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婆故事 (一、二)

文摘   2023-05-20 18:35   湖南  

         ——一个跨越三个时代女人的苦难人生
                  彭冬花口述 蒋双捌整理
                             一.出身
         一八八零年二月初二子时,在新宁县八峒之一的麻林瑶乡大绢峒的杨老爹家,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足足有九斤重,哭的声音比一般的男孩都要大。
        杨老爹在屋外一听这哭声,高兴得不得了:总算生了个儿子了!
         原来,杨老爹前两胎生的都是女儿,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所有的人家是多么希望多生几个儿子啊。所以,听到这响亮的哭声,杨老爹心里就自豪起来。
       大女儿走出屋门对着父亲说:“妈妈又生了个妹妹。”
       杨老爹一听这话,脸就黑了下来:这怎么可能?孩子生下来之前妻子的肚子那么大、生下来的哭声这么响,怎么可能是女孩?他把旱烟筒在房柱上狠狠一敲,走进房子扒开婴儿的两腿一看,就抱着要往尿桶里扔,急得接生婆一把抢过来:“你不要我要,看看长得多结实的一个孩子!”那时,因为没生男孩多生了女孩、而女孩被溺死的情形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
       接生婆生了三个儿子了,正想要个女儿。见杨老爹这样子,又接着说:“老爹啊,我刚才也想了想,这妞生来就是别人家孩子的命,放在你们家也养不大的,就让我抱走吧。”俗话说“男子要武不得武(午),女子要子不得子。”意思就是男孩子最忌讳生在阴历五月逢五的午时,女子最忌讳生在二月逢二的子时。生在这个时节的小孩,除非送给别人,否者不是克剋父母就是剋自己。杨老爹听接生婆说得有道理,也就答应让她抱走。
      接生婆把女婴抱回家,一家人自然高兴。因为当家的也姓杨,就图简单把她叫做“杨婆”。
这大山里没什么细粮,吃的都是苞谷、红薯之类的,杨婆生来体质好,喂什么吃什么,到五六岁,就长得像十来岁的人,力气比男孩子还要大。又因为从小就跟着父母哥哥们满山跑,各种家务和地里的活都慢慢样样都会。
       清末乱世,麻林一带匪患盛行。为了防身和抵御土匪,大绢峒里的瑶民无论男女都习武,杨婆和三个哥哥也不例外。哥哥们苦练耙棍刀枪等硬功夫,杨婆就苦练大绢峒不知哪一代流传下来的武术绝技:白绢空抖。白绢空抖就是在与人打斗时,能把一条差不多两丈长的白绢用力抖出去,白绢缠住对方的头或腰身,然后把对手抖翻在地。杨婆长到十五六岁,有五尺来高,两百多斤的担子放在肩上如同放了一根灯草茅,一条白绢舞得更是出神入化,五六个汉子近不得身。这白绢轻巧方便,平常就缠在腰上,打斗时抽出来就是武器。
        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一家五口无论怎么辛勤劳作,还仅仅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三个哥哥都二十好几了,因为家里穷,再努力也讨不到老婆。
       有一天,村东的媒婆来到杨婆家对养母说:“村西彭老大家有个女儿十九岁了,还没谈婆家。儿子也二十多岁了,因为腿有点瘸也没找到婆娘。彭老大说希望与哪家来个棉花调纱(意思是扁担亲),我觉得你俩家很合适,你们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就这样,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无奈下,十六岁的杨婆成了彭家的儿媳妇。

                         二、遭匪
        杨婆力气大又很勤快,丈夫腿脚不方便,人又显得懦弱,她一个女人硬是把一个家撑了起来。两亩水田种了稻子,夫妻俩在后山开了荒地种上了苞谷、红薯、大豆等杂粮,还在自家的竹山上建了个纸厂造纸,以贴补家用。
         第二年,杨婆就生下了第一个女孩。接下来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杨婆就生一个小孩,可惜接下来连续五胎都是女孩。但在当时,每个家庭基本上是不生下男孩是不罢休的。第六个,终于是个男孩了,接下来,又生了一个男孩,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杨婆一口气生下了七个孩子,男女都有,杨婆可说是劳苦功高了。
        小孩生得多,日子却过得越来越苦。当时在麻林大山里讨生活的有很多外地人,杨家也请了这些人在纸厂帮忙。其中就有一个隆回的操纸佬,还不到二十岁,人很勤快,纸厂的事做完了就帮着杨家做其他的活,挖土砍柴的什么都干。原来,他暗地里喜欢上了杨家不到十五岁的大女儿,一来二去的把她的肚子搞大了。杨家见生米做成了熟饭,这后生人也不错,年底时结账,后生只拿了回家的路费,余下的作为给岳父岳母的礼金,带着妻子回了隆回的老家。
       日子平淡而又艰难地延续着,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贫瘠的土地上扒拉着生活。
      殊不知这时正处于清末民初改朝换代的乱世,土匪更加猖獗。这年八月一天的大早,杨婆背着小儿子、带着儿女们挑着箩筐去后山掰苞谷,刚装满几箩筐,躲在茅草堆里的十几个土匪就拿着刀枪走了出来。其中两个拿枪的土匪用枪对着杨婆,几个拿刀的土匪对着孩子,其他的土匪挑着苞谷就往大山深处跑。任杨婆本事再高,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也无可奈何,低下身子把大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其他四个女儿围拢来抱成一团,吓得“哇哇”大哭。
        事情既然这样了也没办法,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杨婆带着孩子们重新掰捡了些苞谷回到家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哗”地流了下来。
日子还是要过,但杨婆更加小心谨慎起来,把缠在腰间的长绢盘在了头上,以便在遇到不测随时方便顺手拿下来。
       那时在这地方被土匪抢东西是家常便饭,几乎每家都遭遇过,什么时候被抢、被抢了多少在于各自的运气,任你喊皇天也无济于事。
很快到了年关。因为一家人的勤劳,特别是杨婆的勤俭持家,日子还勉强过得去,这年喂养了两头大肥猪,每头足足有两百来斤,腊月二十日,叫了几个本家叔伯兄弟来杀过年猪。
      两头猪刚好开肠破肚清洗干净,周围就有了动静,接着七八个土匪耙棍刀枪冲进屋里,面对这阵势,就算家里有几个男人也不敢反抗。彭瘸子拐到土匪面前不停地作揖打躬,跪下请求土匪们放过一家老小。杨婆明白土匪们是冲着这两头过年猪来的,于是靠着墙退到一边,
      土匪高喊着“不许动!”接着土匪们逼退众人来到猪肉边,四个人各扛起一边就要走。不到三十岁的土匪头子一脸横肉,鼓眼凸颈凶神恶煞的样子,看着杨婆的二女儿口水直流,几步跑到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女儿面前扛起来就走。杨婆见此情景,抽出长绢挥过去,缠住土匪头子的腿将他绊倒在地,女儿乘势爬起来逃进屋里。土匪头子爬起来后怒气冲天,掏出枪就要开杀戒,彭瘸子连忙跪在土匪头子面前求饶。土匪头子哪里受过这份气,一脚踢翻彭瘸子,举枪就要向杨婆打去。彭瘸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头向土匪头子撞去,子弹飞向了天空。说时迟那时快,杨婆又一展长绢裹住土匪头子,再次把土匪头子摔在地上,并狠狠把他摁住。任土匪头子年轻力壮有一身功夫,被缠住了身子,也施展不了拳脚。
        反过来土匪头子向杨婆求饶了,并答应退还猪肉。
       杨婆这时完全可以勒死这个十恶不赦的土匪头子的,但想到一旦勒死了他,就与土匪结下了梁子,其他的土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见他求饶,就答应放他一条生路,并让他们拿走一边猪肉。
      土匪头子临走前恶狠狠地说:“看我哪次灭了你一家!”
       一家人受此惊吓,在闷闷不乐中吃了过年猪肉,其他亲戚也各自回家去。
       收拾到深夜,一家人都累了,于是沉沉睡去。
       不想这是个月黑风高夜。丑时过后,茅屋四面火光冲天,一家人被惊醒过来逃出屋外,各自穿的单薄衣服,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想进屋抢救东西是不可能的了,那头刚养了一年多用来耕田的黄牛也被烧得只剩一身骨架,一家人辛勤挣来的家当被烧了个精打光。最为伤心的是最小的儿子,因为没及时抱出被严重烧伤,没几个时辰就落了气。
       这明显是土匪报复而纵火的,但就算是看见或抓到他们,又能把这些肆无忌惮的土匪怎样?伤心之余,两口子埋了小儿子,一家人沉浸于万分的悲痛之中。
       杨婆觉得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就算身上长一根毛,土匪随时都会来拔了去,于是决绝地与丈夫说:“我们一家算是彻底得罪土匪了,这里是已经不是我们生存之地,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另谋生路吧。”但丈夫怎么也不肯背井离乡,说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杨婆想起土匪临走前所说的话,那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只怕哪次大儿子也会遭了他们的毒手,为了保全儿子也顾不得“大限来时各自飞”,于是对丈夫说:“那你带着女儿们在这里吧,我带着儿子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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