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自杀的那个晚上,你来到了我身边 | 故事开放麦
文化
2024-08-30 18:45
北京
你好,欢迎来到故事开放麦,这里是 故事FM 的全新单元,我们去线下收集故事,面对面的见证一段人生,然后把其中的一些带回来,转交给你。今天你将会听到的 3 个故事,来自 故事FM 在 8 月 24 日举办的故事开放麦,这次的故事开放麦主题是「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因为节目时长的关系,我们只能选择当天录音中的一部分播出,但实际上那天站在台上分享的每一个人都带给我们不一样的感动。我想这就是线下见面的意义,有些人我们一生可能只会见一次,但只要我们珍惜相处的每一刻,这场相遇就是有意义的。今天我们的这个活动主题叫「谢谢你来到我身边」,我先说一个我想感谢的对象,他的名字叫香草——上我们节目的名字。他是去年,大概就是这个时间给我投的稿,聊完了之后,去年 10 月份播出。当时他介绍说自己 21 岁,结果他的生命就停留在了 21 岁。今年 3 月的时候,我看到评论区有人说,他已经离世了,我当时还不相信,就赶紧给他发消息,我说「你最近怎么样?」的确一直没有回复我,后来通过各方消息的证实,我知道他的确离开人世了。
其实我隐隐的能感觉到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他给我投稿的时候,标题就是说他是一个药物成瘾者,我当时看到这个投稿的标题之后,就立刻联系他,给他打电话。因为我对这个议题还是蛮关注的。我知道其实像在欧美国家,青少年药物滥用的问题是很严重的,当然中国这面是做得比较好的,管理得很严格,但是这种现象不代表不存在。其实这几年会有一些恶化的情况,尤其在青少年当中,所以我特别想做一期节目,让大家重视这个现象的存在。他给我投了稿之后,我们简短地打了个电话,他说了自己大概的经历,然后我们约了一次正式的采访,其实是线上的,他人是在深圳。在那期节目里,他讲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到那个地步,因为也是一个原生家庭的问题,就是受到父母特别严苛的一种教育方式,可以说是被强迫着去到美国读书,但是对那边的生活特别的不适应,回来之后各种打压式的教育让他最后陷入了很严重的抑郁焦虑。他在那一期节目当中就说过有几次尝试自杀,我总觉得他应该会走过来,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药物过量去世了。在那期节目里,当时他就提到说,药物滥用不是一个简单的心理问题,它实际上是一个社会问题。如果我们这个社会不注意青少年面临的各种压力的话,这个问题就会恶化下去。所以我们首先解决的应该是社会问题,而不只是针对他个人的心理问题。 很巧,这周二我去了回龙观医院。可能有的朋友知道,回龙观医院有一个心理干预热线,它是国内最早做自杀干预的,做了将近 30 年了,是经验最丰富的,卫健委有一些防自杀的手册都是他们出的。我们跟他聊的时候就说,最近两年可能大家都说自杀问题是不是呈现一个上升的趋势,至少观感是这样,但是他们说至少数据上显示,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上升,但是青少年的自杀率的确是有一个比较明显的上升。我很高兴,至少香草离世之前满足了他的愿望、上了我们节目,把他想说的话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也很欣慰,在那一期节目的评论区里有很多的朋友,其实很多是做父母的人会说,听了这期节目之后意识到以后做父母,我应该让我的孩子过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应该给他创造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我想这就是我做这期节目想达到的一个效果。我特别感谢像香草这样的讲述者来到我的身边,给我投稿,信任我,上我的节目。其实我特别幸运,就是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背着一只录音机全国到处跑,走过很多乡镇,去到很多城市去收集一些人的故事。大部分情况下,我跟他们都是一面之缘,甚至可能一面都没见,就是网上录的节目,但我总会感觉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再见面,有机会再把酒言欢,有机会有更深地交流,但其实不一定会如此。所以从去年开始我们做「故事开放麦」这种形式的活动越来越多,我越来越重视这种线下的、我们大家面对面的交流。我相信面对面的人和人之间的对话,彼此看着表情的这种充满了感情的对话是线上满足不了的,所以欢迎以后大家多来参加「故事开放麦」,多跟我们面对面地交流,希望有机会记录一下大家的故事。在工作场合中大家叫她小胖,但她并不是真的胖,她说因为想控制好自己的身体状态,所以起了这个名字,想让别人喊出来警醒自己。其实她之前对自己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兴趣,并且经常出错,所以她一口气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去做喜欢的事情,现在她也成为了所在行业里的一个标杆。至于她具体做什么工作——有请小胖。
大家好,我是小胖。由于我的工作特点,我每天会有一小段时间跟一些陌生人进行比较亲密的接触,然后在这里面经历了大量的故事。我今天来想跟大家分享两个令我感触很深的故事。第一个故事距现在大概已经有三四年了。有一天有一个男生到我的工作室找我,跟我说:「其实我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而且我有好多次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冲动。」他有一段时间在长期的加班,有一天他说他加班结束后走出那个地铁站,赶上大暴雨,他很麻木地走进雨里,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可怕的念头又浮现出来了。
他说:就是今晚了。他想趁他的室友不在家的这个晚上,从他卧室的窗口跳下去。他很麻木地在雨里走,他过了很多遍那个已经准备好的自杀清单:最后一顿饭想要吃火锅、临走的时候想穿自己那个一直想穿但是不敢穿上街的衣服、想跟哪些人说哪些重要的话……他甚至观察好清洁工在几点钟出来打扫卫生,因为他不想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沉睡的时候引起大家的骚动。他很木然地在雨里走,走到自己家门口的绿化带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纸箱。他在箱子里看见一些积水,还有一个冻僵了的小狗尸体。那一瞬间他在雨里大哭,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对,因为老天不想让他一个人走得很孤单,给他了一个伴。他抱着这个纸箱回家了,开始准备他的自杀清单上的任务。他先给自己点了火锅,然后走到洗手间洗了热水澡,换了自己很喜欢的衣服。这个时候他听见门口有异响,他就很警惕地去看。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刚刚抱回来的那个小尸体睁开眼睛了,用一只手很轻地在扒那个箱子的边。他一瞬间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个濒死的生命四目相对了。他跟我说,那一瞬间他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长度,他不知道那一刻是经历了 10 秒钟还是 10 分钟那么长。他说那一刻他好像悟出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道理,就是:「我其实是想要全世界都来拯救我的。但是我在那一刻真实地、没有任何力量地向我身边每一个家人跟朋友求助。」是这只小狗让他感觉到,这个已经跟他失联了的黑漆漆的世界里,有一个小火苗马上就要熄灭了,而他自己是这个小火苗唯一的希望。那一刻他觉得:不是我要去救这只小狗,而是这只小狗救赎了我。他抱着小狗原地大哭,几分钟之后跳起来,顾不上换正常的衣服,抱着小狗冲进雨里,找到一家宠物医院,救了那只小狗的命,也救了自己。
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既艰难又幸福的时光,他也在这三年的陪伴里逐渐走出了重度抑郁。但他救的这只小狗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在三年之后还是离开了他。他来找我的那天,其实是他跟小狗相遇的日子,他说:「我实在太想它了,所以我决定找你把它纹在身上。」
现在大家能听出来了,我是一名纹身师。他找我纹身的当天,我一边给他纹身,他一边讲述自己的故事,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讲述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结束的整个过程,他在默默地流眼泪,我听着也鼻子发酸,在偷偷地哭。结束后,他看着自己的纹身,眼泪夺眶而出。他跟我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最好最重要的家人又跟我团聚了。」他走的时候我抱了抱他,我说:「你们两个都很棒。」然后他笑了,他说:「你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会活到死的,因为我要带着它的那一份,一块儿活下去。」第二个故事也是我在纹身过程中一段跟陌生人的奇遇。有一天有一个叫妮子的女孩来找我,也要纹她的宠物。有些时候,你能跟一些陌生人在某些时刻发生同频共振,莫名你就觉得她很懂你,或者你很懂她,妮子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总给我一种非常真诚的、又让你很舒服和放松的感觉。我们在很少的、仅有的沟通里,我感受到一种很深的被关照的感觉,哪怕我是服务她的那个人。我记得她第一次来纹身的时候,我正在听一档节目,是几个脱口秀女演员在讲述关于月经羞耻的话题。我平常在工作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耳机里,沉浸式地做自己的工作,但是当天我跟这个人有一种奇妙的感受,我很想把我自己日常听的这些精神食粮跟她一起分享。我把耳机拿掉,手机开成公放,摆在我们两个中间。然后我发现,我们俩经常会在同一个点上突然抬起头看一眼对方的眼睛,好像有一种认可感,然后再默默低头做自己的事,或者因为一些很小的细节发出同样的感叹。这种感觉很妙,就妙在它很像当你跟你多年的好朋友走在街上,你拿胳膊肘轻轻碰一下她的腰,她就知道该看向哪个方向,去关注一些莫名其妙的只有你们两个人懂的点。妮子找我纹身这个事儿,每隔一年就会发生一两次。我记得有一年她来纹身的时候,我在不经意间提到了一本我正在读的书,一个星期之后她给我发了一条非常短的微信,说:「在读了,很喜欢。」去年她又来我的工作室,但是这次我发现她的状况不是很好,她的情绪比较糟糕。这次我鼓起了勇气,在纹身结束的时候跟她说:「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可以约你吃饭吗?我很想跟你聊天。」她说:「好,我带你去吃我很喜欢那家咖喱饭。」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走出工作室的时候,我问了一个非常古怪、但我知道她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问题:「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她回复我说:「我也是。」我们果然从相认的那一刻开始,一直聊到晚上 12 点,任何一个话题一开启就能觉得自己跟对方都被深度地看见了,我们甚至在那个小餐厅里聊了很多面对咨询师都没有开启的话题。快 12 点的时候,我注意到她问了我两次「明天早上你是不是要早起工作呀?」我就知道,她虽然也很想沉浸在我们两个的这个小宇宙中,但是又担心我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结账的时候她先去前台,说要点一份吃的,明天中午当午餐,这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想跟我因为抢着结账的问题产生尴尬。
我们吃饭的那家日式小馆在她家附近,但离我家大概有 20 分钟的车程,我说我打车回去了,她说不,我送你吧。我说太绕路了,我打车回去了,她说不,我送你吧。我说今天实在太晚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她说不,我送你。我是一个边界感非常强的人,我非常害怕在日常的生活中挤压和麻烦别人到一点,但在那天我就决定让她送我回家。回到家之后,在我确认她也到家之后,我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说:「我实在有点心疼你,这么晚上开车送我回家。但我也很开心你能送我回家,因为我确实有这个私心,想再跟你多待一小会。」她跟我说:「我也是。」后来我们果然成了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如果约在外面就吃好吃的,约在家里就喝大酒,我们跟彼此聊最羞耻的秘密,或者是很深的人性。今年春天的时候我们还相约去了香港,有一天从酒吧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我们走在午夜香港的街头,我拉着她的手回酒店,我跟她说:「你知道吗?我们相认之后的那一个星期,甚至不止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在想你。因为我觉得这个际遇太奇妙了,这个感情太浓烈了,我从来没有对一个朋友产生过这么深的情感激荡,但是我又不好意思跟你说。」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也是。那一个星期之后我每天也在想你,但因为我害怕打扰你,我不敢告诉你。」我以前是非常难以跟我的朋友说这么肉麻的话,但是从她开始,我可以了。我爱她、喜欢她就要说出来,我想她也会说出来,我觉得她就是我异父异母的双胞胎,她就是世界上另外一个我。讲到这儿,我已经非常想她了,我甚至决定这个活动结束的时候我就要去找她,虽然她不知道我今天要在这边大说特说。好了,我想要分享的两个故事就到这里了。最后我真的很想说,我非常非常幸运可以做到我很喜欢、很沉浸的工作——当一名纹身师、宠物纹身师。这个工作带给我成就感,带给我金钱,带给我成长以及爱的人。不知道大家刚才来签到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有一些宣传折页,上面写着「归元缓和」,接下来要上台的这位讲者就来自这家机构——归元缓和的联合发起人、秘书长杨洁。她是学经济学出身的,也曾经做着非常光鲜的、收入非常高的工作,但是突然有一天她就辞职去做公益了。为什么这份工作这么有吸引力?大家请听杨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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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洁
我的分享非常契合今天的主题,就是「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刚才爱哲老师介绍了,我是公益组织「归元缓和」的联合发起人杨洁,主要从事缓和医疗和安宁疗护的工作。今天我想借这样的一个场地,跟在场的伙伴们分享我在这个工作当中的一些经历。我曾经服务过一位老人,她 90 多岁,身体非常虚弱,认知能力已经下降了,连每天陪在她身边的儿子都不认识了。我第一次去到这家的时候,她儿子正在反反复复地跟妈妈说「我是谁谁谁,你儿子,记住了啊!」我在旁边站着,听他说「我是谁谁谁,知道了吗?记住了吗?」了解了之后我才知道,其实这位老人的老伴很多年前就走了,孩子们有一些在外地,有一些在国外,只有这个大儿子一直在她身边,大儿子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异了,独居多年,自从十几年前他的妈妈得了认知症,这个大儿子就不再有任何的社交了,因为他的妈妈一分钟都离不开人,他所有的生活都在围着这个老房子、围着他的妈妈转。 就在三年前,妈妈开始真正的卧床,他每天光是把妈妈移动到坐便器上、再从坐便器抱回床上,已经让这个同为老年人的儿子不堪重负。因为这个妈妈食欲还非常好,三餐吃得很多,体重大概有 140 斤,他们住的房子是北京那种老房子,洗手间还有一个小地台,所以每周给这个妈妈洗澡其实是难上加难。当我上门服务的时候,这个儿子站在客厅的中间,非常焦虑地在那比划,就一直在描述他妈妈前一天晚上高烧肺炎、当时他觉得妈妈差点就熬不过去了的那种焦灼的状态。桌上摆着他的记录本,厚厚的,记着每天妈妈几点吃饭、吃了多少、几点排尿、几点大便、几点吃的药、吃药的时候喝了多少水、每天的食谱是什么,都一一记在了他的笔记本上。我默默地看着这位焦虑的儿子,想象着他承受的压力,又是一番描述后,他终于说了一句:「她在就好,她在就好呀。」我说:「老母亲以前对您一定特别好。」他长叹了一口气:「她要不在了,家就散了。」70 多岁的儿子,眼睛瞬间湿润了。相依为命的妈妈在他的世界里无比重要,重要到已经占满了他的整个生活和整个世界,所以妈妈每一点生活变化都牵动着他的心绪。每一次我们去上门访问,我都努力去陪伴他多聊一聊天。我陪他聊他的过往人生,他曾经期待中的退休生活,照顾过程当中的那些无助和心酸,我陪他聊「家的意义是什么」、「家人的意义是什么」,我跟他一起讨论下次母亲的状态如果再出现这种反复,还要不要去医院急诊,去了急诊还想要什么样的医疗支持、不想要什么样的医疗支持。话题慢慢过渡到:如果妈妈不在了,你的生活还将如何继续?直到他说出:「嗨!日子还得过——其实我曾经特别想退休之后去自驾游,没准老妈不在了,我还能有机会出去走一圈。谁知道呢。」在这一天之后,这个儿子终于跟这份预期中的丧失真实地相处了,自此,他的语言轻快了,也不再唉声叹气了。前几个月,这位老人的儿子给我发了一个消息,他说:「今天刚给老妈过了 99 岁的生日。这个老太太真行,熬过了两次新冠!希望能熬到明年春节,让我帮她庆祝 100 岁的生日。谢谢你,我知道你特别忙。别回了。」还有一位阿姨。去年春天我照顾过她,她是一位高知老人,曾经取得了非常丰硕的科研成果。但是年轻的时候,国家号召年轻人要努力建设祖国,她因为工作特别繁忙,无奈之下把不到一岁的儿子寄养在了婆婆家。本以为在传统观念中,孙子在奶奶家是得宠的,肯定会拥有众多宠爱,谁知道儿子的姑姑家有个男孩,仅比这个孩子大一岁,这位阿姨的儿子一直在奶奶家受着这个小哥哥的欺压,无人替他伸张正义。 慢慢的,儿子的性格变得特别的内向,也不爱表达了。直到儿子该上小学了,才被父母从老家接回北京。因为他浓重的口音,在上学期间又被同学欺负,这让儿子的性格更加内向压抑,慢慢与父母疏离,开始了青春期的叛逆。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保姆就提前告诉我们:不要和老人聊孩子这个话题,当我们试图开启对话的时候,那个保姆一直在旁边给我们使眼色,意思说「不行」,但是我们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个老人有些不开心,好像有心事的样子。过了一周,这个老阿姨的症状稳定了,我再次去家里看她。那是一个早上,阳光明媚,阿姨刚刚吃过饭,坐在窗台边看风景。春天的阳光温暖但不热烈,我拉着她的手,一边抚触一边跟她聊天,话题很自然就到了儿子的身上。当我去触碰这个话题的时候,阿姨并没有回避,反而开始徐徐道来,讲述了非常多的细节:当年做决定时的两难、得知儿子在奶奶家处境后的那种悔恨、回到北京后相处中的无奈,以及时至今日依然疏于联络的痛楚。我问她:「那您现在对儿子还有什么期待吗?」「没有啦。」她说。「那你们之前沟通过吗?您的这些感受和心路历程您说过吗?」我问。「说过,但是这是他的功课,作为妈妈,我尽力了。」
说完,这个阿姨居然开怀一笑,就像那天照进来的明媚春光。五天之后,阿姨如愿在自己的床上安静地走了,最后的几个小时里,我有幸也在她的床旁陪伴,在我们的引导下,阿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一直有她的儿子在床旁拉着她的手。所以说安宁疗护到底是在做什么呢?简单的说,就是「帮人走好」,再多说一点,就叫「生死两相安」,如果非要多说一点,就是要以人为中心,去尊重临终患者的尊严,提高他们的生命品质。我还遇到过一个老先生,癌症晚期,身体消瘦,不能进食,也不能自主排尿了,呼吸非常困难。之前一个星期,医护人员去上门做护理,他老伴儿希望找个医院送老先生住院,但是这个老先生死活不去,最后两个人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医护人员实在拿他们没办法,也插不上话,只能无奈地默默离开。然后这个医生给我打电话,说「有这样一个情况,你能上门去帮帮他们吗?」我几天后的早晨 8 点钟来到这个老先生的家,一开门,他老伴儿的第一句话就说:「哎呀,你们总算来了!」她根本没有关注门口有几个人、都有谁,转身就往卧室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用力地用勺子捣着碗里冲的营养粉。我后来凑到碗边一看,营养粉大概只有两厘米不到的高度,就那么一点点,这位老太太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用力捣着这个碗,一边语速非常快地说:「他昨天晚上就把尿管给拔了,这怎么办呢?你说真是烦呐,气死我了,他就是故意的!我这一大早就等着你们来呢,你们怎么这点才来?」我走近这位老先生,想看看他是否还清醒,发现他思路是清楚的,但是已经非常虚弱了。我说:「听说您不想去医院是吗?」他轻轻点点头。「只想在家呆着?」他又点点头。我继续问:「那您不怕吗?在家没有那么多医疗办法可以帮您啊。」他说话了,两个字:「没用。」我说:「您不想折腾了是吗?」他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是老伴儿很担心您。」我说。他用眼睛瞟了我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以我的经验判断,这个老先生的生存期最多只能以天计算了。我听见他老伴在厨房和医护人员讨论:几点让护士来给他上门插那根脱落的尿管。于是我走到厨房,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我说:「阿姨,您特别担心您老伴儿吧?」这位阿姨瞬间就泪流满面。她开始讲述这几个月照顾中的艰难。这个过程中我才得知,原来阿姨自己也是一位癌症病人,自从自己的老伴卧床之后,每天的吃喝拉撒已经让阿姨疲惫不堪。因为我们知道,人病了之后,每一顿的进食量是有限的,特别是卧床之后,他的每一次喝水都需要别人给他把杯子递过去,还要帮他擦流下来的水,吃一顿饭可能要花很长时间。而且阿姨特别担心的是,如果老先生就这样在家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她搬又搬不动,又对这个阶段的照顾完全没有经验。我能感受到阿姨强烈的焦虑和悲伤,我就给阿姨做了临终阶段的照顾指导,这个时候,阿姨如释重负了,放下了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就径直走到了床旁,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就势地微微把头靠在了老人的枕头边上,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的老伴。我也没有打扰他们,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过了一会儿,阿姨说:「我 21 岁进厂就认识他了,到今年已经 49 年了。」就这样,两位七旬老人自然而然地完成了道谢、道爱、道歉和道别。当我要离开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双手合十看着我,特别费劲地说出一句话:「谢谢你。」我面对着他,退着出了卧室,又到外面跟其他的家人进行一番告别和嘱咐。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句:「你们快看看,这是怎么了?」我快步奔回了房间,看见老先生依然双手合十,在我走向他床旁的过程中,他就那样完成了最后一次呼吸。
其实每当我结束工作和患者和家属分开的时候,世界都好像变得特别的幽静和美好。我常常想,我是何等幸运啊。曾经我开玩笑说,我们平常嫌弃的打嗝和放屁,在临终病人那儿都是那么的珍贵。我们四肢健全,智力尚可,有自己的家庭,有爱我的家人,有自己愿意全然付出的工作,对我来说,我还有什么所求呢?很多人会好奇,这样的工作难道不会让人耗竭吗?而我想说,感谢每一位用生命教会我生活的人。是他们在关系中的纠结,让我更加懂得珍惜每一个真心对待我的人,他们的遗憾使我学会了好好的享受当下,他们的眼泪让我深刻地理解人生无常,感谢你们路过我的人生。谢谢。下一位讲者是之前上过故事 FM 节目的第 95 期的讲述者,当时她在故事 FM 讲了一个曾经遭受过霸凌的故事——殷尧,全网实名,目前是一名动画导演和插画师。殷尧说她 35 岁以前是个一直在试图突破自己、成为e人的i人, 35 岁以后已经接受自己是个i人,却常常被认为是个e人。
大家好,我是殷尧。我今天想说「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其实是我的闺蜜。我们俩是 2000 年,大概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认识的,到今天已经认识了 20 多年,这 20 多年我们一直都是关系最好的朋友。我们俩认识是因为是高中同学,但其实成为朋友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当时高中的时候,我是艺术班的插班生,我当时来到一个新的班级,其实是很渴望能跟大家交流、成为朋友的。但是当时本身又很社恐,又有点内向,所以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当时我这个朋友,就在我画画的时候过来跟我搭讪,我到今天都记得,她当时走到我身边就说:「诶,这个画得还挺美的。」我当时就觉得:嗯,她肯定是特别想跟我做朋友。然后我就觉得:好,那我也要跟你做朋友。结果后来我们再去沟通,她说当天我们上完课以后,我立刻邀请她一块去厕所——女生的友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嘛——所以她就觉得,我一定是特别想跟她做朋友。所以我们两个基于对彼此的善意和误会,后来就有了更多的交往。 其实现在想来,我们两个当时都是那种有点自卑,然后又社恐的人,就是如果我们不是很确定对方对我们释放善意,其实我们也是很难去突破自己、放下自尊抛出橄榄枝的。但是就因为这个误会,我们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互相默契地觉得对方爱自己爱得要死,所以就有了我们后来的那些故事。 这么多年来,作为朋友,其实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太特殊的人生经历,我们既没有帮助对方挡刀枪的瞬间,也没有什么帮对方抓小三的狗血经历。但是我们之所以能成为这么多年朋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们两个是真的聊得来。从高中我们一起去上厕所那个经历开始,我们每天可能都会聊一两个小时,直到今天,我们两个都到现在这个年纪,有的时候走在路上也会随时拿起电话来,直接就问对方说:「聊吗?」如果对方有时间,我们就一聊一两个小时,然后她那边或者我这边临时有什么事,我们就也不用多做解释,直接就说「不说了,我挂了。」然后直接就这么无情地挂掉。我们的这个状态基本上维持了 20 多年。我们两个会聊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我们反复在复盘的一个话题,就是我们要是穿越了,要如何提醒对方去经营各自的人生。比如说我们说好了,如果穿越了,她会在高中时期提醒我追我当时暗恋的男神,我也会提醒她在2008 年左右开始做淘宝女装生意,我们两个还会提醒彼此:在2010 年左右想尽办法,一定要在北京买房。我们的穿越清单记录也会不停更新,比如说最近一次更新就是我参加了高中的同学聚会,看到我当时暗恋的这个男神现在已经长得一言难尽……我就跟她说:清单上这一项你可以划掉了,我不打算再去追他了。总之我们两个已经把对方的所有的穿越后的人生经历都安排得特别明白了,我们现在离人生巅峰就只差穿越了。我们两个就是会有这么多的话题聊,但其实我们是非常不一样的人,我属于是情绪能量比较强,做事也会比较激进,情感需求也很高的人。但是我朋友其实是一个比较温和,情感需求也比较低的人。我朋友会跟我说,觉得有我跟她这么交流,就已经能够满足她社交需求的 80% 了。但是我即使我拥有她,甚至还拥有家庭、拥有伴侣的情况下,我也只能吃个四成饱。另外她其实是一个会有点拖延症的人,所以我们两个经常也会有很多矛盾。比如说我们两个有时候约见面或者吃饭,她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她迟到一两个小时是常态。每次我都会很崩溃,会不停地去催促她,我说「你赶紧出门」什么的,就会各种催促她。 有一年我们两个相约要去台湾去旅行,当时整个行程的前期的准备,都是我在不停地催她,我说「你要赶紧去办通行证」,咱俩商量订什么酒店,订什么行程,全部都是我在使劲催她,直到临上飞机的前一两个小时,我还在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出门?有没有赶到机场?这个飞机不要误」什么的,就不停地在催。当她终于赶到机场,我们两个开始办值机手续,就在这时,我发现我的港澳通行证过期了一年。这个港澳通行证过期一年,它其实是比赶不上飞机还要严重的问题。因为你赶不上飞机还能赶下一班,或者你改签明天的航班,但是港澳通行证办理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这就意味着我们这一趟行程,我们订好的酒店、安排好的行程,已经付的和没有付的款全部都要作废。我当时真的是嗷嗷崩溃,觉得特别对不起她,但我朋友对我却没有任何指责,她就说了一句话:「那你说这事已经到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杀了你不成?」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后来其实也分析过,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这么多年,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们总是能给彼此提供情绪价值,最早可以追溯到我们高考的时候。我们当时都是艺术生,所以当时是来北京来参加高考,当时我闺蜜身上带了 200 块钱,结果这钱不小心丢了,这对于 20 年前的高中生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当时我朋友特别难受,我就一直想法安慰她,但一直也没有安慰成功。后来我灵机一动,我说:「要不这样,你就当这 200 块钱是请我吃了顿大餐,你看我都吃撑了,我吃得特别爽。」她说:「诶,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就觉得没那么心疼了。」 再到后来,我工作以后也发生过一件事,当时因为我自己的一个工作失误,损失了几千块钱,这个钱要我自己来承担,我当时也是特别难受,特别心疼。后来我闺蜜安慰我说:「你要不就当这个钱请我出去旅游了,咱俩去了趟马尔代夫,你看你都把我晒黑了。」我当时听完以后觉得:「诶?好像也是!」心里就舒坦多了。后来我们两个的人生,就是人到中年嘛,总会遇到点事,我们俩这些年总在用这样的方式「替彼此花钱」。我们两个遇到比如说被诈骗,遇到投资亏损、生意失败的种种事,很多很多,就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替彼此找平,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我们两个已经带彼此环游了世界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人生中经营得最好的一段关系,就是跟我闺蜜的关系。我人生中也有经营得最差的一段关系,就是我之前的婚姻关系。我原生家庭是一个很好的家庭,我的父母就像我和我的闺蜜一样,他们两个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现在 60 多岁了,依然还可以聊天聊很久。我曾经也会觉得,我就是一个聊天小能手、沟通小能手,我一定也能经营好婚姻关系,所以我曾经对婚姻关系也有很多的强求。但我跟我前夫就是一个特别没法聊天的状态。我跟我闺蜜聊天,哪怕我们的观点不同也能聊很久,也能很和谐,但是跟我前夫就是哪怕我们观点相同,聊到最后也一定会吵架。我当时就觉得:为什么会这样?所以当我自己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我也很焦虑,就会看很多关于如何去沟通,如何学会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的那种书籍和课程。
但是后来我的婚姻还是结束了。我离婚后在想,有太多的人教我们如何去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或者如何沟通,但是似乎没有人在教我们,如何去选择一个值得你去沟通、值得跟你互相提供情绪价值的人。其实我跟我闺蜜经历的很多事情,比如什么赶不上飞机之类的,如果是跟我前夫在婚姻中经历,那个场面简直不堪设想。这么多年下来,其实我和我闺蜜都会常常感觉到: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有你真好。我觉得我跟我闺蜜的关系可以说是「黑暗森林法则」的反面:「光明森林法则」,我们两个都特别坚信自己对对方是善意的,也特别相信对方对自己是善意的,同时我们也无比相信对方清晰地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份善意其实是在长期的交流沟通中反复去建立的一份信任。在我们两个后来的人生中,其实也都遇到过很投缘的朋友,我们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跟那个新朋友玩得非常来,我们会跟新朋友一块去旅游、去沟通聊天,我们也会分享很多内心想法,成为那个阶段的知己,但是我也会很确信地知道,因为我和我闺蜜共度的时间在这儿,没有人能够替代我们两个共同的人生、经历的时间。 很多人都会说,人到中年,有的时候你会觉得很凄凉,因为你心中有很多话无人可说,但是我跟我闺蜜就完全不会这样,我永远都可以拿起电话打给她,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在我人生中,我所有的发现,我的探险,我的痛苦和我的迷茫都有一个人我可以毫无保留、无时无刻地跟她分享。 所以到今天,如果说我闺蜜的存在对我到底来说有什么影响,就是她是可以给我人生托底的人。这个托底不是说她能帮我承担什么风险,而是说我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去跟她分享、沟通、交流。有她在我就永远不会孤单,所以我们两个永远是彼此人生的锚点。就像我们在活动预告里说的,正因为一段际遇有终结的时候,才更显出享受此刻的重要。无论是萍水相逢的人、朝夕相处的人,还是生命中以不同形式陪伴我们的其他事物,活着的时候我们都要竭尽全力去探索每一个可能,也珍惜每一次相遇,在恰当的时刻道谢、道爱、道歉、道别。这样,在人生结束的时候,我们才会少很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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