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家庭的男孩:虐待、自杀和药物依赖伴随的人生|故事FM

文化   文化   2024-06-19 19:02   北京  

--

提示一下,今天的节目里包含大量对虐待、施暴画面的描述,可能不太适合孩子听,如果你的身边有孩子,我建议你戴上耳机,或者换个时间再听。

爱哲按:

今年最让我难过的事情,就是香草的离世。你可能还记得,去年 10 月份一个男孩在 故事FM 讲述了自己药物成瘾的故事。
这个男孩给自己起的化名叫香草,给 故事FM 投稿是希望能够引起大众对青少年药物成瘾问题的关注和了解。结果今年的 3 月 7 日,香草自杀离开了人世。
如果你听过那期节目,你可能知道,困扰了香草一生的,是他那个有毒的家庭。但在那样有毒的家庭里长大的男孩,不止香草一个。今天的两位讲述者,也有类似的遭遇。
今天的第一位讲述者血男孩,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人,现在生活在北京。
-1-

「严厉」的父亲

我 1993 年出生,记忆中第一次有意识地「睁眼」是在我幼儿园的时候。当时我爸拿一个大西瓜砸向我妈,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 图 /儿童时期的血男孩
我家里人的文化水平都很高,我爸是博士,做科研的,我妈是硕士。他们也想让我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我从小就要受很多教育。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给我报满了课外班,我记得最清楚是画画,因为画画对我摧残比较大。小孩子总会有点淘气,素描如果没画好,我爸就会拿铅笔扎我,导致我的手或手腕出血,有的时候铅都会留在肉里面。
我的英文特别好,是因为我爸一直让我学英文。我记得四年级时我就已经学四六级了,去上课的时候,只有我特别矮,其他人都是二十多岁,都很高。因为我特别害怕特别紧张,所以我进去之后马上就出来了,那是我第一次逃课。
我爸还骑自行车接我上下学,去一些课外班,最后他都会问老师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如果老师说不好,他就会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地毫无预兆地用手把我打下车,让我自己走回去。虽然骑车都比较慢,而且是在小路上,没有摔得很严重,但我觉得很惊讶,太突然了。这事对我影响特别大,导致我长大之后,每一次打雷都会很紧张,因为我特别担心意外的事情发生。
上小学的时候,我基本每天回家都要被打,例如不考 100 分就得被打。他不像普通教育孩子一样的打,他让我觉得是在殴打成年人。我去过很多次医院,头上也缝过针,牙也修复过。一般人抽裤腰带都是用皮的那面,而他是直接用铁的那面抽,直到皮带断了,他才会停止。
当时我也没有反抗能力,是真的没办法,这样的生活让我一直处处小心。
-2-

初中之前被我爸打,上了初中被同学欺负」

初中我去了寄宿学校,我上初中之前被我爸打,去了之后被同学欺负。
宿舍里有一个老大,脸上有刀疤,看起来特别狠,他跟我们说他家各种犯法,而且他比我们都大,像那种留过级的人,所以我特怕他。刚到宿舍他就要求我每天给他按摩,晚上回宿舍要按摩到他睡着,不按摩就打我。还有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要给他先盛好,还喂我涂改液之类的......最过分的是他上洗手间要骑在我身上,我爬着把他送过去,他上完我再给他运回来。
当然我确实也怂,不敢跟家人说,因为我的家人也打我,当时非常无助。我记得每周末家人接我时我爸都问我「怎么别的小孩周末回家都开心,你怎么不开心?」他一直想让我开心点,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心起来,我没有办法阳光地去面对这些事情。

-3-

暴力升级

到了初中我爸打我更严重了,已经到了虐待的地步。初中每周只需要和他相处两天,但就这两天每次都能把我打到医院。
中间我报过两次警,他打到我实在受不了了,感觉要杀了我一样。我要打电话,他会把电话线直接拔了,我感觉已经不认识了这个人了。他每次打我的时候,神态还都特别狰狞,他会把我踩在地上,用脚踩我的身体。我觉得你怎么打我都可以,但是你用这种方式,让我觉得我好像不是你的孩子。你如果跟一个人打架,一般只会推搡或者单纯的打斗,而不会把一个人踩在地上。如果你踩他,你是得多恨他呢?

■ 图 /少年时期的血男孩
-4-
强迫症
2007 年初二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病了。在那之前,我的学习一直特别好。我是那种享受学习的人,老师可能会说我纪律不好,但是一提到我学习,他们都会说我学习特别好,这一点是我唯一骄傲的。但是初二的时候,我所有的成绩下来了,并且我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对了,我开始特别严格要求自己,大到每天的规划,小到我每一次喝水要喝多少毫升、每一次吃菜要分成几口。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但是当时还不知道叫做强迫症。
我做什么事情都规划地特别细,时间不能差一分钟,如果打破了就要给自己惩罚。从最简单的俯卧撑蹲起,到后来跑圈、拿水瓶敲脑袋,还自己默念口诀,比如我会一直说「十、九、八.....二、一,重新做人」然后就把之前的自己给抹掉了。但是人总会出错,一直错就会到一个崩溃的状态,崩溃了我就哭。有一次我在课上突然就哭了,当时觉得自己真生病了就回家了,老师也跟我妈说我的状态不太好。
我妈一开始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看了得有十几个,都没什么用。后来去看精神类的医院——北医六院,开始吃药。我 07 、08 年开始吃药,当然也没有好好吃,再加上外界的环境并没改变,吃药也没有用。
当时就进入了一个不上学的叛逆期,我总离家出走。有一次我实在没钱了,我知道我妈的衣柜里可能有钱,就找了把斧头劈衣柜门,一直劈,最后也没劈开。当时兜里还有一个 IC 卡,我用 IC 卡打电话给一个原来寄宿学校的朋友,我说能不能去你家住几天,他说可以。之后我就去他家玩了一晚上,虽然我们只吃了方便面,但是挺开心的,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个屋睡。
起床之后不知道怎么着,我妈联系到了我这个朋友,我接了电话,我妈跟我说「你回来把,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把门弄坏了,我不怪你」还说要带我去度假,我信了,直接回到家,收拾了点东西就出发了。
-5-
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那个地方在大兴,里面还有个小瀑布,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然后我看到门口有解放军,车就开进去了,我当时有点惊讶。往里开之后,有一个铁门拉开,下车进去后有几个教官,还有几个穿着医生服的人把我和爸妈给分开了,我当时觉得不太对,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进去了。
进去后他们带我上二楼,有一个大铁闸门,门打开了把我放进去。门一关,我就觉得完了。里面是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小孩,我是最小的,大部分是二十多岁的,甚至有三十多岁的,那里还有教官。
我后来才知道那里是大兴的一个军区。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一直哭,闹着要自杀,一直哭到晚上。我接受不了世界上有这样限制人自由的地方,我当时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句话,为什么没有警察来管!那天我朝着天花板瞪了一晚上。
那个地方叫「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BBC 有一个专门的纪录片讲述过这里的人。这里面很多人是网瘾,也有小说上瘾的,甚至还有同性恋等原因被送进来的。其中很多人有精神问题,比如我遇见一个姓孔的人,他不会做任何事,但白天就会跟我们说「你知道吗?我把毛巾弄湿了,然后晚上在你睡觉的时候就勒你,勒死你。」一开始觉得他特别吓人,但是他并不会真这么做。还有看小说看进去的,觉得自己是修仙小说里的人物。
当时每天的生活就是白天给你用药,但也不告诉我们是什么药,并且每次吃药还会去检查,必须要吃完,每个人都要吃,网瘾也要吃药,就很恐怖。他们还会给我们讲课,洗脑一样,说计算机不是用来玩游戏的、要爱家庭......反复地讲。到了下午就开始锻炼,每天跑 20 公里。吃的东西基本是油水不沾,导致我那会儿最瘦的时候八十多斤,到后面骨头都露出来了。
而且你在里面如果顶撞教官,会被教官逼到角落,一群教官群殴你。之前被殴打的有出过事儿,我能清楚地听到特别远处传来惨叫。还有很多新进来的想要逃跑,只要被抓了绝对是要被打的。
因为我家里人一直给他们送东西,很幸运没被打过。但是我被关过禁闭,14 天,我一个人,非常痛苦,比拘留难受多了。我被关到一个屋里,窗户什么的都糊上,不知道时间,什么都没有。前面 7 天感觉自己快死了,最后几天我感觉人都飘了,没感觉了,主要是睡不着觉,真的要崩溃。那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中间见到我爸,我就一直骂他,我说出去我就要把你杀了什么的,当时特别难受。
他们把我们关到这个地方,等于是拿我们做实验一样,甚至因为我出去之后能正常生活,他们还找到我妈,希望我可以作为「优秀学员」案例来宣传。你就可以想象从里边出来的人有几个能正常生活。很多人都可能已经消失了。
我见过很多向往自由的人。有一个人,他加速助跑往墙上撞把自己撞晕了,听起来很好笑,但真的是没办法。还有喝洗衣粉的,也没死。别说死了,是一点事都没有。因为里面有专业的医生,开这个机构的人,他是某总医院的,是中国第一个写成瘾法的,他认为网络成瘾是一种「瘾」,我们叫他恶魔,最大的恶魔。
半年之后我回家了。我出去的那一天,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了。回去之后我妈我爸还是挺心疼的,因为我瘦的骨头都出来了。我的父亲在那之后再没打过我。很多年之后,他们也认识到了这是个错误。

■ 图 / 2016 年血男孩在广州
-6-
药物成瘾
年少的成长经历让血男孩饱受摧残,从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出来后血男孩重返校园。

求学路也不容易,原来的学校不要他了,换了两家才读完初中,后来他考入一所普通高中,交了几个好朋友,再后来他出国到加拿大留学,看似一切都在往正常的人生轨迹慢慢靠近。

但就像破镜再难重圆,过去的种种可能会影响血男孩的一生,比如药物成瘾。

我从进基地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吃了 14 年的药,我的药本有一大沓,所有药我都吃过,基本没有我不知道的药,身边的人拿我当一个药王一样。我见过很多人因为不正确用药吃死了,甚至有的人前几天还问我这么吃没事儿吧,结果没两天这人就离开了。
所有的精神类药物都有副作用,我最早是初二初三时强迫症,吃的是左洛复,吃完之后喉咙会痉挛。所有的精神类药物,刚吃的时候副作用都非常大,医生会告诉你坚持两周,挺过去,吃了一段时间药之后,你会明显发现大脑有变化,某个思维上你不会再想什么东西了。
但是比如说你还会有更大的压力,就需要吃更多的药去维持。所以这是一个问题,你吃了药之后就很难停掉,因为停药是个很痛苦的事,就跟戒毒一样,有非常大的依赖性。拿我现在举例,我不可能忘记吃药,我现在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有时间固定的,如果 24 小时内不吃药就会有反应,一开始脑子会跟幻灯片一样,然后会颤抖,慢慢的身体会发热,再到后来开始冒汗,我就想打滚之类的。如果我一发现有这种感觉,就知道肯定忘吃某种药了,得赶紧补上。

■ 图 / 2019 年血男孩在北京的家中
-7-
用音乐宣泄情绪
加拿大的求学之路也因为长期旷课,在一个学期后就结束了。好在这个过程当中血男孩偶然接触到了自己喜欢的事,那就是音乐创作。除了是事业,音乐更成为了他宣泄情绪的窗口。


我大概 2018 年开始拿自己的经历创作,开始记录生活,或者有一些很痛苦的时候想说的话,我会把它写成一首歌,或者我试图想要解开别人对我的误解,这些都成为我的歌的一些内容和元素。

我追求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真诚。我可以把浑身上下所有的伤疤都给你看,我追求的是这样的真诚。比如说其中有一首歌叫《阴天》——「我在清晨的 6:00 下床点燃一支烟,身体靠在窗边,我会想遥远的你在干嘛。」

我看到阴天的话就会觉得要打雷。我前面说过,因为在自行车上我爸会突然把我打下车,所以我特别害怕突然的声音,以至于我特别害怕阴天,因为阴天很多时候是打雷的前兆。

当我看到阴天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么大的天空一点蓝色都没有,我希望它可以有一点蓝色,可以带给我一点希望,但是就没有希望。而且在那个时间段我经历了一次失恋,这个就是为什么我说「我在想你在干嘛」,因为我在抽烟的时候,我会想到她是不是也在抽烟或是在干什么,我的内心其实很失落。

■ 图 / 血男孩 2022 年伦敦首演

上面的采访是 2022 年录制的,当时我见到血男孩的时候,看到他的手臂上有大概十几道划痕。


从他的讲述中我们也可以听出来,他整个人都好像被阴霾笼罩着。采访中他也和我说,看似搞音乐是一件很酷很光鲜的事情,但如果世界上有重来按钮,他想过最普通的人生,没有打骂、没有暴力、没有青少年矫正中心,健康长大,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平凡凡成长。


令人欣慰的是,昨晚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去年他去了日本、澳大利亚、欧洲、香港、台湾巡演,各地的歌迷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安慰,果然还是音乐救了血男孩。药物依赖方面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至少没有变得更坏。


 图 /血男孩近照

今天的第二位讲述者阿乐来自香港,也是在一个有毒家庭长大的,虽然肉体上受到的虐待可能和血男孩不是一个量级的,但是从小就像踢皮球一样的成长经历也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1-

我是「皮球」

我叫阿乐,今年 26 岁,目前在北京生活。

我的出生环境比较奇怪,在香港叫单非——父母一方是非港籍。一般的家庭小朋友都是由父母抚养或是由爷爷奶奶抚养,但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台湾,由我的三伯父抚养。

我爸在我没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妈在怀孕期间变成了寡妇,这个事情对她来说打击非常大。她 28 岁只身从湖南来到香港,身边也没有认识的人。而且我父辈那边的亲戚有些歧视她,老一辈的人总觉得,来自内地的女生认识香港的男人就是为了骗钱,再加上我爸爸又走了,就出现了遗产分割的问题。我曾经听说,我妈妈都想跳楼了,是我二伯把她拉住了。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皮球,谁有空就谁带我。以至于我的幼儿园读过两三所。父辈这边的亲戚也一直跟我说,我妈妈有新欢了,所以就不要我这个拖油瓶了。

但这 7 年间我不是完全没见过我妈,有段时间我妈在深圳做一些小本生意,所以我有几个月是住在她家的。相较我父辈那边亲戚的疏于照顾,我妈就是另外一种模式——管的特别严格。当时我很恨她,这个恨是无缘无故的,可能是源自于我亲戚的一些说法让我很讨厌她,但后来我又回到台湾去了。

虽然伯父没有坦白跟我说,但我怀疑他应该是个 gay 。从 1 岁到 7 岁这段时间,家里面是有另外一个男人的,他是一个保姆的角色,而且是个小年轻。他猥亵过我,当时我可能只有四五岁,他就让我脱光睡觉,然后用我的臀部「磨」他,我依稀记得有很多次。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给我带来了创伤,但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固定做几个相同的噩梦,每次都是边哭边惊醒。

 图 /幼年阿乐
-2-

「严厉」的母亲

‍‍‍‍‍

后面我又正式地回到了我妈身边。

因为有段时间我伯父很忙,就把我送到姑妈那边,姑妈觉得再这么抚养下去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有一定的经济负担,加上他们年纪也大了,未必能照顾了我,就选择把我正式地送回去了。

我妈妈是一个很凶,很严厉的人。除了平时上课之外,我每天还要拿着字典背。我记得有个场景,有一次我要学各种颜色的英文,其中红色 Red,我不记得我是读不好还是背不好,因为在那个环境下,我是高度紧张的,因为说错一句话,她可能马上就会拿拖鞋扇我,扇到我的嘴唇肿得像香肠一样。

从一二年级开始,我基本都是自己上下学,每次放学我都不愿意回家,因为在家里太痛苦了。

-3-

驱逐出家门

除了我妈,我还有个姐姐和一个继父。我的继父是个警察,他不是很喜欢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朝我发脾气,总之很不友善。而我姐姐比我大 5 岁,跟我是同母异父,我妈在认识我爸之前,就已经有一段婚姻了。我姐姐知道她自己有个弟弟,但这个弟弟突然要跟她一起生活,且我妈没有跟她沟通过这个事情,她看到妈妈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肯定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再加上她也是一个比较孤僻的人,在学校可能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后面她患上了思觉失调,会产生幻觉和幻听。
比如她会突然问我「你刚刚是不是骂我?」我作为一个一二年级的小朋友,我怎么应对?后面再加上她有厌学的问题,被我继父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在香港,无论是中学小学,都是一校一社工,他们会给你一些基本的心理辅导,处理一些学习之外的事情。比如说一些情感上面的烦恼,或者是其他问题也可以跟他们聊天。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以写信的方式把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写给社工,当时那封信还没给出,放在书包里面。但有一天放学后,我继父突然翻我书包,找到了那封信,然后他们两个就大发雷霆。因为信里面讲到了他们打我的事情,以及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情况下,把我独自留在家里的事。
在香港打小朋友涉及到虐儿,把小朋友单独留在家里,也是刑事犯罪,叫做疏忽照顾儿童。跟社工说的事情他们基本上会保密,但如果涉及到刑事犯罪,他们就不得已必须报警。我妈和继父就觉得我是家里面的定时炸弹,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只给他们带来烦恼。
当时他们让我跪在客厅,一直数落我,后面他们就决定不让我在香港读书了,把我送到了深圳的一个寄宿学校,后面五六年级我就一直在深圳的学校,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4-
第一次自杀

第一,我物理上隔绝了他们,好像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当时的学校是周一到周五寄宿,我的同学都是周末就回家,而我基本上除了发烧和寒暑假之外都留在学校,学校会有生活阿姨照顾我,然后她们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回家,后面他们也慢慢了解到我妈的情况,觉得我妈很难对付。

有一次,我妈放假来探望我。那次她一来就劈头盖脸地问我是不是偷了姐姐的钱,我说没有,但她坚定是我干的,然后她说哪怕她放假,都不想把我带回去。而且在她的眼里,她觉得是我害死了我爸,并导致我姐姐患上了精神疾病。因为我属虎,她觉得我克死了我爸。

第二个场景是有一次我发烧了,学校是不允许发烧的人待在学校的。我记得那是一个平日,以至于我妈可能在香港下班之后,还得过关到深圳来接我,她就觉得我又带来了麻烦。当时在宿舍门口,我正在发烧,她直接一巴掌打过来,责怪我不把自己给照顾好。我很委屈,但后面在我发烧时她扇我耳光的情况不止一次,每次发烧她都发很大的脾气,觉得是我的错。

我妈为什么会那么强势呢?一方面是她一个人在香港打拼,她觉得如果不强势一点就会被欺负。她也会跟我们说她小时候过得有多苦。她是 1969 年生的,虽然是湖南人,但因为我外公被拉到东北劳改,以至于整家人都跑到东北去了,那时候物质很匮乏,生活很困难。然后我的外婆非常凶,有一次我大姨做错了事情,外婆直接把我大姨的屁股给打烂了。我妈的意思是她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这么对待我也是为了我好。

后来我在六年级的时候受不了了,我的处境让我太过绝望。我就做了个决定。当时我有自备的止痛药,我就把那些药都给倒完了,一次性把它们给吃了,我很清楚自己想寻死,我不想活了。

其实我身边有好朋友知道这件事,但他们太小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也要求他们不要跟老师说,以至于当晚没有任何一个大人知道我的情况。我当晚的状态是,头非常的沉,感觉要往下坠,整个晚上都非常煎熬。但不知道为什么吃完这些退烧药后我反而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整个晚上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但第二天早上,我好像没有再发烧了,只是觉得自己非常累,头很痛。

-5-
第二次自杀

我小学毕业回到了香港。初中的情况还好一点,放学我可以先去图书馆,周末我会选择去学习,不待在家里,以至于从初二开始我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从年级中等的一个水平到年级第一。因此我妈妈对我有一些改观,会对我好一些。

 图 /初中时阿乐的避风港,有时会在这里躲到天黑

我初三的时候开始早恋了。其实我不懂得怎么处理这段关系,后面因为各种原因,我们一年左右就分手了,分手之后我受到很大的打击,在一段时间里我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或者是听到电话在「嘟嘟嘟」,或是有第三个人提起她的名字,我都会反胃。我就在这段关系里一直走不出来,于是又选择了第二次自杀。

我计划了在一个周末自杀。我带了两个塑料袋,一把剪刀,一卷牛皮胶带,上了学校的后山,坐在一个坟旁边。因为我要防止自己挣脱,所以我拿着牛皮胶带先把我的小腿和前臂绑了起来。当时我想把那两层塑料袋套在我的头上,然后拿牛皮胶带封住嘴,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把塑料袋套到头上之后,整个的视野是一片白的,这让我有些惊恐,以至于我实施不下去,就结束下山了。

-6-
第三次自杀
后来家里又出现了一些问题。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妈妈开始接触所谓的虚拟货币,但本质上就是传销。例如马来西亚的「 MBI 」就是一个很大的传销骗局。还有一个更离谱的,说韩国的皇室有一个虚拟货币项目让大家来投资,我妈觉得很靠谱。但是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我查了一下发现韩国的皇室好像死光了,我告诉她这个结果,她一开始有些吃惊,但后面她用粤语跟我说「你不要阻止我发财」。
当时她因为这个行为赔掉了香港的一套房子。她一心只想赚大钱,不理性而且还很强势,后面她都不在香港了,主动搬到深圳,在传销团伙旁边租了房子。
后来香港的高考结束了,我的成绩距离理想学校差一两分,就没有考上。后面有一个内地高校升学的机会,直接以我高考的成绩免试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当时我有北京、武汉等好几个选择,但我选择了最远的北京,一方面是北京的高校资源好,第二我不想离家那么近。上大学之后我就很少跟我妈联系,基本上都是她打电话给我。

 图 /高中时期的阿乐
后来到了 2020 年疫情,一般来说暑假我也是坚决不回家的,理由就是要留在北京实习。但寒假没办法,春节不回家说不过去。
当时我们住深圳,疫情一来,我在深圳被困了半年。而我妈在疫情期间依然喜欢玩传销,于是就没钱了,生活压力也非常大,导致她看我非常不顺眼,每天骂我,导致我非常压抑,压抑到我又想死了。
于是我特地买了一条尼龙绳,想上吊,我把绳子打好了结放在我的枕头下面。但问题在于上吊要找地方吊着绳子,这个地方还不是那么好找。后来我发现可以坐着上吊,于是我就想把绳子拴在门把手或是衣柜杆子上,但我在行动之前打给了我一个好朋友,这个好朋友是我从小学认识到现在,他也很了解我的情况,我告诉他说我受不了了,他就跟我说这件事不值得,再熬一熬,可能很快就可以回北京了,而且我快要毕业了,毕业之后,有大把机会可以甩开我妈。他这番话点醒了我,不久之后真的开学了,我顺利回到了北京。

 图 /读研时阿乐在图书馆拍的
-7-
「我不喜欢你女朋友,因为她也属虎」
后来我考研,顺利考到了本校。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波折,因为我已经远离了家庭。再到后来,我又谈恋爱了,这个女朋友她也属虎,我妈妈就很不喜欢。
在 2022 年的寒假,我又得回家了,这次过年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一开始都正常,但是到了大年初三初四,她突然之间又提起说不喜欢我现在这个女朋友,因为我属虎已经把她弄得很倒霉了,现在又谈了一个属虎的女朋友,她觉得的很不吉利。后面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说我明天就要走,她就跟我发飙。
我也爆发了。在那个凌晨,我终于跟她说了我小学六年级自杀的事情。她稍微错愕了一下,就开始数落我「你觉得你很惨吗?你觉得你比非洲那些吃不上饭的小朋友还要惨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凭什么这么做?」
当晚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她看见我在收拾行李就有点慌了,说「你今天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认我这个妈了」。我没说话继续默默收拾,到我准备开门离开了,她扯住了我,说我哪也不许去。我就反讽她说「我属虎啊,我待在你身边,会影响你的」说完我马上就离开了。那天晚上她没有打电话给我,只是微信发了一段话,大概意思是我上了大学要毕业了,现在翅膀硬了,可以为了一个女朋友把她甩开了。我没有回复。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两个都把对方的朋友圈给屏蔽了,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联系。这个月我就毕业了,幸好他没有来北京找我。
-8-
家?避风港?
一般来说家是一个避风港,让你可以休息,避免一些烦恼,但很可惜,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让自己病死或者出意外的死亡,我始终会把自己给弄死。我这么做的原因是,我的人生太多事情都不受我的把控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出身,不能控制自己现在生存的方式,但是我要控制自己死亡的方式,至少在死亡这个事情上,我要由我自己来决定。
爱哲:你觉得你没办法为自己活?
爱哲:其实我不太明白,因为你这个月就毕业了,然后马上要租房,开始新的生活,你不抱有希望吗?
我这个性格我觉得真的变不了,我的性格导致我在工作、生活上面有时候真的很憋屈。
我现在好像是脱离了我的家庭,终于跳出了这个坑了。但这是真的吗?我现在是可以跟我母亲说不了,但是我可以对接下来生活上其他让我不愉快的事情说不吗?
我觉得未必。
无论是香草、血男孩,还是阿乐,这些家庭的父母都采用了打压式的教育方法,从精神甚至肉体上折磨这些男孩,给他们留下了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香草曾经在那期节目里说,药物成瘾并不是脱离于社会的事情,它是社会现象的一部分。经过我们调查了解,大部分药物成瘾的青少年,都是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导致对药物的依赖。
我衷心地希望,香草的悲剧不会再重演,每个青少年都能有一个阳光宽松的成长环境。
*


 来自故事君的温馨提示 


微信公众号最近改版了,如果你没有给 故事FM 加星标,将有可能无法收到 故事FM 的大封面推送,我们可能因此在信息流里错过。


为防止走失,我们邀请你做一个小小的动作,给 故事FM 微信公众号加个星标,方便你及时「捕捉」到 故事FM 的每期故事。




 欢迎「关注」故事FM 并设为星标


图片来源:讲述者

 Staff 
讲述者 | 血男孩 & 阿乐
主播 | @寇爱哲
采访 @寇爱哲
制作人文卓
声音设计 文卓
文案整理 文卓
运营 鸣鸣
实习生 林燕阳
 BGM List 
01、Story FM Theme Sad version—桑泉
02、Hi I’m your mom —彭寒
03、被镂空的意外—桑泉
04、Follow The Path—彭寒
05、阴天—血男孩
06、那些埋在记忆里—桑泉
07、干涩的符号—桑泉
08、记录每一个存档点—桑泉
09、无序的小波动的复杂情绪—桑泉
10、雾气—桑泉
11、绿色的扣子—桑泉


出品|声音故事传媒「故事FM
版权声明:声音故事传媒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故事FM 
故事FM 是一档亲历者自述的声音节目
苹果播客 | 网易云音乐 | 喜马拉雅 | 蜻蜓FM | 小宇宙
QQ音乐 | 荔枝FM | 懒人听书 | 酷狗音乐 | 酷我音乐
均可收听

↙ 点击「阅读原文」,讲出你的故事




故事FM
用你的声音,讲述你的故事。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