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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不知为什么,有许多素未谋面,也从没聊过天儿的新老读者,在微信里给我发消息。他们无一例外,且不约而同的问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们问我,这些年在茶器圈里,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种现象:
譬如说,有些玩家之前明明是某个窑口的忠实粉丝,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倒戈,毫无征兆,且不计成本的,抛售并清空自己手中珍藏的,那些曾经一度被视若珍宝的藏品。
他们问我:老同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说实话,这段儿时间我工作挺忙的,属实不知道茶器圈子里,近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竟会引得这么多人,跑来问我这样一个相同且奇怪的问题。
原本我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因为一想起来,就令人气闷得很——他们这些人,好歹也看了我这么多年的文章。可是加了我的微信以后,平素却从不找我聊天儿,也不给我解闷儿。
眼下有事儿,就一股脑儿的跑来问我——这是拿我当什么?当我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关于他们所提出的这个问题,我本无心多言。可转念一想,该问题当中所提及的——这种茶器圈子里奇特而有趣的现象,又确是值得令人深思的。
有鉴于此,我打算写篇儿文章,就这个话题跟诸位聊聊,大家深入探讨一下。
我以为,作为一个茶器爱好者,偶尔出手几件儿自己的藏品,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况且我也相信,在座诸兄应该跟我一样,在圈子里也混了不少年头儿。在大家的玩瓷生涯里,谁还没买进卖出过几件儿自己收藏的瓷器,对不对?身为一个茶器玩家,平日里出手几件儿自己手上的藏品,实在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据我揣测,诸兄出手藏品的理由,虽然各有千秋。但追根溯源,往往却万变不离其宗。总结下来,无非也就是这么两点——
要么是为了升级藏品而回血。
要么是为了生活所迫而割爱。
为了升级藏品而回血的事儿,我本人就没少干。
一般情况下,我是绝不舍得将自己早年所得的那些心爱藏品,拱手让与他人的——只要条件允许,我宁可在茶器圈儿里做只一辈子只进不出的貔貅。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微薄的收入不允许我这样做。
如今,许多知名窑口的精品器物,动辄就得六位数。倘若一味的只进不出——我是断然无法将自己对于茶器的热爱延续至今的。
对于这事儿,我是看得比较开的——咋说呢?倘若硬是要我立马拿出真金白金,买入那些动辄六位数一件儿的瓷器,咱倒也不是买不起。
可是,在我的生活当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们对于我的重要性,远比一件儿精美的瓷器来的更加重要啊。
在这种情形下,我宁可选择置换一些手中的藏品,既兼顾了生活,也在有限的范围内,最大程度的满足了自己的爱好。
我想,在座看文章的诸兄,大抵也都跟我一样罢?玩了一辈子瓷器,爱了一辈子瓷器。可是,即便玩的再久,爱的再深——谁还没有过几次为了升级藏品而出手置换的经历,对不对?
除了升级置换之外,玩家出手藏品,还有一种原因,就是为了生活所迫而割爱。
说到为了生活所迫而出手藏品,我姨夫可是最有发言权了。
说起我姨夫这人,可是比我牛逼多了。我姨夫应该算是国内最早那一批春风祥玉的老藏家了——他手中有许多精品,属实是让我都羡慕的紧。
我姨夫是生意人,其实是不差钱的。但在2015年左右的时候,他老人家看上了市中心的一套房子,想买下来送给家人。
那房子大概将近200平米,所处的地段也非常不错。
姨夫打定主意想买这套房子,但彼时苦于大量资金都在生意上周转。对于购房所需的那一大笔款项,姨夫一时半会儿还不太好凑——更何况,房子的面积本身并不算小,后期的装修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这也是姨夫当时考虑的问题。
于是乎,在“生活所迫”之下,姨夫毅然决然的出手了一部分自己珍藏多年的名窑器物,顺利买下并装修好了那栋房子。
其实我知道,以姨夫的经济实力,如果硬要他当场拿出现金,买下那套房子,也并不是不可以——只要他愿意,其实完全不必出手那些自己珍藏多年的瓷器。
但诚如我前文所说的那样——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有太多的东西,远比一件精美瓷器来的更加重要。
姨夫也算是茶器圈儿里的老玩家了。在这个圈子里,越是热爱的人,就越是理性。
平日里,茶器爱好者们出手藏品时的理由虽然各有不同,但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上述两点原因。
玩家出手自己的藏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无论基于上述哪一种情况下的藏品转让,都只能被称为出售——而不能被叫作“抛售”。
因为在正常情况之下,任何一个茶器玩家,无论手中藏品数量多少,无论手中藏品价值几何,即便是打算出手转让其中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总是或多或少,会为自己保留一部分最为珍视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非卖品。
这些被玩家视作非卖品的器物,有可能是当下市场上价格最高的,也有可能是藏家自己心目当中最爱的,还有可能是具有某些特殊纪念意义——譬如说窑主馈赠,或是绝版器物之类的。
玩家留着这些器物,既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也是为了不枉自己的一腔热爱。
同时,这些器物,也是对于每个人收藏生涯的真实见证——只要手里还存有这些东西,你永远都是一个忠实的茶器爱好者。
对于茶器藏家来说,倘若手中没有了器物,就丧失了在圈子里与人交流的基本话语权。
试问,手中连一件器物都没有的人,又凭什么说自己是一个茶器爱好者呢?
因此,如果一个茶器玩家,将自己手中所有的器物全部出手,一件不留——既意味着收藏生涯的结束,也代表着未来将与这个茶器圈子彻底的剥离。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我们再来看看什么叫做抛售。
所谓的抛售,是一种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在短时间内大量低价出售库存商品,以实现清仓为目标,以迅速套现为目的的商业行为。
其实,在茶器领域,尤其是高端茶器收藏领域,“抛售”这种行为并不多见——即便是偶有发生,也多见于茶器商。
诸兄大概也都听说过,那些从事茶器生意的商人,一般都需要压货。有些实力稍逊的茶器商,偶尔会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而抛售部分存货套现,这并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
但发生在茶器玩家身上的抛售现象,属实却不多见。
要知道,在茶器圈儿里,玩家和商家对待茶器的态度是不一样的。茶器商们都偏理性,即便偶尔出现抛售行为——也大都是出于利益上的考量,并不存在感情因素。
而茶器玩家就不同了。
玩家们对待茶器的态度,一般更偏重于感性。正因如此,能导致一名茶器玩家金盆洗手,彻底退圈,不计成本,不计后果,一件儿不留的抛售手中藏品的理由,往往只有两个:
一是发现自己手中藏品的所谓价值,与真实情况存在着严重的偏差。
二是发现自己付出了大量的感情与金钱之后,却得不到起码的尊重。
前者,让玩家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令其对自己手中的藏品感到寒心。
后者,让玩家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让他对圈子当中的人性感到恶心。
只此两点,便是导致一个茶器玩家抛售藏品的全部理由。再无其他。
纵观过去十余载,茶器圈儿中所有被我们耳熟能详的玩家抛货行为,究其原因,皆出自以上两点。
旁观者们站在看热闹的角度,总觉得玩家一怒之下抛售藏品,是一件听起来很痛快,看起来也很解气的事情。然而,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来审视,却远非如此。
试想,当一个人在被逼无奈之下,而不得不放弃自己曾一度倾注了无限热情的兴趣爱好,并且只能像处理垃圾一样,抛弃掉过去那些曾经最为珍视的东西——即便当事人会表现的云淡风轻,但这种心理上带来的落差与情感上承受的痛苦,旁观者是永远也无法体会的。
而我之所以对此感受颇深,是因为许多年以前,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是的,没错——这种令人难过的事情,也曾在我身上真实的发生过。
记得大概是七八年前罢,那阵子我觉得景德镇有家窑口的作品还算不错,便打算系统性的入手,并长期收藏。
当时,圈子里了解这家窑口的人并不多,我应该算是国内首批收藏该窑口作品的藏家之一了。
坦率的讲,对于这家窑口来说,我其实并不算是什么金主大客户——诸兄知道,毕竟我又不靠茶器这玩意儿生活。平时偶尔买几件儿自己喜欢的东西,玩玩也就是了。
倘若什么都想收,什么都想要——非但资金也不允许,收来也没啥用。
不过,话虽如此,但作为该窑口的老粉丝,那几年但凡这窑口出了新品,我总还是会雷打不动的收上那么几件儿的——虽然有时也觉得价格有些超出预期,但我也从来也没有多说过什么。
作为该窑口在圈子里比较知名的老藏家,且因为经常购买作品的缘故,我跟这窑口的窑主也算熟识。考虑到有这层关系,我便打算找窑口订制一批小碟子——就是类似于盖碗杯托大小的碟子。
喝茶的时候,可以摆在桌子上招待客人,随便放点儿瓜子儿零食糖果点心。
诸兄知道,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对于茶器的价格,我是有清晰认知的。但即便如此,在找窑口订做之前,我还是按照规矩,专门跟窑主沟通了一下价格。
老玩家们应该都了解,正常情况下,当我们去景德镇订做瓷器,只要选好了器型,确定了画面,窑主总会给你报个价的——即使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报的那么准确,但最起码也会告诉你一个大概的价位。
然而,令我感到匪夷所思的,当年在我跟那位窑主说了定制的要求之后——他死活就是不愿意给我报价。
当时我感到莫名其妙,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我定制的这批小碟子,又不是什么大件儿重器,画面也都不算复杂。别说是一个窑口的窑主——即便是我这样一个不会做瓷器的外行,也能一口说出每个制作环节的生产成本。
再说,作为一个玩瓷多年的老藏家,景德镇茶器当时的价格行情我十分清楚,该窑口作品的价格体系我也颇为了解。
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窑主死活就是不愿意给我报价呢?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特别清楚,每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那位窑主,请他给我报价的时候,他就信誓旦旦的说:
裤总,你就放心吧!价格方面都好说,等东西做出来咱们再谈!咱们可是朋友,你想想——就冲这么熟的关系,我还能跟你多要么?
虽然我还是心存疑惑,但窑主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再多言。
原本我想,这批东西做出来,最终的价格就算超出预期,总也不会贵到哪里去——毕竟只是茶席小件儿,又不是什么画工复杂的大件儿重器。
再说,我和那窑主也算熟识,他就算要杀猪,总也不可能杀到我的头上罢?对不对?
但是,事实证明我还是单纯了。一个月之后,窑主的一通电话令我彻底傻眼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吃饭,窑主给我打电话,兴高采烈的恭喜我——说我订做的这批小碟子做好了。
当时我也没多想。那会儿我连嘴里的饭,都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在电话里随口问道:这些小碟子多少钱?我马上给你转过去。
窑主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我嘴里的那口饭到底是没咽下去,直接就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差点儿没把我噎死。
窑主跟我说了些啥呢?倒也没啥了不得的事情。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给我报了个价——只是这个价格,比我预估的价格,整整的翻了一倍。
那么,这位窑主当年给我的报价,究竟是什么水平呢?为了保护窑口隐私,具体的价格或许不方便透露——但我可以给诸兄做个直观的类比。
这么说吧——在当年的市场行情下,该窑主给我那一个小碟子的价格,足可以让我在小雅窑主阮定荣的手里,轻轻松松的买下两只杯子。
也可以让我在铭经草堂窑主陈晋的手里,拿到一块他一笔一划,亲手书写的心经盘子。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我跟豊字号的窑主,也是在那一年认识的。
说来巧得很——当年窑主给我那只小碟子的报价,竟和彼时豊字号窑主报给我的《清明上河图》大杯的价格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诸兄现在大概也能了解,那款小碟子的价格——大概是什么水平了罢?
当时,听完这位窑主的报价,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平淡跟他说:这批东西的价格超出我预期太多,我不要了。月底我去景德镇,有什么事可以当面沟通。
当月的月底,我便去景德镇找到了这位窑主,想听听他对于这批东西定价的解释。
我跟那位窑主说:咱们不抬杠,就是讲讲道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批东西比我了解的行情贵了一倍,究竟是贵在了哪里?
究竟是人工贵了一倍?还是原材料贵了一倍?是你多花了一倍的心思?还是你烧制时的损失达到了一倍?
我跟窑主说:如果你能讲明白,这个价格我认了。
窑主支支吾吾了半天,跟我说:这个我也讲不清楚。反正,在我们景德镇,订做这个东西就得这个价,我一分都没跟你多要的。
最关键的是——该窑主最后还给我补充了一句话。
他说:这批东西,我要是卖给别人,可比卖给你贵多了。我都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给你报这个价的。给你的这个价格,我基本都不挣钱,纯粹算是给你帮忙的。
听他说完,我没有再跟他纠结价格的事情。
我只是平静的说:这批东西我不要了——让您给我白帮忙不挣钱,我也挺不好意思的。至于这批东西,您还是高价卖给别人吧。
后来的事情,就有意思的多了。
此事过后,窑主转头儿就把这批小碟子,卖给了其他人。而他卖给别人的价格——是当初给我报价的一半。
当年得知此事之后,我的内心当中,充满了被欺骗和被愚弄过后,深深的愤怒与失望。
我曾一度自以为,与这位窑主还算是朋友。之前从他手中购买这家窑口的作品,我也从未还过一次价。
作为这家窑口在圈内最早的一批老藏家,我从来也没奢望能得到什么高人一等的待遇。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原来在这位窑主的眼中,我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掏钱爽快,不会还价,人傻钱多的冤种。在这家窑口的玩家群体中,我不过就是一头头脑简单,任人宰割的肥猪。
此时,我才突然想起这位窑主在过去几年里,经常对我说起的一句话。
他曾经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跟我说:你是在上海开公司,当大老板的人。你又不缺钱,你还要钱有什么用?
以前,每当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也并没有往深里细想。
直到那一刻,细思极恐之下,我才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真正的心思。
他说的或许没错。我是不缺钱,我玩瓷器也舍得花钱——
但我又不是傻波一。
当年那次失败的订制,是我最后一次购买这家窑口作品的经历。
之前的几年里,我曾陆陆续续收了不少该窑口的器物,其中亦不乏精品之作。而那些美轮美奂的器物,一度是我视若生命的珍藏。在此之前,我原打算将它们永远藏于手中,留做一辈子的念想。
可在经历了那件事情以后,我却悲伤的发现,它们似乎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带给我美好的感受了。每当我看到它们,都会勾起那段被人视作特大冤种,当作待宰肥猪,既不堪,又屈辱的痛苦回忆。
在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之后,最终我还是狠了狠心——将过去历年来,收藏的这家窑口的所有器物,在一周之内全部抛售了出去。
除了几块不便运输的瓷板之外,一件儿都没有再留下。
从那时起,直到今时今日,我再也没有入手过任何一件这家窑口的器物。
说了这么多,回到再看文章开头,他们所提出的那个疑问:在什么情况下,玩家会抛售自己的藏品?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已经不需要我再来作答了罢?
每一个读完这篇文章的人,心中恐怕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今天的文章就到这里。贴个小雅阮窑的釉里红山水盖置罢。
这枚小盖置,是阮窑近年所制的一款茶席小物。早前我去景德镇游玩的时候,在阮窑喝茶,临走之前,突然瞥到桌上角落里,摆着这么一枚盖置。拿起细看,属实觉得有些精美可爱。便随手揣进了兜里,带回了上海。
撰文已毕,此刻颇感心绪不佳,已无心多言。随便给盖置拍了几张照片,权作配图,结束今天的分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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