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后的下午,阳光温煦。坐在暖暖的屋檐下,心境很平和。几只麻雀在院子里觅食,机警地跳跃着。一种淡淡的情感忽然漫涌上来,很亲切的愁绪唤醒许多心底的记忆。于是,在这个下午,很多人从记忆深处走来,蹒跚着在眼前诉说,犹如昨日。
忽然就有了冲动,要把他们镌刻进人生的界碑,以纪念曾经的青春。为方便写作,所有故事都使用第一人称,读者诸君请勿对号入座。
那一年,因为户籍的原因,在单位没有分配到住房,我们一家就在附近农村租了两间窑洞暂时居住。房东女人是个性格温和的中年妇女,待人极是热情。时间久了,在两家大人的撺掇下,就认了女人做干娘。
六儿是干娘家的常客,碰到我俩在一起,干娘就兴奋地指着我和六儿说:“瞧我这一双干儿女,简直就是一对金蛋蛋。”六儿在一旁羞红了脸,斜睨着眼,抿着嘴笑,一副娇羞的样子。
六儿很美,在农村算是出类拔萃的女孩,个头不是很高,头发带点自来卷,圆圆的红扑扑的苹果脸,清亮单纯的眸子,微翘的小鼻子,一笑,就露出一口整齐的小乳牙。
时间久了,和六儿熟悉起来,我比六儿年长一岁,六儿就依着干娘叫我哥。再以后,六儿来了,不去干娘屋里也得钻到我们家。那时候,我在家待业,正是闲得无聊的时候,和六儿一玩就是半天。许是漂亮女孩招人喜欢,父母见了,也不干涉,以往,他们是很反对我和女孩子来往的。
六儿排行老六,因为弟兄多,家里条件较苦,所以没有上过学,这成了六儿的心病。去我屋里的时候,看我床上摆着一摞摞的书,六儿就会用羡慕的眼光看我。我就趁机坐下来,唾沫横飞地和六儿吹嘘一通,唬得她一愣一愣地不住点头。看着六儿满脸崇拜的样子,心里就暗暗得意,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优越感。
和六儿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她总能想出许多花样逗你开心。秋天的时候,六儿腰上缠根绳子来找我,叫我一起去山坡上割羊草,为冬天做准备。休息的当口,六儿说:“我教你烧蚂蚱吃吧。”“烧蚂蚱?”“嗯呢。”见我惊得目瞪口呆,六儿就吃吃地笑,跑到一旁去捉蚂蚱。
秋天的草地上,蚂蚱很多,一会六儿就用一根细草穿着一串蚂蚱回来,对我说:“哥,你拢点干草,点火。”
找一块空地,我把蒿草架起来点燃,六儿的手快速地往火堆里一掷,蚂蚱未等挣扎,就烧光了翅膀,落在火堆里,发出“噼啪”的声音。六儿扒拉着火,待火熄灭,就在余烬里挑拣着,不时地扔出一个焦黄的蚂蚱。蚂蚱遍体通红,似乎要往外渗油,看上去非常馋人。用手掸掸灰尘,往嘴里一扔,香焦酥脆,忍不住冲六儿翘大拇指。六儿就很快活地笑。六儿看我,我看六儿,俩人嘴上都带一圈灰黑,像极了在灶台偷吃的花猫。不由忍俊不禁,你指着我,我指着你在山坡上笑得打起滚来。
下雪的日子里,六儿也能琢磨出新的点子,邀我去山坡摘黑枣。山区里,柿子黑枣树都很多,山民们高兴了就摘点柿子回家酿醋,对黑枣却不怎么上心。黑枣树在风中摇曳着,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满树的黑枣在枝丫上晃荡。六儿说:“哥,你上树去摇,我在地下捡。”
我爬到树上,使劲摇晃着枝干,黑枣扑簌簌地落满一地,砸进雪里,形成一个个蜂窝样的小坑。六儿一边哈着手,一边捡拾雪坑里的黑枣,不大工夫,背兜里已经满满的。我下来的时候,六儿不断地搓手跺脚,她的手冻得通红。我说:“六儿,我跟你暖一暖。”六儿把手伸出来递给我,我握在手心里。六儿却嫌弃地甩出来,嘟囔着嘴说:“比我手还凉。”又伸到我腋下,仰着脖,调皮地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懵懂中,我们就这样相爱了,爱情的故事里,记录了许多欢乐,也记录了我一生都不能释怀的愧悔。在我们还没有弄懂爱情的真谛时,我们便稀里糊涂地献出了彼此的贞操。
那年冬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先是六儿惊慌失措地跑来告诉我,她好像怀孕了,接着是村子里一个叫小林的青年被捕,以及父母严厉地斥问,还有六儿自杀住院的消息。也是在那个冬天,父母匆忙地带着我,搬离了六儿所在的村庄。
最后一次见六儿,是在我们搬家的前几夜,六儿让干哥捎话给我,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见面。冬夜的风,彻骨得凉,月光是那样的白,白得像病人的脸。我们相拥着,我清楚地感觉到六儿在我怀中瑟缩,她不停地喃喃着,在她的喃喃中,我感到揪心的疼痛。
“不关小林的事,不是小林,爹娘逼我,让我说出是谁,哥揪着我的头发打我,我不敢说,我怕他们找你,那几天他们就跟疯了似的逼问,恨不得要把那人撕碎。小林来了,小林是真不该来呀,我早就知道他对我不怀好意,可是,他真不该来呀,他来了就对我动手动脚,我骂他,他还嘻嘻地笑,我就大声地骂,院子里不知道怎么就进来好多人,哥哥凶神似的打他,小林想跑跑不了,后来,小林就被带到了大队,爹问我,是不是小林,要是小林,咱就认了。爹还问我嫁不嫁小林,我拼命地摇头。爹一跺脚走了,后来,后来小林就被逮走了。可是,真不是小林呀哥,不是小林……”
六儿趴在我怀里,轻声诉说着,月光下,她的脸早已失去了鲜红,变得和月亮一样苍白,两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静静地流淌。
“你带我走吧哥,你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六儿忘情地抱着我,声音绝望无力。
我木然地望着六儿。十八岁,曾经感觉豪气干云的十八岁,在那一刻蓦然发现,我是那样弱小,是那样的微末。就和风筝一样,借着风,满以为属于整个天空,却在一场风雨之后,跌落尘埃。苍白的月光下,只有六儿无声的哭泣。
第二天,我便听到了六儿割腕住院的消息,同样听到这个消息的父母,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却在几天后匆忙地搬离了那个小山村。
几年以后,当我感觉有能力主宰自己命运时,却已经是人夫人父。在一个冬天,我携妻带子去村子里看望久违的干娘,心里莫名的还有一丝牵挂和紧张。
干娘一见到我,愣怔了一下,眼里瞬间就盈满了泪花,拉住我的手摩挲着说:“可怜我那干闺女啊,从你们走后,就再也没到过干娘家。”又回过头来招呼干哥:“去,把六儿也叫过来吧,这么多年不在一起,咱们也吃个团圆饭。”干哥不满地斜一眼干娘说:“这会子提那个干嘛,你还不知道小林那德行?”
“六儿和小林?”我疑惑地看着干哥,干哥扫一下我妻子,说:“你还不知道?”
吃罢饭,趁妻子和干娘说话的当口,我把干哥叫到一边,询问六儿的情况,干哥恨恨地看着我说:“都是你干的好事。”我清楚,当年的事情,肯定瞒不过干哥。
通过干哥的叙述,我终于了解了六儿的境况。
小林被捕后判了二年,六儿的名声也在村子里坏了,一直不好说婆家,奇怪的是,即便偶尔来说媒的,六儿也是死活不同意。小林在狱中没学得了好,却学会了赌博,出狱后更是自暴自弃,成天在村里吊儿郎当地喝酒赌钱。
偏偏六儿谁也不嫁,就等着小林回来嫁给他,为这事,六儿父母感觉特别打脸,又拗不过她,索性断绝了和六儿的来往,任她水里火里自生自灭,只是不闻不问。六儿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因为小林的缘故,日子过得相当贫困。
干哥说:“六儿是在赎罪,替自己也替你赎罪,你祸害了六儿一生。”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再也没有心情待下去。告别了干娘,干哥送我们出来,路过一片打麦场,麦场还是多年前的老样子,我记得小林家就在麦场下的窑洞,我想看,又不敢看。干哥努一下嘴说:“呶,那不是六儿。”
我一下子惊呆了。
六儿穿一件小黑棉袄,没有罩外衫,胳膊肘处两块灰色的补丁,一条条绒裤子,几乎看不出颜色。头发蓬松着,正在拍打在地上打滚的小孩。
干哥的嘴动了一下,我急忙拉住他,干哥没有叫出声。六儿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似的,缓缓地抬起头,向我们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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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立权,男,河北省深泽县人。1968年生人,自幼喜欢文字,热爱乡间生活,喜欢分享乡间的人和事,普通人写普通人的故事。文字散见于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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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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