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她不是善良讨好,而是自我和封闭

文化   2024-11-28 23:06   山西  

松子不是善良讨好,她是自我和封闭

《松子》和《三傻》很类似,都是非常典型的“视角欺诈”电影(自创的词)。国内也有类似的影视剧,很典型的就是《甄嬛传》里的安陵容。

这类影视剧角色都有一个非常典型的特点——只有以特定角色的视角去讲故事,这个故事才能成立。

我是在回味《三傻大闹宝莱坞》的时候,意识到这个视角欺诈现象的。

电影里的兰彻,仿佛爽文男主,无视规则,在学校任性妄为,偏偏成绩还是第一,以至于让很多人都觉得这个角色不真实,纯纯的天赋选手,普通人无法共情。

可是——兰彻如果真的那么无视规则,那他为什么面对心爱的女人和朋友的时候,没有像考试那样钻规则的空子去各种折腾,而是无奈地告诉女主“我们不能结婚”,并且真的毕业走人,十年不联系呢(兰彻是富豪的家奴,富豪让他代替儿子读大学,但代价是毕业后和所有人断掉联系)?

归根结底,是因为电影的主视角不是兰彻,而是摄影师法涵!他作为一个没有强烈生存压力(不像男三需要养一大家子),非常崇拜喜欢男主兰彻,而且真的被兰彻拯救了(说服父亲不当工程师,当摄影师)的人,他眼中的兰彻的故事,自然是充满喜剧色彩和爽感,且非常富有传奇色彩的。

但别说换成男三了,哪怕主视角变成男主兰彻,这个故事都未必有咱们现在看到的那么好笑。

其实从兰彻不敢和女主表白,拒绝结婚等方面都能看出来,他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和挣扎。

甚至对他来说,那么迫切地帮助朋友,可能反而是因为他绝望,知道现在不帮他们,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这还是一个爽文合家欢故事么?显然不是了。

如朋友所言,这是一个男二眼里的童话,但只有在男二眼中是童话。

后来我和一个编剧小伙伴讨论这部电影的时候,他告诉我,喜剧就是要刻意回避纠结痛苦某种意义上,选择法涵,而不是兰彻作为故事的主视角,就是导演和编剧有意为之的。

我后来再反思,才明白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会讨厌男主,共情消音器(死读书成了总裁,结果还是输给了兰彻)——因为看电影的时候,我还是个学生,我下意识地带入了我最容易带入的消音器的视角,男主的成功和顺利让我刺痛。甚至像很多网友那样,反复去找“消音器”很好的理由,他也成功了,他也很努力,他很优秀,我们还不如他呢。

只字不提消音器在电影里恶意竞争,排挤同学,精致利己(校长对他那么好,结果校长女儿生孩子难产,全校男生几乎都去了,他没去)的糟糕一面。

这是真实的反应,但如果想追求真相的话,这是片面的认知。

同样一件事,切换视角,整体的色彩,事件的性质,很容易发生巨大的不同。

这也正是我们人类为什么需要学会设身处地地共情,因为我们很难从单一的视角里,看到事情的真相。

电影故意选择单一视角,是因为电影篇幅有限,商业使然,但做人,如果只局限在一个视角里,就很容易沉浸在名为自我世界的负面情绪里难以自拔。没办法和世界真正的交流,更不用说改变自己,改变世界了。

我前面花了这么大的篇幅去讨论另一部电影,就是想告诉大家,单一的视角,对于视野的封闭,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了。

我们首先要明确,这部电影的主视角是松子,这也就意味着——故事的基调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自己和周围的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是松子说了算的。

而松子的视角是否公正,考虑了他人的感受,才是我们更加客观地判断松子悲剧命运的重要因素。

就不说松子对闺蜜和男人的态度了。

松子对待家人的时候,她会一直强调父亲不搭理自己,只疼爱妹妹,妹妹根本不可怜,在家里倒了,爸爸和妹妹接连去世后,还很可怜地被弟弟抛弃。而她在被原生家庭伤害之后,反而一直惦记着家里,还给家里送钱。

但在松子的讲述里——她只字不提妹妹的病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全家都小心谨慎;她没有提自己的弟弟日常怎么对待自己,只强调弟弟一边给钱一边和她说断绝关系;她同样没有关注过父亲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多病的妹妹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她只是在甜蜜而荒诞的剧情氛围里,不断强调:自己如何努力,希望爸爸喜欢自己。努力变成爸爸期望的女儿,如何拼命付出而不得要领。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么:

  • 被她掐脖子、说一点也不可怜的妹妹,思念她到精神失常,多次用身体护着她让她别走。

  • 被她说不爱自己的爸爸,在她离家出走三个月就思念过度脑溢血去世。

  • 一直说不要她不理她的弟弟,又是多次给她钱(从对话里能看出不止一次),又是帮她处理后事,更是在儿子提到松子找了相似河流住下的时候难掩思念和痛苦。

她看到了这些么?她没有看到。

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别人不爱自己”的世界。

她甚至在死后,幻想自己被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深深爱着。但对三次元里真正的人,她反而是发脾气甩脸子(对待爸爸摔桌子),离家出走威胁(对家人),怒骂摔打(对妹妹),面对弟弟告诉她家里因为她家破人亡的时候,她甚至一句道歉都不敢提。

对待闺蜜,对待男人,更是如此。

闺蜜很多人提到了,这里说说男人。

很多人会说,松子讨好,松子运气不好,遇到了坏男人。

但我在这说句难听的,松子真的爱过这些男人么?

初恋男友就算了,确实是动了心而且思念的。

其他男人呢?松子真的关心过他们的精神世界,发自内心地去爱他们,试图用感情感化他们么?

爱一个人,不说给对方想要的,至少和对方是有交流的吧,想了解对方想要什么,是否开心,是否难过。

但松子又是一直在强调男人对她的伤害,破坏了她的理想世界。

问题是,她真的观察过身边的男人么?家室男对作家的嫉妒,是很明显的吧?她注意到过么?认真考虑过吗?甚至对男人的老婆,她都是看一眼,觉得自己更漂亮,就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你更合适,我更好。

现代社会的绿茶文学,还知道趁着男人难过的时候安抚他然后下手。而松子呢,她考虑过她“爱着的”男人的感受吗?

包括对待龙洋一也是。

她有沟通吗?没有,她选择言听计从——甚至从更深的层面上说,她规划了一个剧本,龙洋一更像是她论证自己真爱的角色,而她关注过龙洋一对自己的痛苦和愧疚么?没有。龙洋一爱她,她高兴,不爱她,她哭闹然后放弃社会。在入狱的过程中,明明有那么多次交流的机会,可似乎她也没有争取过和龙洋一见面沟通以后的生活,而是执拗等待。

这很难吗?从侄子和龙洋一后期的对话里也能看出,似乎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说松子被渣男伤害是松子的错,也不是说这些男人可以变成好人。

但是在一段爱情里,无交流地命令与被命令,单方面付出与被付出,是正常的么?并不是。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松子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世界顺着她的想法,她就开心地跳舞。

世界不顺着她的想法,她就难过闹别扭,小到掀桌子,大到离家出走,下海,自杀,自暴自弃。

导演是真的挺牛逼的,用童话的氛围讲故事。

松子的确一辈子都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

在松子漫长的人生里,她真的和别人心悦诚服地沟通过么?

除了自认为为爱而生、困惑为什么别人不给自己回应的时候,她考虑过别人的想法么?凭什么别人要顺应她单方面的爱的剧本呢?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只有拼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和自我封闭拒绝他人和自己的连接(闺蜜、妹妹)的二选一么?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在骗自己了,电影的很多剧情,也在暗示,比如她最后一次决定追逐梦想的契机,是想起来病弱的妹妹很少打扮。妹妹真的像过去的自己想象的那样既得利益者么?爸爸描述的妹妹的痛苦,到底是爸爸偏心还是客观存在呢?

而同样的课题,在《三傻大闹宝莱坞》里,给出了成年人的解决方案——

男二法涵想要当摄影师,放弃工程学,他和爸爸说,爸爸因为担心儿子和男三一样跳楼,于是无奈地说自己能说什么呢?

而男二是这么说的:

爸爸,我不会自杀的,我的朋友把你们的照片放在钱夹里,让我想自杀的时候看看,想想你们的笑脸,会在看到我的尸体后变成什么样子。爸爸,我想说服你,而不是以死亡做威胁。

不是说这样一定能成功,但很显然,这才叫沟通。

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否定一切,自我堕落,这是沟通的态度么?除了伤害自己和爱自己的人之外,又有什么好处呢?


成年之后再看《松子》,感觉变了很多。

坦率地说我现在对写这个故事的人,敬佩又恐惧。

这不是一个女孩悲剧的人生,这是在我们东亚青少年身上随处可见的,关于“新世代沟通力缺失”的预言书,松子的问题正在或大或小地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当我们面对爱自己的亲人,只记仇不记恩的时候;当我们明知对方的时代局限性,却不傲慢地愿意做任何理解的时候;当我们拒绝和他人真正沟通,在名为自我的小世界里对对方又爱又恨的时候;当我们极力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然后反复陷入错误循环的时候——我们和松子,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松子,她是一个可怜的人,也是一个被宠坏的,任性的小女孩,一个在精神上闭关锁国的人。

她哪怕有一次放下身段,真的考虑一下家人朋友的处境和心情,她都不至于变成这样。而不是一直试图用闹别扭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对的,家人是错的——但把自己的价值用他人定义,注定是死路

这个故事让我很害怕,现在的那些使劲把责任丢到原生家庭、性别、他人伤害的人,包括我自己,做的事情,和松子有区别么?真的有立场去嘲笑松子么?

我不能和松子学习,更不应该沉醉在松子营造的悲伤世界里。

我想和法涵学习,打开天窗看世界。

讲真,在我看来这是《三傻》,乃至新世纪电影里最有意义的剧情之一。



非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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