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年间,淮阳一带有个柳溪镇,因镇中溪流穿梭于垂柳之间而得名。此地风光旖旎,土地肥沃,物阜民丰,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
镇上有个林富商,家中育有一女,唤作林南闱。生得眉清目秀,才情出众,针织女红、琴瑟和鸣皆有造诣,引得镇上众多青年才俊竞相求亲。
林富商与夫人正仔细斟酌女婿人选之时,丫鬟匆匆来报,林南闱刺绣时突然昏厥。林富商赶忙差遣仆人去请大夫。
大夫瞧过后,面露惊色,林夫人见此情形,急忙问道:“大夫,小女可是有何不妥?”
“这……”老大夫欲言又止。
“大夫,还请直言。”林夫人见大夫这般模样,心中愈发忐忑。
“小姐并非染疾,而是……而是有孕在身。”
“哐当”一声,林富商手中的茶杯坠地而碎。
“大夫,小女尚未出阁,这话可不能胡言。”
“老夫行医数十载,这点断不会出错。”
林富商夫妇顿时慌了神,给了大夫诊金,恳请此事切勿外传。待林南闱苏醒,询问究竟发生何事。
可林南闱平日深居闺中,与外男毫无瓜葛。
林夫人又请来经验丰富的稳婆查验,发现林南闱仍是处子之身,然而另请数位大夫把脉,却皆诊断为喜脉。
林富商夫妇生怕影响女儿声誉,找大夫索要堕胎药,服下后却毫无作用。随着时光流逝,林南闱的腹部日益隆起。
林富商夫妇无奈,只能悉心照料女儿,林南闱每日进补,身体却愈发孱弱,面容消瘦,全然不似寻常孕妇,且病因始终查无头绪。
林夫人忧心如焚,前往庵堂为女儿祈福,期望能护佑女儿平安。庵堂师太听闻林南闱的遭遇,深感怪异,遂决定亲赴林府一探究竟。
师太抵达林府,看过林南闱后,又打量四周许久,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时,不禁大惊失色:“这幅画从何而来?”
“这是南闱几日前在画斋购得。”
“速速收起此画,画中女子大有问题,小姐便是遭此画所害。”
林家人闻言,赶忙收起画卷,随后询问缘由。
“还请夫人先问小姐几个问题,贫尼方能释疑。”
“何种问题,师太请讲!”
“小姐夜间可有做过奇异之梦?”
林夫人急忙入内室询问女儿,林南闱听母亲提及,脸上泛起羞红,缓缓道出:
数月前,每至深夜,她刚有困意,便觉意识恍惚,似被卷入一片迷雾之中。待迷雾散去,只见一男子身姿翩跹,面容虽有些模糊,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那男子缓缓靠近,眼神中似有深情,继而与她在梦中相拥。
此后,夜夜如此,二人于梦中幽会,或漫步于繁花盛景之中,或相依于静谧庭院之内,互诉衷肠,情意绵绵,直至破晓时分,林南闱才从梦中惊醒,只觉周身乏力,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缱绻爱恋。
但因梦中情景太过羞赧,她便将此事深埋心底,未对林氏夫妇言说。
林氏将林南闱之言转告师太,师太这才道出其中原委,原来,画里藏着一只妖,每夜潜入林南闱梦中,致使其怀上妖胎。
然孕育妖胎绝非易事,妖胎会吸食母体灵气,令母体日渐衰弱,待妖胎出世之时,便是其母殒命之日。
林家人听闻大惊失色,忙向师太请教破解之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画从何处得来,寻到它的主人,事情方可迎刃而解。”
“此画小女从清韵画斋购得。”
众人赶往清韵画斋,得知此画乃一老妪寄售于此。问其老妪居于何处,答曰翠竹小巷。
众人寻至翠竹小巷,推开院门,只见一满脸皱纹的佝偻老妪坐在院中,见众人前来,嘿嘿一笑:“你们总算找来了,可惜晚了,妖胎已成。”
“你为何害我女儿?”林夫人泣不成声地质问。
“为何?你们林家负我们苏家的。”老妪眼中满是怨恨,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
“苏家,你是……”林富商陡然一脸惊愕。
“没错,我是苏家妪。”
苏家和林家是世交,两家也曾定下婚约。苏家曾是镇上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三年前苏府大火,苏老爷命丧火海,苏夫人和儿子苏怀义逃出。苏夫人容颜受损,苏怀义则烧伤严重。
苏夫人求到林家,期望林富商念及昔日情谊,帮扶他们母子。林富商嫌苏家衰败,加之苏怀义容貌已毁,怎配自家女儿,便对其道:“我可给你三十两银子,但你必须解除两家婚约,苏林两家此后再无瓜葛。”
林富商冷酷的话语,令苏夫人心寒,然为了给儿子医治,只得应允。
苏怀义虽得到救治,却未能熬过半年便离世了,苏夫人接连痛失丈夫儿子,悲痛欲绝,见家中只剩自己孤苦伶仃,便欲轻生,却被一个妖道所救。
“你既不想活了,不如把你的寿元送给我,我可达成你一个心愿。”妖道蛊惑苏夫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你能让我儿子复活吗?”苏夫人带着一丝期许。
“你儿子已死,复活绝无可能,不过我可留存他的魂魄。”
苏夫人念及苏家香火断绝,自觉愧对苏家,死后无颜面对丈夫,便向妖道哀求:“求你帮我给苏家留下一脉,我愿将自己的生命予你。”
“我可将你儿子的魂魄封于画中,你只需将画赠予一位姑娘,便能成事,让那姑娘怀上妖胎。”
妖道将苏怀义的鬼魂封入画里后,苏夫人本欲随意送与一位姑娘,然终不忍伤害无辜之人,忆起林家的背信弃义,便将画置于清韵画斋,指明此画只售林南闱,所得银钱分文不取。
林南闱常来清韵画斋购置物件,店中小厮为多赚银钱,极力推荐此画,林南闱恰好喜爱,便买了下来。
师太听苏夫人讲明缘由,叹息连声:“阿弥陀佛,施主虽是可怜之人,但仍不应牵累无辜。林富商薄情,亦不该用林小姐的命来偿。
苏公子已然逝去,不如你将他魂魄唤出,吸取妖胎,贫尼再超度他转世投胎可好?”
“我用性命换来妖胎,如今妖胎已成,怎可放弃。你们要报仇便取了我这老婆子的命吧。”苏夫人心魔太重,执意不肯罢休。
“施主若执迷不悟,那贫尼便毁了画卷,苏公子将永堕轮回。”
“要毁便毁!苏家已有后嗣,我与儿子死亦瞑目。”
众人正无计可施之际,恰逢此时,画卷里的男子动了一下,缓缓走出。
林南闱见此,仿若梦中所见。苏夫人瞧见男子,踉跄扑去:“怀义,我的儿啊!”
“娘,回头是岸,待儿来世为人,定与娘再续母子情分。”苏怀义扶起苏夫人,向众人盈盈一礼道:“小生苏怀义,自知不该害林小姐至此,因刚被炼化,身躯难以自控,才致如此,我娘亦是爱儿心切,还望各位饶恕她。”言罢便走到林南闱身前,双手置于她的腹部,吸出妖胎。
片刻之后,林南闱顿感身体轻松许多,再无往日的虚弱困乏。
“阿弥陀佛,施主迷途知返,善莫大焉。贫尼这便超度你去投胎转世吧!”师太双手合十,诵起经文,苏怀义身形渐渐虚化。
苏夫人见儿子离去,妖胎亦化为泡影,心中悲恸,瘫倒在地。
“苏夫人,当年我爹退婚,确有不妥,你随我回去,往后我照料你。”林南闱经此一事,已然明悟,要多行善事,为自己积福。
“不必了,我也该去了。”苏夫人当初以命换妖胎,阳寿已尽。终是放下一切,安然逝去。
林家人厚葬了苏家之人,并在庵堂供奉了苏家的牌位,使其香火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