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逃生
天寒地冻中,一家人哭作一团,女儿们死死抱着妈妈和弟弟不让走,哭喊着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生离死别的无奈中,杨婆抱起儿子,甩开女儿们掉头就走,任亲人在后面撕心裂肺地痛哭,杨婆强忍着泪水往村外走去。
儿子彭刚才五岁,杨婆抱一程让他自己走一程。到底去哪里呢?杨婆心里也没有个数。天黑前走到了县城的城墙边,实在是累了,就在墙洞里铺开被子,母子俩紧紧拥在一起,哆哆嗦嗦过了一夜。
天一亮,杨婆想着还是要明确去一个地方才好,想起了大女儿好像说在一个叫什么黄泥洞的地方操纸,决定暂时去找找他们试试,于是就向县城里的人打听黄泥洞到底在什么方向、有多远。
问了不知多少人也没问到黄泥洞的具体位置。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个一渡水口音的人听到她在打听黄泥洞,于是就告诉她黄泥洞属于东安地界,到一渡水后翻过舒家大山就到了,一渡水离县城还有一百四十多里路。
这个一渡水人说:“从县城到一渡水有两条路,一条是先走到清江桥,翻过紫云山和高冠山到一渡水,但这条路多是山路人烟稀少,你一个女人带这个孩子只怕难以找到路;第二条是到了清江桥后走赤木氹,过军田、回龙寺、高木氹、巡检司再到一渡水,这条路远是远了点,但都是平路,好走很多。”
这个四十来岁的一渡水汉子是个生意人,是来县城打年货挑回去卖的。杨婆觉得他是个好心人,就说:“大哥你什么时候回一渡水?我跟着你一起走吧。”汉子觉得自己挑着担子走得慢,怕耽误杨婆的行程,就支支吾吾回答得不干脆,杨婆说:“大哥你带着我们一起走吧,我跟着你走不要问路寻路,我还能帮你挑一程呢。”汉子看这个女人高高大大的,也就不再拒绝,挑起担子带着这对母子一起赶路。
杨婆背着儿子走,边走边对儿子说:“等下娘娘(妈妈)背累了,你就自己走。”杨婆的意思是等汉子挑累了就替他挑一程,让儿子自己走。
这百十斤担子对那时的青壮汉子来说不是什么事,但路途遥远总有累了的时候。半个来时辰后,汉子头上就冒了热气。杨婆对汉子说:“大哥,你歇会吧,让我来挑。”汉子也不客气,就放下了担子。
杨婆挑起担子,一点也不觉得沉重,脚底生风,显得比汉子还要轻松。汉子也抱起孩子跟在后面,但杨婆说,还有很远的路,让他自己先走走。孩子虽然只有七岁,但从小在大山里长大,走一段路还是没问题的。
这样一路换来换去,中午到清江桥吃了点饭,晚上到了南庙住下。杨婆见这个汉子是个厚道人,就一路把自己的身世和去一渡水干什么都说了出来。汉子名叫赵明修,四十二岁,杨婆小了四岁,就认了他做了兄长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赶路,翻过周家岭到了巡检司,赵明修放下担子要歇一歇了,杨婆要接过担子,赵明修说:“大妹子现在你自己先走吧,沿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南,一个多时辰就到一渡水了。到一渡水再问黄泥洞怎么走,很多人都知道的。”杨婆还是坚持要帮汉子挑一程,一起赶到一渡水,但赵明修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辛苦她:“你先走,到了一渡水问了路今天还能赶到黄泥洞。”
杨婆见赵明修这么说,千恩万谢别过,带着儿子先行一步。
到了一渡水,问了去黄泥洞的路,说翻过对面大山就是黄泥洞了。母子俩填了下肚子,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往东走去。
过双江河、王家、舒家,再到了石口里,就要爬近二十里高的舒家大山了。
连续走了差不多三天的路了,但因为杨婆强健的体质和坚定地信念,带着儿子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爬上了新宁和东安两县交界的舒家大山的山脊。
到了山脊已是半下午后,在山坳里歇了一会,下山轻松多了。女儿女婿在不在这里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他们都还是个未知数。
走到谷底,天慢慢黑了下来,山风呼啸,冷气嗖嗖,“哗哗”的溪流声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但远远传来有人用刀砍竹子的声音,杨婆一听,总算有人家了,于是大声喊了起来:“呜吙,有人吗?”那边听到喊声也应答者:“呜吙,在这边呢!”
杨婆循声而去。过了小溪,竹林深处搭了两座小茅屋,一对夫妻带着个女儿住在一座小茅屋里。
一家人见杨婆带着一个儿子这么晚来到这深山老林里,很是奇怪。杨婆母子俩确实累了,很礼貌地对主人说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希望今晚在这里借宿。这对夫妇很热情,听说是个可怜人,就请他们一起吃饭。但小茅屋确实安不下第二张床,就让她母子俩等下在厨房里安铺睡觉。
攀谈中,主人介绍自己叫李小山,听杨婆说是因为逃难来找女儿女婿的,就询问她女儿女婿的情况。也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一说不要紧,李小山的妻子一听,连忙说:“你说的这对夫妻不正是住在我们旁边的这一对么?”
原来,杨婆所说的女儿女婿的情形,与住在旁边那座小茅屋夫妻的情形丝毫不差,李小山夫妻也是厚道人,就直接说:“你女儿女婿前几天隆回老家过年去了。小茅屋锁着,钥匙还放在我这里。你们不用在我这里挤了,吃了饭就住你女儿的屋里吧。”
真是“踏遍青山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功夫。”杨婆喜出望外,在李小山夫妻的带领下,打着火把放开小茅屋的门,茅屋和李小山的一模一样,一间小厨房,一间稍微宽的用木头钉了一张床。其他的生活家具虽然简单,但也一应俱全。
四、兴家
杨婆母子烧了火洗了澡,心里虽牵挂着麻林家里的丈夫和女儿,但天各一方也顾不了那么多。取下女儿挂在草床上的被子,再把自己的被子一起铺开,搂着儿子美美地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辰时过后,杨婆母子俩才醒过来。李小山的妻子玉芳早已做好了早饭等他们一起吃。但杨婆无论如何也不愿去他家吃了,前晚已经麻烦人家了,怎么还好意思再去呢?而玉芳觉得杨婆初来乍到,还没安好家,就再三劝她吃了这顿早饭再说:“你来了,我也多了个邻居,以后互相关照的地方多着呢。”杨婆却不过面子,母子俩只好过去一起吃了。
杨婆很庆幸这么顺利就找到了这么个安身之处,而且有了李小山这么热心的好邻居。吃饭时,边吃边谈以后的生活打算,李小山说:“你女婿在对面的山坡承包了一片百多亩的竹林造纸,他两夫妻忙不过来的。你也会造纸,正好一家人一起做。不操纸的时候多开些荒地,种红薯苞谷,日子还是能过的。明天让玉芳带你去金江买些东西回来做些准备,等你女儿女婿回来好作明年的计划”
玉芳的女儿刚好四岁,和彭刚正好有个伙伴。第二天一大早,玉芳和杨婆就出发了。
黄泥洞是这个地方的大地名,李小山他们住的云竹山离黄泥洞院子有十多里上岭下坡的羊肠小道,黄泥洞到金江还有十多里。金江才有集市可以买东西,一个来回就有四五十里。
快中午了,玉芳和杨婆才到了金江。玉芳说出来一趟不容易,尽量多买些东西回去。东安人最爱吃外地人的“四眼”,东安话与新宁话本来有很大差异,好在玉芳是新宁人,又懂东安话,就先告诫杨婆在买物件前不要先开口,让自己与店家讲价。杨婆先买了一担箩筐,把想到要用的东西都买了一些,装满了两箩筐。玉芳说:“这么重又这么远的路,怎么挑得起呢?”杨婆说:“没事,这百多斤我还是奈得何。”
回家的路都是陡峭的上坡山路,越到里面越难走,有些地方基本没有路。过了黄泥洞,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只好打着火把走。到了家里,儿子已经在李小山家里吃了饭睡了。
年后的初六,女儿女婿按理应该来了,但还是不见他们。李小山说:“初十前应该来的。”杨婆也不等,就拿着一把砍刀和铁锹往对面向阳坡地去开荒。
到了初十日,杨婆已经砍开茅草挖了三四分地,女婿还没有来,李小山说:“二月春种前一定要来的。”
杨婆就这样每天开荒,正月的二十多天里,开了三亩多的荒地。眼看着女儿还没来,又把女儿原来的几亩地翻了一遍,单等着清明前后的播种了。
二月初十的中午,杨婆的女儿女婿挑着担子进山来了。快到茅屋时,只见自家的荒地被别人挖了,心里很是奇怪,就急匆匆往家里赶。远远看见自己的茅屋上升起了炊烟,更加奇怪了,就大声喊起来:“小山,是谁占了我的屋?”
李小山一听:“你自己回来一看就知道了!”
杨婆听到说话声,与儿子站在茅屋前等着。女儿彭小梅奔跑到家门口,哪里相信是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老远来到这里?近前认出了母亲和弟弟,惊讶得大叫:“娘娘,真的是您和弟弟吗?您怎么找到这里了?”
杨婆把家里的一切与女儿女婿说了,女婿说:“以后您和弟弟就住这里吧,这里还算安宁,过日子还是没问题的。”趁着还没做好中午饭,叫李小山过来帮忙就近砍些竹子和茅草。女儿把从家里带来的腊肉什么的都拿了出来,煮了一锅,叫小山一家人一起吃了午饭,下午五个人齐动手在旁边盖了个小茅草房。
女儿女婿是知道母亲的勤劳的,无论粗活细活都来得。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家人春种庄稼夏操纸,秋烧木炭冬打猎,日子过得慢慢宽松起来。女婿知道岳母是个担家理事的好手,干脆把家里的一切交给岳母来管理,自己只听安排做事,落得轻松。
杨婆勤快能干,一身的力气看得轻,人又和气肯帮忙,对邻居玉芳一家待如亲人,对其他来山里讨生活的任何人都热情有加,所以人缘极好。
杨婆看进出大山的路很不好走,就与李小山一家商量着说利用空余时间修一条从蕙子坪到黄泥洞的路,得到了李小山一家和女儿女婿的大力支持。他们用了三个冬天的时间,挖土方、砍古树、撬石块、架木桥,终于用手工修好了一条近二十里长的山路,方便了一方人的交通,至今在黄泥洞还流传着“杨愚公修山路”的故事。
几年后,因为一家人的勤劳,荒地有了十多亩,纸厂也有了三个,收入多了起来,慢慢有了一点积蓄,于是盖了一座三开两层的木瓦房。
女儿怀上了孩子,女婿要带着妻子回隆回老家。因为家中父母年纪大了要照应,又有了两个孩子,杨婆把家里的余钱都给了女婿,从此后女儿女婿就再也没来山里了。
这时杨婆才四十几岁,单身很多年,人又能干,于是就有人劝她找个人过日子。杨婆开始死活不答应,觉得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还是养大儿子再说。
正值乱世,为躲避战乱,来山里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杨婆家俨然成了店铺,楼上楼下住满了人。
其中有个四十多岁姓范的新化人,是个单身零碎客,每年都挑着个担子来这里做买卖。大家都觉得他很老实,就怂恿他去接近杨婆。
范老爹看杨婆确实勤快能干,就有意无意在杨婆面前献殷勤,从外地进山总住在杨婆家,并带些猪肉什么的要杨婆煮了一起吃,农忙时就帮着耕种和收割。一来二去的,在众人的撮合下,杨婆觉得范老爹人也勤快老实,年纪也差不多,家里人手少确实需要个帮手,于是两人就住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