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马，祖籍甘肃武威。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胭脂牛角》《西风古马》《古马的诗》《红灯照墨》《落日谣》《大河源》《晚钟里的青铜》《飞行的湖》《宴歌》《凉州引》等，另有编著、合著多部。曾获《人民文学》年度诗歌奖、《诗刊》年度诗人奖、敦煌文艺奖、扬子江诗学奖等，被授予甘肃省德艺双馨中青年艺术工作者称号。
河西雪野
一座即将安装完成的高压输电塔上
有人在空中作业
还有几个忙碌的身影，戴着棉帽
在高高的塔下，从一辆停在附近的卡车上
运送材料
村庄如新雪覆盖的劈柴垛
实诚而轻盈
炊烟生动，散入旭日
距霍去病鞭指过的烽燧抱守的残梦
已相去遥远。群山逶迤
一支在雪中摸索的队伍
离开村庄，向着星星峡缓慢行进
流霜烁银
在输电塔排列向地平线的旷野
光伏发电板如无数甲胄之士组成对空方阵
硅晶的鳞甲收服咝咝的日光
一只喜鹊
从高速公路上方飞鸣而过
积雪和白杨的村庄，有她的表亲
二胡
只有我了解我深沉的情感
在静谧的黑夜里，只有我
能把泉水里的月亮
和安眠药自溺的形象分离开来
和过去 分离开来
我既是弓 又是弦 经纬相惜
我把我血管里的风波和苦涩
化为松香和音乐
把一整座空山变成鸟儿的乐园
溪水幽咽 亦如一曲忆秦娥
马头琴上的草原
——听苏尔格演奏《游牧时光》感赋
你的草原
是在一个人的心上
是在你自己心上
假如在一个人的心上
连一株苜蓿都找不见了
最后的奶渣
被一只蝴蝶收走
你还剩一个马头抱着痛哭
你还剩两根马尾相互倾诉
万里无云
云雀喉咙里的海子都蒸发了
走散的人各奔前程 各自珍重
马的骨头 和马走失
走失的骨肉都会在春天变绿
生和死
都会绿在一起
宴歌
——听苏尔格演奏《天上的风》
天上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们
我们用勺子泼洒乳浆
祭拜过朝日夕月了
羊牛的秋膘如玛瑙般趁手的日子
我们在草原上铺排开宴席
把该享用的美味享用了
把醇香的美酒喝足了
我们缺吃少喝的时候
把不能吃的苦都吃遍了
与孤独相依为命
为何在这歌舞相伴的日子
有人依旧孤苦无依，坐在宴席上
坐在自己心里的荒坡
与银枝水晶的灯火反倒是从未有过的疏远
一夜篝火留下灰烬
酒杯笑语盈盈
酒杯旁的嘴唇芳华落尽
与晓星一道沉落
你已无话可说
我还有何话说
天上那双眼睛始终看着我们
拍拍身上的尘土
在大地上不见了踪影
河水滚滚
大雁飞走
秋风割断情义
马头琴的琴弦断了
留下秋草染黄连绵山峦
大悲咒
在这露水一般的尘世
相遇不曾相爱哪会有羁绊
同心永不离居哪会有忧伤
多好呵你的手
终是在我攥紧的手心里慢慢变凉
在我变成一粒尘埃之前
你已绝尘而去
忘怀
走到尽头
就是一个人穿过自己的针眼
穿过一场湿漉漉的大雾
晨钟
自天空深处传来
把阳光和金色的落叶铺满了山间小路
一双布鞋
初尝了秋声的喜悦
地球的孤独
地球无依无靠
在茫茫太空里飘零
泪水汹涌
太平洋的潮汐
吸引北极的月亮
白熊爬冰
在玻璃隐隐破裂的声响中
风暴拒绝缴械
妄图纠集利刃
白熊吼月
月亮里没有桂花
也没有癞蛤蟆
月亮坑坑洼洼
自说自话
如向路人借火
地球向太阳借光
光芒何曾普照四方
地球少一半晴
多一半阴
就像有一个富人挥金如土
一百个穷人埋头低泣
地球的泪水
岂能感动水星火星
还有冥王星
它们
和更多的星球
就像蚂蚁缓慢爬向宇宙的黑洞
和地球貌合神离
或如出一辙
背负孤独
地球在太空飘零
向彗星借一把扫帚
扫扫流星雨
就像默默打扫孤儿院里的落叶
相似性
针尖明亮
缝纫机连续不断的走线声中
有蝴蝶，自母亲手下翩翩飞出
俯身在缝纫机上
仿佛踩着一台脚踏风琴
双手在黑白琴键上弹奏
多么相似的一刻
春天的二重唱
由母亲用沉默的背影完成教学
缝纫机已成舍不得放弃的收藏
机头上留有母亲的手温
沉寂的只是时光，母亲啊
你还在上一堂音乐课
蝴蝶每年还在故乡飞来飞去
唤醒花草的清香
和豆荚里阳光的笑声
暮雪
雪越下越密了
蒸汽散入雪雾
天色渐暗
宜烫酒
宜整杯盘
宜问人
“能饮一杯无”
宜问之人都很远
右军远在东晋
快雪时晴
他才写罢“羲之顿首”
提笔沉吟
林教头远在沧州
在风雪山神庙独自吃着
一葫芦冷酒
朱贵在梁山泊道口开着酒店
飞雪茫茫
芦花荡中藏着接应小舟
潘金莲不宜问了
远在阳谷县城紫石街上
怀揣小鹿 等着叔叔
从县衙冒雪归来
妙玉也不宜问了
她在栊翠庵里
收集红梅上的新雪
煎茶自吃
……
雪越密
越密。密如一个人年轻时的秀发
一个人，只能在一个人的过去
如此妩媚
伸着头
望向窗外
对面染白的屋顶上
不知何时飞落一只喜鹊
轻轻跳跃着
邀我举杯
戈壁晨思
不要说一轮旭日正在跃跃欲试
在地平线上大炼钢铁
把成千上万吨钢水倾入
青涩的天空和哑默的大地
——焉知陈旧的比方不会冲昏头脑
不会造成新的大面积的伤害
让一列奔赴边疆的绿皮火车
跑得慢些 再慢些
玉门还远 低窝铺依稀还在梦中
柳园敦煌哈密吐鲁番
还是天边闪烁不定的星座
那时，我还没有遇见我
我还没有遇见你
九色鹿遇见过落水者劝说过国王
骆驼草和砾石云影在清风中交谈
红柳在缓慢地生长
柳编头盔和铝制饭盒还没有
和飞沙走石在塞外磨合
一万年不久，我们早晚
会在旅途中惊喜相会
或在某个荒凉的小站悄然错过
怀揣着青春梦想和各自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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