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一下,今天的节目里包含大量对虐待、施暴画面的描述,可能不太适合孩子听,如果你的身边有孩子,我建议你戴上耳机,或者换个时间再听。
爱哲按:
今年最让我难过的事情,就是香草的离世。你可能还记得,去年 10 月份一个男孩在 故事FM 讲述了自己药物成瘾的故事。这个男孩给自己起的化名叫香草,给 故事FM 投稿是希望能够引起大众对青少年药物成瘾问题的关注和了解。结果今年的 3 月 7 日,香草自杀离开了人世。如果你听过那期节目,你可能知道,困扰了香草一生的,是他那个有毒的家庭。但在那样有毒的家庭里长大的男孩,不止香草一个。今天的两位讲述者,也有类似的遭遇。今天的第一位讲述者血男孩,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音乐人,现在生活在北京。「严厉」的父亲
我 1993 年出生,记忆中第一次有意识地「睁眼」是在我幼儿园的时候。当时我爸拿一个大西瓜砸向我妈,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我家里人的文化水平都很高,我爸是博士,做科研的,我妈是硕士。他们也想让我成为那样的人,所以我从小就要受很多教育。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给我报满了课外班,我记得最清楚是画画,因为画画对我摧残比较大。小孩子总会有点淘气,素描如果没画好,我爸就会拿铅笔扎我,导致我的手或手腕出血,有的时候铅都会留在肉里面。我的英文特别好,是因为我爸一直让我学英文。我记得四年级时我就已经学四六级了,去上课的时候,只有我特别矮,其他人都是二十多岁,都很高。因为我特别害怕特别紧张,所以我进去之后马上就出来了,那是我第一次逃课。我爸还骑自行车接我上下学,去一些课外班,最后他都会问老师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如果老师说不好,他就会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地毫无预兆地用手把我打下车,让我自己走回去。虽然骑车都比较慢,而且是在小路上,没有摔得很严重,但我觉得很惊讶,太突然了。这事对我影响特别大,导致我长大之后,每一次打雷都会很紧张,因为我特别担心意外的事情发生。上小学的时候,我基本每天回家都要被打,例如不考 100 分就得被打。他不像普通教育孩子一样的打,他让我觉得是在殴打成年人。我去过很多次医院,头上也缝过针,牙也修复过。一般人抽裤腰带都是用皮的那面,而他是直接用铁的那面抽,直到皮带断了,他才会停止。当时我也没有反抗能力,是真的没办法,这样的生活让我一直处处小心。「初中之前被我爸打,上了初中被同学欺负」
初中我去了寄宿学校,我上初中之前被我爸打,去了之后被同学欺负。宿舍里有一个老大,脸上有刀疤,看起来特别狠,他跟我们说他家各种犯法,而且他比我们都大,像那种留过级的人,所以我特怕他。刚到宿舍他就要求我每天给他按摩,晚上回宿舍要按摩到他睡着,不按摩就打我。还有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要给他先盛好,还喂我涂改液之类的......最过分的是他上洗手间要骑在我身上,我爬着把他送过去,他上完我再给他运回来。当然我确实也怂,不敢跟家人说,因为我的家人也打我,当时非常无助。我记得每周末家人接我时我爸都问我「怎么别的小孩周末回家都开心,你怎么不开心?」他一直想让我开心点,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心起来,我没有办法阳光地去面对这些事情。-3-
暴力升级
到了初中我爸打我更严重了,已经到了虐待的地步。初中每周只需要和他相处两天,但就这两天每次都能把我打到医院。
中间我报过两次警,他打到我实在受不了了,感觉要杀了我一样。我要打电话,他会把电话线直接拔了,我感觉已经不认识了这个人了。他每次打我的时候,神态还都特别狰狞,他会把我踩在地上,用脚踩我的身体。我觉得你怎么打我都可以,但是你用这种方式,让我觉得我好像不是你的孩子。你如果跟一个人打架,一般只会推搡或者单纯的打斗,而不会把一个人踩在地上。如果你踩他,你是得多恨他呢?2007 年初二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病了。在那之前,我的学习一直特别好。我是那种享受学习的人,老师可能会说我纪律不好,但是一提到我学习,他们都会说我学习特别好,这一点是我唯一骄傲的。但是初二的时候,我所有的成绩下来了,并且我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对了,我开始特别严格要求自己,大到每天的规划,小到我每一次喝水要喝多少毫升、每一次吃菜要分成几口。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但是当时还不知道叫做强迫症。我做什么事情都规划地特别细,时间不能差一分钟,如果打破了就要给自己惩罚。从最简单的俯卧撑蹲起,到后来跑圈、拿水瓶敲脑袋,还自己默念口诀,比如我会一直说「十、九、八.....二、一,重新做人」然后就把之前的自己给抹掉了。但是人总会出错,一直错就会到一个崩溃的状态,崩溃了我就哭。有一次我在课上突然就哭了,当时觉得自己真生病了就回家了,老师也跟我妈说我的状态不太好。我妈一开始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看了得有十几个,都没什么用。后来去看精神类的医院——北医六院,开始吃药。我 07 、08 年开始吃药,当然也没有好好吃,再加上外界的环境并没改变,吃药也没有用。当时就进入了一个不上学的叛逆期,我总离家出走。有一次我实在没钱了,我知道我妈的衣柜里可能有钱,就找了把斧头劈衣柜门,一直劈,最后也没劈开。当时兜里还有一个 IC 卡,我用 IC 卡打电话给一个原来寄宿学校的朋友,我说能不能去你家住几天,他说可以。之后我就去他家玩了一晚上,虽然我们只吃了方便面,但是挺开心的,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个屋睡。起床之后不知道怎么着,我妈联系到了我这个朋友,我接了电话,我妈跟我说「你回来把,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把门弄坏了,我不怪你」还说要带我去度假,我信了,直接回到家,收拾了点东西就出发了。那个地方在大兴,里面还有个小瀑布,开始还没觉得怎么样。然后我看到门口有解放军,车就开进去了,我当时有点惊讶。往里开之后,有一个铁门拉开,下车进去后有几个教官,还有几个穿着医生服的人把我和爸妈给分开了,我当时觉得不太对,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进去了。
进去后他们带我上二楼,有一个大铁闸门,门打开了把我放进去。门一关,我就觉得完了。里面是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小孩,我是最小的,大部分是二十多岁的,甚至有三十多岁的,那里还有教官。我后来才知道那里是大兴的一个军区。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一直哭,闹着要自杀,一直哭到晚上。我接受不了世界上有这样限制人自由的地方,我当时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一句话,为什么没有警察来管!那天我朝着天花板瞪了一晚上。那个地方叫「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BBC 有一个专门的纪录片讲述过这里的人。这里面很多人是网瘾,也有小说上瘾的,甚至还有同性恋等原因被送进来的。其中很多人有精神问题,比如我遇见一个姓孔的人,他不会做任何事,但白天就会跟我们说「你知道吗?我把毛巾弄湿了,然后晚上在你睡觉的时候就勒你,勒死你。」一开始觉得他特别吓人,但是他并不会真这么做。还有看小说看进去的,觉得自己是修仙小说里的人物。当时每天的生活就是白天给你用药,但也不告诉我们是什么药,并且每次吃药还会去检查,必须要吃完,每个人都要吃,网瘾也要吃药,就很恐怖。他们还会给我们讲课,洗脑一样,说计算机不是用来玩游戏的、要爱家庭......反复地讲。到了下午就开始锻炼,每天跑 20 公里。吃的东西基本是油水不沾,导致我那会儿最瘦的时候八十多斤,到后面骨头都露出来了。而且你在里面如果顶撞教官,会被教官逼到角落,一群教官群殴你。之前被殴打的有出过事儿,我能清楚地听到特别远处传来惨叫。还有很多新进来的想要逃跑,只要被抓了绝对是要被打的。因为我家里人一直给他们送东西,很幸运没被打过。但是我被关过禁闭,14 天,我一个人,非常痛苦,比拘留难受多了。我被关到一个屋里,窗户什么的都糊上,不知道时间,什么都没有。前面 7 天感觉自己快死了,最后几天我感觉人都飘了,没感觉了,主要是睡不着觉,真的要崩溃。那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中间见到我爸,我就一直骂他,我说出去我就要把你杀了什么的,当时特别难受。他们把我们关到这个地方,等于是拿我们做实验一样,甚至因为我出去之后能正常生活,他们还找到我妈,希望我可以作为「优秀学员」案例来宣传。你就可以想象从里边出来的人有几个能正常生活。很多人都可能已经消失了。我见过很多向往自由的人。有一个人,他加速助跑往墙上撞把自己撞晕了,听起来很好笑,但真的是没办法。还有喝洗衣粉的,也没死。别说死了,是一点事都没有。因为里面有专业的医生,开这个机构的人,他是某总医院的,是中国第一个写成瘾法的,他认为网络成瘾是一种「瘾」,我们叫他恶魔,最大的恶魔。半年之后我回家了。我出去的那一天,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了。回去之后我妈我爸还是挺心疼的,因为我瘦的骨头都出来了。我的父亲在那之后再没打过我。很多年之后,他们也认识到了这是个错误。年少的成长经历让血男孩饱受摧残,从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出来后血男孩重返校园。
求学路也不容易,原来的学校不要他了,换了两家才读完初中,后来他考入一所普通高中,交了几个好朋友,再后来他出国到加拿大留学,看似一切都在往正常的人生轨迹慢慢靠近。但就像破镜再难重圆,过去的种种可能会影响血男孩的一生,比如药物成瘾。
我从进基地十四、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吃了 14 年的药,我的药本有一大沓,所有药我都吃过,基本没有我不知道的药,身边的人拿我当一个药王一样。我见过很多人因为不正确用药吃死了,甚至有的人前几天还问我这么吃没事儿吧,结果没两天这人就离开了。所有的精神类药物都有副作用,我最早是初二初三时强迫症,吃的是左洛复,吃完之后喉咙会痉挛。所有的精神类药物,刚吃的时候副作用都非常大,医生会告诉你坚持两周,挺过去,吃了一段时间药之后,你会明显发现大脑有变化,某个思维上你不会再想什么东西了。但是比如说你还会有更大的压力,就需要吃更多的药去维持。所以这是一个问题,你吃了药之后就很难停掉,因为停药是个很痛苦的事,就跟戒毒一样,有非常大的依赖性。拿我现在举例,我不可能忘记吃药,我现在每天中午和晚上是有时间固定的,如果 24 小时内不吃药就会有反应,一开始脑子会跟幻灯片一样,然后会颤抖,慢慢的身体会发热,再到后来开始冒汗,我就想打滚之类的。如果我一发现有这种感觉,就知道肯定忘吃某种药了,得赶紧补上。加拿大的求学之路也因为长期旷课,在一个学期后就结束了。好在这个过程当中血男孩偶然接触到了自己喜欢的事,那就是音乐创作。除了是事业,音乐更成为了他宣泄情绪的窗口。
我大概 2018 年开始拿自己的经历创作,开始记录生活,或者有一些很痛苦的时候想说的话,我会把它写成一首歌,或者我试图想要解开别人对我的误解,这些都成为我的歌的一些内容和元素。
我追求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真诚。我可以把浑身上下所有的伤疤都给你看,我追求的是这样的真诚。比如说其中有一首歌叫《阴天》——「我在清晨的 6:00 下床点燃一支烟,身体靠在窗边,我会想遥远的你在干嘛。」
我看到阴天的话就会觉得要打雷。我前面说过,因为在自行车上我爸会突然把我打下车,所以我特别害怕突然的声音,以至于我特别害怕阴天,因为阴天很多时候是打雷的前兆。
当我看到阴天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么大的天空一点蓝色都没有,我希望它可以有一点蓝色,可以带给我一点希望,但是就没有希望。而且在那个时间段我经历了一次失恋,这个就是为什么我说「我在想你在干嘛」,因为我在抽烟的时候,我会想到她是不是也在抽烟或是在干什么,我的内心其实很失落。
上面的采访是 2022 年录制的,当时我见到血男孩的时候,看到他的手臂上有大概十几道划痕。
从他的讲述中我们也可以听出来,他整个人都好像被阴霾笼罩着。采访中他也和我说,看似搞音乐是一件很酷很光鲜的事情,但如果世界上有重来按钮,他想过最普通的人生,没有打骂、没有暴力、没有青少年矫正中心,健康长大,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平平凡凡成长。
令人欣慰的是,昨晚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现在的状态好了很多。去年他去了日本、澳大利亚、欧洲、香港、台湾巡演,各地的歌迷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安慰,果然还是音乐救了血男孩。药物依赖方面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至少没有变得更坏。
■ 图 /血男孩近照
今天的第二位讲述者阿乐来自香港,也是在一个有毒家庭长大的,虽然肉体上受到的虐待可能和血男孩不是一个量级的,但是从小就像踢皮球一样的成长经历也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是「皮球」
我叫阿乐,今年 26 岁,目前在北京生活。
我的出生环境比较奇怪,在香港叫单非——父母一方是非港籍。一般的家庭小朋友都是由父母抚养或是由爷爷奶奶抚养,但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台湾,由我的三伯父抚养。
我爸在我没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妈在怀孕期间变成了寡妇,这个事情对她来说打击非常大。她 28 岁只身从湖南来到香港,身边也没有认识的人。而且我父辈那边的亲戚有些歧视她,老一辈的人总觉得,来自内地的女生认识香港的男人就是为了骗钱,再加上我爸爸又走了,就出现了遗产分割的问题。我曾经听说,我妈妈都想跳楼了,是我二伯把她拉住了。
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皮球,谁有空就谁带我。以至于我的幼儿园读过两三所。父辈这边的亲戚也一直跟我说,我妈妈有新欢了,所以就不要我这个拖油瓶了。
但这 7 年间我不是完全没见过我妈,有段时间我妈在深圳做一些小本生意,所以我有几个月是住在她家的。相较我父辈那边亲戚的疏于照顾,我妈就是另外一种模式——管的特别严格。当时我很恨她,这个恨是无缘无故的,可能是源自于我亲戚的一些说法让我很讨厌她,但后来我又回到台湾去了。
虽然伯父没有坦白跟我说,但我怀疑他应该是个 gay 。从 1 岁到 7 岁这段时间,家里面是有另外一个男人的,他是一个保姆的角色,而且是个小年轻。他猥亵过我,当时我可能只有四五岁,他就让我脱光睡觉,然后用我的臀部「磨」他,我依稀记得有很多次。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给我带来了创伤,但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固定做几个相同的噩梦,每次都是边哭边惊醒。
「严厉」的母亲
后面我又正式地回到了我妈身边。
因为有段时间我伯父很忙,就把我送到姑妈那边,姑妈觉得再这么抚养下去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有一定的经济负担,加上他们年纪也大了,未必能照顾了我,就选择把我正式地送回去了。
我妈妈是一个很凶,很严厉的人。除了平时上课之外,我每天还要拿着字典背。我记得有个场景,有一次我要学各种颜色的英文,其中红色 Red,我不记得我是读不好还是背不好,因为在那个环境下,我是高度紧张的,因为说错一句话,她可能马上就会拿拖鞋扇我,扇到我的嘴唇肿得像香肠一样。
从一二年级开始,我基本都是自己上下学,每次放学我都不愿意回家,因为在家里太痛苦了。
驱逐出家门
除了我妈,我还有个姐姐和一个继父。我的继父是个警察,他不是很喜欢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朝我发脾气,总之很不友善。而我姐姐比我大 5 岁,跟我是同母异父,我妈在认识我爸之前,就已经有一段婚姻了。我姐姐知道她自己有个弟弟,但这个弟弟突然要跟她一起生活,且我妈没有跟她沟通过这个事情,她看到妈妈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身上,肯定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再加上她也是一个比较孤僻的人,在学校可能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后面她患上了思觉失调,会产生幻觉和幻听。比如她会突然问我「你刚刚是不是骂我?」我作为一个一二年级的小朋友,我怎么应对?后面再加上她有厌学的问题,被我继父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在香港,无论是中学小学,都是一校一社工,他们会给你一些基本的心理辅导,处理一些学习之外的事情。比如说一些情感上面的烦恼,或者是其他问题也可以跟他们聊天。我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以写信的方式把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写给社工,当时那封信还没给出,放在书包里面。但有一天放学后,我继父突然翻我书包,找到了那封信,然后他们两个就大发雷霆。因为信里面讲到了他们打我的事情,以及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情况下,把我独自留在家里的事。在香港打小朋友涉及到虐儿,把小朋友单独留在家里,也是刑事犯罪,叫做疏忽照顾儿童。跟社工说的事情他们基本上会保密,但如果涉及到刑事犯罪,他们就不得已必须报警。我妈和继父就觉得我是家里面的定时炸弹,没有带来任何好处,只给他们带来烦恼。当时他们让我跪在客厅,一直数落我,后面他们就决定不让我在香港读书了,把我送到了深圳的一个寄宿学校,后面五六年级我就一直在深圳的学校,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第一,我物理上隔绝了他们,好像是一件好事,但是也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当时的学校是周一到周五寄宿,我的同学都是周末就回家,而我基本上除了发烧和寒暑假之外都留在学校,学校会有生活阿姨照顾我,然后她们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不回家,后面他们也慢慢了解到我妈的情况,觉得我妈很难对付。
有一次,我妈放假来探望我。那次她一来就劈头盖脸地问我是不是偷了姐姐的钱,我说没有,但她坚定是我干的,然后她说哪怕她放假,都不想把我带回去。而且在她的眼里,她觉得是我害死了我爸,并导致我姐姐患上了精神疾病。因为我属虎,她觉得我克死了我爸。
第二个场景是有一次我发烧了,学校是不允许发烧的人待在学校的。我记得那是一个平日,以至于我妈可能在香港下班之后,还得过关到深圳来接我,她就觉得我又带来了麻烦。当时在宿舍门口,我正在发烧,她直接一巴掌打过来,责怪我不把自己给照顾好。我很委屈,但后面在我发烧时她扇我耳光的情况不止一次,每次发烧她都发很大的脾气,觉得是我的错。
我妈为什么会那么强势呢?一方面是她一个人在香港打拼,她觉得如果不强势一点就会被欺负。她也会跟我们说她小时候过得有多苦。她是 1969 年生的,虽然是湖南人,但因为我外公被拉到东北劳改,以至于整家人都跑到东北去了,那时候物质很匮乏,生活很困难。然后我的外婆非常凶,有一次我大姨做错了事情,外婆直接把我大姨的屁股给打烂了。我妈的意思是她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这么对待我也是为了我好。
后来我在六年级的时候受不了了,我的处境让我太过绝望。我就做了个决定。当时我有自备的止痛药,我就把那些药都给倒完了,一次性把它们给吃了,我很清楚自己想寻死,我不想活了。
其实我身边有好朋友知道这件事,但他们太小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也要求他们不要跟老师说,以至于当晚没有任何一个大人知道我的情况。我当晚的状态是,头非常的沉,感觉要往下坠,整个晚上都非常煎熬。但不知道为什么吃完这些退烧药后我反而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整个晚上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但第二天早上,我好像没有再发烧了,只是觉得自己非常累,头很痛。
我小学毕业回到了香港。初中的情况还好一点,放学我可以先去图书馆,周末我会选择去学习,不待在家里,以至于从初二开始我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从年级中等的一个水平到年级第一。因此我妈妈对我有一些改观,会对我好一些。
■ 图 /初中时阿乐的避风港,有时会在这里躲到天黑我初三的时候开始早恋了。其实我不懂得怎么处理这段关系,后面因为各种原因,我们一年左右就分手了,分手之后我受到很大的打击,在一段时间里我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或者是听到电话在「嘟嘟嘟」,或是有第三个人提起她的名字,我都会反胃。我就在这段关系里一直走不出来,于是又选择了第二次自杀。
我计划了在一个周末自杀。我带了两个塑料袋,一把剪刀,一卷牛皮胶带,上了学校的后山,坐在一个坟旁边。因为我要防止自己挣脱,所以我拿着牛皮胶带先把我的小腿和前臂绑了起来。当时我想把那两层塑料袋套在我的头上,然后拿牛皮胶带封住嘴,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把塑料袋套到头上之后,整个的视野是一片白的,这让我有些惊恐,以至于我实施不下去,就结束下山了。
后来家里又出现了一些问题。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妈妈开始接触所谓的虚拟货币,但本质上就是传销。例如马来西亚的「 MBI 」就是一个很大的传销骗局。还有一个更离谱的,说韩国的皇室有一个虚拟货币项目让大家来投资,我妈觉得很靠谱。但是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我查了一下发现韩国的皇室好像死光了,我告诉她这个结果,她一开始有些吃惊,但后面她用粤语跟我说「你不要阻止我发财」。当时她因为这个行为赔掉了香港的一套房子。她一心只想赚大钱,不理性而且还很强势,后面她都不在香港了,主动搬到深圳,在传销团伙旁边租了房子。后来香港的高考结束了,我的成绩距离理想学校差一两分,就没有考上。后面有一个内地高校升学的机会,直接以我高考的成绩免试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当时我有北京、武汉等好几个选择,但我选择了最远的北京,一方面是北京的高校资源好,第二我不想离家那么近。上大学之后我就很少跟我妈联系,基本上都是她打电话给我。后来到了 2020 年疫情,一般来说暑假我也是坚决不回家的,理由就是要留在北京实习。但寒假没办法,春节不回家说不过去。当时我们住深圳,疫情一来,我在深圳被困了半年。而我妈在疫情期间依然喜欢玩传销,于是就没钱了,生活压力也非常大,导致她看我非常不顺眼,每天骂我,导致我非常压抑,压抑到我又想死了。于是我特地买了一条尼龙绳,想上吊,我把绳子打好了结放在我的枕头下面。但问题在于上吊要找地方吊着绳子,这个地方还不是那么好找。后来我发现可以坐着上吊,于是我就想把绳子拴在门把手或是衣柜杆子上,但我在行动之前打给了我一个好朋友,这个好朋友是我从小学认识到现在,他也很了解我的情况,我告诉他说我受不了了,他就跟我说这件事不值得,再熬一熬,可能很快就可以回北京了,而且我快要毕业了,毕业之后,有大把机会可以甩开我妈。他这番话点醒了我,不久之后真的开学了,我顺利回到了北京。后来我考研,顺利考到了本校。之后也没有太大的波折,因为我已经远离了家庭。再到后来,我又谈恋爱了,这个女朋友她也属虎,我妈妈就很不喜欢。在 2022 年的寒假,我又得回家了,这次过年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一开始都正常,但是到了大年初三初四,她突然之间又提起说不喜欢我现在这个女朋友,因为我属虎已经把她弄得很倒霉了,现在又谈了一个属虎的女朋友,她觉得的很不吉利。后面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说我明天就要走,她就跟我发飙。我也爆发了。在那个凌晨,我终于跟她说了我小学六年级自杀的事情。她稍微错愕了一下,就开始数落我「你觉得你很惨吗?你觉得你比非洲那些吃不上饭的小朋友还要惨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凭什么这么做?」当晚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她看见我在收拾行李就有点慌了,说「你今天出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认我这个妈了」。我没说话继续默默收拾,到我准备开门离开了,她扯住了我,说我哪也不许去。我就反讽她说「我属虎啊,我待在你身边,会影响你的」说完我马上就离开了。那天晚上她没有打电话给我,只是微信发了一段话,大概意思是我上了大学要毕业了,现在翅膀硬了,可以为了一个女朋友把她甩开了。我没有回复。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两个都把对方的朋友圈给屏蔽了,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联系。这个月我就毕业了,幸好他没有来北京找我。一般来说家是一个避风港,让你可以休息,避免一些烦恼,但很可惜,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让自己病死或者出意外的死亡,我始终会把自己给弄死。我这么做的原因是,我的人生太多事情都不受我的把控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出身,不能控制自己现在生存的方式,但是我要控制自己死亡的方式,至少在死亡这个事情上,我要由我自己来决定。爱哲:其实我不太明白,因为你这个月就毕业了,然后马上要租房,开始新的生活,你不抱有希望吗?我这个性格我觉得真的变不了,我的性格导致我在工作、生活上面有时候真的很憋屈。我现在好像是脱离了我的家庭,终于跳出了这个坑了。但这是真的吗?我现在是可以跟我母亲说不了,但是我可以对接下来生活上其他让我不愉快的事情说不吗?无论是香草、血男孩,还是阿乐,这些家庭的父母都采用了打压式的教育方法,从精神甚至肉体上折磨这些男孩,给他们留下了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香草曾经在那期节目里说,药物成瘾并不是脱离于社会的事情,它是社会现象的一部分。经过我们调查了解,大部分药物成瘾的青少年,都是因为原生家庭的问题导致对药物的依赖。我衷心地希望,香草的悲剧不会再重演,每个青少年都能有一个阳光宽松的成长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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