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在苍茫中传灯」,作者姚斌,原发于2021年10月。
汉斯·罗西林是瑞典卡罗林斯卡学院的教授,他是“开启民智”基金会的创始人,被《时代》杂志列为“全球100位最有影响力人物”之一。罗西林曾经列出12个问题在14个国家向12000人进行调查,结果发现,即使是大学教授、出色的科学家、企业高管、记者和社会活动家,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答错了绝大部分问题,甚至有的错误率还高过普通人。尤其是诺贝尔奖得主和医学研究者,在有些问题上错得令人震惊。
罗西林教授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关于智商的问题,而是一个系统性的错误。所谓的系统性错误,指的是这些错误答案并不是随机选择的。如果将这些问题,拿去问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大猩猩仍然可以得到33%的正确率。也就是,12道题答对4题,而参与测试的人类平均只能答对两道题。更重要的是,大猩猩的错误将会均匀分布在两个错误答案之中,然而人类的答案却是毫无例外的偏向一个方向。这样,就引出一个沉重的问题:我们为什么没能比大猩猩做得更好?
罗西林的研究显示,当人们思考的时候,会持续地并本能地通过他们的世界观来猜测和理解这个世界,所以如果人们的世界观是错的,那么他们就会系统性地做出错误的猜测。其根源在于人们错误的、过分情绪化的世界观,使得人们不能认识世界的真相,并带来错误的答案。罗西林教授以批判性的思考倡导一种实事求是的世界观。深刻认识这些思维误区,将帮助我们最大化地减少失误。
1、一分为二
人们似乎总是喜欢把事物一分为二为两个类别。而这两个类别又是互相对立、互相矛盾的,并且这两个类别之间存在的一道巨大的鸿沟。正是这种一分为二的本能,使得世界分成两个不同的类别,比如贫和富、低收入和高收入、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实际上,今天的世界,绝大多数的人,即75%的人口,生活在中等收入国家中,不是穷国也不是富国,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生活水平,并且开始过上更好的生活。
真实的数据是,全世界只有9%的人口生活在低收入国家,而这些低收入国家的生活,远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差。那种认为全世界大多数人口都过得贫穷而悲惨的生活观念,是一种错觉。所谓的贫穷已经不是真正的极度贫困,它只是一种相对的贫穷。如果把中等收入国家和高收入国家加在一起,那么全世界91%的人类都已经融入了全球市场,并且获得了持续的进步。
要认识一分为二是一种误解,就要实事求是,即当我们听到一分为二的说法时就能迅速认识到这种说法描述的是一种两极分化的图画,而两极之间存在一道巨大的鸿沟。但在现实生活中,这道鸿沟往往并不存在,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中间状态。要想有效地控制一分为二的错误本能,就要坚持寻找绝大多数。坚持实事求是的方法是:注意只比较平均数的做法。如果两组数据分布出现了重叠,那么有可能两者之间的鸿沟并不存在。注意只比较极端情况的做法。虽然总会有极端情况的存在,总会有顶层和底层。而顶层和底层之间的差别,有时是极端的不公平。即便如此,大多数仍然分布在中间状态,而中间并不存在鸿沟。还要注意只俯视不仰视的做法。俯视会带来错觉,一切看起来都一样矮,但事实并非如此。
2、负面思维
负面思维的本能是我们对坏事总会比好事更加关注,而非常难以发现好事情正在发生。数10亿次改变世界的根本性进步都得不到报道,因为这些进步都是以很缓慢、很分散、聚沙成塔、积少成多的方式发生的,所以并不太具备新闻价值。而这些无声无息发生的进步成就了人类的奇迹。过去20年,极度贫困的人口比例几乎减半,但只有少于10%的人能够给出这个正确答案。世界上极度贫困人口自1800年开始,一直是在下降的。而在最近20年间,极度贫困人口的比例下降速度比历史上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中国的极度贫困人口数几乎降到0,印度从1982年的60%降到2012年的22%,拉美从1984年的4%降低到2012年的4%。与此同时,现在人们的平均寿命已经延长了10年,今天全世界的平均预期寿命是73岁。因此,认为世界变得更坏的想法是个错误的观念。
负面思维的本能让我们总是更容易注意到坏事情而不是好事情。这种本能体现在三个方面:对过去错误的记忆;媒体对负面新闻选择性报道;总觉得只要有坏的事情发生,就不应该认为世界是在变好。要想控制负面情绪,就要做到对坏消息要有思想准备。我们不应该百分百地相信数据,数据中总有一些不确定性。但在统计学里,有一个很好的基本原则:当差别小于10%,不要轻易做任何结论。学会区分状态和趋势,认识到事情可以同时是不好的,但也是在变得更好的。好消息很少报道,所以当听到坏消息时,可以问自己是否没有听到好消息。在事情持续变好过程中会产生一些低谷,此时要注意整体趋势。更多的坏消息并不意味着更多的坏事情,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在变得更坏。警惕过分美化的历史。
3、直线思维
直线思维把认识停留在对事物质的抽象而不是本质的抽象,并以这样的抽象为认识出发点。以世界人口为例,公元前8000年,全世界总人口大约只有500万。在随后的1万年间,世界人口数量经历了缓慢的增长。直到1800年,世界人口数量才达到10亿。但随后世界人口数量开始加速增长,在之后的130年间增长了10亿,然后再下一个100年间增长了50亿。此时,我们会很自然地假设世界人口会一直保持增长,而且增长的速度很快。而事实上,认为世界上的人口会持续增长,这是一个巨大的误解。今天的世界人口有76亿,而且还在快速增长,然而人口增长速度已经开始放缓。其增长曲线将进一步变平坦,并且在本世纪末人口数量将会达到100亿到120亿。
当对一件事情不够熟悉时,我们很容易假设它是按照直线发展,而忘了考虑这种假设很可能是愚蠢的。当我们看到一条直线时,就应当想到事物的演变有多种方式,不一定是按照直线发展的。如果只看到一部分曲线,然后根据预测把这条曲线无限延长,很可能就会得到错误的结论。确实有一些事物是遵循直线变化的规律,比如收入水平、健康程度、教育水平、结婚年龄和娱乐活动。然而,像埃博拉病毒、新型冠状病毒则是呈倍增曲线增长的。
要想控制直线思维的本能,就需要记住自然界有很多不同的曲线形状。直线发展的事物在现实中是很少见的。因此不要做直线假设,有很多事物的发展并不遵循这些规律,而是遵循S形曲线、滑梯曲线、驼峰曲线或者倍增曲线的规律。没有一个孩子是按照直线的规律长高的,而且也没有一对父母会认为孩子的身高会无限增长。
4、恐惧本能
媒体最喜欢以地震、战争、难民、瘟疫、洪水,鲨鱼袭击、金融危机这些非正常性事件的报道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形成一副错误的景象,如果不是极度小心的话,很容易会把非正常情况看成正常,并认为这就是世界的真实情况。对于绝大多数并没有患恐惧症的我们,恐惧本能仍然扭曲了我们的世界观,从而对我们造成了伤害。而媒体是绝不会放弃利用我们恐惧本能的机会,因为这是一种最容易获取我们注意力的方法。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悖论:当现实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和平和安全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各种危险的报道。
在过去的100年间,死于自然灾害的人数几乎减半。这个数字包括了所有死于洪水、地震、暴风、干旱、火灾、极端气候和自然灾害导致的流离失所的人数。事实上,死于自然灾害的人数下降了远远不止一半。今天这个数字仅仅是100年前的25%。与此同时,今天世界人口增长了50亿。如果我们审视单位人口的自然灾害死亡数,这一比例几乎接近于零,只有100年前的6%。死于自然灾害的人数急剧减少,并不是因为自然环境改变,而是因为绝大多数人今天并不生活在极度贫困状态下。在不同收入水平的国家都会有自然灾害发生,但灾害带来的实际伤害却非常不同。收入水平高的国家会采取更多的预防措施。
在正常情况下,恐惧本能对人类是有用的,但恐惧本能往往对我们理解这个世界起到反面作用。它误导我们的注意力去关注我们最害怕的事情,而不是那些真正危险的事情。恐惧和危险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可怕的事情仅仅给我们一种危险的感觉,但另外一些真正危险的事情则会威胁我们的生命。过度关注可怕而不是危险的事情,就意味着我们把宝贵的注意力放在了错误的方向。
5、规模错觉
人们总是容易注意局部而忽略整体,总是对单一事件或者看得见的受害者的重要性产生误判,这两者是规模错觉的最重要的两个方面。规模错觉的两个方面和负面思维本能结合在一起,使得我们系统性地低估了这个世界发生的进步,而又系统性地高估了其他的一些比例。要避免对事物重要性的误判,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只看单一数字,永远不要认为单个数字本身就有很大意义。当看到一个数字的时候,应该马上想到用它和其他的数字做对比。在瑞典,熊杀人是百年不遇的事件,而与此同时,几乎每30天就会有一位妇女死于自己的配偶之手。两者从罕见程度上有1300倍的差别,所以,熊杀人是一个大新闻,而家庭谋杀则不是。无论媒体如何报道,都应该更关注家庭暴力,而不是熊杀人。
当把很多数字放在一起做比较时,要找出其中最重要的数字,然后聚焦在那些能够占到80%的重要性的事情上。这就是二八原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生活在亚洲,从经济潜力的角度来看,西方只代表20%,而不是80%。如果未来亚洲和非洲的收入水平持续增长,那么未来20年,世界市场的中心将转移到亚洲和非洲,将从大西洋转移到印度洋。为此,罗西林推断西方世界统治下的全球经济将很快结束。当看到一个数据的时候,要记得做对比或做除法,得到某种比例。当得到一个长长的清单,应该先排序,然后找到最大的几项并且做深入分析。通常这几项的重要性要远大于其他所有项目加在一起的重要性。当在不同大小的组别之间做对比的时候,比例总是更有意义。
6、以偏概全
归纳法会给我们一个思维结构,但也有可能扭曲我们的世界观。归纳法有时候会使我们错误地把非常不同的人、事物和国家划分到同一个组,而忽视它们的不同。这样就经常会犯以偏概全的错误,以我们看到的很少数的非正常案例来给整个群体下结论。错误的归纳分类导致我们形成错误典型,这样就会导致许多问题。错误的归纳分类方法使我们无法正确理解事物。一分为二的本能促使我们把世界分为“我们”和“他们”,而以偏概全的本能使得“我们”认为“他们”是完全一样的。
在对“现在全世界有多少一岁儿童接种过疫苗?”这个问题上,来自全球的金融专家当中,有85%的人认为全世界的一岁以下儿童只有少数得到了疫苗注射。这是一个错得离谱的答案。事实上,全世界有88%的一岁以下儿童得到了疫苗注射,而这些金融投资者却认为仅有20%的孩子得到了注射,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在错失一个巨大的投资机会。这是因为金融投资者把全世界除了西方国家以外的其他人通通分成一个组,将其称作“他们”。
要想控制以偏概全的本能,就要经常质疑自己的分类方法。要在同一个类别中寻找不同,特别是当一个类别非常巨大的时候,应该试图找到有效的办法,将其分得更小、更准确。如果发现不同类别之间存在的巨大的相似性,那么就要考虑分类方法有可能是不正确的。不要假设在一个类别中适用的规则可以在其他类别中同样适用。大多数仅仅意味着超过一半,应该具体区分,大多数究竟意味着51%还是99%。活灵活现的图片往往会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有可能只代表极端案例,而不是普通现象。
7、命中注定
所谓命中注定本能,就是我们认为一些事情的内在属性将决定其命运,无论是人民、国家、宗教还是文化。这种思想认为所有的落后都是他们的内在本质造成的,而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这种认为事情一成不变的本能将阻止我们学习新的知识,并且会使我们忽视在现实社会中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看不到过去几十年间亚洲国家,像韩国、中国、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新加坡等国家所获得的令世界震惊的经济进步。如果你是一家西方的大公司,你将有可能错失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中产阶级消费市场,而这个市场正在亚洲形成。
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保持不变,仅仅是因为改变发生得非常缓慢。要想控制命中注定的本能,就要记住缓慢的改变也仍然是改变。每年1%的改变,可以在70年内完成翻倍的变化;每年2%的改变,35年就能完成翻倍;如果每年有3%的改变,就意味着24年完成倍增。因此,不要轻易忽略每年微小的变化,尽管这个变化可能仅有1%。有些知识很快就会变得过时,技术、国家、社会文化和宗教都在持续的改变当中,所以需要不断更新知识。如果想要弄清楚价值观是如何改变的,就要想想祖父母的价值观和我们的价值观有什么不同。
8、单一视角
人们总是倾向于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有单一的原因和单一的解决方案,这就是单一视角。造成单一视角原因,是因为一是政治的意识形态,二是专业的局限性。意识形态主义者的思维往往被单一视角所固化,而且有时会造成更加有害的结果。他们相信自由市场或平等这些意识形态是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万灵药。
而专家们只对自己熟悉的特定领域拥有专业知识,很多非常有头脑、喜欢科学思维的人士在回答问题时,都得到了很差的分数。拥有高智商,数学很好,受过高等教育,甚至得过诺贝尔奖,都不能确保能更正确的认识世界。有时候,所谓的专家甚至在他们自己专长的领域也不够专业。擅长数学的人永远都对数字很执着,气候变化主义者则到处宣扬太阳能的重要性,而医生总会宣扬药物治疗的重要性,虽然他们明知道预防往往是更重要的。知识有时候会成为专家的障碍,使他们看不到真正的解决方法。这就是查理·芒格所说的,拿了一把锤子,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当做钉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多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
没有任何一种单一的手段或指标能够必然带来其他各个方面的进步,没有任何一种单一的指标可以衡量一个国家的进步。现实永远是复杂的。不会有任何一种万能的解决方法可以自然而然地带动社会的所有方面进步,也永远不会有非黑即白的答案,因此永远需要因地制宜的选择。单一视角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获取最佳解决方案问题的方法,是从多个不同的角度来观察问题,得到一个更全面的了解,从而制定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这就是格栅思维的方式。
罗西林教授注意到,很多西方的大型跨国公司和金融机构的员工,仍然有着根深蒂固的、过时的、错误的世界观。对于公司和员工而言,基于实事求是的世界观来做决定采取行动,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利用数据来理解全球化市场已经成为文化的一部分。如果依然抱持着错误的世界观,只看到片面或错误的数据或没有数据,那么就会被误导。对于销售和市场而言,必须理解世界的未来市场,在亚洲和非洲这些高速增长的地区,而不是在西方世界。像谷歌、微软那样的公司,已经成为真正的全球化公司,而不是美国的公司。构建实事求是的世界观,对我们的人生具有指导意义。相比过分夸大的世界观,它不会给我们制造太多的焦虑和绝望。当拥有了实事求是的世界观,我们既会认识到这个世界并没有像它看起来那么糟糕,又会认识到需要做些什么来使这个世界更美好。为此,可以将其作为查理·芒格先生的“人类误判心理”的延伸阅读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