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海南琼海人,偶有诗歌发表,著有诗集《隔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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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森2024年诗选
早春
到处是嫩绿的叶子
牵牛花打开蓝色的喇叭,苦楝树挂满小白花
撒下的玉米种子
隔天就长出了细牙,多实在啊
几场春雨过后,河水暴涨,水浮莲顺流飘荡
我站在河边,对岸有人在平整松土
而河这边,有人在小跑
咿咿呀呀地叫,后面跟着一群小小的鸡娃
落日
我见过无数次的落日
在海边,在古城,在雪地,在戈壁滩
那时的落日都是很美的
但不是绝美的
我见过最美的落日,是在故乡
斜阳即将落进小山后面
红色的光占据了水塘、菜地和母亲的脸庞
周围宁静,静到可以听见浇菜声
可以听见晚风拂过树梢
静到在许多年以后
我还能听到余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
离开那个温暖的画面
过红绿灯路口
仲春的阳光有了夏天的味道
白花花的耀眼
红灯把我截停在路口,不同方向的车
各行其道,像无法回头的人生
开车的人跟车辆一样
表情木然,只关心着奔赴的目的地
车内在播放宇西的《安和桥》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我有些怅然
每天都要经过这个路口
除了不变的建筑,我一无所知
原来以为很熟悉的地方,居然这么陌生
绿灯了,这样的念想转瞬即逝
我们打量世界的时间
总是那么匆忙
好时光
三月的早晨
她去园子里兜兜转转
经过一夜的休整,满园的绿色又精神饱满
这让她欣慰,番茄挂了小青果
向日葵多开了两朵
月季保留昨天的容颜,当她走到
每一种植物跟前,心里就叫了一声名字
好像听到了它们的应答
晨曦浅浅薄薄,鸟儿的叫声尖锐许多
晨风清爽,包括流淌的河水
这些身边的事物
她不去理会。她没闲着,又好像啥都不做
也是在这里,很多个傍晚
落日把余晖一点一点抽走,虫鸣蛙叫
她停下活儿四望,感受着好时光
她知道,春天即将离去
她也知道,这个园子终将会被钢筋水泥
所替代
寂静
我曾以为
万籁寂静是静的最高状态
直到一个初夏的早晨
我在一棵高大的对叶榕树下歇息
没有风,没有虫鸣鸟叫
安静让我产生倦意
突然有熟透的果子从树上落下来
连续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
清脆、短促、动听
是落果撞击树枝、叶子和地面
后来,我沉醉于果实的不时掉落
那是一种自然的声音
它让寂静从我的周围
进入了我的内心
登鹳雀楼
一千多年以后
在黄河边,我登上了鹳雀楼的顶层
此楼已非王之涣之彼楼
廊道里他的塑像还在救目远眺
风灌满了我全身
令我吃惊的是,黄河在西边,中条山在南侧
太阳落下的方向是一望无边的平原
白日没有依山尽
文学的真实未尝不可,而还有一个事实
太阳落向了长安的方向
长安是一座高山,可以让人登峰造极
他在西望长安,他欲穷千里目
却不知,千百年来
他最后到达的,无意中比他的想像
要高出更多
麦芒
一辆车经过北方的麦田
金黄色随风闪耀
是什么让我停下来,走到它们中间
我低下身子
麦芒便指向远山和蓝空,它们站立姿势
就像随时奔跑的夏天
在我的故乡,水稻也是这样坚挺
黄河第一镇
五月的河面上吹过来的风
与400多年来的风没什么两样吧
九曲黄河第一镇,这个名头响当当的
能够扛得起这美誉,肯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其实不难发现,商业重镇的痕迹仍在
明清时期的货栈、票号、当铺、镖局、庙宇
民居和码头,无一不带有历史气息
黄河在这里与湫水相遇
造就了水运转陆运的码头,或者商业帝国
这是碛口的幸运,我赶来的时候
山河依旧,而繁荣已经退去
流淌的河水总是那么固执,仿佛辉煌与落寞
都与它无关,踩着青石板路上黑龙庙
整个古镇尽收眼底,那么
这几百年,又有多少人站在这里运筹帷幄
河面上船桨的声音与戏台上的唱腔
永远不会混淆,我一直沉默
即使古镇脱下华丽,转为朴实与平凡
我也要用脚步复述一遍
腾冲
和顺古镇的前面是一片稻田
黄昏时,我穿过牌坊走进暮色中的绿色
一个妇女在流水边洗濯
秋天还早,银杏叶子还没有变黄
不远的地方,地热肯定还在向外冒烟冒泡
我已去过,同样我还去了国殇墓园
这西南边陲的小城啊
就该这么静,不管是安静、肃静,还是宁静
1994年甘蔗园
府城的人无人不晓
甘蔗园是一处赫赫有名的居民区
九十年代初一群stat公司的青年男女
租住在那里的独门独院
他们工作按部就班,没有什么“996”
大部分的时间在挥发荷尔蒙
在乏味的生活中,有人恋爱,有人独往
唱卡拉OK、看录像、打台球、喝啤酒
成了他们扎堆的主要方式
有钱一起花,有饭一块吃
他们衣着简朴,家徒四壁,豪爽,讲义气
浑浑噩噩,茫然四顾
1994年的夏天我闯入他们
并在一个月后离开,两年后公司破产
那时候我们没有手机、照相机,不写日记
大家走散,我没记住几个人
1994年的甘蔗园是刻度,也是容器
一条河流里拥挤的水
不知分别,不懂失败,也不颓废
去宁夏博物馆
到银川,我先去了宁夏博物馆
就像去读一本书,首先翻阅它的简介
历史的缩写很安静,不像历史本身
时间从不发言,却有痕迹
大多是我感到陌生的古代物件
配以文字、图片和影像,说说这片土地
的历史。说的是一个西部地区、一个叫党项
的民族,以及一个与大宋对抗的西夏国
现在才发现,看待历史是有站位的
当我站在曾经西夏的土地上
看那些纷争,好像又理解了许多
那个叫李元昊的传奇人物,他神一般的存在
使西夏文明长足发展
在博物馆,我第一次见到了西夏文
那些字形方整、笔画繁冗的文字,怎么看
都看到了汉字的影子
另一种白色
收割后的稻田长出了杂草
雨水充足,杂草与禾苗头争抢着绿色
未见秋冬的萧瑟
还在十一月,离春耕尚早
一群鹅分散在稻田里,像绿叶中移动的白花
它们或觅食,或奔跑,或欢叫
不知道不久之后,会成为盘中餐
我站在路边看了许久
这份难得的热闹,我替它们开心
偶尔我会把目光投远一点
那儿有水牛在吃草,几只白鹭在它的周围
有一只还站在牛背上,那么安静
那是另一种白色
贺兰山
不要告诉我,此山非彼山
一曲《满江红》,在我的胸中早有了丘壑
虚虚实实,踏破贺兰山缺
西风烈酒英雄泪,收复的是大宋的河山
硬了是我们历代缺钙的的骨头
蜗牛
久违的阳光再次在早晨降临
如神的衣裳,那么轻,又那么暖
乡间的小路上不时有被踩破壳的蜗牛尸首
还有一些在缓慢移动
蜗牛不知道这是人类行走的路
它们也不知道自己被命名为蜗牛
它们有自己的秩序
我们用自己的行为改变了它们的命运
昨天在一处废弃的草垛里看到一条蜷曲的蛇
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冬眠
我惊扰了它的梦
一棵树的折断处长出了几处新的枝叶
冬日暖阳真好,我一边走
一边把路上的蜗牛移进草丛中
贺兰山岩画
石头上的画,像石头里开出的花
是记录,又是叙述
该是多硬的岩石,才能抵抗时间的风化?
又该是多硬的凿刻工具
才能在岩石上凿出图像的轮廓和线条?
在贺兰口,一场夜雨让山上的落石
阻挡了我们深入山地的步伐
但我不失望,沿线岩石上一些抽象图案
足以让我肃然起敬
太阳神、人面像、各种动物、场景和符号
不经意间出现在某块石面上
笔画简单、粗糙、质朴
我仔细观察,又不禁举目四望
猜想着那些远古人类
他们狩猎、舞蹈、祭祀、追逐、放歌……
他们期待被记忆,被认可,被传承
他们向石头举起锋利的器具
这些原始的表达,终究穿透了时光的牢笼
岁月失语,唯石能言
男诗人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