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大哥来信的时候，我心里洋溢着一种一生中最为狂妄的喜悦，不停地亲吻着信件，嘴里哼着小曲跳起身子走路。
前些天，我当上了连队正班长上士给养员，一个连队百十号人的伙食费已由我统管使用，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把自己“高升”和拥有经济“特权”的“逢双”喜讯，以极快速度向家中传递。
我想，家里一定是乐翻天了吧?到了房间，我急着想从信件中取出装满全家的“祝贺与鲜花”。但见信封里却跳出了一行行严肃的字眼：
……弟弟，父亲一再严嘱我要写信告诉你，他说：“儿呀，公家的钱一定要管好，帐目要清，数目要短。做人一定要老实本份，不能有半点非份之想，该你得的你就得，不该你得的你一分钱也不可得……
大哥则赠于我《石灰吟》：“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后面的附言是：你的进步来之不易，一定要珍惜，权利和金钱，哪怕是再小也要用得清清楚楚……
我满脑子的高兴被这封家书扫得一干二净，一下子从狂热中掉进了冰窟窿。瞬间，感觉到自己荷包里的钱，每一分竟然都是哪么的沉重。
“黄新宁，祝贺高升了……”战士们投来了羡慕的眼神。此时此刻，我摸着口袋里的钱，如同抓着一个烫手山芋。
这钱?我开始从新审视起来，它好似一把锋利的刃剑，一旦把握不准，随时有可能把自己割得皮开肉绽。
夜不能寐，往事翻滚。眼前闪过小学汪老师的身影，她在谆谆教导学生：“小时偷针，大时偷金。”那时，听着这个典故的时候，我吓得屁滚尿流，不寒而栗。今天重温这个故事，我竟然冒出了一身冷汗。“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我哭得泪流满脸，一肚子委屈。八岁那年，我饥饿难受，把父亲做上记号的梨瓜种偷吃了，被父亲知道后，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记性”。父亲狠狠地说：“你个兔崽子，连瓜种也敢偷吃，真是胆大枉为，长大了你还了得，你都敢飞天了。”这一巴掌让我转了好几个圈圈，晕晕的，红红的脸上显出数个大大的手指印。 父亲生不逢时，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来到这个世上，恰逢风云战乱，饥寒交迫，民不聊生之时。“一字不识”的他，自然成为了一名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农民“大老粗”。八岁便与“小脚”母亲相依为命，开始放牛、砍柴、农事。十二岁便在水田、旱地里磨打滚爬，学做各种耕田、撮行、种菜、施肥、收割。在寒风雨雪，高温酷暑中体味人世的艰辛。父亲人穷有志，从小就懂得是非、礼仪、廉耻，这体现在他一生的正直公正廉明上。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生产队做保管的时候，生产队常年进进出出的物资那么多，结算时，总是毫无差池。他的正直却常常“得罪人”，如生产队发口粮，由父亲把秤，无论秤到给谁家的谷子，他都要把秤上下左右摇晃几下，以防有卡秤现象，把秤秤得平平的，秤秤一样。有些队干部觉得父亲太认真，就产生了看法，找些岔子说父亲的坏话。于是，绰号“蛮劲”、“猪脑袋”便在村子里传开。父亲人正不怕影子斜，依然我行我素，凭自己的良心做人做事。有一次晚上十点多了，我陪父亲在街上卖瓜，回家路过“东风餐厅”时，几个生产队干部正在里面“上馆子”，无意中我与他们打了个照面，里面的队干部便“好心”地向我招手示意。我刚欲抬脚，那知父亲眼捷手快，猛地一把用力抓住我，连凶带哄地说：“儿呀，不要进去，走走，屋卡（家里）有饭食。”就这样，我被父亲的严厉所屈服，只得饿着肚子，乖乖跟他回家。其实，队干部的聚餐，父亲心中“有数”。 我终于悟出了父亲的苦心。床头上，我右手紧紧握着拳头高举，我发誓决不能在自己手上出现差错，有贪腐。否则，天打五雷轰。大哥从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到公社通讯员，再成长为一名干部，深知来自不易，倍加珍惜。在我的记忆中，大哥的许多可贵精神和品质，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对我的清廉启蒙教育受益匪浅。大哥从公社副主任，到基层单位主管，尤其是在分管财务工作期间，每年都有项目工程款项从他手上批出。对于这块“肥肉”，大哥从来没有把它当作是自己的特权，当作“索取”的关卡。相反，为了能接受大家的监督，他自行决定每周二周五上午为本单位报帐和各乡镇工程款项签拔的时间，这大大方便了乡镇和本单位人员办事，做到财务能在“阳光下运行”。 有了“关照”，就有人上门“感谢”，可大哥一律拒之门外，主动劝退，或叫上纪检人员，将财物原封不动，物归原主。我亲眼所见的，有个乡村干部，借春节到来之际，而登门言谢。那天，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他俩好长一段时间推拉得脸红耳赤，甚至到了大哥“发火”的地步。大哥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有份工作已心满意足了，你这钱我一定不能收，你就让我有个好老，让我一生问心无愧吧……”“下一位……”我赶紧挤到前位，把叁佰元取款支票从小小的窗口塞了进去。营业所门口，我把取出的现金，重复数过三巡，进行“确定”，怎么会是伍佰呀?纳闷许久，不对呀，司务长每次只限我取款叁佰的，这是规定。我抓在手里的支票，明明写的是叁佰呀?难道?我回头看着营业室，里面还是嘈杂一片，长长的取款队伍，那位男营业员忙得不可开交。
脑海里出现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怎么办?此时大哥的话在我耳边震荡起来：“我是农民的儿子……这钱我一定不能要，让我一生问心无愧吧……”“让让，让让……”我的极力前挤，引来众多反感和白眼。贴近窗口，男营业员有些不耐烦地凶道：“你挤什么?你挤什么?”“就是，这小同志，一点规矩都不懂。”大家七嘴八舌。我力排众议，把一沓钱强行伸进窗内。轻声说道：“营业员同志，你再点点……”“我说，同志，你还是再点点吧，看看数目对不对呀?”营业员看着我一脸真挚和善的表情，似乎看出了我的好意。这才仔细地点起钱来，又寻找出我的那张取款支票仔细对照起来。点着点着，脸“嗦”地一下变白了，渗出汗水，眼眶溢出泪花，伴着哽咽，发出一腔感激之情：“谢谢，解放军同志……”营业室里有人竖起了大拇指，一双双敬慕的眼神齐刷刷向我看齐。我看到了一个极为感动的画面，心里美滋滋的，眼睛里也闪着激动的泪花……今年宗亲晒谱，按照老上规矩，我点香拜祖，请开了《家谱》，重温家史，不觉族谱家风中“训廉”影入眼帘，特大发现，我不由轻声朗读起来：语云“贪夫殉财，烈士殉名”。故为富不仁，贻讥阳虎，见得思义，特重子张，临时不苟谓之廉，廉者察也，察其所当取而取之，是谓义，然后无伤于廉也。若不辨礼义，利今智昏，虽千驷万钟，名节安在!吾祖敬容、敬叔，仕宦俱以廉称；并公、远公，史册皆以廉纪，清白传家……读着读着，我被先祖的圣明所折服，我由衷地敬佩祖传家风的训诫是何等的伟大！霎那间，如有一道金光闪过，那是一股远古的力量震撼着我的全身。这正是家风正唤，上善若水，清白传家，风正扬帆，在人生浩淼激流中，稳舵向前。![]( "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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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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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新宁，1963年生，江西省赣州市宁都县人。1980年冬入伍武警江西消防部队服役24载，荣立三等功一次，军转后自主择业。被聘为《江西消防》杂志社特约记者。曾在《人民消防报》《军事记者》《江西消防》《赣南日报》《赣州晚报》等发表过文学作品。有文学作品被省级以上刊用及获奖，著有长篇小说《蹈火岁月》。赣州市作协会员。![]( "佛教 浮云花纹 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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