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
你开始回忆了。开始
书写被时代裹挟和遗忘的。
你努力分辨每一个早晨的不同——
从早餐的对话、上班途中，
遇到的雨滴、光线、鸟鸣
和如潮的人流。一切陌生、疑问与意外
都像浮云飘过天空。
理所当然，包括灾难和战争。
你企图复活一些故事、一些人物。
他们原本存在于你体内，散落于
身后的时间，并构成了你。
当他们开始被书写，被回忆
你所在的世界，因仰望
再次遥远。“不惑，
是另一只雨中鸟。”
困顿时
雨好像停了，窗外漆黑一片，
时间在寂静中凝固。
远方波涛涌动，
晚风清凉，
无人的山路驰向更深的群山，
没有回忆与期待。
没有欲望。
此时，
我坐在书桌前，
坐在海边这个破败的小城里。
也是万物。
也是自然本身。
松鼠
牵着你
往宝石山爬去
山顶。矗立的保俶塔。反过来
倒映在
身后的湖中
石阶，从浓密的林荫中，铺展开来
清风，拂动你的长发
发尖，温柔地触摸着
我的眼睛
以及后来的记忆
两只正在追逐的
松鼠，在一棵古树的树干上
突然停下来
扭过头，齐齐地，用眼睛
看着我们
仿佛要把我们，永远记住
它们是否知晓
你柔软的小手，握在我手中
我的心，正被它攥着。
犹如此时，此刻。
2024.8.22
赞美诗
房门打开那一刻
你的心，在多年后
依旧紧张
她温柔的长发
眼睛
和嘴唇
在桔黄的床头灯照映下
让你在昏暗中
获得自信
仿佛是上天的恩赐
静谧的空气
如此美好、自然
世界敞开，但只剩下你们
她温暖而充盈的躯体
像蜜白的波浪
翻滚于大海深处——
你的余生
早晨她用她的小手
告诉你：你的心跳，真的
跳很快很快
2024.8.21
在莫干山
深夜的雨声
那么轻柔，那么绵长
仿佛你的叫喊
而我一次次
停留在你的梦中。即使在醒来的清晨
在多年后。
从你身上
落下来的晨光
又一次次，落进我的梦里
在莫干山，你是一个羞涩的女孩
轻轻把余生
交给我
北山路
梧桐树的叶子
一片片飘落下来
在秋光中
你安静的像个小姑娘
侧边的脸颊上垂挂着的一缕秀发
它温柔地触摸着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
我想把它撩开，但一直没有动
西湖
湖面上飘荡着很多小船
落下来的秋光
像湖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把我们拖进一个明晃晃的独立空间
说过什么，不记得了
但你斜着身子
把纤白的小手放进湖中
轻轻划动指尖
温柔的触摸与荡漾，令人永生难忘……
闪电
傍晚，你在厨房做晚餐
两岁的小宸子，拿着手机
摇晃着，与我通视频电话
他走到阳台
指着窗外，奶声奶气地说：
爸爸，爸爸，闪电！
外面，有闪电，怕怕！
我十分惊讶——
他是怎么知道闪电？又如何确认？
没人教过他。之前咿咿呀呀
自从开始讲话后，突然之间
什么都会表达了
就像闪电。
猫
凌晨的监控里四只野狗
在操场一角，围攻两只
小喵咪，最后被活活咬死
这是早晨发现
小猫咪尸体后查出来的
我的办公室就在旁边
中午。下午。晚上
猫妈妈在窗外不停地鸣叫
“喵——喵——喵”
——我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它的悲伤，
也是所有妈妈的悲伤。
大风车
大风车，在山顶，在晨光中耀眼明亮
缓慢地转动
让无休止的工作，琐碎的日常
看见了时间流淌的现状
让孤独的中年
触摸到了风，以及风
吹来的大海
是逝去，还是到来？
是此刻，还是永恒？
这不再是我思考的问题
不久之后，我将告别这一切
有人将坐在我的位置。
赞美诗
中年的路，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确定
就像秋天的傍晚和早晨
光线明亮，河流干净——
你朝前走着，影子也朝前走着
你低头工作
影子就静静看着
你停下
就像伫立群山之巅
四面而来的风景和时间，让孤独
像闪电一样珍贵
彩虹
车过天台，你午睡醒了，与我语音通话
路前方青云密布，大雨哗哗下过来
从车后面照射过来的阳光
瞬间让这些雨水成为“太阳雨”
我把这情景告诉你，随口说：可能有彩虹
一条巨大的彩虹，就从山脚升向山顶
我和孩子一样兴奋：
真有彩虹，太神奇了——
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你，你说看见了
在东阳江江畔
秋风吹过来。开阔的东阳江
在晚灯下波光粼粼
你跌跌撞撞第一次
在江堤的草坪上奔跑
世界跟着你摇摇摆摆地晃动
你小手指向夜空
夜空中就出现一轮明月
你说大桥
大桥上川流不止的汽车
轰隆隆地回应你
你好奇地看着江水
江水就哗哗地到来而不是远去
而我跟在你身后
看见岸边的独钓者
默默地把一种孤独放进河底
在霞客古道
一簇簇彼岸花
沿着林中自上而下的溪流盛开
寂静的空气
充满草叶的芬芳
站在清泉中的孩子们翻着石块
专心捉着螃蟹
坐在溪边，我仿佛看见了
遥远的我的童年
那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
生命的自由
是那么简单与自然
就如此时，孩子们并不理解什么是自由
2024.8.30
注：彼岸花，又称曼陀罗花
九月
跨入九月的第一天
空气中，就多了一些水果的重量
和成熟的味道
内心的世界，陡增了辽阔的旷野
和高远的天空
闷热的风，带来了海水的的咸涩
耀眼的太阳，从午后开始
渐渐变得虚弱
浮云悠悠，携夹着遥远的某些信息
像生命中遗失的记忆
但无须确认和命名
走在九月的大道上，一部分树叶
提前泛黄。一些枝桠
横挂在清冷的弯月之上。而远山越发清晰
如苦熬而孤独的中年
赞美诗
轻易就满足于
窗外夜色中九月的虫鸣
啾啾啾，还是唧唧唧——
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面对现实的无奈
带来低落
甚至绝望……在倾听开始之后
忽然获得解放
就像孤独的人
从人群中归来
都会在孤独的身体里找到
自然而然的自由
一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永远赐予我们
如初的新鲜和动人的光芒
当我们在中年清楚地
意识到：无论是谁，都只是
在这片土地上短暂地活着
2024.9.2
赞美诗
晚修结束
孩子们返回宿舍
教学楼和整个操场
即刻与夜色中的远山
头顶深渊般的夜空融为一体
一片黑暗的寂静
每当此时我会停下
手头中的工作
伫立在窗前
灯光从背后照映着我
我成为了世界里
唯一的突兀
我仿佛被黑暗和时间遗忘了
2024.9.3
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秋天劈开的木柴不断扔进火坑
扑哧扑哧的火焰，火星在跳跃着
整个土房子像火炉暖和极了
我们躺在地铺上听爷爷讲故事
坑上烘烤着种植在山地上四年多的白术
外面，下着寂静的大雪
仿佛要把这样的夜晚永远包裹在它的怀中
白术：是一种药材
2024.9.4
赞美诗
那些漫长、沉闷的夏日
那些对话，沉默
深夜里的拥抱。亲吻。
雪花般
短暂的欢乐……在无意识中
一次次确认
爱，是否像盐融于水
被孩子们的吵闹，乱糟糟的房间
孤独的厨房
和无尽的生活，消耗殆尽
当你在电话中问道：
幸福，是什么——
一种钻心的疼，证实着十三年来
深深的爱
但我却无从回答。
赞美诗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期间，我已提前运回家
四大箱书籍。现在，
开始整理冬天的衣服
被褥，鞋子和杂物
这样离开时无须叫车搬运
我可以轻车上阵
我还有时间，慢慢检查
办公室，宿舍，还有如
洗衣店，信箱等一些地方。
两年多了——我一直以为
一张床，一套桌椅
一个柜子组成的
一小间朝北的宿舍，空荡荡的
阳光照射不到
我的办公室也一览无遗。
但整理发现
必须的，常用的，闲置的
物品，又整出很多箱
我也一直以为
在这小城，除了校园里的草地
玻璃长廊
就只有窗外山顶的大风车
和山外边的大海
带来陌生而辽阔的梦境，还有
黑暗中孤独的遐想……
而我所需的，也很少。
我们不知道
早晨，同时醒来。我们不知道
睡去，在同一个梦里。我们不知道
在一片云，一朵向日葵前
沉思。我们不知道
各自存在，在尘世里走动
遥望同一颗星辰
我们不知道
我们为飘落的雪花而欢乐
为沸腾的大海而赞美，为逝去的风而叹息
但我们不知道
赞美诗
该怎么赞美
经历过而不能诉说的岁月
像秘密。自觉的屏蔽
如经过一个发臭的水洼
你绕道而行，或者大步跨过
只有突然降临的梦
无法躲避
醒来后，一种疼，弥漫在你的早晨
该怎么抹去
远去却存在过的事实
像梦境。每一次遥望，都是它
在深渊注视着你
无论多么小心翼翼。身处何方
都会准确找到你。并让你陷入
沉默的阴郁而无法自拔。
赞美诗
午睡醒来，坐在办公室发呆
窗口的光像从一个湖面
反射过来，明亮刺眼
我知道这是错觉。窗外只有
空旷的天空
和低矮起伏的山峦
我眯着眼转向窗外
像夜里穿过手电筒的照射——
大片大片的浮云
大小各异，毫无规则
但洁白自然
刺眼的光，就是从浮云之间
照射下来
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
事物本身，就是一面镜子
一个湖面。我们也是。
赞美诗
无法想象一个人
从未离开一座小城的生活
从少年到晚年
落满雨的街道，远山
穿过旧时代的石桥
几十年不变的早餐摊
豆浆和油条
至今热气腾腾，在垂柳
拂动的河边
你坐那儿，在每个清晨
就像每个子夜
点亮你夜读
伏案写作的寂静的影子
你比河面和
刮胡子时用的镜子，更像
一面镜子
小城里发生的每件事
不论大小
每一个出生与死亡
或者，什么也没发生的
落日黄昏
在你孤独自觉的笔下，流淌
但无人知晓
从未被书写的个人史
在发生中消失
在消失中永存
赞美诗
你熟睡。
世界安静，
时间美好。
你醒来。
满屋子的奶声奶气。
满屋子的玩具车。
惹妈妈生气，
你会用可爱的笑脸讨好
伸手要妈妈抱抱。
你跌跌撞撞。
眼睛乌亮乌亮的。
小手不停挥舞着。
一切软软的，甜甜的，
自然而然。
一切应该如此。
第一朵雏菊盛开了
第一朵雏菊盛开了
小小的花瓣，颜色嫩黄，在晨风中飘荡
刚说完
我转身在葱绿中，又看到三四朵
几天前，我还在诗里写到：
大地尚未被点亮
小小的火焰
像天使在九月，隐藏于我们无意之间
九月
树上有风了
风中有高远的山野之气
从未去过的海边
带来璀璨耀眼的梦境
醒来记不起
不要紧也不必懊恼
很多时候
我们没有前行
只是被时间推动着
被一朵嫩黄荡漾的雏菊美好着
并不需要太多
桔子树
没有这棵桔子树，
很多个早晨，就看不到
老年夫妻一样的
两只停落在那儿歌唱的鸟儿。
很多次，
我蹑手蹑脚，像小偷，来到窗前。
中年的心，
如此小心翼翼，
害怕破坏这美妙的时刻：
胖嘟嘟的肚子，
洁白的羽毛，安静梳理着天空。
歌声轻轻摇晃枝叶和光线。
而早晨的风，
带来明晃晃的大海。
细雨中
细雨中，几个孩子
在操场练起跑
天色微暗下来，但依旧明亮
我在校园里走着
晚风荡漾着草叶的清鲜
啾啾——啾——
稀疏的虫鸣，仿佛在道别
而目光所及的
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朵雏菊
构建的一座南山
让我像隐者
安静过了三年——
虽忙碌却简单，虽孤独但自由
九月的紫罗藤
九月的紫罗藤，枝叶茂密苍翠。
仿佛盛夏尚未过去。
从三楼下来
我每次都会在走道，停下来观察，
并被吸引。
但肯定不是
同时出现在我脑海：
冬日缠绕的枯枝
和春天从玻璃长廊垂挂下来的
一串串紫罗藤花。
迷人的，也许是观察
这个动作本身。
工厂的噪声
电锯般或钻墙一样的声音
从校园隔壁厂房传来
声音飘在各个角落，我们无处躲藏
开始我十分厌烦，担心吵到上课的孩子们
后来我习惯了，孩子们也习惯了
那持续的难听的尖锐声，在二年多来
慢慢变成日常生活中的声音。就像上课铃一样。
赞美诗
有时。不停地在桔子树，远山，大风车
和渗进来的无序记忆中
停留，但很快又在明晃晃的光中消失
仿佛抓住了什么？
但没有。只有渴望的声音在空谷回响
多么恍惚。这不应该——
人到中年，我们应该被每一刻
发生的，紧紧攥住
工作。谈话。孩子。月亮或者孤独
像大地上的树木。清晰而厚重。
孤独的沙子
你赤着小脚丫
在小区的沙池里
走来走去
嘴里奶声奶气、含糊不清地
自言自语
明亮的光从树荫上
倾泻下来
这是你妈妈发我给的视频
我觉得你很孤独
脚下的白沙子也很孤独
赞美诗
昨天午睡醒来，窗外的光线
明晃晃的。像湖水的反射。
刺眼而迷人。
今天，我再次为此而神奇。
为九月——天空高远，浮云洁白。
为轻轻拂动的枝叶。为心动的中年。
落日
晚餐后，妈妈在厨房洗碗
两岁的你在阳台上
奶声奶气地喊道：
看到没！看到没！那是什么——
命名
这里是台州
确切地说是台州三门
更确切地说是三门县滨海新城
或者海润街道
我在这里的一所高中
工作生活近三年
学校的四周是厂房
远一点能看见
一座黛青的山峦在起伏
山顶上耸立着一排大风车
在天空下明晃晃地转动
山背面是大海
夜里我经常能感到
海浪的拍打
和吹过海面辽阔的风
有时候在梦里也会梦见
巨大弧形的海湾
和陡峭的岩石
无数的海鸟会用神秘的翅膀
带我抵达更远的地方
虽然至今，我从未去过海边
像足不出户的隐者
我几乎每天在校园度过
就是在偶尔写下的诗歌里
也从未写过这里的地名
我甚至以为——
生活在这里，与这里
并无关系。就像一个人，喊出
自己的名字，如此陌生。
晚上六点
和妻儿通完电话，
六点的钟声恰好响起。
天空微暗了一些，
但所有事物，
都在刚刚好的光线中。
孩子们返回教室晚读，
我绕着跑道在操场上散步。
一轮明净的弯月，不知何时
挂在墙角的树梢上。
一块巨大的乌云，厚厚地
压在教学楼的楼顶。
乌云的最上方
是一抹绚丽而透明的晚霞。
落日正缓缓落下。
晚风则从蔚蓝的东边吹来，
红旗迎风飘荡。
我一边走，一边观察
开阔的天空，
很细很细的几点雨，
落在我手臂上。
像水雾。在空气中，
清凉又美好。
世界，看上去无比完整。
白露之后
早晨清凉下来，浮云在白天也多了起来
天空反而更加开阔与高远
是雏菊在黄昏荡漾，还是风吹拂的原因？
无法摆脱时间的束缚
我们有时落后于它，有时走到前头
但最终与黑暗的影子保持一致。
下雨了
下雨了。妻子昨天还在电话里抱怨：
今年夏天太漫长了，
每天生活在火炉之中。
是啊，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熬。
我这样想但没有说出来。
就像我不会坦白
对于未来，我不抱希望——
好在雨开始下了。
操场上已经积起水洼。阴沉一片的天空，
远山消失在迷蒙中。
而且雨，还在持续。天气会凉下来。
孩子们一定喜欢在雨中奔跑。
他们会无忧无虑的成长。
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我们还能做什么。
在九月
有一种光。让我清晰看见
过往看见却无法描述的事物
譬如窗口陪伴了我两年多的桔子树
落在桔子树上
两只白肚皮的灰喜鹊
和照映着巨大天空的雨珠，在叶片上
透着神秘的光——
有一种光。让我清晰看见
天空下的山峦。
像河流。在大地上流淌起伏
它是否流淌于我的一生？
那沉甸甸的青黛
那耸立在山巅白光闪闪的大风车
那缓慢转动着大风车从海上吹来的风
赞美诗
想回到某个夜晚
停留在她温暖而美丽的脸庞上
如果成功——
我是否真的
离开了我的位置。离开了我。
窗外湛蓝的九月天空中
那些洁白的云朵
因为我的离开，将飘向何方？
她是否在远方
在同一时刻，也进入这样的幻境，与我重逢
我温柔的触摸
她眼中掉落下来冰凉的泪水
是否又回到
那清澈美丽的眼中
而我们还未从那个夜晚离开
音乐时间
下午五点。是每天的音乐时间。
广播室有时播放老歌。有时是新曲，我从未听过。
有时激越澎湃，有时舒缓清澈。
有时我会认真听。有时也不在意。
但校园的每个角落，
流淌着风一样荡漾开来的音符。
它们像在篮球馆，羽毛球馆，兵乓球馆
孩子们飞舞的身影。像手挽手
在跑道上漫步的，三三两两的女生。
我常常走在他们中间。
我也是音符之一。
问好，点头和微笑，在音乐中完成。
赞美诗
我听见了最低的那一个音。
接近无声，却清晰可闻——
它敲击着我的耳朵，我的心脏。
敲击着大地。
如滚滚落日。照亮了失落的帝国。
在无尽起伏的大地之上。
赞美诗
在第318页，我又读到了
“明亮的星星……又继续拉长长的绳子。”
而在第113页我就读到
“……有什么东西
在绳子的另一端使劲拉”。
现在我放心了。原来我们都一样。
重复做同一个梦。经历相似的孤独。
并不可耻和虚度。
就像我经常坐在某地，
茫然四顾。最终只抓住——自身的呼吸，
心跳，恍惚。那不可言说的
真实与自然。同样是生命一种。
“”引自柳向阳翻译的杰克.吉尔伯特《著名男人的生活》里的诗句
“”引自柳向阳翻译的杰克.吉尔伯特《人迹罕至的山谷》里的诗句
秋分
今天，换了一间更大的
临时办公室。原来的，
给明天来的下一位同事。
临时办公室的两面落地窗,
让房间敞亮、空旷。一边对着
樟树苍翠的街道。一边是绿色的草坪
和微微泛黄的银杏树。
好在今天是阴天，无须拉上窗纱。
坐在新位置上，我有些异样和陌生——
操场上孩子们的喧闹声听不到了,
远山和远山的大风车看不见了,
来办公室签字的同事少了。
而月底我将离开此地，返回金华。
一切正按照我的意愿在发展。
坐在空荡的临时办公室
默默看着大风摇晃的香樟树
和天空中动荡的青云
秋分。恰如其分地加深了
命运与每一个人之间
某一种神秘的契合。
清晨
挂了电话，我脑海里还是视频中
你奶声奶气的声音
你刚刚得意地
在我面前背完第7首古诗
“所见”
我在你的声音里，转向窗外——
雨中的香樟树
轻轻晃动。一只虫鸣
还在不远处持续响着。而路拐角
一簇嫩黄的雏菊
向着雨中的天空绽放
仿佛大地
要递给每一个路人，一束鲜花
“所见”：清代文人袁枚所作
寂静
天色暗下来，我在空荡的办公室，
依然能听见孩子们和老师
在对面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中讲课的声音。
两幢楼之间的草坪上，虫鸣轻轻
和四周零散的雨滴。
偶尔驰过湿漉漉路面的汽车
带来轰隆隆的声音，
直到驰向远处留下长长的寂静。
与我重合。
而我在等待黑夜降临，等待雨
越下越大。
等待下一刻——
可能带来的觉醒或痛苦。
赞美诗
昨夜的大风里，我又梦见你。
黑暗中的小手如此温柔，
眼睛如此明亮。
——像深渊不可诉说。
你一次次来到梦中，谁说是因为记忆
而不是发生的真实。
空气中的悲伤，
弥漫在醒来的清晨。上午。时间真的存在吗？
香樟树站在雨中
说谁不是正站在明天的阳光里。
时间。更像是河岸
而不是逝去的河水。
倾听鸟声
窗外鸟声叽叽喳喳，
清脆明亮。香樟树在雨中摇晃。
坐在宽敞的办公室。我又回到
另外一些日子，
或者时间。穿过陌生的街道，人群。
走在海边或者高原。我似乎总在
寻找着什么？
但不确定——也没有人告诉我
那是什么？
大地苍茫，世界辽阔——
多数时候，
我在茫然和日常的琐碎中虚度。
倾听鸟声，是最好的方式。
九月的香樟树
没有一片叶子变黄。也许，
我没有看到。也许变黄的叶子
已飘落在地上。也许
正好被房间的墙角挡住。苍翠的枝叶，
在窗外摇晃着。
我因此知道，
此时，清风在吹拂。而雨已经停了。
夏天，在秋分那日之后，
突然真的远去了。
——但这是我的叹息。
香樟树，是否也感到季节的变化。
几日秋雨，是否同样
让它充满欲望。充满沉思。
在面对
时间这件事上——我想，
没有人比它更诚实。
草坪
一小块不大的草坪，在两幢房子之间。
每天经过都会看见。
边上有一排细长的银杏树，
中间放了两块石头，
还种了几棵山茶树。
这是这两年来，我经常关注的地方。
记得有一次，一只黑鸟
连续三天，在草地上跳跃着。
我不知道，
是否是同一只鸟。
乌黑的羽毛，那么明亮。
比湛蓝的天空，还要明亮。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
会飞回来。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
我一直记着它。我总觉得
是因为这块不大的草坪。
黄昏
九月最后的几个黄昏
我每天在校园里，四处漫步
天空布满青云
晚风中，我触摸到海水的清凉
青黛如画的山峦
仿佛有一种引力，让辽阔之意
从天而降
——就要离开了，我珍惜
这种莫名的情愫
迎面走来的孩子们
礼貌地问好，我总是报以
真诚的微笑和祝福
他们并不知道，也不在意一个人
从他们紧张的学习生活中离去
他们会遇见更多的黄昏，更多的人
我热爱
我热爱每一天
在我们四周发生的无序的声音：零落的鸟鸣，
工厂的巨响，孩子们在远处
飞奔着的叫喊，寂静时耳边犹如电流的
幻听……是它们，有意或无意地，
支撑着我的世界。我身置其中。通过它们，
一跃
飞向过去的时光
某地。然后在虚空中找到自我——
就像只有黑暗的睡眠，
才能梦见深渊中的你。在一朵摇曳的花朵上，
才能召回消失的那只蝴蝶。
适应新环境
适应新环境，对我
不是困难的事。我半生
在旅途和异乡度过。
居住一年以上的地方，至少
不下十个。而且分布在
不同的省份。我因此
被赋予了一种能力：
可以独自完成——穿越梦境，
孤独和绝望。并保持
平和与寂静。
九月二十七日
距十月，还有三天。
你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
急促而密集的雨声中，香樟树和银杏树，
在轻轻摇晃。天空狭长，
正是马路通往远方的样子。
三天后，你将驱车从上面离开。
还有什么使人留恋——
那面白墙上爬至一半的翠绿的爬山虎，
拐角处一小簇嫩黄的雏菊，
玻璃长廊上的紫萝藤，
还有楼道上那幅梵高巨大的星空，湛蓝而深邃。
它们已成为校园的风景。
而在你提前搬走大部分行李之后，
你留下的，已无迹可寻。
十月之后，你的名字也将在此消失。
温暖
上午石老师，送来一套
专门为我家的小朋友，挑的书
而昨晚，老李请客，
和一帮兄弟们，为我饯行。
我很意外——
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发现无意中收获了不少的友谊与真情。
很多同事原来知道：我写诗。
他们甚至因为
我可以回到金华，与家人团聚，
而有些嫉妒。
他们最后谈到我的诗，温暖而明亮。
我只能端起杯子
苦笑——
除了身边事，除了寂静的山水，
短暂的快乐，花朵，和个人的悲喜，
还能写什么。
太多焦虑、苦难和绝望，
已让历史不堪重负。这个时代，
所有负重前行的人，在奔向
死亡的道路上。没有例外。
国庆节
到十点半，你和孩子们睡去，
我才在书房坐下来。窗外安静。
如果没有晚归的汽车，从康济街驰过。
而一整天，我忙了什么——
大早到小区外面买油条包子。
吃完早饭，打扫卫生。
和妻子一起，去超市购物。
归来，陪老二玩玩具。吃中饭。午睡。
醒来陪老大练琴。整理玩具
接着是晚餐。洗碗。倒垃圾。取快递。
再陪孩子们看书，捉迷藏。
满满的流水账。一天轻易过去了。
唯一在流水账之外的
是买早餐途中，我终于闻到
迟开的桂花香。
在微风细雨中，有点甜，淡淡的，
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灵隐寺
从飞来峰下来，我一直想带着
你们，在灵隐寺附近
找到那些清澈的小水塘：长长的水草
从水底漂浮上来，精灵般的鱼儿
穿梭其中。仿佛在透明的鱼缸中游弋
湛蓝辽阔的天空，装在
那一塘塘小小的清水之中
可完全不一样了——一条放养着
红鲤鱼的人工溪流
分开了飞来峰和灵隐寺
灵隐寺入口，什么时候建起了商场
和美食街？我对孩子们
念叨着的那些清泉，又在何处？
我只能隐藏在心中
而不能说出？我甚至记不起，
那些清泉
是在哪一年，留给我闪闪发光的记忆！
车过杨公堤
上坡，下坡。
上坡，下坡。车子随
高低交替的杨公堤缓缓驰行
覆盖着天空的梧桐树错乱的枝叶
在眼前，慢慢展开……
光影摇晃中，有一刻，我与
过去的我，重叠
下坡，如同自由落体的失重
如同逝去的青春年华
在时光中重现。我不禁对你
和孩子们说：
这就是杨公堤，外面是西湖
然后，我们一起穿越了我的悲喜
在曲院风荷
荷，碧绿地围拢在湖面
一两盏粉色的睡莲
在角落静静绽放
我带着你们不断从一座桥，穿过另一座桥
天空，美得像莫奈的油画
几只小野鸭，因为孩子们的叫喊
飞到柳树的枝头上
清风把我们留存在它的记忆中
在黄龙体育馆
那时候就住在附近的
一个出租屋里
每次购物都来体育馆的超市
母亲也从乡下过来住了一段时间
现在母亲不在了
原来的超市，不知道还在不在
今天我带你们过来
就是因为记忆中这里有很多的小吃
我们准备随便吃一点
但孩子们喜欢吃披萨，于是进了必胜客
我有些悲伤，但十分轻微
时间仿佛真的可以治愈一切。
陪孩子们散步
吃完晚餐，陪孩子们在艾青公园散步
沿着东阳江的绿道
小宸之见到什么，都要问“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然后就跑开追哥哥去了
我们慢慢跟在后面，视线一直停在孩子们身上
我偶尔看着霓虹灯下静静流淌的东阳江
突然觉得它有一种重量——
去了无数的地方，都是为了回到这里
那流光闪烁的江面，河岸建筑的重重倒影
无不充满着深沉与等待
仿佛归来的游子在这里，马上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节日
我享受着孩子们
无穷无尽的吵闹和尖叫。当他们醒着时
房间永远是凌乱的。满屋子的玩具
在四处跑来跑去。先是大笑。然后是
吵架。哭喊。还有你的大声呵责
同样，我也享受着
在他们睡去之后，一个人
把所有玩具、椅子、画册、书本归位
把房间打扫干净，
我知道明天醒来，又有一个新的战场
需要收拾
而所有的喧闹与安静
让我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充实
十月
十月，果满枝头。
但对于我，唯一的意味，就是返乡。
所以谢谢孩子们，谢谢他们的妈妈，
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等到这个十月。
不同的夜晚
在家里的夜晚明显不同于
在外工作时候的夜晚
虽然无论在那里度过，现在我都不会迷失
甚至隔着起伏的山峦和旷野
你和孩子们的呼吸，沉稳的睡梦
像世界深处的一盏灯
照亮我的内心
但同时也感受到起伏的山峦和旷野
带来无边的辽阔与黑暗
而不是像现在：我坐在这盏灯中，倾听着
你们的呼吸
守护着你们的睡梦
任由寂寥而幽深的星空，在窗外呼啸而过
最美的诗
陪两岁小宸之，在小区草坪上玩
小宸之看见两只
紫色的小蝴蝶，在飞来飞去
手舞足蹈地扑上去
一路跌跌撞撞追着，奶生奶气地喊道：
蝴蝶，蝴蝶，蝴蝶——
不要再跑啦
等等我，等等我，等等我！
我还没追上来呢！
弯月
天色尚亮，你在厨房做晚餐
老大在楼上书房写作业
我刚回来，抱着老二站在阳台上
一起望着窗外的东阳江
滚滚而去
这该是家庭生活最正常的时刻
我已错过了多少日子？
这样想着，老二扭动着身子
奶声奶气说道：
那是什么呀，那是什么呀?
我沿着他小手挥舞的方向看去
一轮弯月，清澈地印在空中
我说，那是弯月，小船一样的弯月
他跟着重复：弯月，弯月
然后从我身上挣脱开来
蹦蹦蹦跑去厨房，妈妈，你看到了吧
弯月，你看到了吧
我会心地笑了笑
默默注视着那轮弯月，越来越明亮
夜色正从四周悄悄围拢过来
宸之现在最爱说的话
你干嘛！
不要！
那是什么呀?那是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妈妈，要抱抱一下。
爸爸——爸爸——
哥哥来！
哥哥来！
自己走，弟弟自己走！
落日
平坦的旷野上，漂浮的细小的颗粒
犹如薄雾。笼罩着十月的黄昏
绣在空中的那颗巨大的心脏，以血的鲜艳
染红了辽阔、壮美的大地
无声的注视中，我分明听到岁月的心跳
那缓慢的坠落，自由的飞行
有一种谁也无法替代的重量与平和
静夜
窗外的洪流，在夜幕下终于安静了
如大海在黑暗中退去
你和孩子们，也随之被带入梦乡
我在隔壁的书房
静静坐着。橘黄的灯光给我
从未有过的安心与松弛
仿佛此刻，我坐拥着一个理想王国与整个世界
送敬之上学
叫醒。一起洗漱。
薄雾中，一起穿过街道的早晨。
站满水杉的建筑公园。
偶尔，低下头，嘱咐几句。
拍拍你的肩膀。
这真好一一
记在诗里。
甜蜜需要随时回忆。
重量
我需要重量
需要一张床
接住睡眠中的踏空
我需要重量
当流淌的河水静静远去
扔出去的石头
沉寂有声
我需要重量
一片高大茂盛的树林
无数的根深扎泥土和乱石
一个风吹着的异乡
母亲，来到了早晨
为我推开一扇木窗
赞美诗
时代和历史并不在意
每个平凡活着又平凡死去的人
其实
我也不在意
就像大地并不会记住：无数黄昏落日
曾以自身的
给予万物的辽阔与自由
落日也不在意
中年的赠予
孩子们。吵闹和尖叫。周末。
晨光和落日。
晚餐。散步的建筑公园和东阳江。
游戏，作业和睡前阅读。
每天清晰的
生活和工作，简单而充实。
就像一条从峰顶
往回走的下坡的路，可以看见
山下的全貌，远处的风景。
深渊处的
黑暗与亮光。
这就是中年的赠予——所有
孤独和悲伤
绝望和抗争，都消融在
日常的时间中。成为
我们生命中另一块看不见的骨头。
魔力
十月的小蝴蝶，那么细小
在草地上忽然出现
然后飞舞、旋转，忽高忽低
忽隐忽现，像一个闪念，转瞬消失
你围着它们
团团乱转
一边跌跌撞撞地追逐，一边
奶声奶气地喊道：
蝴蝶，等等我，等等我——
我跟在你后面跑
有时，站在不远处看着
我也感到整个地球
跟在你后面跑
月亮
晚餐后。我和你，两个儿子，一家人
在林荫小道上漫步。没有时间的催促，
走到哪儿就是哪儿
皎洁的圆月，悬挂在夜空的碧蓝中
像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照亮了
孩子们的叫喊。前行的小路
与四周的寂静，保持着某种平衡
就像我们在老去，孩子们在长大
喝水
有时候坐在办公室
拿水杯喝水
并不是因为渴
是下意识的动作
或者一个习惯
这时候你不需要
努力地去捕捉飘忽不定的闪念
这时候你拿水杯的手
有了重量
你喝水的嘴，变得湿润
整个吞咽过程中
你听到了呼吸和心跳
你确定——
是此时，而不是彼时
是你，而不是另一个人
这已足够了
时间总是不够用
清早送孩子上学，
去工作地，打卡上班。
下班回来，小儿子冲上来
抱一会儿。然后收拾
满地的玩具。
晚餐。洗碗。陪大儿子写作业。
或者陪他们在建筑公园散步。
归来，给小儿子洗澡。一起背古诗。
记单词。哄他们睡觉。
顺利的话，九点半他们
安静下来。这时候，
我坐下来看一会书。或者
与你依偎一起
说话。亲吻。做爱。然后沉沉睡去
赞美诗
北山迷雾缭绕。
山下的街道车来车往。
我们醒来，听敬之弹钢琴。
陪宸之玩汽车玩具。
大家一起整理房间。
这些时刻，我们和世界毫无关系。
和骤雨毫无关系。
赞美诗
风吹着
小树在窗外无声地晃动，小鸟在叽喳
秋天了，我回到孩子们中间
追逐、尖叫和打闹
加入他们的游戏
这些细微的快乐，我是最先得到的人
是别的世界，无法给予的，也难以模仿
因为近，天然的真切与自由
一切在我的四周
你们睡了。街灯下
街道空荡荡的。从书房的玻璃窗
看下去，湿漉漉路面的反光
和中间隔离带
白色的栏杆，清晰可见。
安静的书桌上，放着一辆
小儿子刚刚玩过的红色玩具车
翻开着吉尔伯特诗全集
半杯凉了的咖啡
一切都在我的四周
今天已经完成
现在也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我还要独坐
在这个时间
固执触摸着遗漏的那些光
或黑暗。或者更大的虚无
突然响起的鸟群的叫鸣
突然响起的鸟群的叫鸣
打破了上午的寂静
我抬头转向窗外，天空阴沉，鸟影也没有一个
原来属于我的时间，在这一刻涌向
鸟群响起的地方
有一瞬，带我经历从未有过的经历
平庸中的惊奇
像一群看不见的天使飞过
留下了一种慰藉
蓝色巨浪
值班日。倒在空空的宿舍午睡。
闭上眼睛，
看见大海掀起弯曲的蓝色巨浪
向我倾覆而来。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
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想象
而不是梦境。
我告诉自己醒来，我一定会记住。
现在，坐在办公室里
——那弯曲的巨浪还在，那么蓝，那么清晰。
比真实的大海和经历，更加深切。
包饺子
一家四口，围着餐桌包饺子
这是第一次。换种说法——
两岁小宸之，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包饺子
十二个饺子，摆成一列，形状各异
"饺子爸爸，饺子妈妈
饺子哥哥，饺子弟弟"
坐在婴儿椅上，他挥舞小手，叫喊着
阳光透窗而来，在早晨的桌板上摊开
赞美诗
有很多这样的时刻：
你穿过。并被停留在那里。
自然的鸟声
与世界的轰响，漂浮在四周。
天空阴沉，雨欲下未下
你枯坐在椅子上
想往事，却不能抵达。
摊开一张纸，无从下笔。
但正是这些空白
和默然，使你安全度过。
天空，保持着完整。
赞美诗
爱上机器轰鸣，汽笛，小鸟叫声
门口的脚步声
听不清的远处的人们低语
以及间隙里的寂静
有时它们混杂在一起
有时各自独立
有时我通过它们抵达你
有时身陷其中，我是唯一的聆听者
爱上这些无意义
却不可少的喧嚣与寂静。倾听着
有时咳嗽几声，成为它们之一
包括长久的沉默
阴沉的一个下午
一会翻翻书
读到动人的句子，停下来想一想
一会看看屏幕上
股票的走势，它起伏很小
走了大半天还在原地
一会从椅子上离开，来到窗前
那棵——
两幢楼之间长到四层楼高的香樟树
微微晃动着苍翠的枝叶
递给我一丝秋风
但依旧未能打破这阴沉的天空
雨一直没落下来
各自的平衡，使我保持
做各种事的兴趣与可能
霜降
红彤彤的柿子
灯笼般地
一个个挂在记忆的天空
也挂在光秃秃的真实的枝头
最后一片叶子已经落地
太高了——
我至今不清楚
院子里放满箩筐的柿子
是如何被爷爷摘下来
个个完好无损
他离开之后
柿子每年都会一直挂在树上
挂在风中
直到自然掉落
成为鸟儿的美食
我现在知道，柿子
与古老的节气一样
依然充满
神明般的指向和预言
家庭生活
刚刚归来，我很快融入
这种充实、看上去忙乱却又
有条不絮的生活
早晚接送敬之上学放学
下班后扫地、洗碗，陪孩子们散步
讲故事，背唐诗，玩游戏
唯一不一样的是，面对浩瀚的星空
小宸之总会挥舞着小手
叫喊着：
那是星星，那是星星——他很担心
我们没有看见
之前，没有人会在这样时刻叫喊着
没有人为我们担心
之前，透过漫天的星星
我看见它们的孤单和背后的深渊
而忘了它们本身的蓝光
十月
果实丰盛，需要你从远方归来
围在餐桌
分享收获的喜悦与甜蜜
落叶，铺设了金色的路
秋风为你带来
辽阔的原野与落日黄昏
孩子们围着你，尖叫声围着你
晚餐的灯光。餐后的水果
游戏和故事，让月亮在窗外，不再孤单
自然的恩赐——
和爱，家庭生活一样
让平淡的生命，充满色彩与温暖
芦苇
为谁而盛开——
低头，弯腰，欢舞。在无穷的旷野
像极了在途中
用生命叩拜的藏族同胞
猫咪
你很喜欢猫咪，猫咪也很喜欢你
你蹲着你的身子
用小手揉揉猫咪的毛发和额头
猫咪往你怀里钻来钻去
贴贴你的脸，你的眼睛
你咯咯咯地笑，猫咪喵喵喵地叫
我站在一旁，心里
痒痒的，暖暖的，一对天真的小可爱！
小宸之，两岁
看见蝴蝶在草地上飞舞
你直接扑过去
边跑边喊:蝴蝶，蝴蝶
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看见晨光中的东阳江
波光粼粼，江水滚滚而去
你停下来转头对我说：爸爸，你看——
那么多水，那么多水
走累了，不想走了
你就伸手：爸爸，要抱抱一下，要抱抱一下
你如此直接表达
你的欲望，悲伤和喜悦
世上，仿佛没有人可以阻止
不会有人拒绝
一切理所当然。就像万物
天然的真切与自由
银杏树
新工作地。窗外也有几棵
银杏树，站在风中
来时就注意到了。今天再次看着它们
叶子变得金黄，地上散落了一些
但落在树的四周
大地仿佛成了它们的倒影
而它们成了我的镜子
看着它们，我看到原来
工作的地方，那里几棵细长的银杏树
站在风中
叶子也变得金黄
地上也散落了一些
我曾经在一个早晨，从树下
轻轻走过
拾起几片金黄的叶子
夹到书页里
散步
晚餐后，散步已成为
每一天的必修课
穿过清照路和建筑公园
来到东阳江江畔
晚风轻轻吹拂，江面波光粼粼
孩子们走在前面
时而奔跑，时而被路边什么吸引
我们落在后头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沉迷于城市的灯火与晚景
偶尔抬头遥望巨大的夜空
一种清澈的安宁，深深打动着我们
紫睡莲
新工作地
两幢楼房间的庭院
有一个小喷泉和鱼池
鱼池里养着成群结队的红鲤鱼
角落漂浮着几株紫睡莲
每次经过
我会放慢脚步
或者停下来观看
幽静的紫睡莲，像含羞的小姑娘
无论鲤鱼们如何游来游去
她的幽静，让世界有了一种迷人的美
值班日
并没有什么事，
但得坐那儿。
就像一个
衣服取走后的挂钩，
陷于虚空，
但不能——
消失。
和老叶谈孤独
老叶说你回去
娇妻相伴，孺子绕膝
理论上不应该孤独
但也无法逃离
是的，孤独
对于现在的我
只是一件衣服
想穿就穿，想换就换
但一定得穿着
夜深人静时
脱掉也没有什么
脱掉，人就更完整和自然
对，孤独
就是一种自然
和树木一样
迎着风，行走在人间
带着一片天空
霞客古道
周末，带你们穿行北山的
霞客古道。光，
明晃晃地
从高大的树林倾泻下来
弯弯曲曲的清溪
自上而下，我们翻石头，捉螃蟹
古老而清新的林间
我们在欢声笑语中捡板栗
剥板栗
品尝着大地的恩赐
清脆的鸟声，则给古道
画了一幅幽远、宁静的背景
时光啊，仿佛在石阶上
折了一个弯
带我们，穿越了四百多年
板栗
板栗滚落在草丛
滚落在路边
栗苞炸开
偶尔捡到圆滚滚的板栗
那是秋天的恩赐与自然的馈赠
多么好的季节啊
多么好的野果啊
无人采摘，就自己滚落下来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栗苞炸开
给小兽野鸟吃
给植物泥土吃
圆滚滚的板栗
滚落下来了
冬天就不远了
一场大雪就不远了
赞美诗
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孩子们入睡
一天在琐碎中又过去了
买早餐。理发。大扫除。处理掉
不用的衣物
中餐。午睡。陪孩子们散步。晚餐
去单位处理事情。归来哄孩子们睡觉
但也有值得记住的一些事：
比如昨天领养了一只猫，叫奥利奥
四个月大小，很怕生，总躲在
柜子底下的某个角落。今天学会了
把便便拉在猫砂里。睡觉——
安静地缩在自己的小窝。再比如
小宸之会背第十六首唐诗《江上渔者》
而散步时，小区的空气中依然弥漫着
清冽的桂花香，让生活在平淡中
获得一缕美好而甜蜜的呼吸
赞美诗
中午，我没有去宿舍午睡
坐在办公室看书
窗外的天空，飞机轰鸣不断
庭院里的喷泉清脆悦耳
和隔壁厂房的声音，不远处的汽笛
相互交错、融合。在
轻柔的秋风中……
我现在——习惯坐在各种声音之中
不分辨。不幻想。不悲伤。
静静地倾听。我知道这也是
生活的一部分
无数被我们遗忘
却真实存在过的
那些淡漠、清晰而不可描述的时刻
赞美诗
进入十一月，雨天和阴天交替出现
仿佛为迎接寒冷的冬天谱写好了前奏
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开始随风飘落
泥泞的道路和迷蒙的夜色
配合着急速的行人和清冷的街灯
让南方的夜晚在九点之后变得空荡与开阔
时间在证明它的古老而强大
周而复始地考验着我们的生活、爱情和婚姻
同样也让我们在中年
深刻地理解孤独、自由和死亡
与我们所见的所有事物一样自然又必然
晨曦
中央大道，两排整齐的路灯照着
遥远的天际
朦胧中透着红光
途中没有车辆
我开启智驾领航，一路驰行
仿佛追光的人
旷野在微光中
像铺展开来的等待
静谧而辽阔
奥利奥来家里第三天
奥利奥来家里第三天
还是有些紧张
我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在我怀里
它扭动着瘦瘦的身子
棕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孩子们倒是与它熟得很快
用手给它挠痒痒
拿着逗猫器与它一起玩耍
它会伸出小爪子
和人一样拍打着
我们上楼睡觉的时候
和它说晚安
它半蹲在蓝色的小窝里
探出头来看着我们
就像害怕被我们抛弃一样
深秋
正午。阳光灿烂
远方的原野，抹着一层蒙蒙的光
空旷处，秋风在流淌、回旋
时光的洪流，在大地上哗哗作响
站在无人的山坡，举目是荒芜的真理
落叶与飞鸟，树木与岩石
静谧的溪流与浮云……所见之物
无不是各自的世界中心
也是匆匆的过客
赞美诗
阳光和鸟声
确认这是新的一天
正如我们需要不断通过
所见之物或者人
确认自己，确认
这一刻而不是
另一刻，另一个我
孩子们哭，要拥抱，确认爱
我们养猫，培养他们的
责任心和爱心
猫需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确认：这是它的家
我们将一起
度过即将到老的寒冬
喷泉
喷泉，像大山深处的水声
哗哗哗穿过庭院
阳光明晃晃地斜照在窗台上
小鸟在四周鸣叫
徐徐吹来的清风
让我像在幽静的林间坐着
多么美好的时刻——
我的孤独，不用愧疚
我的悲伤，无须安慰
不必告诉任何人
我的来历和去向
哗哗哗的喷泉
是生命深处的花朵
盛开在虚空中
明天立冬
下午在办公室
从新闻上看到
特朗普再次当选第47届美国总统
这个二进宫的78岁老头
爱折腾的老头
永不服输的老头
我行我素的老头
真叫人敬佩
我看到了人身上
一种超越年龄的精神
正这样想着
我却突然感到小腿冰冷
就像泡在
深秋的寒水中
我不自觉地在电脑上查了查
果然——
明天立冬
我恍然明了
身体如此诚实
节气从不说谎
立冬傍晚
孩子们返回教学楼晚读
留下我走在空旷的操场上
皎洁的弯月不知何时
爬上南边教学楼的楼顶之上
洒下淡淡的清辉
西边的原野和村庄，一整片沉浸于晚霞
巨大的红光之中
像一个深情的拥抱
像挽留——
而深沉清冷的墨色
在帮忙压住北面起伏的山峦
我慢慢走着
但也没等到最后一缕晚霞消失
便从操场离开了
立冬之月
晚归途中
一轮弯月悬挂夜空
孤零零，冷清清，俯视着
两排跨海大桥般
整齐而漂亮的路灯照亮的中央大道
和路两侧清寂的原野
我驾车看着前方，就能看到它
但今晚开始，我可以称之为：
冬月。它是分界线，见到它
冬天就真正降临了———
我们可以期待
一场雪，安静地覆盖在早晨
孩子们醒来，在窗前雀跃欢叫
夜里，坐在火炉旁阅读、讲故事
你当然可以像以前
把冰冷的双脚放在我身上
我会轻轻抱着你
赞美诗
倾听鸟声，铃声
孩子们的叫声
观看喷泉池里的鲤鱼、睡莲
庭院的银杏树，樟树和草地上的落叶
操场两边空旷的原野
芦苇在秋风中轻轻晃荡
世界本是如此
在冬天，这也是多么平常和安静的事
我却为何不自觉地
在四处，找寻着什么
仿佛有什么事
被遗忘
有什么隐秘
等着我去破解
无所不在的光线与空气中
在物与物之间
时间，在流逝中没有发出
任何回响
赞美诗
我越来越相信
大地，树，河流，岩石与旷野
甚至遥远的蓝色星辰
这些在短暂的一生不会
改变的事物
比起所有多舛的经历
绝望的想象
更为深刻、坚定。我因此越发理解
毕生追求的幸福和欢乐
一直渴望消除的孤独和悲伤
是多么渺小、卑微
在时光之轮的旋转之中
一切改变
只是在重复着
过去的某天，某人，某事
我们所做的
唯有坦然面对和承受。
旋转
一只陀螺，在大理石上旋转
房间里充满孩子们明亮的笑声
一整个晚上，只做这件事
就可以欢乐地度过
奥利奥来到家里第七天
奥利奥来到家里第七天
它突然出现在客厅
围着我的脚绕了好几圈
才犹豫地跳上沙发
小心翼翼靠近我
棕色的眼睛，像一个孤独的孩子
窥探着我
最后缩成一团
贴着我的大腿安静地趴在那儿
但只是一会
又扭头瞅瞅我，便不安地弓着身子站起来
在沙发上来回走着
我一直假装看着手机
一动不动
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点
赞美诗
遇到心烦意乱，我经常
这样暗示自己：一切是最好的
家人们在一起，孩子们调皮
但热闹。一只尚在熟悉中的猫
我们叫它奥利奥
它会用棕色的眼睛，窥探我们
小心翼翼在客厅走来走去
用它的身子蹭蹭我们的脚
也会和孩子们一起玩耍
如果下雨，金色的落叶铺在路上
四周清脆的鸟声让人平静
而窗外迷雾中的远山
我们知道深处的山道与林间
完整地保存着，我们在那里捡板栗
捉螃蟹的快乐时光
天晴，我们和周围的人一样
在艾青公园和东阳江江堤上散步
渐渐冷下来的日子，我们相互取暖
平庸中的日常，我们也经常
触到永恒的事物：那些细小
闪烁着的蓝色星辰，从未
消失于我们的头顶
坏情绪
雨停了。坏情绪
在黄昏持续。你说想离家出走
我几乎理解了这种忧郁——
渴望改变却无法改变的绝望
是所有人的绝望。我只是大概知道了
这是生活的本质之一
我们所能做的
就是如何在绝望中继续生活下去
如何度过短暂的黄昏
如何带着坏情绪安排好晚餐
如何改变自己而非改变世界
风吹着
风吹着。只是在黄昏时分吹着
在旷野。在路上。在一个人的内心
风吹着。就像我们从大地上走过
就像悲伤，曾经那么年轻
就像绝望，从未消失
风吹着。并没有带来了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
无题
鸟声和雨滴
其实是同一种事物
小树静止。但根须
往黑暗的深处不断延伸
看不见的转动
一直存在于我们的理解之外
我们总是执着于
小小的内心
然后，独自在
一条大河前静静哭泣
冬日
阴霾的日子，笼罩着十一月的南方
旷野和村庄在迷蒙中
安静的，仿佛在回忆一场年代久远的大雪
小路上各种的落叶，渐渐多了起来
风，吹过来吹过去
我走过，没有特别孤单和悲伤
一切保持着熟悉的场景
我依然保持着清瘦的身影
一无所获地穿过
所有记忆，与重复的恍惚
赞美诗
石头是否大于冰冷的感觉
飞机是否带来了飞行的速度与激情
当我们无法说出悲伤的内心
它会比旅行带来的疲惫的躯体更真实？
比一望无际的大地更苍茫？
哈尔滨中央大街
零下11度
中央大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我们几个汉子裹着大衣
吃着冰糖葫芦
走在石子路上
光滑的面包石
诉说着流逝的时光
街两旁的丁香树
在夜灯下
宛如雪花优美飞舞
而索菲亚教堂上那一轮清月
在蔚蓝夜空中
把一个真实的童话场景
投放到我们的眼前
我们走过，无须刻意记住什么
出差归来
出差归来
虽然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
走在每天要走的路上
小鸟在窗外的庭院里鸣叫
厂房的声音和马路上的汽笛
保持着交错的洪流
但我无法立刻
恢复生活的原样
就像一次梦中的远行
被突然打断的生活
需要时间来修补
中间的裂缝
而我，也需要
所有事物，重新接纳
小雪
阳光很小，天气微凉。一切刚刚好
夜里，带孩子们在万达吃披萨，逛街
一家人轻松欢度周末
奥利奥，也越来越讨人喜欢
一个粉色的乒乓球，让它满屋子追来追去
霞客古道
还是我们。一家四口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来到
古道林间的溪边
时光慢下来。满山的落叶
滚落的松果。风，轻轻绕过每一棵树
每一片草叶，也绕过我们
干净的空气飘荡着
各种植物的味道
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石阶上的欢声笑语，在我们离开后
不留任何痕迹
高远的天空，在季节的重复中
越过多少岁月
把红黄绿相间的北山
倾倒在碧绿的鹿女湖中
也把这种宁静
安放于我们的生活里
剥山核桃
妈妈在厨房准备晚餐
哥哥在楼上写作业
摇摇摆摆的你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罐
山核桃要我剥
奥利奥蹲在地上好奇地盯着我们
我剥得很慢，你吃得很快
我一个个剥开，把核桃肉
放在碗里。把壳扔进垃圾桶
我困惑于自己的耐心
并发现，这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看你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能感受到每一位妈妈的爱
如此细致和用心
空无篇
坐着。听冬日鸟声
喷泉，厂房的轰响和窗外的汽笛
你的空无和寂静
一棵树走在林间
一滴雨落在雨里
赞美诗
雨，在黄昏落下来
暮色收拢旷野
我如此平静
甚至有一种深切的热爱
荒芜与空寂，容下
冬日的一切——
落叶归根，谷物归仓
而石头裸露，大地苍茫，星辰稀疏
年轻的愤怒裹携年少的梦
怀揣着锋利的刀
接受命运
一个粗犷的容器
带来的石头和火
粗粝颂
残月。断崖。老树。
冬日大地。
木柴和水缸。
这些日常粗粝之器物，我越来越喜欢。
冷雨在穿行。
因一盏夜灯而温暖。
不必为他人所赞美。或自卑
凡时光流经的
必有皱纹和白发记下。
钢琴
晚餐后。我在厨房洗碗
妈妈陪着弟弟在客厅画画
你在琴房练钢琴
这几天，你练完练习曲
开始弹自学曲子
“穿越时空的思念，青空”
琴音如溪水，在房间各处清澈流淌
你仿佛突然长大了
而对于我们一家人
这样的时光——
都是一种美好而幸福的倾听
踩落叶
人行道落满枫叶
像金色的地毯铺展在那儿
你走在前面
踩着落叶，叶子纷飞
鸟儿一样自由、快乐
我跟在后面
两种幸福，静静照映着我们
冬日清晨
平坦的田野，树木，房屋
交错的小道
在清澈的晨光中，就像记忆中的母亲，推开门窗
世界迎来新的一天
群山，古老的马匹
在田野边缘静静站立
面试
午后。因为面试
索性不去宿舍午睡。搬一条凳子
坐在办公室窗台旁的阳光中
阳光照在我脊背上
视频里的一张张面孔，年轻而稚嫩
哗哗的喷泉
在窗外清冷的庭院里循环
紧张，严肃，对未来充满梦想的
清澈眼睛
在这一刻，与一颗
昏昏然的中年之心相遇，依然使人敬畏
虽然我知道，有一天
他们大部分不可避免地
成为大部分的我们
青空
芦苇在河边欢舞
晴空下的旗子迎风飘扬
气温很低。阳光普照大地
麻雀从树上下来行走
丰收后的大地
在等待一场冬雪降临
像在等待一场古老的祭祀与祈福
为所有生命洗礼
凌晨五点半
凌晨五点半，驾车在中央大道上
漆黑大地的尽头
墨色起伏的山峦，在山顶淡红的微光中
如沉睡的龙虎盘踞着
皎洁的弯月，孤单地镌刻在夜空
但即便如此，途中有不少的大货车
在轰隆隆地奔跑着
这世上，总有人比你起的更早，比你见的更多
经历着比你更深的黑暗
湛蓝
像一种宽恕，或者赦免
没有飞鸟，也没有片云
只有电线杆上的电线
心怀敬畏，穿过此刻的宁静
北山
初冬。北山红绿相间
宛如人间春色。古道上行人
上上下下，随处可遇
山巅的湛蓝，倾泻
铁线蕨，清新而古老的碧绿
接住了鹿女湖的一切
看不到边的沙滩
挖沙子的孩子
挖着欢乐的童年，也将童年埋了进去
麻雀
中午，阳光从湛蓝的天空倾泻而下
操场角落的香樟树身置其中
我经过时，一群麻雀
从草坪，哗哗哗地齐飞到树上
一时间——枝叶摇曳，空气荡漾
像一阵风，一群有翅膀的孩子，让冬日充满热爱
落日
黄昏收拢了旷野
地平线上的落日，像一个鲜红的火球
在快速降落
我驾车在途中
我也希望
带着自身的光芒，走进家门
冬日旷野
旷野上的风，一直吹
迷蒙的天空，仿佛一个人低着头
坐在石头上倾听
落叶那么轻，飞鸟那么轻
在旷野上劳作的人
他也那么轻，影子轻轻移动，若有若无
旷野上的风
走在路上
或坐在寂静的房间
拘禁于你自身
或消隐于琐碎的日常
旷野上的风，在一直吹着，呼呼呼——
像内心的风暴
从你的童年，梦境的深渊
吹向不可及的星星
赞美诗
旷野中，一片小树林站在山坡上
无所不在的风吹来吹去
落叶和杂草，碰响了一些声音
天空迷蒙而辽阔
你站在那儿，荒芜和石头
把一种无意义的意义
递给你——默然地承受冰冷
就像手中香烟，在虚空中，燃烧着星辰之光
诗集出版后
诗集出版后
不知道怎么办
送人还要贴邮资
否则像姜太公钓鱼
等愿意上钩的读者来购买
那是极少数的事情
这也是大部分诗人
不出诗集的原因吧
十二月四日夜，怀江一郎老师
夜里。读到江一郎老师“若干年后”
“……大雪啊，葬我于辽阔、苍茫”。我忽然一惊
六年前，驱车去仙居的途中
天空湛蓝。路两边的群山白雪皑皑
然后接到一个电话：
江一郎老师走了。我大吃一惊
此刻，我再次默念这几行诗
不得不信：总有一行诗
是诗人自己的预言。甚至是他独有的命运——
明天，大雪日
夜里下起了雨，室内温度更低了
你和孩子们已经入睡
我想着明天，大雪日
也是周五——还有什么事尚未完成
时间的齿轮不停歇地转动
忘记了该如何停下来
旷野上的风，模糊了自己的足迹
窗前的河流奔腾不息
还有别的选择？
重复的日子和生活，是各自的主题
——大雪日，也不例外
异乡人
到中年才知道
母亲离开后，在哪儿我都是异乡人
老房子空空荡荡
我像个陌生人，不知所措
走在生活工作的城市
街头小巷我叫不出名字
但也没有为此，有怅然和不安
你知道的
只要你和孩子们在哪儿
哪儿现在就是我的故乡
赞美诗
雨下着。在冰冷的冬夜，
在旷野，在早晨
你带着孩子，散步、做饭、清扫房间
我忙着工作，早出晚归
我们很少说话，但我们知道——
公园里的茶花在雨中盛开了
迷雾笼罩窗外。越来越低的气温
把冬天完整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看见一两只白鹭，像亮光
从东阳江的江面飞向河岸
划过了我们的故乡
周末
周末放学。聚在校门口的
孩子们，走着走着就散去了
校园空荡荡的
安静随之而来
一群麻雀在半空中
飞来飞去，一会高一会低
很快消失于不远处的那片林子
我在收拾手提包，十分钟后
走在回家的路上
冬日的天空
就算有风，小树依旧安静地站在路上
迷蒙的冬日，孤独的人
很容易迷失于冰冷的光中。就像只麻雀
偶尔落下来，一阵涟漪荡开了
但很快复归平静
飞走的麻雀，像一个皮球
一跳，在空中，弹了几下就不见了
一切细微的变化
那么惊心。更深的沉默让天空下
所有的走动，显得渺茫而脆弱
五行
你喜欢草叶清新,我喜欢木头芬芳
你喜欢柠檬的早晨,我喜欢老屋上的落日
你喜欢庭院里的月光,我喜欢星星后面的深渊
你喜欢在集市漫步，我喜欢默默跟在你身后
清风轻轻拂动你的头发，也轻轻拂动着我的心
致母亲
一些夜里。
母亲，我多想
和你说说话。或者听你说说话
这时候。我还可以是一个孩子
而不是丈夫，父亲
可以像孩子
在我怀里一样
在你面前嚎啕大哭
可以在你声音和目光中
获得安慰
与平静
我知道
长久以来
我深深的沉默
孤独
因由而来
赞美诗
过去很久了——
在一个冬天的礼拜天
窗外阳光灿烂，公园里草木荒凉而清晰
孩子们蹲在阳台上玩游戏
我们随意聊着什么。像往常一样
时间在孩子们的游戏中很快过去
黄昏到来，我偶尔抬头
江面上的波光粼粼
就像铺满了金子
一江的闪烁在沸腾
至今温暖地存放在我的心里
它无意带来的美震撼了我
但我没有告诉孩子们，也没有告诉你
就像对你们的爱，我很少说出口
赞美诗
从早上，到黄昏
天空阴沉。气温很低
仿若身处同一时刻
好在庭院里的喷泉，在下午
哗哗哗准时响起
充满活力的孩子们，在操场上
自由欢奔
时间淹没了一切，又打捞着一切
我们就是在静止中，也继续
在无言中前行——
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停歇
倾听
黑暗中的喷泉
深渊反对者
让庭院，更加寂静
默默倾听——
像流水在身体里的山中流淌
谈不上美妙
或慰藉，只是虚度了
一些并不悠长的时光
取走它，我想
一定还有什么未知东西
供我倾听，让我虚度
翻看自己的新诗集
翻看自己的新诗集
有些陌生与奇怪——
很多诗，好像从未写过
很多句子，读来漏洞百出。就像生活
有时回头看，虽有千疮百孔
仍无法确定付之一炬和推倒重来的决然
很多痕迹，它已经流淌在
铅字的空隙间，仿佛沾满泥的鞋子
靠在门外，默默回忆着
曲折而不可重复的来路
车过杭州站
车过杭州站
冷雨还在下
你坐在车窗边一动不动
漠然对着站台的空旷和夜都市的阑珊
甚至有些困意
仿佛你从未在此工作、生活过
从未与谁——
漫步在夏日的运河
一次次流连于鲜红的石榴花
和落日映照的河边
也从未在某个傍晚
选择一个人悄悄离去
——丁点儿的回忆都没有了
只是动车抵达湖州站，你从车上下来
雨丝清冽，哀伤
与冷风中的寒气
不可遏制地从四周聚拢过来
阅读
坐在冬夜，捧读着诗
吉尔伯特和江一郎，像夜空中
最亮的星，紧紧抓住你
而一些厄长、过于哲理的诗，却似深渊
让人望而却步。我知道自己
暂时还没有办法从喜欢或者不喜欢
的阅读中，学习更深一步理解世界
或者别的什么。只是习惯在临睡之前
静静感受心灵深处的火焰或者灰烬
完整的一天
是礼拜天——
买早餐、清扫房间、去超市，
陪孩子们阅读、写作业，玩玩具，
午后小睡、剪头发、洗车……
——满满的一天
不思考，不忧心，
不读有用之书。不关心心灵
和未来。当黄昏降临，
一江粼粼的波光，在窗外，迎着风翻滚着……
冬日早晨的月亮
曦光未现，四野尚黑
唯早晨的月亮，高悬枝头，犹如遗孤
凛冽的风中，母亲也是
一个人走在路上。我这样想着
脚步又加快一些
母亲，我看见了从前的
村庄、田野和你的呼唤
一地白霜。像怀念
把世界静静地覆盖了
赞美诗
你在人群中沉默
有人轻轻说出你的话
你陷入孤独的深渊
有人指给你一颗明亮的星
翻滚的大海
止息于悬崖上的花朵
一生得一二知己，足矣
天黑了
天黑了。
冬夜的黑，不同于别的黑
寂静。冰冷。拒绝。
——我刚从
悲伤的尽头走出来
不同于其他悲伤
那是毫无理由、与生俱来的。
许是本质的。
这一刻，我看见了
明亮的黑
在周遭。在
燃烧。火焰之中
马匹在奔腾，海在翻滚……
天自己黑了。
追随我，成了冬夜。
赞美诗
雨，也有自己的记忆。
雨中说过什么，也许永不再提起。
但贴在头发、肩上的雨水，
在滴落——
在散发着温柔、甜蜜与明亮。
一路从雨中追赶而来。
在每一刻将你等待，直至死去——
多么美好，多么绝望！
赞美诗
晨光中，薄雾金光闪闪，笼罩大地
树木，村庄和旷野
像是从古老的岁月中走出
又是新的一天！但我们——
在重复着旧日子
我们行色匆匆，偶尔一瞥
摘取的美与惊叹
不足我们以洗心革面，焕然一新
岁月催人老的同时
依然饱含对每一个人深深地祝福
寂静夜
悲伤随时可以回去
那人再不会回来了
而你却一次次地记起，一次次地回忆……
在列车般开走的
一个个日子里
就像一个车站，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知道，失去的——
正被你秘密拥有
你宁可选择在悲伤中度过一生
晚餐时
应该是烟花在窗外绽放
我们听见了但没看见
两岁的小宸之也听见了
他放下勺子，奶声奶气地说
“烟花，放烟花了。”我们都笑了
我们惊讶于孩子的认知与判断
去年在乡下放过烟花，他居然有记忆
那时他一岁，不会说话
“烟花，放烟花了是吧”
他见到我们笑了，又说了一遍
是的，天越来越冷
当烟花在夜晚的半空渐渐多了
年节又近了
邮寄诗集
每天下班回家，放下包
到书房，整理要邮寄的诗集
一本本签字、盖章，打包
等待快递小哥上门
整个过程，像极了流水线上的工人
但我清楚地知道
我的每个动作，签下的每个字
渴望被认识或不认识的远方朋友接纳
是你们让我的冬天，充满了光亮
现在我走在寒冷的夜晚
我还想重复王寅的话：
“谢谢大家
谢谢大家冬天仍然爱一个诗人。”
三个月后
我回来了，回到旧地
大厅上依旧挂着熟悉的照片
高三年级刚刚下课
孩子们从楼梯上下来
目光坚定。一个个从教学楼
与宿舍之间的玻璃长廊走过
让我想起，四月的紫萝藤
同样走过了这条长廊
那时空气中荡漾着紫色、甜蜜的芬芳
我沉浸于其中
直到教学楼所有的灯熄灭之后
独自往宿舍走去
天上的星星和星星后面的天穹
跟随着我
看不见的大风车在黑暗中
的山巅缓慢转动，把
山外面的大海，和波浪翻滚成永恒
并嵌入我的梦境与日常
让繁忙的工作，有了些许
辽阔和深邃……
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回望
我都会深深吸一口气
一切仿佛都不见了
诗人窗户诗集《伐木者》近日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窗户，祖籍浙江台州。2006年开始写诗。诗歌发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汉诗》《诗选刊》《草堂》《青年文学》《诗歌月刊》《诗江南》《特区文学》《飞地》《安徽文学》《读诗》《延河》等刊物。第四届“延安文学奖诗歌奖”。出版诗集《送信的人走了》、《伐木者》。主持“送信的人走了”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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