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子又爬到土房顶上扯着破锣嗓子骂了起来。
“还是人嘛,每年都偷俺家玉米,还有没有王法了,俺就不信没有地方说理了,哼!谁偷的玉米吃了撑死你,生孩子没屁眼儿……”
几乎最近几年的秋收大忙,三婶子都会上演这一幕,四邻八家也都劝她不要白费口舌,偷玉米的也不一定是咱附近的乡亲,也许另有隐情。三婶子也并非想骂糊涂街,也不想在父老乡亲面前失态,只是觉得心里太憋屈,无处发泄。
院子里外的人越集越多,三婶子嘴里来回叫喊着那几句,像是上了磁带的复读机。
“赶紧下来,你这败家老娘们儿。”三叔没好气地吼着,眼睛扫视着这“人山人海”。
“你就是窝囊废,玉米快被人家偷完了,你还装蔫头匪,这口气儿俺就是出不来……”三婶子把火气顶给三叔。
院子里由一开始的沸沸扬扬渐渐窃窃私语起来,“可能得罪人了”“对,要不怎么每年都弄她家的”“老三媳妇儿这人嘴损,得理儿不让人”,人们拿眼瞟着三婶子,嘴里七七八八,而后鸡啄米似的点头。
夕阳把最后一抹金黄洒在随风翻动的树叶上,也把三婶子的影子拉长很多。也许是下山的太阳告诉三婶子时间差不多了,该收场了,又或许是三婶子骂得口干舌燥,分贝显然小了很多,还跟房外的人群搭起了讪。一高一低,人们戏谑地抬头瞅着三婶子,像看一尊泥佛或者一场大马戏里的耍猴儿。
“娘,下来吧,不光咱家被偷了,三娃家也被偷了。”三婶子的大女儿彩玲羞怯地朝她娘喊道。
不知是三婶子怕给姑娘丢人,还是一听说三娃家玉米也被偷心理平衡了,自己从土墙头一出溜就稳稳地落在鸡窝上,三下两下跳到了院落里。
“还得是你闺女啊,老三,老娘们儿不听你的,晚上好好伺候吧……哈哈哈哈……”开玩笑的乡党朝三叔调侃着。
三叔捶了一拳乡党,“瞎扯淡,不听俺的听你的啊,快回去烧火抱孩子吧……”
三婶子下来了,集中“看戏”的人群也识趣地四散回家,今晚的话题统一为:三婶子骂糊涂街,偷玉米有隐情。
“三娃家丢了多少地?啥子时候的事?”三婶子迫不及待地朝彩玲“进攻”。
彩玲还没有从她娘“丢人现眼”的表演中回过神儿,愣愣地说了一句:“你管那么多干嘛!”
“哟,你个小婊子,轮到你跟我吆五喝六啊!”三婶子又扯开了嗓门提高了分贝。
“半亩多,昨天夜里。”彩玲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比咱的还多?!呵呵。”三婶子莫名地笑了起来。幸灾乐祸?还是没有比较就没有快乐?反正三婶子这会儿阴转晴了。
“吃饭吃饭,赶明儿俺去找三娃他娘唠唠……”三婶子哼着小曲儿扭着屁股,迈步去东厢房盛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彩玲知道,早晚有一天她娘得发现其中的秘密。三年了,彩玲和三娃好了三年,彩玲家的玉米丢了三年。
彩玲从小生活在她娘的语言压制和蹂躏当中,三婶子稍有不顺就拿老三和彩玲说事儿。说他爷俩一辈子窝窝囊囊,一锥子攮不出一个屁。
彩玲也反抗挣扎过,奈何三婶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她也就唯唯诺诺了。但彩玲的心里主意很正,自己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
三娃是村东头老孙家的三小子,跟彩玲是初中同学。不光是同学,还是同桌。上学时,三娃每次见彩玲眉头紧锁愁容满面,总会变着法地逗她开心,一来二去,彩玲也打开了话匣子,把心里的不悦和盘托出。三娃,惹动了彩玲无处倾诉的芳心,渐渐地,两人心意相通,心头仿佛有一根红线串了起来。
初中毕业后,彩玲和三娃没有继续学业,双双回到村里劳动。虽然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但两家的玉米地却挨得并不远,有时彩玲一个人给玉米上治蚜虫的呋喃丹,三娃也会凑过来帮忙。
男女搭配,头半晌就能把一天的活儿干完。三婶子不知情,逢人便夸彩玲,“俺家大闺女手头出活儿,一个顶俩。”
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三婶子在自家地里撞上了一起干活的他俩。
“三娃,你没事儿了来俺家地里干啥?”三婶子也是从年轻过来的,知道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儿。“告诉你昂,俺不会把闺女许给你,死了心吧!”三婶子机关枪似的突突了一顿,三娃悻悻地走开了。彩玲埋着头不言语,把手里的锄头抡得哐哐响。
那天晚上,三婶子在家庭会议上宣布“不允许彩玲和三娃继续来往”,原因是三娃上头有两个哥,以后三个妯娌一台戏,唱不好净打仗,况且现在哥仨都光棍,家庭条件只能算中下等。
“嫌贫爱富……”彩玲嘴里咕哝了一句,只有老三能听见,眼睛朝彩玲使了个眼色。彩玲和她母亲算是杠上了,你越说让打狗,她偏偏去骂鸡;你越说不让交往,就越能勾起彩玲的兴趣,这辈子还非三娃不嫁了。她知道母亲的性格,母亲也了解她的脾性。两个女人,暗流涌动,到处提防。
“彩玲,俺给你解解气吧。”三娃义愤填膺地说。
“怎么解?”彩玲眼睛发直地瞅着远方的天际。
“我把你家的玉米偷着掰了,卖钱你攒着,让三婶儿干着急!”三娃为自己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自豪起来。
彩玲没有言语,这对于三娃来说就是默许的信号。
在夜幕低垂星空闪烁的晚上,一个黑影腰里缠着灰色和白色十几条口袋正在有条不紊地“偷”玉米,而彩玲若无其事地在家里当起了“放哨人”。为了掩人耳目,三娃不光掰了三婶子家的,还把自己家的也“顺”了回来。
前年、去年、今年,连续三年,三婶子都会准时爬上土屋,开始她的“演讲”。彩玲和三娃会在场里的草垛上偷偷笑,因为他们把“敌军”杀得稀里哗啦。
“三婶子,三年了你不想想咋回事儿么?”有人提醒她。
“俺可听说村东头老孙家三小子跟你家彩玲好上了,你家彩玲……”说话人没有继续挑明,但话里有话,三婶子不傻,一下子明白了。
三婶子一路小跑到了村东头老孙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像《红楼梦》里的“泼皮破落户”凤姐似的。“三娃他娘,你家玉米产量挺高啊?”
三娃他娘是个跛脚,走路忽高忽低来回晃。“三嫂子,你这是从何说起呀,每年都是他哥仨弄地里的活计,我只管剥玉米……”
见三娃他娘不上道,三婶子也不装糊涂了:
“实话跟你说吧,俺不是看不上你家三小子,只是你看哥仨都光着呢,彩玲嫁过来压力忒大。”
“吃苦不说,以后三个妯娌还不得顶破了天?”
“再说咱现在就三间小土窝窝,让彩玲住哪……”
三婶子一梭子打出来这么多,还想继续,三娃他娘叹了一声:“唉,都怪俺这腿脚,没能力给孩子们挣点家业娶媳妇。三嫂子,等三娃回来俺就跟他说,打断了腿也不让他再去麻缠你家闺女……”
说着就要去找棍子,本来笨脚的三娃娘一下子栽倒在院子里,脑门磕了一大片血,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先是咒骂自己的身子骨和造孽的三个孩子,紧接着把老天爷数落了一通。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
别看三婶子平时咋咋呼呼,到动真格的时候真的看不了别人哭哭啼啼,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扔下一句“从长计议吧”,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灰溜溜地走了。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从长计议”就是有可能呗,三娃一家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老三也向闺女透露了她娘的口风:“你娘说三娃倒是长得挺结实,也懂事,哎,就是家里……”有了老爹的“鸡毛信”,压在彩玲和三娃心头的阴云拨开了一些,阳光洒了出来。
本来三娃因为三婶子不同意他和彩铃的事,心里一直憋着怨气,后来见三婶子口风松了,怨气便消了,甚至还笑脸相迎,嘴巴甜着哩。当然,彩玲把这几年卖玉米的钱交给了三婶子,告诉了她娘这三年的“乌龙事件”,三婶子也很少大方地说“留着吧,当嫁妆”。这一句“留着吧,当嫁妆”比“从长计议”来得更突然更幸福。
当彩玲把这句话告诉三娃时,三娃又把彩玲家地里剩下的玉米掰了,不过这次没有在黑夜,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喜滋滋地给送到了三婶子屋里。
作者简介
宋亚南 河北省献县人,毕业于河北工业大学,中共献县县委党校科员,喜欢读书写字,有作品刊登在《沧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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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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