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的十月十四到十七日,额敏和卓率领着“回民大小一万余口” 陆续起程,在清军护送下,东迁戈壁,先到达哈密清军屯区塔勒纳沁(今哈密市伊州区沁城乡)过冬。由于途中伤病等损失,抵达塔勒纳沁时,当初离开的万余人口,此时只剩余2389户,9273人。
当时负责撤军、东迁工作的宁远将军查朗阿向雍正建议:“请将吐鲁番回众,在肃州所属王子庄安插”。王子庄,位于肃州城北100里处,也就是说要将额敏和卓等人与先前安置在肃州的托克托玛木特等600余人安置在一起。
但清廷在廷议,也就是廷臣会议时,已令时任陕甘总督的刘于义,对额敏和卓及其部众的安置之地进行了详细勘察选择。综合了各方面的情况后,雍正拍板决定:对于额敏和卓这样心向中央朝廷的土著首领,既然要安置,那么就一定要选择水土丰饶、气候和煦之地,而“肃州之王子庄,水泉甚少,可垦之地不敷回民耕种。查瓜州地土肥饶,水泉滋润,气候亦和,与回民原住地方风景相似,且现在开垦所种之地,甚为宽阔,足资回民耕收,由塔勒纳沁迁至瓜州,路不甚远,可免跋涉之劳。”因而决定,“将吐鲁番回众即于瓜州安插”。
也就是说雍正所考虑的,首先是水土是否丰饶的问题,其次还有“与回民原住地方风景相似”的问题,这样更便于迁入者适应。最后还有路途远近的考量。
瓜州的地理地貌与吐鲁番极为相似
今天的瓜州为酒泉市所下辖县,与新疆的哈密市相连,西汉时期属敦煌郡,唐改名为瓜州,乾隆二十四年更名为安西府,民国二年(公元1913年)为安西县,2006年,经国务院批准,恢复唐代的瓜州一名,更名为瓜州县。而你如果恰好去过吐鲁番,也去过瓜州的话,就会发现,瓜州的地理地貌的确与吐鲁番极为相似,大概除了夏季的瓜州没有吐鲁番那般炎热之外,很多地方简直像是一个模板里复刻出来的一般。这对于远离故土的额敏和卓及吐鲁番百姓而言,多多少少会有一种似乎仍在故土的心理慰藉。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雍正考虑的,不可谓不细致。
这样,额敏和卓众人,于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春,终于迁徙至甘肃瓜州。据《重建瓜州新志》记载,因沿途颠沛流离,抵达瓜州之时,人口已减少至8013人,人口损失了五分之一左右,加上后面又陆续到达的一些人口,共2389户,9264人,落户于瓜州。
额敏和卓率众东迁路线
我们在阅读这些清代史料时,有人可能会有疑问,额敏和卓与其率领的吐鲁番当地百姓,明明是维吾尔族,为什么会被称作“回”“回民”“回子”“回众”呢?在清代史料中,所出现的“回部”“缠回”又分别指的是什么呢?
在整个清代,对新疆并没有今天南疆北疆的叫法,而是将新疆称为“回部”和“准部”。所谓“南回北准”。
“准部”大致是指北疆的乌鲁木齐以西区域,这个比较好理解,因为是准噶尔部的活动区域,而南疆则被称为“回部”。
而南疆之所以被称为“回部”是因为在清廷的观念中,所有以信仰回教(伊斯兰教)为主的、并以农耕为主的民族,都属于“回”,而不是今天回族的意思,因此维吾尔族所聚居的南疆便被称之为“回部”。而无论是“准部”还是“回部”,都是一个地理概念。
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以信仰伊斯兰教为主体的哈萨克、柯尔克孜等游牧民族,往往会被清政府单独称作哈萨克、布鲁特,而不算入“回部”的原因。
那么清政府又如何在称呼上区分维吾尔族和今天的回族呢?在清代的史料中,称呼今天的回族人为“汉回”,而维吾尔族人则被称为“缠回”。今天的回族人之所以被称为汉回,一方面是因为和汉人的体貌特征一样,一方面清代乃至民国对回族的认定都比较粗放,甚至不认为这是一个单独的民族,而是认为回族不过是信仰回教的汉人而已。至于维吾尔人被称为“缠回”,则是来自于头上裹缠的头巾。
在这里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这些称呼是历史上形成的,在清代并无任何贬义,只是中性的名称。
正因为如此,今天我们看清代史料中出现了“回”“回人”“回子”“回民”“回众”等名词时,就一定要联系上下文的关系加以判断。而有时候,清政府也会以地域、教派等来区分不同的“回”,如吐鲁番回子或回民(吐鲁番维吾尔族)、库车回子或回民(库车维吾尔族)、老教回子或回民(格底目、虎非耶等门宦回族)、新教回子或回民(哲合忍耶门宦回族)、撒拉回子或回民(撒拉族),以及浩罕回子与安集延回子(均为今乌兹别克斯坦乌兹别克人)等等。
所以额敏和卓在清代史料中也被称作“回目”(吐鲁番回众头目),吐鲁番的维吾尔族也因此往往被称为“回子”“回民”“回众”等。
清代文献中所绘制的“回”
就在额敏和卓东迁启程之时,雍正降旨,封额敏和卓为“札萨克辅国公”,而当额敏和卓抵达瓜州后,清政府正式给他颁发了札萨克印信;其下头目,分次四等,按照对藩王土司的惯例,分别授于正、副千户职衔。各自分领部众,散居各个堡中。
安顿下来后,清政府为吐鲁番维吾尔人建立了八旗牛录组织,作为地方政权正式纳入国家管理体系。据《皇朝藩部要略》记载:“编旗队,置管旗章京,副管旗章京、参领、佐领、骁骑校各员,如哈密例。”清政府派理藩院部郎二员、笔帖式二员办理事务,编审户籍,为清朝的政治代表。
“八旗”大家都比较熟悉,而“牛录”,则是八旗制下的基层单位。早期每一牛录辖十人,以后所辖丁壮数逐渐扩大到三百人,设统领官一人,称“牛录额真”。“牛录”意为“箭”,而“额真”,便是汉语之“佐领”。
按照清代的八旗制度,五个牛录为一个“甲喇”,汉语意为“队”,首领叫甲喇额真,即汉语之“参领”;五个甲喇为一个固山,汉语意为“旗”,首领叫固山额真,汉语意为“都统”;每个固山设左右两个梅勒额真,即副都统。这样的话每旗原则上是包含二十五个牛录,共计七千五百人。不过在实际中,每旗的牛录数量往往都不固定。
那么额敏和卓被封的扎萨克辅国公,又是怎样的一个爵位呢?
清朝爵位主要分为宗室爵位、异姓功臣爵位和外藩蒙古世爵三个系统,额敏和卓所受的爵位,包括后来维吾尔族中所有被封爵的功臣,则都是走的外藩蒙古世爵系统。
外藩蒙古世爵系统共分为7个级别,辅国公这个爵位属于第六级。
往上第五级为镇国公;第四级为贝子;第三级为贝勒;第二级为郡王,第一级为亲王,当然也有额外加封的所谓双亲王,以示特别的恩宠。
那么什么又是“扎萨克”呢?
“扎萨克”源自蒙古语,源于“扎撒”(法令)一词,意为“支配者”、“ 尊长”、“执政官”。简单来说,清初满蒙联盟,共打天下的时候,满人采纳并改造了蒙古人已有的扎萨克制,首先将漠南蒙古整编为各扎萨克旗,每旗置札萨克一人,掌一旗政令,统领部众,以蒙古贵族充任。各扎萨克旗受清政府理藩院与将军、都统节制。并派遣官员进行协理。
表现编为扎萨克旗后,维吾尔族官兵的绘画
与其他行政体制最大的不同在于,在札萨克旗首领的封地内,扎萨克旗首领对本旗所属的牧场、田产、山川、林木等财产拥有所有权,无需向政府缴纳赋税。札萨克旗首领世袭产生,但需报中央政府批准,而首领对所属的子民,拥有生杀予夺之权,唯一需要向国家承担的义务,则是在战时承担兵役和提供军需。
一般而言,中国历史上对于边疆地区的行政架构,大都与内地不同,比如汉唐时期,我们熟知的都护府制。而清代的行政架构则更为多样,除了内地传统的郡县制之外,还有扎萨克制、军府制、噶厦制等等,这一点在新疆体现的最为典型,是军府制、郡县制、扎萨克制和伯克制并行。
康熙三十五年(公元1696年),清军进剿噶尔丹,哈密的维吾尔首领额贝都拉首先率众归附清廷,并在一年后擒获噶尔丹之子塞卜腾巴尔珠尔等人,当时的清政府就在哈密实行了扎萨克制。
而额敏和卓被封为扎萨克辅国公,也就标志着吐鲁番维吾尔族就此也建立了扎萨克制。
额敏和卓率近万人迁居到瓜州之后,清政府已令当地官员开垦土地三万余亩,同时建了五个堡,以进行安置。
堡,很多人念做堡垒的堡(bǎo),这显然是错误的。这个字在现代汉语中共有三个读音,分别为“bǎo”“pù”和“bǔ”。其中“bǎo”的意思是指砖石垒砌的军事设施。
在西北地区,通常以“堡”字为地名的,大都念做“pù”,比如乌鲁木齐的国际机场地窝堡,乌鲁木齐前往吐鲁番途中经过的柴窝堡等等,都念做“pù”。这个读音来自于铺子的“铺”,指的是驿站。
而“bǔ”指的是有城墙的村镇,也泛指村庄。在吐鲁番,人们通常将这个字念做“pǔ”,实际上也是有问题的。很显然,清政府给吐鲁番维吾尔族百姓所修的,不会是军事堡垒,更不会是驿站,而是带有城墙的村镇,也就是相当于城寨,今天在瓜州,这些堡的城墙大都依然存在,因而按照现代汉语规范的话,吐鲁番维吾尔百姓所居住的五个堡,只能是念做“bǔ”。
今天瓜州头堡所残存的城墙
今天瓜州头堡所残存的城墙
这五个堡的居民安置,也是按照维吾尔老百姓原先在吐鲁番所居住的村镇来划分的。如最大的是头堡,安置鲁谷沁(今鄯善县鲁克沁镇)与泗尔堡(今鄯善县鲁克沁镇斯尔克甫)两地的居民1017户,4064人。作为最初的鲁克沁维吾尔人首领,额敏和卓便居住在头堡之内。
今天的瓜州头堡遗址
除此之外,二堡安置哈喇火洲(即喀拉和卓,今属高昌区二堡乡)、木尔兔(今高昌区胜金乡木头沟)居民;三堡安置苏巴什(今属鄯善县吐峪沟乡)、勒木丕(今属高昌区恰特喀勒乡)、勒木津(今鄯善县连木沁镇)、小阿斯塔纳(今属二堡乡)、皮䩞(今鄯善县辟展乡)、述桂(今鄯善县树柏沟)居民等等。
所有东迁人员按照级别与人口多寡分配房间、牲畜、农具及生活用具等。比如额敏和卓的级别最高,被分配有“耕牛四只,骡四头、乳牛四只,羊八十只,大锅二口以及锄头、犁、铧、镰刀、簸箕、水桶、旱磨等等生产生活用品若干。
除了不用缴纳赋税之外,清政府还给这些维吾尔族老百姓借给种子、口粮、银两等,其实说是借,但由于传统的粗放式耕作等原因,每年都收成欠佳,所借的种子、口粮、银两等基本是难以清还,而清廷的原则是还不了就一概豁免,所谓“俾(使)回民永沾实惠”,同时再借给新的种子与口粮进行接济。
就这样,额敏和卓和其率领的吐鲁番维吾尔百姓在瓜州,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乾隆二十年(公元1755年),清廷平定准噶尔部进入了关键的一年,额敏和卓奉命率属下300壮丁进疆参战。这一次,阔别家乡二十余年的额敏和卓再次踏上了故土,而就是这次进疆参战,也使得额敏和卓决定返回家乡。
下期文章预告:《郡王家族的风云传奇:重返吐鲁番》
阅读吐鲁番郡王传奇
感受新疆维吾尔风情
赋予一份礼物最好的意义
就是它的无限可能
大美新疆风貌景致的顶级呈现
都在艾德莱斯绸的图案上
选这样一款布料作礼物
你的心意,定无人能及
❤❤❤
2024龙行龘龘,
用一些特别的方式迎接新的一年
选一份特别的礼物装扮新的开始
将文物故事打包成创意礼物
送给牵挂的人
……
点击图片进入小程序,新年选好礼,就在疆文创
张羽新 著《清代前期西部边政史论》[M]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5
曹尚亭 编著《吐鲁番五千年(中卷)》[M]新疆大学出版社2007
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编《〈清实录〉新疆资料辑录:雍正朝卷 乾隆朝卷一》[M]新疆大学出版社2009
田卫疆 主编《吐鲁番史》[M]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
钟兴麒 王豪 韩慧 校注《西域图志校注》[M]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
王希隆《关于额敏和卓的几个问题》[J]西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年第1期
为方便大家交流沟通
特建立《火洲文物会说话》微信交流群
如果您有什么建议和想法,
想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
都可在群中畅所欲言。
欢迎大家添加小编微信
小编将拉您进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