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待
张 枣
一些念头苏醒，一些人
因固执而死去
门扉煽动着
那些尚未了结的事故
如今已蒙上了霜迹
别人说我已经逆流归来
十二月的阳光在我的肩上
像轻指旋转你（我们的敌人
让出了一所房间
和温馨的竹笛）
我受不了那些软弱
你受不了那些
背着我出现的奇迹
流水仍旧遥远
你安慰过的信使依次倒下
尘埃冉冉升起
二月
帕斯捷尔纳克
二月。笔蘸墨水就想哭！
号啕着书写二月，
当轰鸣的泥浆
点燃黑色的春天。
雇辆马车。六十戈比，
穿越钟声和车轮声，
奔向大雨如注处，
雨声盖过墨水和泪水。
像烧焦的鸭梨，
几千只乌鸦从树上
坠落水洼，眼底
被注入干枯的忧伤。
雪融化的地方发黑，
风被喊声打磨，
诗句号啕着写成，
越是偶然，就越真实。
新奇的事物
诗/G•K•切斯特顿Gilbert Keith Chesterton
译/张洁
为什么我要在意时代呢
因为它们又老又灰?
对我来说，群星清新而欢乐，
仿佛突然的笑声；
世界是一个大胆的幻想，
昨天就已完成。
为什么我要向时代低头
因为它们沉闷枯燥?
缓慢的树木和成熟的草地
为我呼啸而过，
一次不息的冲锋，一场
登天的奋斗。
永恒的恒星和系统，
坚固而沉默的一切，
对我来说是一瞬间的明星，
惟有从神之良善的火箭
落下的火，升起
在这狂欢之夜上。
20231201译。20241108修订。
羞愧
李南
我羞愧是因为分辨不出
二月和三月，泪水掉进酒杯的味道
是因为我每天吃神赐的米和蔬菜
却不如一棵香蜂草更有用
苍鹭斜斜地插进水面
天空长满银刺，幻觉将我和生活分开
羞愧啊！面对古老黑暗的国土
我本该像杜鹃一样啼血……
再有一年，我就活过了曼德尔施塔姆
却没有获得那蓬勃的力量！
桑科草原
森子
叹词在挖沟，
形容词躲在身后羞愧地投下影子。
——题记
桑烟升起时
格萨尔王跃上马背
大夏河心跳加速
输出“我歌唱——谁也不能阻止”
酣睡一夜的青草
喝过早茶，开始一天的劳作
你坐入一片马先蒿丛
没看到英雄的影子
却见格萨尔王播撒的子粒
开出翠雀花、飞廉、风毛菊和狼毒
在你还有些疑惑的片刻
山马兰取来一瓢水
放在你面前
远方的客人，洗把脸吧
天边是自己跑远的
格萨尔王始终在前面
追随他的人很多
羊群、牛群、马群、毡房和白云
跑出草原的都改了称呼
但他还在前面等你
放下你的固执和思辨的习惯。
2024/10/1
一首诗主义
周所同
它是偶然也是必然的
是小径避开大路独自行走
新伤与旧痕隔着复仇的距离
是孤寂的暗夜小兽
在荆棘丛里自己与自己相遇
它是苦涩而唯一的草木
开出我有你没有的花朵
总是谦卑地低着头
悄声说，我还在这里！
写给杜甫
敕勒川
你代替我活在那个动荡的年代
你代替所有人活在那个动荡的年代
你独自吞下那些千古的离愁与别恨
你的孤独，是大地的
你用过的词语，都成了金子
像一粒寒霜，你照着月亮的镜子
那里，你的面容一直没有熄灭
你不知道，你潦倒的一生，抬高了一个时代
你生病，挣扎，叹息，像一株草在大地上流浪
你独自登上时光的高处，高处不胜寒啊
除了痛苦和忧愁，你无处安身
你的伟大，是卑微的
你卑微地为生活四处奔波
你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你只是将这尘世的苦难
减轻了一粒汉字的重量
今生
衣米一
我需要一间房子
来证明我是有家可归的。
我需要一个丈夫
来证明我并不孤独。
我需要受孕、分娩、养孩子
来证明我的性别没有被篡改。
我需要一些证件
红皮的、绿皮的和没有封皮的
来证明我是合法的。
我需要一些日子
来证明我是在世者，而不是离世者。
我需要一些痛苦，让我睡去后
能够再次醒过来。
我需要着。我不能确定，我爱这一切
我能确定的是
我爱的远远少于我需要的
就比如，在房子、丈夫、孩子、证件、日子和痛苦中
我能确定爱的，仅仅是孩子。
还有一种爱，在需要之外远远地亮着
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
我并不说出
爱被捂住了嘴巴
爱最后窒息在爱里。
读海明威
韩东
我在读一本三十年前的旧书，
书页已经发黄变脆了，
像被岁月之火焚烧过，
而火焰已经熄灭。
揭开的时候寂静无声，
它的分量变轻了。
这是我带在身边的惟一的一本书，
被置于包中或者枕边。
硬汉已死，译者星散，
书籍本身也岌岌可危。
只有那些打猎的故事永存，
并且新鲜，就像
在一只老镜头里看见了清晨。
奇 迹
韩东
门被一阵风吹开
或者被一只手推开。
只有阳光的时候，那门
即使没锁也不会自动打开。
他进来的时候是这三者合一
推门、带着风，阳光同时泻入。
所以说他是亲切的人
是我想见到的人。
谈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
大概我们始终看向门外。
没有道路或车辆
只有一片海。难道说
他是从海上逆着阳光而来的吗？
他走了，留下一个进入的记忆
一直走进了我心里。
在人群中
——赠厄土，兼寄杜绿绿
诗 | 胡桑
赞美一束远道而来的阳光，我们
仍需要一个大海，去穿越惊涛与骇浪，
倾听胜雪的盐。那肯定的声音
邀请我们坐下，看着那只浩瀚的耳朵，
一点点转向我们，像一盏雾中的路灯，
洒落足够的虚心和耐心。冬天爱着我们。
这人来人往的世间，期待着杨柳堆烟，
可以在耳边诉说，星丛需要再次欢聚。
呼吸着冰凉而颓荡的空气，我们，
我和你，和她，和他，和岛屿，
被海风打湿，听见生活粗粝的喘息，
却依然要起身，穿越，穿越危雾和废雨。
“有差错，才有生活。”人群
在黄昏变得清澈，邀请我倾听，泅渡。
那是一声声肯定的问候，岛屿敞开，
清退了妄燕和绮鱼，给梅莺筑起了
美善的巢。如水归海，我们
对岩丛里曾经的迷失充满歉意，
不再逆着风，让炬焰焚灼手背。
我们试着节制，走动，微笑。
躲避固然优雅，迎接，哪怕是
姿态稚拙，却生长出大海永恒的回报。
我们终于相信晨昏是需要赞美的，
我们的心可以燃烧，我们的耳朵
在海水里变得清澈，我们的鳍
碰触到了别的鳍，仿佛被温柔的手抚摸。
我们听见了，听见了那道光，
那道肯定的光。
别的黑暗
默温 柳向阳｜译
有时在黑暗中我发现自己
在一个我似乎在另一时间
已经熟悉的地方
我想知道
经历了我不曾见过的日出和日落
它是否已经改变
我记得的那些事物
是否还在我记得它们的地方
倘使我的手在当下的黑暗中
碰触到它们，我会认得它们吗
它们会认得我吗，它们
这段时间一直在黑暗中
等待我吗
有人离去犹如一个深渊
若水
这一年
有人离去犹如一个深渊
我投下问候，一块块带火的石头
往下，往下
可还在空中没有一丝丝回声
这一年
我没有认识更多的鸟与花草虫鱼
没有人对我说谢谢
我也不对自己说谢谢
这一年，炮火如雷摧毁了
无数建筑，却没有一丝丝雨落下
洗刷掉妇女与儿童的血迹
这一年
我洞悉我与人类与命运的缺限
犹如阿喀琉斯之踵
我一次一次拉弓，拉弓。可惜箭囊空空
空闻弓弦之声
这一年，是否会有人
和初雪一起到来，带来酒与火焰与诗
与深渊底部的消息
告诉我深渊倒着看，和仰望天空
也没什么不同
我伸出手，抚摸深渊，抚摸空气
抚摸你的消息
抚摸这一年
风景
陆岸
世上还有什么风景，
比得上你年轻时遇见的一场大雪，
大雪上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十三首和同仁诗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