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乃是花灯满街、团圆喜乐的日子,“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准备佳肴,共度良宵。
林州城的苏瑾之妻李氏,一早便开始忙碌,打扫庭院,准备元宵食材,只盼着丈夫苏瑾能如往年一般,归家团聚。
苏瑾外出经商已近半年,上月曾遣人带信,言明必定元宵返家。
时光匆匆,元宵既至,李氏精心梳妆,穿上苏瑾最爱的那件月白绫罗裙,戴上他赠予的翡翠耳环,早早在门口等候。然而,从日暮等到夜深,苏瑾却始终不见踪影。
富贵与否并不重要,平安归来才是李氏心中所愿。她望着那满桌逐渐冷却的菜肴,心中满是忧虑,不禁暗自祈祷,愿夫君路途顺遂,无灾无难。
“哟,嫂嫂这是在等谁呢?莫不是苏大哥忘了家中还有嫂嫂这般如花美眷?”
随着一阵戏谑声,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男子踏入庭院,正是苏瑾的远房表弟赵轩。此人一向风流不羁,对李氏早有觊觎之心,此前便多次言语轻薄,李氏皆冷面以对。
此次他竟这般大胆,直入庭院,李氏心中恼怒,转身回屋拿了把扫帚,沉声道:“表弟来此何事?”
赵轩笑道:“城中灯会热闹非凡,小弟特来邀嫂嫂同去赏灯,也好解解嫂嫂的思夫之愁。”
李氏怒目而视,挥动扫帚便向赵轩打去,赵轩躲避不及,被扫中肩头,狼狈逃窜。
李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倚着门框,满心凄凉。
隔壁的钱氏大娘听到动静,赶忙过来劝慰。钱氏大娘为人和善,平日对李氏多有关照,见她如此,心中怜惜。
钱氏大娘叹道:“这家中没个男人支撑,总归是艰难。像你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难免会被些登徒子惦记,那赵轩实在可恶。”
这边,赵轩逃出庭院后,心中愤恨难平,思量着要给李氏一点颜色瞧瞧。他匆匆来到城郊外的古寺,欲在寺中寻个物件,回去吓唬李氏,说苏瑾在外遭遇不测。
谁知刚进寺门,便瞧见苏瑾在佛堂前的蒲团上打坐。
原来,苏瑾归途中遭遇一伙山贼,虽侥幸逃脱,但货物尽失,自觉无颜面对家人,便在这古寺暂避,思索如何向李氏交代。恰好遇见赵轩,便唤住他,询问家中近况。
岂料赵轩因被李氏驱赶,心怀怨恨,见苏瑾此举,正中下怀,遂将李氏大肆夸赞,称其温柔娴静,持家有道,对邻里也是和善有加,常施粥救济贫苦之人,且深居简出,除了与钱氏大娘往来,甚少与他人接触。
苏瑾闻言,面露欣慰之色,叹道:“她如此贤良,我却在外遭遇不幸,实在愧疚。”
赵轩却故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苏瑾见状,心中一紧,忙让他但说无妨。
赵轩道:“小弟本不该多嘴,只是日前路过兄长家,见钱氏大娘之子钱宇在嫂嫂窗下徘徊,手中还拿着嫂嫂的手帕,似是有什么私情。
钱宇那小子,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嫂嫂怎可与他……”
苏瑾脸色骤变,怒道:“休得胡言!我娘子岂是那般之人?”
赵轩赶忙赔笑:“小弟也只是偶然所见,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兄长莫要急怒,不妨先悄悄回家,探个究竟。”
苏瑾心中疑虑顿生,思索片刻后,点头应允。他脱下外袍,将所剩不多的盘缠藏在寺内佛像后的暗洞中,换上一身旧衣,这才往家中走去。
他离去后,赵轩悄悄潜入佛堂,在暗洞中摸索出那包盘缠,得意洋洋地正欲离开,忽然脑后一阵剧痛,被人猛击一棍。
赵轩惨叫一声,向前栽倒。
一只手迅速伸来,夺过包裹,赵轩挣扎着回头,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竟然是你!你这恶徒……”
话未说完,头上又重重挨了一击,鲜血溅出,他彻底昏死过去。
那人踢了他一脚,扛起包裹,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瑾对此毫不知情,推开家门时,李氏仍在垂泪,钱氏大娘在旁安慰。见他归来,李氏又惊又喜,不顾一切地扑入他怀中,泣不成声:“夫君,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
苏瑾见她真情流露,心中稍有宽慰,却又想起赵轩之言,不禁眉头紧锁,敷衍了几句。
李氏察觉到他的异样,心中疑惑,但并未多问。
当晚,李氏欲与苏瑾倾诉别情,苏瑾却推说旅途劳顿,早早睡下。
李氏心中委屈,独自起身,将剩余的元宵盛在碗中,放在院门口的石凳上,喃喃道:“流浪的猫狗若经过,也能有口吃食。”
这本是她的善举,苏瑾却认为她是借机外出与钱宇私会,心中暗暗恼怒。
趁李氏在厨房收拾,他悄然起身,再次前往古寺。
此时夜深人静,古寺中阴森恐怖。苏瑾进入佛堂,摸索着走向佛像后的暗洞。刚走几步,便被一个物体绊倒,伸手一摸,竟是个人,身体冰冷僵硬。苏瑾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奔出佛堂。
刚到寺门,恰好遇到一群打着火把前来巡查的城卫,见他这般狼狈,喝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死……死人了!”苏瑾惊恐万分,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待他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已被绑在县衙大堂,县令怒目而视,呵斥他杀害赵轩,该当何罪。
苏瑾如坠云雾,茫然不知所措,见旁边还跪着李氏、钱氏大娘等人,心中一凉,以为是李氏告发了自己,不禁破口大骂:“你这毒妇,为何要害我?”
县令猛拍惊堂木,令他住口。
苏瑾大喊冤枉,称自己生性善良,连蝼蚁都不忍伤害,怎会杀人?
县令不为所动,下令杖责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下去,苏瑾皮开肉绽,痛苦不堪,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赵轩家人哭诉,称苏瑾因嫉妒赵轩与李氏的关系,故而痛下杀手。
苏瑾望向李氏,李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委屈。
苏瑾此时方知赵轩所言皆是谎言,后悔不已,恨自己轻信谗言,错怪了妻子。
赵轩家人仍在指责李氏不守妇道,害死赵轩。苏瑾忍无可忍,将自己归来后听信赵轩诋毁、试探妻子之事和盘托出。
赵轩家人却称苏瑾是为脱罪编造谎言,哪有人元宵归家不与家人团聚,反而暗中试探?
苏瑾苦笑,深知此时百口莫辩,死无对证,谁能相信自己?
县令问道:“当时可有第三人在场?”
苏瑾摇头。
“既无第三人,那不是你杀的,难道是他自己撞柱而亡?”
大堂外听审的众人议论纷纷,有同情苏瑾的,也有认为他罪有应得的。
李氏见丈夫危在旦夕,心急如焚,连忙喊冤,称苏瑾归家时身着旧衣,并无血迹,绝非凶手。
钱氏大娘也出言作证,却被县令驳回,称她们与苏瑾关系密切,证词不足为信。
城中的无赖王二麻子躲在人群中,见苏瑾性命堪忧,心中暗喜,低声笑道:“这便是得罪人的下场。”
一旁的瞎眼老者听到他的话,轻轻叹息:“莫要如此幸灾乐祸,善恶终有报。”
王二麻子不悦,推了老者一把,骂道:“老东西,少管闲事!”
瞎眼老者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高呼:“真凶在此!”
王二麻子大惊,奋力挣扎,欲要逃脱,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帮忙,将他扭送至堂前。
县令审视王二麻子,忽然笑道:“本官就知道你会出现。”
王二麻子面如土色,下意识地捂住右手。
县令道:“赵轩指甲中有残留皮肉,与你身上的伤痕比对一番,便可知真相。”
瞎眼老者补充道:“他头发间亦有血腥之气,难以掩饰。”
王二麻子狡辩道:“那是我昨日杀猪时留下的。”
瞎眼老者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花猫从角落里窜出,直奔王二麻子。
老者道:“此猫灵性非凡,让它嗅一嗅赵轩的遗物,再闻闻你身上的气味,便知你是否说谎。”
花猫在王二麻子脚边打转,嘶叫连连,作势欲扑。
王二麻子瘫倒在地,只得认罪。
原来,昨夜他在古寺中偷听到苏瑾与赵轩的谈话,见赵轩欲偷苏瑾的盘缠,便起了贪心,趁赵轩不备,将其打昏,夺了包裹与财物。本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却不想被瞎眼老者察觉。
按照他的供述,在他家中的地窖里挖出了苏瑾的盘缠。
苏瑾死里逃生,对李氏、钱氏大娘和瞎眼老者感激涕零。
瞎眼老者道:“苏娘子平日多有施舍,今日也算因果报应。”
李氏却不理会苏瑾,转身与钱氏大娘相伴离去。
苏瑾急忙追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李氏面前,自责道:“娘子,是我错了,我被猪油蒙了心,听信谗言,险些害了自己,更辜负了娘子的深情。求娘子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见李氏面无表情,苏瑾赶忙举手发誓:“我苏瑾对天发誓,此后定不再多疑,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李氏见他言辞恳切,神色稍缓,微微皱眉道:“你且起身,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苏瑾顺势起身,坚持要李氏陪他去古寺。李氏心中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古寺外,苏瑾在寺旁的树林里转了一圈,在一棵古老的槐树下停下,伸手从树洞掏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除了一些金银珠宝,还有一个精致的锦盒,盒内是一对玉耳环和一条玉项链,皆是稀世珍宝。
苏瑾拿起耳环,说道:“娘子,这是我在途中偶然所得,见其精美,便想着定要送给娘子。我本是真心待你,却因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
李氏望着那对耳环,耳环上雕着并蒂莲花,与她成亲时所绣的荷包图案一模一样。她曾在新婚之夜提及自己喜爱莲花,没想到苏瑾竟牢记于心。
李氏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于苏瑾的心意,又恼怒他的多疑。她暗自思忖,既然他曾试探自己,那自己也不妨考验他一番。若他日后仍不知悔改,自己便决然离去。
两人回到家中,自此安心度日。
苏瑾询问瞎眼老者的意愿,出资为他购置房产,安排专人照料他的生活。
为报答钱氏大娘的恩情,苏瑾请了城中最有名的学者教导钱宇功课。
三年后,钱宇高中举人,众人皆赞他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钱氏大娘喜笑颜开,欲设宴款待苏瑾。
李氏指了指屋内,笑道:“他可没空,正忙着教两个孩儿读书呢。忙些也好,省得他整日胡思乱想。”
两人相视而笑。屋内苏瑾听到笑声,刚想开口辩解,一个孩儿不小心摔了跤,哇哇大哭起来。他急忙转身哄孩子,将方才的念头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