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寻亲
远在麻林的家人也没忘记不知落在何处的亲人。最小的女儿四丫头更是日夜思念着母亲和弟弟,二姐三姐都已嫁人,父亲也早已去世,四十多岁了还独守空房,虽然早过了出嫁的年龄,但誓言不找到母亲和弟弟就不嫁人。
其中就有个叫蒋成义的痴汉,对四丫头一往情深,追了很多年,四丫头总是那句话,于是就决定外出去寻找四丫头的母亲和弟弟。
可天下之大又去哪里找呢?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蒋成义决心已定,就四处打听,祈求老天保佑能撞上。
蒋成义知道杨婆会操纸,肯定会躲到大山里,但不会在麻林、黄金附近,就首先在县城附近的大山周围找。走遍了金紫岭、大云山、紫云山等处,一点消息也没有。有一次,蒋成义在县城无意中听人说一渡水这边有个老女人纸生意做得很好,连忙打听这个女人的具体情况,但那人只是听说,也不知道老女人的真实姓名和具体在哪里做。
既然有消息,就有希望。蒋成义家也不回,就往一渡水这边跑。到了一渡水一打听,人们只知道高冠山和舒家大山有造纸的,于是就往高冠山走去。
走遍了高冠山的各个纸厂,就是没找到杨婆,也没人知道这么一个人。三四天过去,蒋成义口袋里钱也没有了,于是只好回了麻林。
蒋成义先到四丫头家,四丫头问他这么多天去哪里了,蒋成义就把去了一渡水找杨婆的事前前后后地说了出来。四丫头看见他脚上的血泡,也心疼得不得了,但一听说母亲和弟弟有了消息,非常高兴:“那你怎么不去舒家大山找找呀?既然有了线索,你还是去找下吧,找到了回来我就嫁给你!”蒋成义于是回家拿了盘缠,顾不得劳累,第二天一大早来到四丫头家里,说去舒家大山找她的母亲和弟弟。四丫头很是感动,就给了他一些钱,让他能多些时间在外面找。
蒋成义一路风餐露宿到了一渡水,逢人就打听杨婆的事,碰巧被赵明修听见了,于是把几十年前遇到杨婆认了兄妹、现在就住在舒家大山下面蕙子坪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舒家大山是新宁和东安两县的交界之地,山西边是一渡水,山东边是黄泥洞,两边互有结亲往来。杨婆与赵明修认了兄妹以后,虽然离得远,也时有走动。听说蒋成义要去找杨婆,自己也很多年没去云竹山了,于是决定和痴汉一起去。痴汉自然高兴不已,就跟着赵明修往舒家大山走去。
傍晚两人才走到云竹山杨婆的家里。杨婆听蒋成义所说的情况完全对得上号,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于是土鸡野味什么的办了一大桌,好好招待干哥和准女婿。
第二天,蒋成义急着要回去,杨婆自然也很理解他的心情,就打发儿子彭刚跟痴汉一起回去。收拾了三大包山货,一包给干哥,痴汉和儿子一人一包带回麻林老家。就这样,一家人重新有了联系,蒋成义也终于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六、被骗
转眼近二十年过去,杨婆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范老爹的帮衬下,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于是给儿子讨上了老婆,但心里还是时时刻刻惦记着麻林的亲人,很想回麻林看望女儿们。然而家中事情实在太多,不仅经营自己的纸厂,还收购其他纸厂的纸,做起了生意。
到了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在杨婆的苦心经营下,家里越来越富裕了。每年的秋天,把自家的纸和收购来的纸打包好,然后请马帮送到东安白牙市去卖。先是杨婆自己亲自跟着马帮去结账,后来就慢慢让范老爹去结账。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几次范老爹结账回来都把钱交给杨婆,没有丝毫差错,夫妻间有了基本的信任感。
一九四八年的夏秋,杨婆不但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借了一大笔钱收购了一大批纸,加上自家的,共有一万多斤,然后叫范老爹跟着马帮去东安白牙市交货。
交完货结了账后,范老爹带着众人到饭店吃饭。因为赚了很多钱,范老爹也很大方,叫店家尽管好酒好菜地上。等大家正在兴致上猜拳喝酒的时候,范老爹说出去上个厕所,然后就无影无踪了。
等了好久不见范老爹回来,众人知道大事不好,明白范老爹肯定携款而逃了。
马帮人回到杨婆的家里,把范老爹跑了的事一说,杨婆顿时昏了过去。众人连忙给她捶背掐人中,好一阵子杨婆才苏醒过来。
杨婆是个坚强而又坚守信义的人,虽然钱没了,但马帮的钱是要付的,借别人的钱是要还的。
杨婆对众人说:“你们放心,三天后我会付钱给你们的。”大家知道杨婆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也就没当场逼迫她给钱,于是散了。
众人走后,杨婆就把所有的家当、包括瓦屋,变卖还清了债务,与儿子儿媳又重新住进了茅屋里,本是一个殷实的家庭一夜之间变得一穷二白。
一年后新中国成立,杨婆家因为一贫如洗,在土改中被划为贫农。
看到那些被批斗的地主富农,有的被打得遍体鳞伤,有的被逼得上吊自尽,所有知道杨婆两年前情况的人都说她因祸得福,如果不是范老爹拿钱跑掉,让杨婆败了家,现在被揪到台上批斗的肯定有杨婆。而杨婆也暗自庆幸,逢人就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命,半斤就是半斤,八两就是八两。我这人再争气也是发不得财的。”
七、晚景
土改后杨婆一家三口分到了十来亩山地、两亩水田和几十亩山林。政府又把她家原来的房子从地主手中收了回来,和早先的邻居李小山各分了一半,两家人又住在了一起。
杨婆非常感激人民政府让自己一家重新翻身做了主人,并以实际行动表现了对新政府的拥护。
原来,这舒家大山东接东安,西临新宁、北连邵阳,在民国时期,属于典型的三不管地区。匪患并不亚于麻林。新宁一渡水这边的青龙山有易德兴的地方武装,邵阳那边的河伯岭有莫新春的土匪队伍,而东安黄泥洞这边方圆百里的深山老林,是匪首王士元的地盘。
还是在杨婆刚来黄泥洞不久,王士元听说她是个单身婆,就想在她身上沾点便宜。这天上午,王士元带着两个喽啰来到杨婆的家中,一进屋就要杨婆杀鸡煮肉。杨婆知道来者不善,但又不想得罪他,也就好酒好菜地招待。正在好吃好喝的时候,王士元趁着六分醉意,对杨婆说:“杨婆,你孤儿寡母的在这里也不容易,不如与我做个露水夫妻,今后也给你一个照应。”杨婆知道王士元吃硬不吃软,就不卑不亢地说:“王大哥看得起我,我也应该知道好歹。听说王大哥一身好武艺,只要你赢得了我,我就从了你。如果你输了,以后就不要在这条山沟里撒野了。”
王士元一听这话就更来了兴致:“杨婆妹子,你王哥就喜欢你这辣味!”
杨婆艺高人胆大,走到屋外的草坪上,解下头上的长绢放在水里浸湿了,摆开了架势。王士元见了,淫笑而不知深浅地说:“大妹子,你可以用布绢,我可是空着双手来搂你了!”
王士元一个箭步扑向杨婆,杨婆躬身将长绢一把抖出去,浸湿了的长绢更有力道,就把王士元牢牢地卷了个结实。
杨婆把王士元捆了起来,急得王士元连连“老姐姐、老姐姐”地叫喊着求饶,杨婆摁住王士元说:“你如果是条汉子,就要说话算数,不要再来我这家门口乱来,我就放了你。”
自那以后,王士元虽然在别处作恶多端,却再也不敢来黄泥洞胡作非为。
解放初期人民政府剿匪,王士元被解放军追得如丧家之犬。走投无路之时,心想当年与杨婆还有些交情,又知道杨婆是个讲义气的人,这么多年来也没在黄泥洞做过“生意”,就在这天的晚上来到杨婆的家。
听见敲门声,杨婆询问是谁,来人说:“老姐姐,是我,你开门就知道了。”杨婆一听声音和老姐姐的称呼,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点燃松油灯开门一看,来人就“扑通”跪在杨婆面前:“老姐姐快救救我!”杨婆早就知道政府在捉拿王士元了,为了稳住王士元,她做好了菜饭、拿出家酿的苞谷酒,饥饿几天了的王士元也没了警惕,狼吞虎咽地狂饮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王士元趴在饭桌上打起了呼噜。
杨婆叫来儿子和李小山父子,三个男子汉紧紧摁住王士元,杨婆用绳子把他牢牢捆了起来,连夜送往黄泥洞。王士元因为过分疲劳又烂醉如泥,被几个人拖到半路才醒过来,见自己被捆得不能动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就任凭他们像拖死猪一样一声不吭。
到黄泥洞后,村长知道杨婆几个捉住了大土匪王士元,不敢怠慢,马上召来几个武装民兵,用铁丝穿过王士元的锁骨,亲自带着七八个武装民兵,前牵后顶,把王士元押送到金江乡镇府,乡政府又马不停蹄地把王士元押送到区政府所在地鹿马桥。几天后,王士元公审后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恶贯满盈的匪首王士元罪有应得,被枪毙前肩膀都被铁丝拖烂、锁骨被勒断,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杨婆和李小山一家立了功劳,人民政府给两家各奖励了四百斤稻谷,还奖励了一头黄牛婆给两家共用。
几年后,杨婆添了两个孙女,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七十多岁了,但杨婆还是身康体健,凭着一家人的勤劳,几年后家里又过得滋润起来。黄牛婆一年后生一头小牛,李小山知道没有杨婆的勇敢机智就没有政府的奖励,就让杨婆要了黄牛婆,自己要了牛仔。
眼见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曾想大办人民公社时,各家各户的田地、粮食、牛马等所有的生产资料都充了公。然后就是进食堂,然后就是三年困难时期的大饥荒。
尽管杨婆有一副好身板,但八十岁的杨婆没了基本食物的滋养,饿得骨瘦如柴,再也没有往日的精气神。不久,在一个夜声人静的深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彭刚见一向早起的母亲还没起床,进去一看,母亲静静躺在床上。伸手一摸,母亲已经冰凉了。彭刚叫来妻子女儿,又叫来李小山一家人,个个都饿得有气无力的,在屋后刨开一个土坑,用一副薄棺材,简简单单把杨婆浅浅的埋进土里。
杨婆的一生历尽坎坷艰辛。在黑暗的旧中国,匪患遍地,民不聊生,像杨婆这样虽勤劳却过不上幸福日子的不知有几,悲惨时代的注定了他们苦难的命运。新中国建立后,人民翻身做主人,消除了封建社会的千年匪患,人民都过上了幸福安定的新生活。三年困难时期,是社会主义建设探索中难以避免的错误。杨婆的后人活到改革开放后的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其中四姑娘享寿九十九岁。第四代、第五代后人不仅枝繁叶茂,在事业上更是风生水起。
世事沧桑,六十多年过去,而今云竹山到黄泥洞,早已修通了公路。但蜿蜒在林间的那条“杨愚公”主修的山路,还明灭可见;杨婆一生艰辛苦难的故事,依然在黄泥洞和一渡水一带口耳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