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在父亲离世后,阿爹与大伯强占了家中的商铺与钱财,八岁的南雅和娘被逐回了奶奶家。
奶奶时常抹泪哀叹她们母女的命途多舛,叔父常常沉着脸不言语,叔母动辄就摔瓢摔碗,乜斜着眼说家中存粮无几。
南雅娘无奈之下,在媒婆的撮合中,很快带着女儿改嫁到了青河村的猎户赵勇。
赵勇之子赵虎比南雅大两岁,成婚当晚拒不叫娘,称自己娘早已过世。他处处刁难南雅,时不时搞些恶作剧,总唤她小累赘。
阿奶则整日冷言冷语,每逢南雅母女向她请安,不过微微抬眼,冷冷哼一声。
用餐时南雅不敢伸筷,低着头默默吞咽米饭,娘也低着头默默吞咽米饭。偶尔继父给她夹两块菜,阿奶总会适时重重咳几声。娘赶忙说:“小孩子家,吃菜易积食,吃白饭就好。”
“对,她脸上身上都是红疙瘩呢,肯定不能吃菜!”赵虎大声嚷道。
南雅只觉满腔怒火直窜脑门,她想说自己起红疙瘩,皆是蚊虫叮咬所致,天天随赵虎进山拾柴、采药,能不被叮咬?
然而,瞧见对面满面愁容向自己递眼色的娘,她满心话语涌到嘴边,又默默咽下。
南雅有时午后在村里玩耍,村里孩童冲她扮鬼脸,齐声高喊:“南雅南雅小累赘,采了蘑菇换棉被,棉被盖着暖不暖,不如火堆烤烤腿!”
赵虎在一群孩童中喊得最为起劲,见她无反应,打个手势,又领着孩童们叫嚷起来。
南雅打不过也骂不过,朝他们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就跑。孩童们在身后哄然大笑。
她心里酸楚,私下问娘,能否回奶奶家居住。
南雅娘搂着她,悄然垂泪,说:“相较从前的阿爹大伯,他们还算不错,虽说有时言辞刻薄些,但未曾饿你肚皮,应感恩他们给予咱们母女安身之所啊。”
她又抱了抱南雅,劝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此地亦是咱们的家,你需听话,阿奶阿爹和虎哥他们才会善待你,你多忍一忍啊。”
南雅娘怀着相同的想法,觉得自己需听话需拼命劳作,赵家之人方会对她们母女好些。她与男人一同上山打猎,设陷阱、拉弓射箭、剥皮剔骨等样样皆干。
山林树叶泛黄时,南雅娘忽然染病,食不下咽,吃啥吐啥,酸水都吐尽了,郎中言,她有身孕了。
赵勇欣喜若狂,让妻子自此安心养息,不可劳累。
阿奶眉头深锁,连连摇头,说家中又添一张嘴。
南雅心头一紧,生怕她下一句便是要撵自己走。父亲死后这一年,她见过好几户人家把女孩卖去做绣娘的,说家中贫寒养不起孩子,实则拿了钱给儿子娶亲。
赵勇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即便再多三口人,自己也会奋力挣钱。
南雅娘常卧病在床,赵勇进山打猎,南雅拾柴,一边拾柴一边采药。
家中那只猎犬如人一般嫌贫爱富,赵虎带它时温顺乖巧,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南雅带它时,时常出乱子,有时唤不动,有时路过鸡舍,突然扑跃,惊得鸡飞狗跳。
每次带犬出门,南雅都得打起万分精神,生怕猎犬又闯祸。
这日,南雅引它到山坳处寻觅柴木,岂料它瞅见不远处另一只猎犬,不知怎的发了性子,脖颈一扬,径直冲过去。
南雅恐它争斗受伤,在后面竭力拉扯,哪能拉得住,她整个人被拽倒在地拖着前行。
另一个小牧童名叫顺子,吓得尖声大叫。
在旁的红薯地里劳作的邻居赵大力瞧见了,大声呼喊她快放手快放手,她才松开手。
南雅整个人呆呆地躺在地上,只觉手臂火辣辣地疼,一摸,满是血,手臂被划破了。
眼见衣袖被扯破,南雅瞬间吓哭了:“我的衣服!”
赵大力拿着柴刀去隔开两只犬,好不容易才将犬分开,牧童顺子急忙牵了自家的犬跑开。
南雅一看,自家猎犬一只耳朵被咬伤了,这可如何是好?一想起阿奶与继父的面容,她便双腿发软,不禁又哭起来。
“别哭了,赶紧回去,你手臂都伤了,不包扎,天热易化脓!”赵大力劝她。
南雅摇了摇头,勉强道:“柴还没拾够呢,再拾一些。”
拖拖拉拉,天色还是很快暗了,她牵着犬,在村口徘徊不定,迟迟不敢归家,生怕一回去就遭惩处。
天色已暗,南雅仍未回返,阿奶与赵虎忍不住又讥笑一番,赵勇出来寻人。邻居赵大力告知他,姑娘可怜呐,犬打架拉不住,被犬拖着走,擦得鲜血淋漓。
赵勇气冲冲地大喊:“南雅,南雅,你给我回来!”
南雅就在村口树林里,紧紧蜷缩成一团,生怕被他发现。
猎犬不明所以地汪汪叫了两声。赵勇循声而来,一把拽起她:“这般时候还不回家,你傻了!”
阿奶看到猎犬少了一只耳朵,南雅灰头土脸半臂血,惊得手中碗都掉落地上:“臭丫头,你又闯啥祸!”
赵虎在旁冷笑:“小累赘,进了门没干过一件好事,跟犬打架,你可真行!”
南雅再也忍受不住,泪水簌簌地流。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南雅娘咳完后问:“南雅,南雅你怎么了?”
“没事,娘我没事。”南雅努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大声回应。
赵勇端来一盆水与布巾,让她先擦洗。
阿奶说她一个小娃娃懂个啥,叫他让开,自己颤着小脚走来,将南雅按在一张矮凳上坐着,剪去破损的半截衣袖,自己用布巾一角蘸了清水,轻轻擦拭。
南雅疼得忍不住吸气,丝丝作响。
赵虎走过来,看到她手臂全是伤,也怔住了,却硬着头皮小声道:“哼,这点疼就受不住了?去年我从山坡滚下,喏,这胳膊擦伤了,我一声都没吭过。”
赵勇一把推开他:“赵虎,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快去阿奶房里,把柜子里那包草药拿来。”
赵虎欲言又止,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没敢顶嘴,乖乖去拿草药了。
当晚,南雅手臂上的伤口都被清洗包扎好了,阿奶说她不能吃煮鸡蛋,把桌上的煮鸡蛋分成两份,一份给赵勇,一份给赵虎。
第二天一大早,南雅被肉香唤醒了,单脚慢慢跳到厅里。
桌上一大碗肉面,摆在她平日的位置前。原来阿奶早早买了肉,给她煮了碗肉面。
赵虎望着直流口水,想吃半碗,但阿奶说,他昨晚吃了煮鸡蛋,今天就不能吃肉了,好事不能他一人独占。
“还不如不吃煮鸡蛋呢。”赵虎一面瞅着肉面一面嘟囔。
南雅想了想,要分给他半碗。
阿奶不许,说他又没受伤,吃什么肉面。
南雅吃过肉面要去拾柴,赵虎没好气地道:“一只胳膊的人拾什么柴,小心摔个狗啃泥!”他牵着犬,一溜烟跑了。
阿奶替她换药。
南雅轻声道:“多谢阿奶。”
阿奶手一颤,说自家人谢什么谢,但之后看南雅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爱,叮嘱她好好养伤,莫要乱动。
南雅本想说多谢她替自己仔细包扎,多谢她给自己肉面,自己许久未吃过肉了,但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难为情,终究没说。
阿奶喂鸡喂羊,洗衣涮碗,忙碌不停。南雅要帮忙,阿奶说别帮倒忙,她如今首要之事便是静养。
南雅给她端来一杯水,送到她跟前。
阿奶愣了愣,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才接过水,喝了一口,感慨道:“孙女好哇,孙女贴心,养了你虎哥八年,连口水都没给我端过!”
当晚,从山里打猎归来的赵勇提着一只烤野兔回来了,说是猎户伙伴送的,割了一大块给南雅娘,其余的都端到了桌上。
赵虎直接拆穿他说谎,说他那些伙伴都是小气鬼,别说野兔,就是兔毛都没送过一根。
“有得吃就吃,你啰嗦什么呢!”
阿奶一开口,赵虎泄了气,夹起一块肉,看了看南雅,犹豫了一下,放进南雅碗里。
“嘿,赵虎这个做哥哥的,晓得照顾妹妹了,真不错!”赵勇夸了一句,往赵虎碗里夹了好几块肉。
赵虎面红耳赤,得意扬扬得好似要飘起来,忍不住瞧了南雅一眼。
南雅大大方方也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说我也多谢虎哥。
一声虎哥,瞬间让赵虎不知所措。
从那日起,两人的关系陡然转变,赵虎之前捡的许多漂亮羽毛,直接拿给南雅看,他摘回来的野果、榛子、木耳、蘑菇等物,首先捧到南雅面前。
南雅娘沾了南雅的光,也吃上了赵虎送的野果。
家中氛围变得其乐融融,赵勇心满意足,说这日子才有滋味嘛。
不久,暴雨将至。村里众人纷纷下田抢收庄稼,不然到时被大水淹没,一季收成便没了。
赵勇、阿奶、赵虎都冒雨下田了,不许南雅母女出门,说南雅伤口沾了脏水会恶化的,南雅娘腹中还怀着孩子,更得小心。
南雅母女在家,煮好姜汤,将赵勇挑回来的庄稼在屋内石臼里捶打,打出粮食,再一一摊开晾晒,以免发热发霉。
全家人齐心协力,紧赶慢赶,居然在第二天黎明暴雨来临前,将几亩地的庄稼都抢收回来了。
听着暴雨哗哗直泻,屋顶茅草簌簌作响,一家人虽灰头土脸,望着屋内的粮食,心总算安稳下来。
南雅伤愈之后,赵虎带她出去闲逛,其他孩童一喊小累赘,赵虎立刻制止,说什么小累赘,这是我妹,叫南雅。
“你的妹子该跟着你姓啊,喊赵雅!”
赵虎一想也对,回家后问父亲,赵勇让他问妹妹她娘。
阿奶白了他们一眼,道:“弯弯绕绕的干啥,喊娘。”
南雅娘怕赵虎难堪,连忙说,都一样,喊什么都一样。
她又说,南雅既然跟着自己入了赵家,往后就叫赵雅吧。
从那日起,南雅正式改名叫赵雅,跟着赵虎满村跑。
第二年,赵雅娘生下一个儿子,原本还担忧婆婆和丈夫不喜,结果阿奶说母子平安,就很好。
虽家中有三个孩子,阿奶最疼爱的还是赵雅。
有时提及她初来时,阿奶忍不住叹息,说她那时像只小猫般胆小,看人也畏畏缩缩,自己都不敢多看她,可怜呐。
十年后,赵虎已经娶了妻,赵雅嫁给邻村一户人家。
赵雅原先的阿爹与大伯听闻她嫁了好人家,跑来大闹,说她是南家的人,聘礼应该由他们南家收的。
赵勇将他们拦在门外,道:“你们姓南,她姓赵,入了族谱的,跟你们有何相干!从小到大,花过你们一文钱吗?再闹,咱们到衙门里讲讲理,瞧瞧那商铺钱财应该是谁的!”
南家人怕得不偿失,灰溜溜走了。
临出门前,赵雅给阿奶磕头,给继父和娘亲磕头,说都亏了他们,自己才过得顺遂。
赵勇眼眶泛红,说不出话,阿奶则笑笑,说都是一家人嘛。
赵虎一再叮嘱妹夫,得好好对妹妹,不然自己的拳头可不饶人。余下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也纷纷附和,说一定得对姐姐好。
妹夫连连点头,此后果然与赵雅过得和和美美,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