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心理学治愈乡村儿童,拯救自己人生|故事FM

文化   文化   2024-10-09 19:27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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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哲按:

有一家公益机构,叫广东省日慈公益基金会,他们是国内首家专注于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和幸福成长的慈善组织。

今天的故事讲述者周婷,就是参与日慈基金会「心灵魔法学院-乡村儿童心理健康教育」公益项目的教师之一。

周婷说,她是心理教育最直接的受益人。从一个家庭突遭变故、敏感自卑的小女孩,成长为帮助孩子们及其家庭心灵蜕变的心理老师,她深深领受着心理学对自己的滋养。

她也是乡村教育的一扇窗。借由她的眼睛,我们得以窥见大量留守儿童的体验与需要、困境与潜能,走进乡村儿童的心理教育,这片长久遭到忽视的隐秘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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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重病,打破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叫周婷,今年 48 岁,来自湖南省怀化市靖州县苗族洞族自治县,一个三省交界的小县城。

我就是这个小县城的一员,在这里生长上学。我读书好像挺顺利的,成绩也还不错,无忧无虑的成长,喜欢唱歌、跳舞,很平静地长大。 
到我 12 岁那年,我妈得了尿毒症。那一年开始突然觉得整个人的状态、整个环境都发生变化了。到最后妈妈病危,她要换肾,透析的时候,爸爸四处借钱,开始打破了那种平静。

在那个时代,最触动我的可能就是两次捐款。一次是,妈妈工作的工厂给妈妈捐款;后来我们班主任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又发动我们班同学捐了一次款。班委会的同学们给我们家送捐款的款项,在半路上我就跑掉了,我觉得特别的不好意思。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变故,一个很乖的女孩,好像突然之间必须得长大了,无忧无虑的自己慢慢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会写日记,会抄诗歌。
那时候我考特长生,一考就考了全县第一,就可以加 100 分去上中专,是一件不知道有多好的事了。但因为心里没有信念,还有我不知道发生了啥,我唯一的一次考试睡觉就是在考中专的时候,我就睡着了。结果考师范都没有考上。

但是因为平时的口碑也好,还有考特长的成绩,教育局的一位专员硬是觉得我就是个师范的苗子,让我去读定向的师范,就是我们市里的一家幼师学校。我那个时候真的就处在一个听安排的状态,就去了,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读师范的那几年,周婷一直是一个敏感、自卑、逃避的女孩。但是参加工作后,她的性格开始被锻炼得越来越有闯劲儿了。她做过木材厂的销售员,全国各地跑,帮厂里收回了很多钱;搞过幼儿园,筚路蓝缕自给自足,最后拱手送给了合伙人;去广州开过三年服装店,经常是一路奔波,跑到东莞的厚街去拿货。

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周婷似乎要渐渐远离教育系统了……


■ 图 / 1998 年,创业开幼儿园的周婷(后排左一)
很巧的事情是,我当年考特长生的时候,我说的那位教育局的工作人员,一路在观察我。等到我开幼儿园的时候,会经常来看我——她当时是我们县教育局管幼教的专干。她观察我是因为,他们家有个儿子,她决定要把我变成他们家的儿媳妇。她经常来找我聊天,我开服装店的时候,她会来看我,让他儿子来找我玩儿。因为后来我真的成了她儿子的女朋友、成了她的儿媳妇,我就从工厂调回教育站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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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留守儿童眼中,我看见无可言说的忧郁
回到教育系统后,周婷先后做过中学老师、县幼儿园教导主任,最后去了县教育局青少年活动中心。在那几年里,她还因为主持过一次演讲比赛一炮走红,包揽了教育系统后来十几年的活动主持人角色。

周婷觉得那些年里自己的性格从过去的敏感自卑,变得自信大方,甚至,有时候会有点强势。


她开始对自己和孩子们的心理状况产生关注。


有的种子是会在很早的时候就种下的。我在县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有一个孩子在数学课上做题做错了——所谓的数学课是以玩耍的形式进行的。但那个孩子的反应,我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们发现他做错了的时候,那个孩子马上哇哇大哭,给了自己三个耳光。

我被吓到了,我站在那里不敢动。我当时心里想:他们家的养育发生了什么?——这个画面至今都刻在我心里。

 那段时期同时发生了很多事情。因为要拆掉青少年活动中心,我就去了教管站(负责全县基础教育的部门)。去那之后一年的时间,我出现了很多次的内心对话:我喜欢什么?我真的要在这个地方一直干下去吗?

那是 2018 年,与此同时我的婚姻也出现问题了,就是我和我前夫的互动关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爱得很深,他会用各种极端的方式:比如说,如果你要离开我,就不准看孩子;他也会伤害我的家人。当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威胁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委曲求全。我越是妥协,就越是觉得没有路走,放弃的念头会经常出现,想出家,想自杀,想逃离这个家庭,啥都不管去流浪。

他也不是一个不善良的人,为什么他的爱会走向极端?其实也有我没有支持到他的部分。比如说,我因为很强势,自己的主意很多,当面对他的能力不足的时候,更多的是指责,所以才会让他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自卑。

因为这些原因,我也才会去思考我要什么样的生活。2017 年的大年初七,我去了北京。那是我开始学习正面管教(一种家庭教育课程)的开始,从那时起接触心理学。
后来我去局长办公室,说我很想去学校上课。 2018 年,我就去了现在这所江东小学。
这个学校在城郊。这些年整个教育系统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所学校因为城不城乡不乡,一直没有得到太多关注,师资和资金投入都会被忽略。建校至今没有举行过一次运动会, 400 米的跑道都没有。

虽然学校在城郊,但城里的孩子肯定不愿意去,家长在城里务工的那些农民家的孩子,没有办法进到城里的学校,就只能取其次来我们这儿。到目前为止,全校的学生当中只有一个是父母有正式工作单位的学生,就是我们副校长的孩子。其他的全部都来自务农的家庭。留守儿童占到了 40 %到 50 %。

我来到这里最初是上语文课,当语文老师的过程中,又学了非暴力沟通、积极心理学。我发现,我们这个学校如果这样发展下去,绝对是一种恶性循环。

■ 图 / 周婷学习非暴力沟通课程

最大的触动是有一次,我带着孩子们参加县里的一次大型文艺展演。我负责的部分是朗诵,选的题材也是有关留守儿童,所以我也很想为孩子们做点什么。

我就设计了一个环节:当孩子们站到大山上,喊「爸爸,你快回来」的时候,我就悄悄地找到了孩子们所有家长的联系方式,让他们在打工的地方给孩子们录了一段 VCR 。

其中有一个孩子,我找到了他的爸爸,又打听到他的妈妈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妈妈生下了两个孩子就跑了。他们的模式是过不下去就直接走人,不管有没有办离婚,甚至很多的家庭是没有结婚的。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找到妈妈的联系方式,那天晚上,和他妈妈沟通了三个小时,让她给孩子录一段。虽然爸爸已经录了,但是孩子最希望见到的是妈妈,妈妈只在他一两岁的时候出现过,后面 4 到 5 年他都没有见过妈妈,一讲起妈妈就会哭。

我找到了妈妈的联系方式,联系上了。她说她已经再婚了,很害怕别人知道她以前结过婚,有过孩子。我就跟她说我们这个活动只是在县里展演,隔你们那边很远,是不外传的。她就同意了,我非常的高兴。
结果到凌晨五点多钟——昨天晚上聊到十一点多钟——她发来了一条信息:「很抱歉,不能录。」

那时我很庆幸,我没有告诉那个孩子我会找他的妈妈。

我以前都在城里的学校,来到这样一个学校,看到这些留守儿童,会发现一个现状:农村里有的人生孩子生的多,但是可能会毫不负责任地跑掉。这样的孩子,你总会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无法言说的忧郁。他们很小,他们也没办法说,总是一副很害怕试探的样子。

所以当我们拿去比赛,把这一段放出来的时候,孩子们特别特别的感动。这件事情给我的触动特别大,我就觉得,也许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孩子的家庭,改变现在的教育的现状。但因为我自己学心理学,我是绝对的受益者,那我能为这些孩子做点啥呢?

我就跟校长沟通了,因为我在学校担任副校长,我就说,学校是否愿意尝试一下开设心理课。

■ 图 / 课间周婷与孩子们搞怪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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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着牵他们的手,走进他们的家庭
周婷决定开课的那一年是 2021 年。此后,他用这些年学习的心理学知识为孩子们设计课堂,但或许更关键的是,她许多次走下讲台,在课堂之外与孩子们牵起手,倾听他们的心里话,以及构成他们的生命底色的,一个个农村家庭的故事。

在这样的留守学校,我觉得最普遍的一种现象就是缺爱,因为家长的关注不够。

其中有一个孩子,长得挺帅的,我们称它为「小易」。第一次接触到他,是有一次,他的班主任哭得稀里哗啦,到行政楼来说,刚才她被吓死了,她班上有一个孩子差点跳楼了。
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会跳楼。她说,那个孩子犯错了,她就批评了他,那个孩子就拼命地跑,她在后面追。孩子为了摆脱班主任的追赶,他就直接要往窗户外面跃下去。老师一把就抓住他了,没抓住的话,他就跳下去了,但他不是为了自杀,他是怕老师骂。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孩子的名字。

第二次接触到他,是那个老师来告诉我这个孩子失踪了,在学校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就开始在学校里面找人,那天我正好穿了一双高跟鞋,我脚很疼。找了两圈也没找到,我就打着赤脚,拎着鞋子,使劲喊他。
因为第一次接触中,我没有骂他,跟他聊了很久,他就跟我成了朋友。但我们也只接触了一次,联结不是那么深,所以我喊他,他都没有答应我。直到我的脚打出血泡来了,我就喊着说,「小易,周周老师的脚穿了双高跟鞋,已经出血了。我很担心你,要是你听到的话,你出来好不好?我们聊一下,没有问题的,我会保护你。」后来这个孩子从男厕所的最里面出来了,就那个地方我没去。

后来我就持续关注他,开始了解他的家庭。小易妈妈也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跑了,孩子从那一刻开始,就变得特别敏感。我又听说他爸爸做生意,各种不顺利,也就颓废了,在家不干活,就靠奶奶和爷爷务农养活着。

第三次是放假回来以后,我发现小易额头上有一道疤,很长,大概三四厘米,我就跟他聊。因为从那以后我就经常会去看他,或者平时看到他,我都会叫他,会给他拥抱,告诉他我很喜欢他,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当新学期看到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的时候,我就问他。他告诉我说,和爸爸发生冲突了,因为玩手机,情绪爆裂了以后,他就自己直接把头往玻璃上撞,划了一道口子。其实这样的孩子被教导的都是用暴力去解决问题,情绪是很不稳定的,因为爸爸也是情绪来了就打他,没有情绪的时候就溺爱。

这个孩子更让我担心的是,他经常被老师停课,停到教室外面。他也特别爱捣蛋嘛,所以老师也很烦躁。他每一次犯错的时候,都会深深地埋着头,像一个罪人一样。因为从小老师就说他是个坏孩子,家长也说他是个坏孩子,这样的一个「坏」字,每天不断地在说他的时候,就像一把枷锁,压弯了孩子的腰。 
我很心痛的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家庭,也没有办法改变教育,我就总在想,学校的课程可以给孩子们带来一些东西。

那个时候没有教材,我自己在网上找一些素材给孩子们上课。但真的很苦恼,因为我是非科班出身,学的内容也是以家庭教育为主,对于孩子们的课程的系统性就不够强。买来的教材呢,理论的东西比较多,孩子们喜欢的形式的东西比较少。但我还是觉得,上了总比不上好。

■ 图 / 孩子们展示心理课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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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日慈,让心灵自如生长
给孩子们上了一年用自己收集的素材串起来的心理课之后,突然有一天,我学积极心理学时临时加的一位朋友发了条朋友圈,那条信息是,有一个专注做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的组织,他们的心智素养课是免费领取的。我其实真的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因为当时没有资源嘛,就想着试一下。结果一试,发来的东西太让我惊喜了!

最初,日慈的课程还不像现在是分成一到六年级,当时还是一些「心智素养包」,比如「乐学包」、「小目标主题包」。我给孩子们申请的是一个「情绪包」,孩子们用做手工的方式,做了一个情绪火山。

那个课堂真是让我永生难忘。学习材料呈现的方式是孩子喜欢的手工课,孩子们每人都有一本书、一份资料纸,大家都可以动起手来。有一个像火山的小土包那样很形象的图画纸,旁边有很多条细条,就让他们涂上颜色:你的情绪是什么颜色的。涂上颜色以后,用剪刀刮一下,它就会像火苗一样的了。孩子们就觉得很神奇。让他们探索自己的情绪,写上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真的很愿意参与。

更巧妙的是,除了手工,还有孩子们喜欢的动画片。农村很多的孩子都没有进过电影院。能够看到那么多好玩有趣的动画片,他们开始认识情绪了,他们开始真的知道,原来我的身体里面住着那么多的小伙伴。通常大人们会说,「你哭什么哭!男孩子不可以哭!」现在江东小学的孩子只要上过心理课,就会说,「情绪没有好坏,情绪是我们的朋友。」

■ 图 / 孩子们根据材料了解心理知识

周婷说,她要感谢这段时光。因为任教心理课,她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更让她欣慰的是,孩子们的认知、思维、情绪管理能力都获得了很大的提升,这当中就包括先前那个自卑的男孩儿——小易。

首先他腰板直了,因为我会告诉他,我们做错了事情,但我们不是罪人,我们可以说出来的。以前他总是把头埋到胸口的地方,等着老师和家长来宣判。我会明显的发现他身体上的变化,做错了事情的时候是可以勇敢地面对的。

第二,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会主动的来找我,来跟我聊。这是它很大的一个变化。

还有一次他来找我说,他想当歌手。他允许我拍摄,不能发朋友圈,他就独自地给我表演。我会看到孩子的自信心也在发生变化。

因为他们家送外卖,他爸爸做土鸡。我经常刷到他爸爸的视频。我就说下次你吃鸡的时候能不能也拍个视频,给爸爸助一下力。他就真的拍了,我看了,当场就说我很想去尝一下他们的鸡。

他爸爸的整个成长经历也很缺爱,就不断地寻求关爱,换来换去地交女朋友,其实给小易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那天看到小易的视频,没跟他说我就去了。他很惊讶,躲起来了。我就跟他爸爸说,看到那个视频,感觉吃得好香,我就很有来购买的欲望。所以爸爸也被支持到了,他挺不好意思的。他们家不肯要我的钱,但我也表达了,我今天是特意来购买的。

当我跟小易的关系很好之后,他也很愿意来和我表达。我想,一个人如果愿意找资源,就有路可走。这就是我坚持要上心理课,遇到日慈以后特别感谢日慈的那一点。

■ 图 / 孩子们在心理课上玩游戏

有一个五年级的孩子,叫小慕,特别有意思。我们那天上了「我有我的美」这节课,播放的教学视频是一个国外的素材,当中有胖的、黑的、卷发的、直发的、长雀斑的各种形象的人。看完视频,那个孩子当场就哭了。我很纳闷:看这个片子怎么会哭呢?他说他回家要跟妈妈道歉,因为他最近总说他妈妈很丑。

他说,「因为我妈妈脸上长了斑,所以我总说『妈妈你丑死了』。我妈妈呢,就每天都要问我,『乖仔,妈妈今天好看没?』每天都问这个话,我觉得妈妈真的讨厌死了,我很烦她。周周老师,我今天看了这个视频,要跟妈妈说,『你不管长斑还是没长斑,你都有你的美』。」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好震惊,好像那些教学点都会跟孩子的生活经验挂钩。

另外让我很兴奋的一点,是「成长性思维」。「成长性思维」是指,有了想法就去付出行动,然后不断地去修正。在成长性的带动下,一点一点地去成长,就可以做得越来越好。人不是一开始就是成熟的、完美的。

当成长性思维的这一课上完了以后,有一个很不爱说话的孩子,叫小珑。平时上课,她从不回答问题,但总会看到她上心理课的时候眼睛都是闪着光的。她第一次跟我有私下的交流,是说「周周老师,我能不能加你的微信?」

我说「你有手机吗?」说「我让我妈妈的手机加你,我把你的微信抄回家。」结果她就跟我联系,说她暑假去哪玩了,给我发了很多的图片。

第二次互动是我在街上碰到她和她的姐姐。她们已经走过去了,然后她又回来。她说:「周周老师,我姐姐说她以后也想上心理健康课,她想向你请教一下,怎么样才可以成为心理健康老师。」

第三次也就是我给她上心理课的第三年,这个孩子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因为我给他们上了理财课,讲了《小狗钱钱》的故事。她来跟我打语音商量,决定要自己创业。

她现在力所能及的是收废品,她就做了一个计划,跟我讨论她的想法:怎么安排学习和收废品的时间、她的障碍是什么……我也提了问题:怎么解决学习以及和爸爸妈妈沟通的问题。她通过沟通,真的解决了她爸爸对她的担心,因为她爸爸会担心她走远了不安全,她的父母亲开始支持这个孩子去收废品。我看到成长性思维给孩子们带来的影响。

最让我震惊的是,上个学期有一个大课间的时间,她来找我说「周周老师,我想帮我爸爸找一份工作。」我的妈呀,一个五年级的孩子说要给爸爸找一份工作!

我说:「为什么找工作的事情要轮到你来呢?」她说:「因为爸爸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所以他居然爱上了打牌。他去打牌的时候又要输钱,又没有时间,居然有一次,因为打牌还把我和姐姐忘记在那个地方。」她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爸爸,以前是一个很有爱很勤劳的爸爸,因为没有了工作,变得很颓废,还和妈妈吵架。她不想看到爸爸妈妈吵架,她想为爸爸做点什么。

然后我就跟她积极地想办法。我就说:「我们口才班的周*琪的爸爸,听说开了一个工厂,我们要不要问一下他要不要招人?」我就把那个老板的电话给了这个孩子。回家以后,她就把电话给到她爸爸,她爸爸也去应聘了。后来我在跟踪她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说:「周周老师,我要谢谢你!我爸爸去应聘了,但是那个工作强度很大,我爸爸的腰受过伤,所以就没有办法做。但是我爸爸最后还是决定要改掉他的坏习惯,他还是外出打工了。」

所以我们两个就击掌了。我说:「我看到了你愿意为这个家的承担和付出,我也看到了因为你的表达,爸爸好像有在反思,同时也迈出了行动,真的去找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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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改变家庭和社会,更需要自我关怀
除了任教心理课,周婷也在尝试通过其他方式影响孩子身边的更多的人。她曾经自己录制心理科普短视频发给家长,为全校老师举办心理读书会,或在每周一的例会上分享简短的心理知识,比如非暴力沟通的方法。

然而周婷的每一次尝试都很少有人愿意关注,很快都以夭折告终,这让周婷产生了不小的挫败感。她也由此看到,当下青少年心理问题数据飙升的背后,在我们的教育和养育观念中存在的深层根源。

现在飚升的数据中,焦虑、抑郁,包括自杀,我觉得最严重的就是青少年。源头在哪呢?讲大一点是教育出了问题,讲小一点,是父母。因为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只是大的环境,家庭教育是点对点的东西。但凡家长稍微有一些常识,我觉得孩子不至于那么苦。家长都说要找咨询师来改变孩子,这样的个案我不接的。

■ 图 / 周婷给家长上心理课

这一次也是我持续跟踪的一个孩子,媛媛,她六年级。突然有一天媛媛来跟我说,她已经很久没睡觉了。我也观察到,以前很爱笑、很爱动的一个女孩儿,大大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变得非常不爱说话,脸上没有笑容了。我看她的黑眼圈太重了,就把她叫到我的咨询室,让她躺在按摩椅上,带着她做了一段催眠的冥想。孩子睡着了。

媛媛也是以前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奶奶养大。爸爸在她六年级的时候,辞工回家带孩子,因为有两个娃。但爸爸回来了,没有起到帮助,我觉得反而是起了反作用的。爸爸天天在家刷手机,刷手机的同时又对孩子有各种要求,又没有方法。

比如说孩子就会跟我聊到一点,妹妹如果那天没有收拾东西,爸爸就会说:「你踩了姐姐的尿啊!你看你姐姐,你不收拾东西,全是你姐姐带坏的。」姐姐就很委屈:明明你是去批评妹妹,但这个账得算在姐姐的头上。姐姐特别无语。

她说她变成了她们家的出气筒,爸爸骂完奶奶骂,奶奶骂玩爷爷骂。她说「周周老师,我怎么了?我是臭狗屎吗,每个人都轮着骂我?」她说:「我去倒垃圾,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倒垃圾的时候没有人骂我,我觉得我可以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她会在那坐一会儿。

有一次,她坐在那里的时候,她觉得特舒服,她不想回家了。于是她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我们那个城里走。但是她没有跟家里人说,结果这个事情就闹大了,家人就以为她失踪了,全家上下都满城地找她。

但她又自己回来了。回来了以后就被大骂了一顿,家人骂她的话是这样的:「是哪个男的在等你?你就那么想去找那个男的?!」这个孩子把原话告诉我的时候,我很震惊。孩子说:「周周老师,我才六年级,你说他们骂的这个话,你觉得你无语吗?」我说:「我挺无语的。」

那天孩子已经有很严重的失眠的症状,而且已经产生耳鸣了。其实耳朵不舒服也好,失眠也好,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家长很关心她的那一刻,温柔的那一刻。

所以我就给她爸爸打电话了。我说「媛媛爸爸,我有一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因为媛媛是我特别喜欢的孩子,所以经常跟她聊天……」我都不敢说是媛媛来找我,「孩子好像说最近睡得不太好……」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说:「天天玩手机,肯定睡不好啦!拿着我的手机玩到深更半夜……跟那些男的聊天……」就说了一大通。

我就继续跟他说:「也是的,孩子可能有些地方确实不太自律。但是她现在已经出现了耳鸣的现象,要是你有空的话,带她去看看医生。」爸爸答应得挺好的,结果后来媛媛一直没有告诉我。

直到她要毕业了,我有些不放心,就想再继续跟踪一下,到她家去做家访。所以我就跟媛媛约时间。媛媛告诉我「不要吧」,她说上一次周周老师给她爸爸打电话,爸爸回家就把她臭骂了一顿,说她自己装病,天天玩手机、不睡觉,还要花他的钱去看病,还要老师来打电话。

我就跟媛媛说:「我即便到你们家里去,周周老师也一定不会批评你爸爸和奶奶。你也放心。我只是希望当一座桥梁,让奶奶和爸爸来听一下媛媛真实的声音;我也想当一下爸爸和奶奶的桥梁,让媛媛也听一下爸爸和奶奶的声音。比如说上一次媛媛跑出去透气,你们中间是有误会的。因为媛媛没有跟家里打招呼,所以家人害怕了,担心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去找你。所以给大家架一座桥,试一下。」

说了这话,孩子就带我去他们家了。那一次爸爸没有太多的怨气,真的做了一个倾听者;媛媛也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了很多心里话。我也引导爸爸说了对媛媛的想法,和他的需求,比如说玩手机的时间的控制。我就当了这座桥梁。

我在这个学校,到今年九月就是七年了。看着这些孩子从最初来的时候,幼儿园或一年级,到现在要毕业,跟随我那么多年。我就在想:上的每一节课,有一个点能够成为他们的支持,我觉得就很好。哪怕有一瞬间,ta 会想起我说的一句话,我们看的一段视频,做的一个手工,或者是我们涂鸦的时候,看到的自己的那一份情绪,这些都叫自我关怀吧。当我们没有办法去要求家长、社会、没有学过心理学的老师去改变,起码我们可以自我关怀,从这里开始。

■ 图 / 周婷在不断的学习心理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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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开一个疗愈小院,自由舞动,静待花期
上课之余,周婷也会报名参加日慈基金会每年举办的线下的教师成长课程在北京、在上海、在大理,她结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心理老师,对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的总体图景有了更宏观的理解。

参与了舞动疗愈、教练技术自我关怀这些服务于教师成长的课程,周婷感到教学内容也融入了自己的生活,滋养了自己的生命。这样,也就更有余光去照亮其他人的生命

我这段婚姻关系的结束,是我的一个节点。结束这段婚姻,拉扯了很长的时间。

我们分居已经六年,就选了 5 月 12 号,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孩子爸爸挺有心的,他觉得从哪开始就在哪结束吧。结果那天工作人员说还要有一个月的冷静期。他说:「冷静了六年了,还要冷静啥呀?」那个人说:「你觉得你冷静了,法律没觉得你冷静!」所以我们俩就走了,那就下个月再来。

6 月 12 号那天五点钟我就醒了。爸爸情绪不太稳定,我怕他又变卦了,是有些担忧的。但我就给自己做了一个转念:请相信他。他果然提前一天发来信息,说「明天要监考,能不能后天去?」我说「好。」

那天我们约定了时间,我就邀请他一起吃了个早餐。在吃早餐的时候,我就说:「谢谢你。听孩子说她今年大一要买个电脑,她说爸爸要给她买一个电脑。谢谢你的承担。」他说:「这些年你也为孩子付出不少。孩子去学那么多的东西,你也花费了很多钱。」我就跟他说了孩子学了啥。

他就说:「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我也可以承担一部分的。」我说:「我很感谢的是我们彼此都愿意主动为孩子付出,不去推脱给对方。」

就在我们俩互相说的时候,我也就说了一句,「希望你以后少喝点酒。早上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来的时候我闻到了很重的酒气。」

那时我心里想,人的成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以前都没有这样说话,可能都是在指责——「你看你!今天我们都约了办事,你还要喝酒!」但现在更多的就是一种温暖,没有去评判。至于选择喝不喝酒或者干嘛,是交给他来负责的。好像更多的就只是一份关心了。

整个过程下来,内心没有预设的那么多的恐惧和担心,没有觉得一段婚姻的结束就是天塌了。我有两年是活在低谷,觉得我失败了。但现在会看到,人生这一场修行,所有的人的出现和所有的事情的发生,都是包装得不是那么好看的礼物。我很庆幸的是,我能识别礼物,开礼物,笑纳礼物,最后,把这个礼物回向给所有人。

未来,我会好好上课。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做「我的下午茶」。我很想用我周末的一个下午,去做一个下午茶,能够有一些爸爸妈妈来参加这样的聊天局。我们聊家庭教育,聊性教育,或者聊读书,聊生活,聊生命。如果能服务到家长的话,我觉得家长的焦虑减轻了,有了一些基本的认知,孩子会幸福。

到后期,如果真的退休了,我挺想做一个疗愈小院的。我现在买了一个房子,是一楼的小院。我想象的画面是:我们可以组个局喝茶,也可以自由舞动一下,也可以抄个经,也可以读下书,也可以发呆,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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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讲述者

 Staff 
讲述者 | 周婷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周文晴
声音设计 周文晴
运营 鸣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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