负重二十斤,我从十斤一点一点加,加到三十斤。
别人练三个时辰身腰桥马,我练五个时辰,半夜偷摸着练。
大师兄发现了我的刻苦,强忍困意,默默陪伴着我。
皇天不负有心人。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登台。
我舞狮头,大师兄舞狮尾。
接近三十斤的佛装狮头,被我舞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大师兄和我配合无间,赢得满堂喝彩。
阿爹第一次对我露出赞许的笑容。
那晚我兴奋得睡不着,抱着被子去找大师兄。
推开门,只见他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往枕头下藏东西。
3
“师兄,你在干什么?”
我疑惑地走上前,把被子铺到里侧。
我和大师兄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像亲兄弟,同塌而眠是常有的事。
可这次他格外不自在,支支吾吾不敢看我。
“没,没什么。”
这还是大师兄第一次对我设防,我起了坏心思。
“好哇,你不告诉我,我就让大家都知道,武北飞私藏好东西——”
大师兄赶忙捂住我的嘴。
“哎哎!我给你看,你别声张。”
他贼眉鼠眼地从枕下掏出一本册子。
“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我钻进被子里,凑到他跟前。
随手翻动册子,粗糙的纸张上画着简陋的小人,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对光着身子的男女,两人纠缠在一起……
“这是在做什么呀?”
我眨巴着眼睛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呼吸有些急促。
“这个……男女之间……”
他身上的体味随着热气扑面而来。
我忽然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男女之间怎么了?”
“就是,就是……哎呀,睡觉睡觉,以后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还没有和他分享今天的喜悦。
大师兄灭了油灯,刚躺下就鼾声震天响。
算了,这两年他陪我加练,够累了,有什么话等天亮再说吧。
第二日天还没亮,我被一声懊恼的低骂惊醒。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腥膻味。
大师兄窸窸窣窣换了一身衣服,蹑手蹑脚出门。
院子里响起打水声。
换做平日,我会嘲笑他这么大人了还尿裤子,丢死人了。
可我难受地缩在被窝里,只觉得小腹酸胀,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4
“武万里,你怎么回事!”
在我又一次从梅花桩上掉下来时,阿爹终于忍不住发火。
“爹,我肚子疼。”
我捂着肚子,在沙地上缩成一只虾子。
“怎么又肚子疼,莫不是装的?”
最近几个月,每到月中我都会小腹坠痛。
第一次腹痛时,阿娘带我去回春堂看过。
大夫也摸不准什么原因。
阿娘急得团团转,好在过了几天不药而愈。
后面几个月,这病就像报时鸟,按时来,按时走。
阿娘变了态度。
“这孩子大概是累到了,想装病躲懒。”
阿爹信了阿娘的话,硬生生把我拎起来,丢到梅花桩上。
“还敢骗老子,今天不站够四个时辰,别想下来!我让你耍小聪明!”
烈日高悬,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小腹内仿佛有人拿狼牙棒在乱砍乱捅,我疼得直打哆嗦。
没多久,我一头栽下去。
“啊!”
身下传来一声痛呼。
是大师兄当了人肉垫子,让我避免头破血流的惨剧。
阿爹这才意识到我没装病。
意识迷蒙间,我听到他不耐地抱怨。
“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这病发作的比来月事还准时。”
阿娘黑了脸。
“你胡说什么,只有女子才会来月事!我们万里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哪家男儿像他这样脆弱?”
阿爹阿娘不欢而散。
都怪我,要是我再争点气就好了。
睁开眼,阿娘半边脸掩在阴影中,半边脸沐浴在天光里。
她笑容慈祥,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
我一口气干下去,苦得直皱眉头。
许是因为误解我而感到愧疚,阿爹这次给我放了几天假。
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丝毫没有难得休憩的喜悦。
除了腹痛,我胸口也隐隐作痛。
阿娘给了我一块白布,让我把胸口束紧。
我被勒得喘不上气,心里更加厌弃自己这破身子。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飘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清柔婉转又哀怨忧愁。
5
隔壁最近新搬来个戏班子,听说从北边逃过来的。
我还没和他们打过照面。
我一时好奇,忍着身体不适扒上墙头,探身往里看。
只见一个扮着戏妆的少女在院子里练功。
少女身段柔美,面目秀丽,檀口一张便是动人的唱词。
我不由看痴了。
“你是谁?”
少女瞪向我。
我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摔下来。
“我,我叫武万里,是武家狮行的。
“刚刚听到这么好听的曲,想看看是谁唱的,对不住冒犯了。”
少女捂着嘴偷笑。
“你还挺有眼光。
“我黄莺,可是未来的名角儿。”
我傻眼了。
世上竟有这么大言不惭的人。
“我听说你们戏班子今天接了黄老爷家的寿宴,你这个『名角儿』怎么没去?”
她撅起嘴来。
“别提了,还不是我师父……”
她止住话头。
我已经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无论哪行哪当都适用。
黄莺有一把好嗓子,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成角,遭人忌惮也不是怪事。
“黄老爷也请了你们狮行,你这个少东家怎么不去?”
黄莺反将一军。
“别提了,还不是我这破身子……”
我俩对视一眼,忍不住发笑。
6
阿娘磨着阿爹给我设了月休,引得众师兄弟们一阵唏嘘。
我本想逞强拒绝,但怪病发作起来腹如刀绞,走路都打摆子。
我只好认命。
黄莺也总是被她师父以各种借口留下来看家。
我们两个倒霉蛋时常凑到一起诉苦,一来二去,渐渐熟识起来。
大师兄得知我和隔壁的小花旦来往密切,忍不住调笑我。
“你小子,莫不是喜欢她?”
喜欢么?
我想到她俏丽的扮相,想到她动人的唱腔。
多么美好的女孩。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欣赏,是……艳羡。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晃晃脑袋,摒弃杂念。
“别胡说,平白污人清白。”
大师兄一脸不信服。
他紧紧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心虚。
忽然,他伸长脖子在我面前嗅了嗅。
我汗毛直竖,飞快后退。
“你干什么?”
大师兄傻笑着挠挠头。
“我在你身上闻到一股香味。”
我提起衣领,胡乱闻了几下。
“哪来的香味,不就是皂角的味道吗?”
“是吗?也许是我闻错了。”
我松了一口气。
前不久我才知道黄莺的师父是个男旦。
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身姿袅袅娜娜,行走间带过一阵香风。
阿爹很看不上他,总骂他娘娘腔。
我可不想也挨骂。
7
这几日阿爹很上火。
丰城一年一度的狮王争霸赛要开始了,阿爹腰伤却犯了。
武家狮行能成为丰城数一数二的狮行,全凭阿爹每年都能夺下“狮王”的美名。
若是这次未能夺魁,丢的不仅是阿爹的脸面,更是狮行的饭碗。
我主动站出来。
“爹,这次让我和师兄上吧,我长大了,能担得起重任。”
阿爹瞪着眼,眉头飞起。
“你当狮王争霸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就你那破身子,万一中间出点幺蛾子,要老子给你收尸?”
狮王争霸赛很是凶险。
城中设有三层高的塔楼,参赛狮队竞相攀爬,先爬到塔顶采青的狮子即为狮王。
狮队攀爬间难免有拳脚争斗,若是不慎从高处坠落——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狮毁人亡的惨剧。
可我又不是时时犯病,状态好时我也能算的上少年英才,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我还想再争取一下,阿爹随手把我拨开。
“哼,一边待着去吧,老子还没老呢。”
阿爹套上黑底红纹的狮头,配合他舞狮尾的是在狮行待了十年的老师傅赵伯。
伙计们在演武场搭了一个三层高的架子,虽然比不上正式比赛的塔楼,但也足够坚固。
威武的红狮干脆利落地攀上架子,腾挪跳跃,毫无阻滞直登架顶。
红狮惊险一跃,衔住半空悬挂的“青”。
观摩的伙计一片喝彩。
就在这时,变故徒生。
架身一阵摇晃,正要回身折返的红狮差点没站稳。
我心惊胆颤。“爹!小心!”
话音未落,其中一根主干毫无预兆地断裂,木架开始散架。
赵伯迅速调整身形,护住要害。
阿爹却身形僵硬,在空中迟滞了一瞬。
“砰!”
三层木架坍塌,激起大片尘埃。
耳边一片嘈杂,我颤抖着扑上前。
满地狼藉中,红狮狮头裂开,阿爹躺在残渣里,口吐鲜血。
8
“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我焦急地询问正在脉诊的大夫。
老大夫撑开阿爹的眼皮看了看,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五脏俱裂,瞳神涣散,早点备好棺材吧。”
阿娘接受不了现实,一头晕死过去。
我脑中轰隆一声,像没了魂一样呆滞原地。
还是大师兄主持大局,安置好阿娘,又另请了几个大夫来诊断。
没有一个好结果。
这晚,我守在阿爹床前,祈求漫天神佛显灵,救我阿爹一命。
破晓时分,阿爹睁开了眼,脸上显出容光。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师兄,眼里闪过不甘。
片刻后他转向我,艰难蠕动嘴唇。
我忍着泪,凑近他。
“万里,我儿,以后,就靠你了……”
阿爹去了。
阿娘病倒了。
赵伯摔断了腿,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狮行受此影响,一整个月没有开张,伙计们坐不住了。
恰好其他狮行又在挖人,伙计们挣扎再三,还是向我辞行。
“少东家,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等着吃饭呢,实在对不住啊。”
不过短短一个月,我所熟悉的一切分崩离析。
我不禁陷入迷茫。
大师兄给了我一拳。
“你这样让师父怎么放心,像个男人一样振作起来!”
我抬头环顾一周,院子里站着无处可去的师兄弟们。
他们殷切地看着我,过往再多龃龉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以后我就是整个武家狮行的顶梁柱。
我站起身,声如洪钟。
“有我武万里在,我一定会守好武家狮行,让兄弟们吃饱饭!”
9
我开始和大师兄准备狮王争霸赛。
赵伯拖着病体,在一旁指导我们。
真正上阵才知道,与以往表演炫技的狮舞不同,狮王争霸是以命相博的。
我踩在十几米高的架子上,腿肚子一阵阵发软。
难以想象若是有人对我动手,我该如何应对。
我回头看去,大师兄同样脸色发白。
可他紧紧攥住我的腰带,眼神坚定。
“别怕,我抓着你呢。”
我咬咬牙,握紧狮头,一往无前。
就在我拼命训练的时候,又来了个坏消息。
今年狮王争霸赛定在月中,正好是我发病的那几天。
阿娘得知后,默默给我抓了几副药。
我将信将疑地连喝几天,到了比赛那天,居然真的没有发病。
我有点埋怨阿娘。
有这样的药,为什么不早点抓给我?
说不定阿爹看我不受怪病影响,那天就让我上架子,他也就不会出意外而死了。
但阿娘太过忧心,甚至都不敢到现场去看我比赛。
质问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反而安慰她。
“娘,你放心,儿子一定不会给武家狮行丢脸的。”
阿娘抚着我的脸,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孩子,娘让你受苦了。”
我不明所以,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受伤。
比赛现场人潮汹涌,各个狮队跃跃欲试。
一个黑脸汉子突然向我走来。
是刘家狮行的东家刘三。
早年阿爹创立狮行时与他起过争执,后来每年狮王争霸阿爹都压他一头,二人有不小的恩怨。
他凑近我,低声狞笑。
“死了老的,来了小的,早知道当初顺便把你一起废了。”
我气血一阵上涌。
我虽然早就怀疑过木架坍塌绝非巧合,但那木架搭在那有不少时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一时难以查证究竟是谁动的手。
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是他!
他阴恻恻地看着我。
“怎么,想替你爹报仇?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我武万里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真当我是吃干饭的!
我拦下双眼泛红的大师兄,深吸一口气,固守心神。
“师兄,稍安勿躁,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10
随着震天鼓声,狮王争霸赛正式开始。
我和大师兄扮成的红狮灵活穿过拥挤的狮群,攀上塔楼。
忽然,从旁边挤过来一只黑狮,后腿冲我面门狠狠一踹。
我举着狮头,惊险避开。
是刘三的狮队!
黑狮横冲直撞,周围攀上塔楼的狮队都被他挤了下去。
我和大师兄避其锋芒,绕开黑狮直击塔顶。
“遭了!”
身后传来大师兄的惊呼。
下一瞬,我腰间一沉,险些被带下去。
师兄的左腿被刘三拽住了。
刘三恶狠狠地瞪着我们,手上发力,想把大师兄甩下去。
师兄另一只腿几番踢蹬,都被他躲过。
再这样下去,我要坚持不住了。
我忽然灵光一闪,对着师兄大喊。
“准备好,我要松手了!”
师兄心领神会,抓紧我的腰带。
我一松手,我俩就齐齐下坠,正好坐在黑狮头上。
刘三一手举着狮头,一手抓着师兄的腿,全靠狮尾托举。
黑狮狮尾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也猛得往下坠。
师兄趁机脱困,一脚蹬在刘三脸上。
那黑狮就这样直直摔下去。
在一片惊呼声中,我和师兄冲上塔顶。
红狮纵身一跃,顺利采青。
武家狮再次成为当之无愧的狮王。
11
刘三废了。
摔了个半身不遂,只剩脑袋能动。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我这个毛头小子手里。
好在各家狮队早在赛前签订了生死状,没人能找我们的错。
听说刘三老婆卷走他所有财产跑了,刘家狮行也就此分崩离析。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武家狮行再次名扬丰城,自夺魁之日起狮行订单暴涨,师兄弟们欣喜万分。
“万里,你是真汉子,兄弟们以后跟定你了!”
我跪在阿爹牌位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爹,儿子不负您所托,您可以安息了。”
其实比起我,阿爹更看好大师兄。
他总夸师兄刚猛勇武,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若我不是他血脉至亲的儿子,狮行绝对是要交到大师兄手里的。
偏偏我不被看好,偏偏我又争气。
爹,您泉下有知,作何感想呢?
我暗自伤神,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破锣似的哭喊。
出门一看,只见蓬头垢面的黄莺紧紧扒着大门,几个粗壮的婆子死命撕扯她。
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太多,我好久没有与她相见。
没想到再见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赶忙上前拦下婆子。
“你们要做什么?”
“万里,救我,救我!”
黄莺躲到我身后,攥紧我的衣摆。
她原本清亮柔美的嗓音居然变得如砂石一般粗砺难听。
“武家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丫头嗓子毁了,我们戏班子可不养闲人。”黄莺的师父,那个男旦在一边觑着眼。
“你要是喜欢她,大不了等她进了窑子,你照顾她生意多给几个赏钱。”
我忍了又忍,还是一巴掌扇他脸上。
男旦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想扑上来撕打我,被我一个瞪眼吓退。
我赔了一笔钱,又花了不少银两赎下黄莺的身契。
阿娘得知后把我叫去。
“儿啊,你要喜欢她娘不拦你,娘只盼着你早点成亲,娘等不了太久了。”
我忙止住她的话头。
“娘,你说什么呢,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阿娘自阿爹走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最近总是多思多虑。
她抓住我的手,恳切地看着我,势必要我给她一个答复。
我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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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明白我与别的男子是不同的。
那处的隐疾注定我不能娶妻生子,我又何必耽误别人。
更何况,我对女子并无心思……
阿娘怔在原地,一瞬间仿佛苍老许多。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我只当她在怪自己没把我生好,好生劝她:
“怎么能怪你呢?你把我生下来囫囵一整个人,是我自己长成这样的,这都是命。”
说不怨,是假的。
幼时师兄弟们的嘲笑一直萦绕心头。
那条小虫至今挂在下腹,皱巴巴,耸搭搭一团。
像是在嘲笑我,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可我能怨谁呢?
阿娘私下里多次带我去找大夫看过,都说是后天不足。
补药吃了不少,到底哪里不足了?
怪来怪去,只能怪命不好。
12
好不容易把阿娘哄睡,出了门,却看到黄莺守在门口。
少女低下头,声音沙哑。
“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给你做媳妇。”
我吓了一跳。“不不,我不能娶你。”
“为什么?你嫌弃我?”
她眼含热泪,期期艾艾地看我。
我一阵恍惚。
这还是那个自信地说自己将来要成角儿的黄莺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有难言之隐。”
我转移话题。“小黄莺,你的嗓子究竟怎么了?”
她顿时泪如雨下。
不久前男旦闹脾气不肯登台,戏班子班主就让黄莺顶了上去。
这一顶不得了,班主这才发现班里藏着一颗蒙尘的明珠。
他打算大力栽培她,省得男旦将来拿乔。
谁知第二天,黄莺的嗓子就出不了声了。
班主不死心,抓药给她治了一个月。
出声倒是能出声了,嗓子却坏了。
“那天师父给我倒了一杯茶,说是要恭喜我出师,我喝下去,第二天就坏了嗓子。
“也是他,向班主提议把我卖到窑子里。”
好歹师徒一场,居然这么狠毒。
我攥紧了拳头,后悔那一巴掌打轻了。
我看着黄莺瘦弱的身躯,如风雨里的蒲柳,飘摇颤动,不由感到一阵辛酸。
“小黄莺,你放心在这呆着,以后我就把你当成妹妹。”
“妹妹?”她悲怆一笑。
“我爹娘只为几个铜板就能把亲生女儿舍弃,一个非亲非故的妹妹,又算的了什么?”
这世道,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太过苛刻。
从前她有傍身的技俩,尚且能心安,如今她身无长物,不抓住点什么,总觉得心慌气短。
“我阿娘年纪大了,我和师兄弟们又太糙,家里总是一团乱,你就留在这,帮我们操持一下家事,我每月给你工钱。
“等你治好嗓子,再另寻出路,这样可好?”
我小心翼翼地提议。
黄莺点点头,眼里绽出一点光彩。
“万里,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13
黄莺年纪虽小,做事却有分寸,家里家外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阿爹从前是做生意的,我跟着他长了不少见识,只可惜,他后来吸大烟,败光了家业……
“唉,若我是男子就好了,不说建功立业,也能把生意从老头子手里接来,省得他胡乱挥霍。”
我无言以对。
光是跟着看就能学得像模像样,若是有人手把手教她,不知她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
在狮行待了一段日子,黄莺渐渐恢复爽朗大方的性子。
少女甩着黑油油的长辫子,穿着蓝底白花的衣裳,神采奕奕地跑前跑后,看着养眼极了。
她被我盯得有些脸红。“你在想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
“我在想,当女子是什么感觉?”
她神色有些古怪,看着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原来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
“你,你想试试吗?”
我鬼迷心窍地点点头。
轻薄的鸭蛋粉在我脸上铺开,眉头描细,点上胭脂,再戴上一块蓝花头巾。
镜子中渐渐显出一个娇妍明媚的女子。
我扯了扯唇角,镜子里的女子也跟着笑。
我这才有镜中人是自己的实感。
黄莺站在我身后,轻轻捧住我的脸,眼中流出一丝惊艳。
“这是时下流行的芙蓉妆,在你脸上居然这么美,要是我不知情,还真以为你是个小娘子。”
我不好意思地垂下眸,正要说话。
“砰!”
大门猛得弹开。
我惊恐地转头看去。
阿娘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伸出一指,颤抖地指向我。
“你,你……”
她一头栽倒在地。
14
“娘,我错了,你起来骂我打我吧,别丢下我!”
我伏在阿娘身前哭喊,心中无比悔恨。
泪水冲化胭脂,沿着脸颊滴落到被褥上,洇成一团血水。
阿娘缓缓睁开眼,抬手伸向我的脸。
我顺从地迎上去,却只感受到一阵轻柔的抚摸。
“万里,是娘错了!”
我抓住她的手,一个劲的流泪。
“当年我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我多希望是个男孩啊,那游医却告诉我,我怀的是个女孩……”
我怔住了。
“万里,阿娘怕啊!
“你爹想要一个男孩来继承狮行,可我身子不好,难以受孕,就算他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他早就厌弃了我。
“一个女人,没有娘家,再没了男人撑腰,该怎么过活。那一胎是我最后的机会,所以我买了一颗转胎丸。
“那游医和我保证过,绝对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可我没想到,你十五岁起,居然月月腹痛如绞,和我年轻时一样,那是来月事的症状啊!
“我的儿啊,你出生时我就检查过,你没有女阴,连经水都无法排出,你该多疼啊!”
我已经记不清阿娘的神情,满脑子都是,我本该是个女人。
“万里,别恨娘,娘求你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的嘴张张合合,最后溢出一片血色。
所有的话语都化为一声悲怆的呼喊:“娘!”
15
灵堂里,我在为阿娘烧纸。
她这一生过得很不顺。
少时失怙失恃,中年丧夫,临了还怀着无限悔意。
我怜悯她,爱重她,却也怨怼她。
敬她生我养我,为我呕心沥血,恨她在我还未出生时便把我推向地狱。
怨怼亡母,是不孝。
放下怨忿,是对不起我自己。
我忽然生出一种要将这罪恶之躯毁灭的冲动。
火焰一点一点舔上我的衣衫,我平静地闭上眼。
“哗!”
一盆凉水猛得泼我身上,我打了个寒战。
“万里,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大师兄把住我的肩头,一脸担忧。
“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没由来嗤笑一下。
“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就可以有过不去的坎了是吗?”
他拧着眉,不解地看着我。
“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不是男人,我是女人。”
他松开手,跌坐在地。
16
那日阿娘出事时,不少人看到脸上留着残妆的我跑出去找大夫。
舞狮班一时谣言四起。
“我还当是哪来的美人,仔细一看,那张脸不是东家吗?东家居然是女人!”
“不应该呀,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你别说,我还记得小时候大家比赛尿尿,他裆下小得跟花生米似的,怕不是假的。”
大师兄得知后,一顿敲打,没人敢在我面前乱说。
但私下里,我总能感受到探究的目光。
不知怎的,流言半真半假地传了出去,在这个崇尚舞狮的小城掀起腥风血雨。
“女人怎么能舞狮,坏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是要遭报应的,怪不得武家两口子走得早。”
“哦——我说我家最近怎么怪事频出,一年前,武万里这假男人在我家老爷子寿宴上舞过狮,肯定是那时候坏了我家风水,我要找她算账去。”
彼时大师兄正告知我他要换一个搭档。
“万里,如今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没法再心安理得地配合你。”
我苦笑一下。
“从前如何,今后就如何,有什么不一样?”
“这,男女授受不亲……”
一大群人突然闯进来。
“武东家,今天你必须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我看着他们或愤怒或鄙夷的脸,心渐渐沉下去。
“我没什么要给你们交代的。”
领头的男人愤怒地指着我的鼻子。
“贱人,女人舞狮犯了大忌,你是存心想害我们啊!”
伙计上去拦他。
“我们东家怎么可能是女人,你是从哪听来的?”
“那天他化得妖妖娆娆跑出去,真当别人眼瞎啊?”混在人群里的男旦尖声大喊。
“把他的裤子扒了,让大伙儿看看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女的一拥而上,神情癫狂,像奔赴一场盛大的筵席。
大师兄赶忙领着伙计们把他们赶出去。
大门合上,唾骂之声却无孔不入。
“武家狮行滚出丰城!”
“滚出丰城……”
伙计们没了训练的心思,个个垂头丧气地坐在院里。
“东家,你真是女人吗?”
有人小心翼翼提出疑问。
17
现在这院中都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我们患难与共,在低谷中共同撑起狮行,我想我是能信他们的。
我缓缓点头,将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
“真恶心!”
说话的是最小的师弟。
他六岁来狮行学艺,刚来时总哭闹着想家,是我和大师兄哄着他,陪他渡过最难熬的日子。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个头早已超过我。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大师兄狠狠踹他一脚。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跪下!向东家赔罪!”
师弟冷笑一声。
“大师兄你倒是会捧臭脚,私下里怕不是跟她有一腿吧!”
大师兄一拳抡在他脸上,师弟痛号一声,吐出几颗带血的牙。
两人发了疯似的扭打在一起,其他师兄弟冲上去拉架。
推搡间不知谁碰倒了我的红狮头。
狮头卷进混乱的人群里,再被挤出来时已经扭曲变形,竹制骨架断折突刺了出来。
我颤抖着抱起那只灰扑扑的狮头,心里寒意阵阵。
“都给我住手!”
人群终于平静下来。
我走到鼻青脸肿的师弟身前,直视他的眼睛。
“当初我和大师兄一起赢下狮王争霸赛,是谁说要一辈子追随我?”
师弟眼神闪动,偏过头。
“反正我受不了女人压我一头,师父活着时候可说了,舞狮本是至纯至阳一事,万万不能被女人玷污,更何况,你碰的还是狮头,会让我们倒大霉的!”
我讽刺地扯扯嘴角,环视一周。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师兄弟们不敢看我,纷纷低下头颅。
院子里一片狼藉,昔日生气勃勃的狮行,如今被糟蹋得比阿爹去时还要破败。
一种难言的疲惫攫住心头,我心底浮出一个声音。
走吧,这里容不下你,那就去找新的出路。
18
“师兄,武家狮行是我阿爹的心血,我走后就交给你了。”
大师兄担忧地看着我。
“万里,你一个女子能去哪里?”
又是“你一个女子”,我真是受够了。
难道我学到的本事会随着世人对我性别认知的改变而改变?难道变成了女子我就会委屈求全?
我提起我的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
“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没有能容下我的地方。”
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一个小尾巴。
“万里,我跟你一起走。”
我无奈地回身。
“小黄莺,你可以继续待在狮行,我已经托师兄照拂你了。”
她摇摇头。
“我们同为女子,我当然要和你一起。”
一股热意从心尖涌到眼眶,我握住她的手。
“好。”
晨光熹微,师兄的身影渐渐缩小,武家狮行的描金牌匾也变得模糊不清。
驴车座前,黄莺晃荡着腿,唱起一支曲儿。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裰?”
嘶哑的嗓音在风中飘散开,比任何时候都要婉转动听。
19
我们在另一个崇尚舞狮的南方小城落脚。
最让我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一支女子舞狮队!
“你们不会觉得女人舞狮不吉利吗?”
我看着高台上意气昂扬的粉狮,心生敬服之余又忍不住疑惑。
“嘘,可不敢乱说,要是让虎姨听到了,有你好看!”
我好奇地向搭话的男人打听。
“大叔,能给我讲讲虎姨吗?”
“你是外乡人吧,要说虎姨,就不得不提她的丈夫……”
虎姨的丈夫在旧朝是打击洋鬼子的大英雄,救了数不清的人命,当地人都很尊敬崇拜他。
所以在他教授自己的妻子舞狮时,人们虽对这一举动多有不满,但也没有过激地抵制。
虎姨学成后又收了几个女徒弟,组成一支女子狮队。
起初大家只当她们小打小闹,没有人会请女子狮队在重要场合舞狮。
直到她们在某次狮王争霸中赢了男子狮队。
被打败的男人不服,想要闹事,虎姨当场给他开了瓢。
自此,女子狮队一战成名,虎姨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名也传了出去。
我听得两眼直放光。
台上的“粉狮”摘下狮头,露出一张英气的脸。
“多谢大家捧场,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飞虹狮馆永远欢迎女子加入。”
黄莺笑着看向我。
“万里,你想去试试吗?”
我有些害怕。
前十几年我一直在当男人,可生理缺陷让我当不成真男人。
我想当一个女人,但我又不算完全的女人。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我究竟算什么?
我配加入飞虹狮馆吗?
20
我还是去飞虹狮馆自荐了。
舞狮技巧和身法走位我样样出彩。
虎姨抚掌大声叫好,毫不犹豫收下我。
这半年来我留长了头发,放了束胸,再加上我本就白皙的肌肤,怎么看都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子。
我大可以隐瞒秘密直接加入飞虹狮馆。
但看着虎姨欣赏的眼神,我不禁想到她得知我真实情况后的失望。
我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已经做好被嫌恶的准备。
大不了就走,反正我是漂泊在外的异乡客,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虎姨只是怜惜地看着我。
“孩子,苦了你了。
“以后就留在这吧。”
我又惊又喜,使劲眨巴着眼才避免泪落下。
21
虎姨看上去不好惹,内里却细心体贴。
她发现我每到月中就腹痛不止,特意为我请来当地颇有名望的大夫。
老大夫一手搭在我手腕上,眉头抖个不停。
“造孽啊……”他长叹一口气。
“你可知道转胎丸?”
我平静地点点头。
他怜悯地看着我。
“你打娘胎里就是个女子,却被转胎丸硬生生逼出男子的器官,这器官中看不中用,实际上你还是个女子,只是有胞宫却无女阴,会出现月事的症状,但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流经血。”
我惊讶于老大夫的医术之高超,毕竟以往的大夫都没看出我的病根,忙问他: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知道怎样能缓解腹痛。我记得以前我娘给我抓过一种药,吃下去当月就不会腹痛,您知道那是什么药吗?”
老大夫捻着胡子思索一会儿。
“哦?那大概是避子药之类的东西,吃多了对身体有损。”
我愣了一下,又想起阿娘当时的表情。
是自责,不忍,还是亏欠?
“您老见多识广,这转胎丸导致的病症能治吗?”
虎姨见我情绪低落,忍不住问了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老大夫犹豫了一下,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几年前有一个洋人医生来找我交流医术,他同我讲起过一个与她类似的女孩,洋人医生尝试动手术把男子的那套器官切除,重新造出女子的器官。”
我急切地看着他。
“成功了吗?”
老大夫一脸唏嘘。
“这套手术并不成熟,最后出来的效果不尽人意,那女孩承受了太多痛苦,也仅仅切除了男子的器官,而没有成功再造女子的器官。
“不过她并不后悔,甚至还在期待洋人将来改进医术,再做一次手术。”
自那时起,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我要攒钱留洋,去找回我自己。
黄莺得知了这事,既替我高兴又为我忧心。
我劝她放宽心,顺便把老大夫介绍给她看嗓子。
她去看过,结果却不怎么好。
不知道那男旦下了什么恶毒的药,黄莺的嗓子好不了了。
不过这并没有打击到她。
她现在在虎姨家的商铺当小学徒,每天风风火火的,格外有干劲。
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我们也算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
只可惜不过短短几个月,一切都变了。
22
侵略者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入小城。
昔日热闹的小城如今人人自危。
飞虹狮馆闭馆,馆里的徒弟都回了家,唯独我无处可去留了下来。
这天,我看到虎姨的丈夫谨慎地领回几个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受了不轻的伤。
虎姨告诫我不要往外处说。
我一口应下。
我不认得他们,但他们互称“同志”,我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虎姨和她的丈夫急着想把这些人送出去,但街上到处都是巡查的鬼子兵,根本找不着空子。
直到一个鬼子军官请女子狮队前去舞狮。
虎姨灵光一闪。
“不如让他们混在狮队里,到时候趁乱逃出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跟鬼子沾上边的,昔日再怎么受人尊敬,如今也成了臭狗屎。
得知虎姨要给鬼子表演,狮馆的大门被人砸满了烂菜叶,百姓唾骂声一片。
“我呸,一群怕死的娘们儿,丢尽了国人的脸!”
“我就说女人不能舞狮,一点血性都没有,要遭天打雷劈的!”
狮队的姑娘们都不肯回来。
到最后,真正能上场的只有我、虎姨和她的两个姊妹。
那些“同志”,要么披着个皮,要么拿着鼓,混在其中充数。
出发前,虎姨温柔地注视着我。
“万里,你怕吗?”
我摇摇头,手却不住地发抖。
她摸摸我的脸,温暖干燥的手让我想到了娘。
“孩子,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 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走。”
我镇定下来, 直直地看着她。
“那你和其他两个姨呢?”
她爽朗一笑。
“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要让他们知道, 我们可不是没有血性的娘们儿!”
我明白了她的选择。
我已经忘了那天我们到底演了什么。
但我始终记得,我和“同志”们坐上车离开的时候, 鬼子军官的住所爆发出一声轰响, 接着是冲天的火光。
那火光像一只愤怒的醒狮, 在黑暗的天际翻滚怒吼。
我看着那耀眼的天光, 落下泪来。
满城巡查兵骚乱起来, 没人注意到我们悄无声息出了城。
23
十八年后, 满目疮痍的国家早已浴火重生。
而我漂洋过海,也迎来我的新生。
“染色体检查结果显示,所分析的分裂像均为女性核型……”
当我拿着那张检查报告单, 听着洋人医生解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时,我擂动如鼓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我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麻药推进身体。
意识昏沉之际, 过往的一切开始在脑海里走马观花。
随“同志”们逃走后, 我很快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我也加入了他们。
不管男人, 女人,老人, 小孩,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同志。
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只为我们共同的理想。
距离我们胜利不远时, 我和大师兄在一片黄土地重逢。
那年新春,到处洋溢着喜悦,大家在为贺新春准备节目。
我自告奋勇站出来。
“我会舞狮,不过只会舞狮头。”
没有人指责女人不该舞狮,他们只是兴奋地说:“那感情好啊,我们这也有一个人会舞狮, 不过只会舞狮尾, 你俩恰好凑成一对!
“武北飞,过来,你有狮头了!”
我转身看去, 大师兄挠着头, 傻傻地站在那里。
他瞎了一只眼, 却还是一眼认出我。
“万里, 好久不见。”
“师兄,好久不见。”
这次,他没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
我俩合力扎了一只简陋的狮子, 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狮舞。
一如我们年少时那样。
我也再见过黄莺。
那个大放厥词“我黄莺,可是未来的名角儿”的女孩,成长为一个爱国商人, 为前线捐赠大量物资。
我们匆匆会面, 又匆匆别离,奔向各自的战场。
一片长久的黑暗后,睁开眼, 头顶的光刺得我流下泪来。
我胯下不再是皱巴巴,耸搭搭一团。
医学教科书上女性的器官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从我经年的梦里钻出来。
我终于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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