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裴家川口村，地处晋西北山区。村的西边是大河（黄河），村的南边是小河（岚漪河）。虽然不是江南水乡，但也并不缺水。
春天和秋天，孩子们在小河边钓鱼，炎热的夏天，人们在小河和大河里游泳，寒冷的冬天，孩子们在封冻的河面上滑冰。大河和小河给我的童年生活带来了无尽的欢乐。
多少年来，我经常回忆起小时候在河里游泳的情景，想起我亲身经历的四次溺水事件，三次是我自己溺水，一次是同伴溺水。至今想来，感慨良多。
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由小河流入大河的那段河岸，也是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的。可现在石头不见了，都变成了厚厚的淤泥。
我记得，河岸边那些石头被河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在温暖的季节里，村人们就在小河口的石头上洗衣服。
在我两岁那年夏季的某一天，我随爹妈来到小河口。爹妈在洗衣服，我在河边玩水。我坐在石头上，用两只小脚扑腾扑腾拍打着水面，水面随即溅起一片片小水花。
我也用双手把水掬起来，看小蝌蚪在我的手心里摇摆着尾巴；我还追赶着水里的小鱼四处跑，小鱼躲到了石缝里，躲到了水草丛里。我玩得很开心。
我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走到了小河的中间。河水有我爹小腿那么深，我一下子被河水冲倒了。我随着河水漂啊漂，一边挣扎，一边喝水。
突然，我爹四下一张望，发现孩子不见了。我听到我爹说：“呀！孩子哪去了？”我当时脑子是清醒的，但我没有力气，站不起来。
为了让我爹能发现我，我尽力把胳膊伸出水面，把小手高高地举起来。其实，到底手举起来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当时真的是那么想的。
大概我爹发现了我的小手，快步跑过来，一把拽住了我。我爹说：“好险呐！差点就冲到大河里去了。”
爹把我抱到岸上，放地上。我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很生气。心想，河水真坏，平白无故就把我冲走了，害得我喝了那么多水。
于是，我捡起身边的小石块，狠狠地扔到河水里，以发泄我的怒气。一边扔石块，一边心里说：“砸你！砸你！”
我们村里的小孩子一般都在小河里游泳，不敢去大河里游。大家都明白，大河是大人们游泳的地方。
小河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脚下是漩涡，水很深。在我八岁那年夏天，我和五六个小伙伴去小河里游泳。大伙一个一个爬上石头顶上，再跳到水里面。
我当时还没有学会游泳，所以只能在离河岸近处的水里玩，不敢接近漩涡。我自个玩着玩着，不知不觉我竟然移到了河中间，水一下子淹到了我的脖子。
我害怕了，赶忙用两手用力刨水，用脚蹬，企图向岸边移动。没想到，竟然适得其反，身体又向河中间移动了一点点，河水淹到了我的下巴。
我着急了，继续用力，可水又淹到了我的鼻子。我想张嘴喊救命，但没法张嘴。一张嘴，水就往嘴里灌。我已经喝了好几口水了。
我想伸手拽周围的人，但够不着。我想着如果身旁的水面上能浮有一块木板，该有多好！有一截木头也行！可是，紧要关头，旁边竟然连一根稻草也没有。
我的身体还在慢慢往下坠。可要命的是，这会儿伙伴们都玩得很投入，没人注意到我。
我着急得两只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绝望地把两只手举起来胡乱挥舞着，瞎扑腾着。终于有人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大家一齐游过来，把我拖上了岸。
我现在还多次回想起那次溺水的过程，回味那个慌乱的心境，当时的我就一个心念，就是抓、拽、抱。求生的本能驱使我，无论逮住什么东西，都不会松手。
听村里大人们说，溺水的人即使沉到水底，哪怕就是摸到一块石头，他也不会放手，会死死地抱着。所以，有的溺亡的人几天之内就是找不到尸体。
通过我溺水的体验也说明，在溺水者失去理智的时候，救人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会同归于尽。
最近，读到有人谈救援溺水者的经验，说：徒手救援的时候，不可马上下水靠近溺水者，要抓住适当的时机。
就是看到他力气小下来的时候，再去施救，这样救援成功的机率就大。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不愧是经验之谈。
由此，我又联想到另一次溺水事件。
那时我大约十岁，刚学会游泳。我和几位铁哥们找到了小河上游一个僻静的水域，想在这里游泳，免得和其他小孩子们挤在一起游。
我们游了不大一会儿，就发现永青溺水了。只见他慌里慌张两只手乱扑腾。伟伟急忙游过去拉了他一把，但他死命地往那拽。
我也去拉他，但他拽着我的胳膊不松开，我的身体也往下沉，吓得我赶忙闪开他。因为凭我的水性，自保也成问题。
大家都吓坏了，面面相觑。要叫人来救吧，这周围又没人。这可怎么办呐？如果出了人命，我们怎么面对他的家里人。
眼看着永青胳膊舞动的劲头小了，似乎头也直不起来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在这危急关头，我们的老大永永拼了命地游过去，用脚向河岸方向猛踹他。
永永踹一脚，永青就离岸边近一点。这边我们几个七手八脚，拉的拉，拽的拽，推的推，永青终于得救了。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游泳技术已经熟练了，即使在水深的地方或者有漩涡的地方，我也敢去游了。后来甚至不屑于在小河里游泳了。
十四岁那年的夏天，我和伙伴们开始在大河上游泳。大河泥沙大，水流急，但浮力也大。如果单纯顺流而下地游，其实比在小河里游泳还要省力。
那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正是下河游泳祛暑气的好时机。于是我和伙伴来到大河上。大河边停靠着几条木船。这些木船每条都约有二十米长。
我从距离船头前方约两三米的地方扑进水中。没想到水流太急，还没等我越过船头，突然就被水流冲到船底下去了。
我感觉我的头在船底撞得嘣嘣响，但我没有觉得疼。我不由自主地一口一口喝起水来，完全顾不得水凉和泥沙蹭牙，也没有窒息的感觉。
我想，我这次是死定了！我又想，如果我死了我爹妈该有多悲伤啊！他们会不会因为我的死去而哭天抢地，寻死上吊？
我的奶奶肯定会跪在地上哭喊着老天爷呀！随即满地打滚。因为，我的奶奶最疼我了。我的哥哥弟弟妹妹也会因为我的死亡而嚎啕大哭……
我的大脑在飞快地想着，我顾不得害怕，我也顾不得难受，只是拼命地喝水。好像这嘴也不受自己控制，自己就张开了，水就接连不断地灌进了嘴里。
我的肚子渐渐饱胀起来了，我想肚子里的水要满到咽喉了，但水还是一口一口地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
我感觉我的意识要变模糊了，这时候，突然发现眼前一亮，原来是我被水流从船尾冲出来了。啊！我没有死，我又看到了太阳！
我慢慢地爬上岸来，蜷缩着瘫软在沙滩上，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水……
太阳还是那么耀眼，照在我冰凉的身体上感觉暖暖的，真好！
我经过了死亡的考验，体味了短暂的死亡。其实，船的长度不过二十米，我在船底漂流的距离不过几分钟，但我觉得好长好长……
四十年过去了，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变，大河的水量减少了很多，小河的水几近干涸，但我心中的河，永远在流淌……
作者简介
裴宝林，男，1966年生，1989年毕业于山西医科大学卫生系，医学学士。现就职于兴县人民医院，职称副主任医师。爱好写作，曾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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