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座】朵渔 池凌云

文摘   文学   2024-07-23 18:00   上海  



目 录   


朵渔 |   失眠 / 缺席者/ 我感到我是滚烫的

            我痛苦于再也写不出美好的事物

            寂静的漩涡/ 无意义之为意义




池凌云 |  某个地方/  给大雁唱一支歌

手珠/几块鹅卵石,在我的书桌上

未写之诗/ 玛丽娜在深夜  写诗 


 



朵渔 的诗  Duoyu‘s Poems  





失眠

 

夜已升至顶点,绵羊成群睡不着
听一个党派谆谆教导的形而上学
一群无神论者要来照料我的灵魂
我很清楚,我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失眠如同躺在巨大的死亡帐篷中
感觉有一个绝对的意志在敲我的头
要求我放弃最后的幻想,保持沉默
——我总是在担心,大地上的友谊
够用吗?还需要向天空借些什么?
为了那触手可及的幸福,我们总是
忍受,忍受——就这样度过了一生。



缺席者


越来越瘦了,当你从某个历史角色里
潜逃,晚年的写作只剩下枯瘦的真理
越来越沉默,仿佛一棵沉默的树
将自己巨大的树冠默默举向神秘
不再渴望人间厨房和一张动人的床
只想打败语言,创建一首绝对之诗
仿佛为了存在必须先去死一死
为了永恒必须有一种真正的缺席
但在那人类语言的废墟里
还有你出走之前的全部记忆
在所有的缺席者中,唯有你的空椅子
闪着光,勾勒出一个早逝者的形象。



我感到我是滚烫的


我感到我是滚烫的,几近沸腾的临界
未来十年!人们还在内心盘算着
准备去迎候一个更加黯淡的前景
整个时代的沉闷被我压在一杯烈酒中
慢慢饮下:种种不解,种种不甘
一种游移的精神在体内拆我的骨头
我已经碎了,需要一味玄学的中药
在迷人的药引里,有一种陈年的芳香
这芳香的幻觉缔造了一条新的道路
慎独!一个声音说,不是来自上帝
而是来自历代夫子的喃喃自语
我曾深入过这些夫子们的心灵
华美与质朴的风格都颇动人心
但紧闭的人性之门却不得而入
你不知道他们爱上过谁,有没有后悔。



我痛苦于再也写不出美好的事物


我痛苦于再也写不出美好的事物
这痛苦也在痛苦着执念本身
我痛苦于锻造的新词只能描述黑夜
只有那些用旧了的词
才适合回忆一切美好的过往
我痛苦于这人类的精神之夜如此漫长
甚至痛苦于为何要生而为人
这绝望而又无法自决的旅程
我知道,世上的快乐足够我享用
可为何偏要选择薰衣草般的苦味?
我痛苦于内心的黑暗之火如此贫瘠
仿佛石头的隐喻,一种晦暗的精神
但痛苦的恩典却又如此丰盛——
它时常化作一段圣咏,在晨晖中流淌
如同声音溢出文字,文字逸出思想。



寂静的漩涡


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无法在活人中呼吸
只能生活在天空与大地隐秘的隔层里
我甚至无法与自己共存,无休止的争吵、愧疚
当我站到自身之外,观看自己的命运
一个新的自我才向着广阔的未来开显——
那至高的死,也在期待无限丰盈的爱
我知道,应该停下来,听听群蜂们怎么说
但群蜂的友谊,几乎就是一种伤害
我只能从我中出走,将世界永恒的风景
视作一个无限开敞的篱笆——当我
起身,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寂静的漩涡。



无意义之为意义


小雨。天空仿佛一片竖起的海
浮云如灰色的巨鲸从头顶游过
黑色的燕子在迷蒙的雨雾中飞旋
不捕食,亦不求欢,一段轻快的旋舞
一阵饭香,如童年的邮递员
骑来散发着汽油味的绿色小摩托
人生由一个个无意义的细节构成
那消耗我的,也在养育我
人在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莫过于做一个无用的抒情诗人
和一个负心的情人。借落叶的
双手,向你展示我的两手空空
没有信使,也没有礼物
借巴尔蒂斯的少女与光①
让我短暂离开肉身这个半导体
借你的美,让我爱上人间一小会儿
在飘满落叶的匿名信中
我满足得像个葱绿的花园。


①巴尔蒂斯回忆录名为《少女与光》。



本期朵渔作品选自《不熄的黎明之火》








池凌云画

池凌云的诗 Chilingyun‘s Poems





某个地方

         

在某个地方,我把一些重要的东西

遗失了。轻声说出的话语
像雨水打在湖面上。伸向高空的
梯子,也已经逃离。

我像是已被我的梦抛弃。
我快到了不再做梦的年纪,我悲哀
一个梦的捐献者,记下的梦境
依然在无人能够到达的地方。

而我记得在某个地方,我的脸
曾紧贴着石块,就像贴着
那激烈跳动的心脏。
我以为时光总有办法弥补一切
可这就是世界存在的方式——

在某个地方,去爱一个人已经太迟,
再唱一首哀歌又还太早。



几块鹅卵石,在我的书桌上


几块鹅卵石,在我的书桌上
几块鹅卵石,在我的书桌上静静躺着。
多年前,我在海边找回它们。
我的书桌像一艘船,它们像压舱石。
这算不得什么怪异的癖好。
它们通常比手掌小一点,
我能轻松地握住,任它们在我手里变暖。
它们的确是有温度的石头。
虽然表面有很多洞孔,当我的手
放在上面,一些伤与遗憾显露——
“都是这样”,当我这么说,
没有一个声音出来反对。



手珠


每一颗都是望向虚空的目光凝结。
漆黑,明净,给未成熟的仙境
以圆润的果实。教我满怀柔情
以一种我还未学会的爱。

我不再惊讶于它能改变血液
像种子一样生长。我相信
一颗碎成两瓣的珠子能愈合。
如不能依靠它,我最终也能独自完成。



未写之诗


一首未写之诗让我愈加孤独
我独处,是为了与它在一起。

我还未开口,就为它哑默:
一种死亡,需要一具躯体
来完成。一种易逝的爱
需要持久的伤害来照亮。

我摩挲留下的事物
伴一根金黄的稻草起舞
替它衰败,却从不曾
真正得到它。



玛丽娜在深夜写诗


在孤独中入睡,在寂寞中醒来
上帝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玛丽娜
你从贫穷中汲取,你歌唱
让已经断送掉的一切重新回到椅子上。
你把暗红的碳火藏在心里
像一轮对夜色倾身的月亮。
可是你知道黑暗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眼睛除了深渊已没有别的。
没有魔法师,没有与大海谈心的人
亲爱的,一百年以后依然如此
篝火已经冷却。没有人可以让我们快乐
“人太多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
为此我悄悄流泪,在深夜送上问候。
除此之外,只有又甘甜又刺痛的漆黑的柏树
只有耀眼的刀尖,那宁静而奔腾的光。



给大雁唱一支歌


我不知道在黑暗里除了我之外
还有谁不肯带着苦涩睡去。
而道路已经模糊,隐退的田园牧歌
滑过一声声哀鸣。

在黑暗里,一颗星星就要结束。
我不知道是谁越过榉树
长出蓬松长翼的手摸到一段陡岸。
在黑暗里。在黑暗里。

有人已经进入睡梦,我不知道
将发生什么,是谁又长出长翼。
但我梦见,我们集体
给岛上的大雁唱一支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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