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挚爱：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在我怀疑世界时，

你给过我答案。”

HAPPY BIRTHDAY DENNIS ALOYSIUS

             光的鱼群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总得做点什么-

我终于经历了“所有”而无所畏惧，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无惧活着——

因为必须活着以证明

爱我的人来过，

我也必须写诗以证明

我还活着。

-你走后-

和你的血缘分开，

感觉也是离开你的一部分

也是离开部分的你。

像是一块

难以下咽的饼，

为了活下来，我必须吃它。

像一把钝刀插进我

豁开的伤展开无数断层，再无

承受的底线。

只有一个地方想去，只有一个地方

安放伤痛和认知，

疼是慢慢来的。

-快乐的本事-

我一直觉得，至少是你给我这样的印象

你的词典里没有死亡

甚至也没有灾难

（这是否源自你

在糟糕的处境下快乐的本事）

以致在他人看来，你对

临近的越来越糟的境遇一无所知

这不可思议之事

我是后来被告知，可能是福气

-我的挚爱-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

更像是挣扎后

通过停止找救命稻草的想法

感受祢的临在

比宇宙更浩荡的神威

但心还没有平静

那天后，我不多的希望

在边缘处慢慢解体

我过的仿佛再不是

自己的人生——拒绝

没有你在身边的我——

而我，本应把这个位置留给神

漫长的黑夜，除了沉默

还有什么在滋长？

穿过客堂的风摇晃着烛火

被忽明忽暗照着的

风铃草，像一个个沉默的喇叭

细枝上白和淡紫的小花

正开着，仿佛有种

来自承认自己弱的力量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几个月过去了，预订的花束每周

定时送达卧室、客厅、工作的地方。

人生的课业没有因你离开

变轻。是哪一种无使肩负更重？

没有什么停滞，墙和桌子连着的

我也不能。开始和结束隐藏在永恒里。

厨房内，带着干泥的红薯被冷落

冒出的芽苗长成了一小片树林。

——如果平凡生活就是神迹，

我想和你变小，不掉进梦想的陷井

不错误地相信努力的可靠性：

对命运反抗的失败如同对痛苦拒绝。

就等新的旨令，当百合落下最后一朵

想着明天，会接待谁的探望。

新到的六出正打开嫣红的花瓣，像红薯

一样自顾自地，“运用心智获得解放”。

-鸟鸣-

很多次醒来

是被窗外

闻到肉香飞近的蚊子闹醒

我一边等尖尖的刺

扎进脸上的皮肤

一边做好准备把它们

拍死在最愉悦的时刻

作为所经历的

痛苦的另一个补偿

闭着眼聆听

从卢湾中学教学楼屋顶花园

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鸟鸣

把我带离血腥的世界

他们的音调如此清脆悦耳

仿佛我失声前的赞美

我在其中辨认出

一位熟悉的辩论家

而那轻柔浏亮的啼鸣

叫人忍不住相信

是一个孩子喊“妈妈”的声音

天然，独一无二——

-光的鱼群-

光在默默弹奏什么

没有我能听到的声音

也许是我

还没找到那个方式

如同我也没办法

不像连续剧里失去婴儿

的年轻妈妈

无论走到哪都推着婴儿车

车上只有光

——足以让人眼看到的

那个位置上的空荡

光在默默写着和画着什么

作为爱的体现而爱

又是什么

当不得不把伤痛也

示作爱

蓝色巴士载走了你

那是光的蓝色

和巴士

灰尘雨

让我多么不堪一击

不试图预测未来

因为”你”不在”你”的掌握

怀着受教的心

我重来大世界的面前

不那么爱你，这也是

一种神圣的约束？

我想拉着你的手

听你实在的声音

我们信念的引力

会多么固执得像

连接两岸的交通

看，那闪亮的光的鱼群…

将试炼转化成祝福最极致的

是把死亡转化成

祝福——不然

谁又能对死亡负责？

因为爱你

我会放声大哭也会大部分时间

忍住当痛苦的

浪涛拍打城墙

我的身体是崩溃前的海洋

光是海上钢琴师、画家和诗人

光在制造灵魂……

闪闪发亮的灵魂

               扭曲的秩序   |家

-后悔-

多年前也这样。那时候孤家寡人

但感情也还没受过致命的伤。

一个花季少女的妈妈

在医院碰到二十多年失联的

姐妹中的队长，她就要死了

和三年前我的大学室友BQ一样。

故事穿插一段朦胧的单恋，

老套而又新鲜。二十多年后

她找到他，递上偷偷画的素描像：

“那时候没法给你，现在可以了。”

不等他回话就走了，

爱情有时候真的是一个人的事。

我哭了几回。一次是队长

轻描淡写地说“还有两个月”；

一次是一心想当港姐的XH

她经历了父母破产、生下残疾儿、

丈夫离家、卖房给孩子治病...一无所有

她在风中摩擦着裸露的胳膊

对找到她的姐妹很满足地说：

女儿会喊妈妈了...我不会放弃...

其他的，被无视在光鲜的家，

被出轨，丈夫沉迷游戏生活不自理，

要么就干脆消失...当年的女孩

个个有想成为的自己，二十年后

似乎都弄丢了自己，

除了事业有成终身未婚、就要死了的

队长：“但是我现在后悔了。”

葬礼容下我一生最放纵的哭泣。

我捧着相片最后一个离开。但

人们错了，我没有离开，我永不会离开。

与我一起经历了这些故事的人是否明白？

人生即如此，怎样都充满后悔，

而可能不是爱，是后悔这强烈的感情

让我们（幻觉还有机会）一直活着。

-扭曲的秩序-

在JM家，我看到熟悉的

黑白相间的闹钟，显然

已经停了很久。在另一个

处所，墙壁上的挂历

永远停在了某一天。

时光的流逝它的痛苦

有现实的表达：放下

并快乐地“活在当下”。

那现实也是，需要

每家的爱情和婚姻，

每家的柴米油盐，

每家的储藏室

有一个孩子躲在里面

再也没有出来；

每家的急救箱

有一个孩子，在失控

的疼痛里夭折。

时间的迭代其实我喜欢

平静又理性地接受：

人将痛苦地度完此生。

这潜规则、扭曲的秩序

像蟒蛇一样，迫使你和我

向内突破（另一种指导）

进入另一个纯粹的宇宙，

只有那里储藏着

能解答当前疑问的知识。

-琥珀-

“他们把我的孩子烧了，我再也

摸不到他的身体，拉不到他的手了...”

那个冬天，我目睹一棵树掉光了叶子，

一棵树的泪在母亲眼里不停地流淌......

不要说你离死亡还远，你甚至来不及

说害怕——不要让恐惧站稳脚跟。

那白玉房子里的骨头不会再疼，

它们曾在我的掌心传递疼的余温。

——亲爱的人儿，别说你已绝望，

树之泪是石化的童话、美少年的传说。

死亡像（轮回的）子宫一样，

它紧紧包住的生灵已与祖先会合。

如果你需要安慰，我赠你富裕的

时间、晶莹的琥珀，你能一眼看出

树之泪流动时的纹路和受损。

我会爱你。穿越死亡，我便是所有人的亲人。

-家-

每一个悲痛的妇女

都被怀疑失去了她的孩子，

在无限的思念中回放好日子。

像你看到的那样，

妇女接受了坏命运的摧残，她还

接纳了它、赞美了它

把它像荣耀一样扛在肩上。

说消失吧，皮肤上密集的针眼！

说消失吧，干裂的唇

吐在脸盆里的鲜血！

但不是凌晨5点求救的电话…

她需要那个声音，需要体内飞出的

灵魂，徘徊在肉体周围

像一只鸟

在寂静之地盘旋——

那是家、而家是

从此所有孤独的时光

都是与你一起。

-我的影子-

天晚了

我看着他们从石阶上小心地走下

有男有女

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模样

我在心底想一首无题的诗

它更像出自我年轻时候移情别恋的

一位放浪不羁的诗人

不知怎么，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不知怎么，最后

又只剩下了自己

当我在理想的花园静静地待着

屏住呼吸好像花屏住颜色

亲爱的小树和灌木丛

小小的叶子屏住了摆动

（我是多么心碎！）

只有我深切地感到

是黑暗死寂中的一部分

是没法深呼吸不能求助的

不能交流——显出生的迹象

黑暗是一个人的事

尤其当太阳照着头顶

当其他光也如是

有时候它如此庞大

它庞大的连天花板也能盖得住

就像此时

整个花园的黑暗都是我的

我庞大的影子啊

也盖住了天空

-后遗症-

当独自步履艰辛地跋涉

在堕落世界

的泥泞中

忍受爱的后遗症

亲爱的孩子

（如果死亡才是最好的医生）

如果不能完成

把失去不当成失去

这最困难的部分（也最辉煌）

就让后遗症与诗与时间

与无可避免的悲伤和逝去一样

永恒——

🔸🔸🔸🔹🔹🔹

米绿意，著自编诗集《字的修行》（2014年），出版诗集《通往彩虹的梯子》（2017年12月）；翻译有查尔斯.西米克、路易丝.格吕克、伊丽莎白.毕肖普、切斯瓦夫.米沃什、W.H.奥登的诗歌作品，编著《米绿意译诗合集》（2018年12月）；暂住地球。

|回顾《蓝蓝 张执浩》《米绿意诗集《通往彩虹的梯子》》

iphone用户赞赏

请长按识别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