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月 | 猪儿溜溜

民生 2024-11-10 07:30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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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下乡4年多，终于告别了牛圈，住进对面新建好的知青点。一排三间正屋，加两边山墙的偏房，左边是灶房，右边是猪圈。还得感谢伟人那封“寄上300元，聊补无米之炊”的回信，政府出资买梁买瓦，队里出工打泥垒墙，使本生产队第一次有了瓦盖房。

住在这么高级的屋子里，按理说应该是很满足了，为什么我还会忧心忡忡，夜夜不安呢？街坊小弟刚住进新房不久就光荣入伍，到北京保卫祖国（后来他说是建造人防工程）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独守。自己参军入伍的路已被政审否决，推荐去读师范校，又被有背景的给占了先，一次次的招工自己又不属于那个系统，不予考虑，而顶替父亲的名额只有一个，只能给妹妹，毕竟劳动力在农村还是要好混些，女性在农村要承受更多的磨难。背着个下乡知青的身份，又回不了城该如何是好？

话又说回来，回乡知青就不是知识青年吗？人家回到生他养他的土地上，战天斗地，结婚生子，赓续家业，不是也生活得好好的吗？而自己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还享受着比人家好得多的优厚条件，完全可以努力奋斗，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把生活搞得像模像样，万不及也要基本保障自己食有肉。于是决定去买只猪来养。

舅舅当年就读内江农校，学了三年，毕业时遭遇灾荒，被解散回乡，后来恢复学籍，安排到镇上小学教杂科，对于种植养殖都是一把好手，自留地种的菜光鲜水嫩，圈里养的猪油光水滑，而且特别会相猪。

星期天，邀舅舅一起到三江口猪市坝买猪崽，一边观察一边听他讲选猪崽的诀窍，方头齐耳前夹后腿敞开，毛色光亮，叫声洪亮，总是在一窝里比其他的猪崽高出一头的就是好苗子。我的本钱不多，只能在等到家人买后剩下的那种别人都看不起不愿意买的小可怜中去选。舅舅发挥他相猪的本领，花10元钱为我买了一只小得可爱的猪儿溜溜，告诉我说这小猪身法可以，只是因为出生到最后抢不到吃的才没长好，调理得法肯定是只会长的猪。

按照舅舅教的方法，首先清洗皮肤，消除潜在的皮肤病，然后买驱虫药打虫，接着就是到中药铺买点芒硝大黄，加点猪脚油熬成稀粥，连喂三天，小猪儿溜溜的胃也打开了，皮毛也亮堂了，渐渐地就变得乖巧好看，完全堪比时下的宠物。

我每天出工前把它喂得饱饱的，他就会乖乖地在圈里睡大觉。下午回来把它放出来，它就会一直跟在我的脚后面哼哼地叫着，要东西吃。我烧锅做饭，它伴在旁边取暖，我坐在门槛上吃饭，他就躺在我脚下，特别喜欢我用脚趾去搔它的肥肚皮，只消一会儿他就睡得呼呼打鼾。怀抱着养肥猪杀肉吃改善生活的目的，然而又把它当成宠物来喜爱，会给那种压抑伤感、前途黯淡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

在我精心的照顾喂养下，没多久我的猪儿溜溜就长到20多斤，非常漂亮好看。每天我在家时就放出来跟在我后面跑上跑下，出工时就收回圈里。收工回家听到它在公馆里急切地叫唤，知道是因为长身体能量补充不及时饿急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端早上煮好的潲水喂它，让它肚儿吃得圆溜溜的，再放出来散步，它也会十分满足地躺在我脚边享受。

有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走到家门口，没听到那熟悉的叫唤声，扑到圈前一看，空的，猪儿溜溜不见了，一时间差点把我吓蒙了。回过神来边溜溜溜的呼唤，边四处寻找，询问邻居太婆，说是看见它进菜地拱食，把它赶走了，也不知道去向何方。天近黄昏仍不见踪影，我几乎肯定它是被下面大路上过往的行客顺走了。不找了，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再说。端着碗我坐在门槛上，隐约听到下面正沟秧田里有响动，像是我猪儿溜溜的哼哼声。放下碗几步就窜到下面田坎边，急切地呼唤，它真的就从茂密的秧苗间哼哧哼哧地走了出来，嘴里还嘎嘣嘎嘣地咬着响。哦，原来是下田去找螺蛳贝壳填肚子去了。我大喜过望，领它在田边洗干净腿脚肚皮慢慢悠悠地把它带了回来。后来观察发现，别看它是小短腿儿，攀爬本领十分了得，两块圈门石的高度轻松地就翻过，然后一溜烟就下到了田里去，立马就可以听到那清脆的嘎嘣声。

帅哥到了青春期，食量大增。满足它的胃口，还真的费了不少神。千方百计给它购了些米糠头子，酒糟醋糟，和着玉米、青饲料，让它吃饱，心中希望它快快长大。之间发生了个小插曲，回想起来也十分有趣，这是今年夏天到大理避暑与兄弟闲聊中，他提醒的，因为那件事对当时小学都还未毕业的他印象深刻。他一说，我的记忆闸门也打开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小弟一起到场上去为猪儿溜溜买些干苞谷籽，背着往回走，到了离家还有两里路的地方，背着苞谷籽的我被绊了一跤，人没倒下，苞谷子儿撒了一地，多的呢收拢捡起来，那些稀稀拉拉掉在泥坷垃里的就没办法捡，当即我发挥聪明才智，叫小兄弟守在那里，不让其他人捡走，因为粮食在当时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我则急匆匆地赶回家，唤出我的猪儿溜溜，一路小跑，来到掉粮食的地方，它看到玉米顿时忘了跑路的辛苦，先急切的，后不慌不忙地在我们的指引下，把地里的玉米粒吃光了，我们才一起高高兴兴地回家。而小弟记忆深刻是因为白白让他在荒野里守候了那么长的时间，心中非常郁闷，又不好埋怨发泄。

内江猪腿短，嘴短，尾巴短，身材圆溜，肉质鲜美，缺点是成长缓慢，重量太轻，但当时的改良猪儿什么约克夏、长白猪等优良品种还不见踪影，几乎家家户户养的都是这种猪。

肥猪是由政府收购的。下等130斤以下，中等130至150斤，上等150斤以上，不能私宰。送交后每头可返肉27斤，也算犒劳一下辛苦劳累的喂养人。

年关将至，到了杀鸡过年送肥猪的时节，我也要回家过年了。请个社员和我一起把猪儿溜溜抬到收购屠场，一上秤称，90斤，除了肚儿85斤，人家不收，说好说歹缠磨了一天，还是看在知青的份上破例收了。第2天我去买肉，屠夫直接把我那只猪儿溜溜的肉给了我，说皮薄得连链环都挂不起，肉质更嫩更好吃，我也管不了这么多，高高兴兴地把肉背回家，一家人过了个嘴上抹油的春节。

今年金桂飘香的时节，我到名山县渔氹子村堂弟家去体验田园生活，不合时宜地想过一把采茶的瘾。堂弟是村长，科技致富带头人，与县农技站联系密切，很多新技术都由他传递推广。车停到院前，首先被镇住的是靠墙那一株柚子树，密密麻麻的差不多足球大小的黄柚子垂在枝头，被竹竿撑住还落满了一地。转身看到土坎边有株不到一米高的柠檬，树尖上面开花，中间是大小不等的青果，下面则是黄灿灿的熟果。堂弟说一年四季都有柠檬吃，我惊异无语。土里几棵蜜橘，不高，差不多齐我肩，也是黄黄的绿绿的果实累累，被半人高的杂草一挡，根本看不出什么特殊。堂弟又说这是留给自家吃的，没有用任何农药，治虫害是用味精兑水喷的，当下剪了一筐让我们带回来，吃起来味道还真不错。

院子不大，并排2栋2层楼干净整洁，下面用来堆采的茶，炒茶，做伙房，上面住人。忙时也留宿采茶人，没什么特别的。旁边一排偏棚才是重点。门是关上的，我踱步过去打开门，一看二十几个猪圈里密密麻麻熟睡着大大小小的猪儿溜溜，小的含着奶躺在妈妈的肚子边，大的有300斤上下，白白胖胖一溜烟。既没有臭味也听不到叫闹。堂弟跟过来说，定期给这些猪儿们喂点老陈醋，即助消化又防止打屁，猪屎直接下到沼气池，吃饱了的猪儿溜溜会乖乖地睡觉，又不闹又不叫。饲养员就他们两口子，一个投料一个打扫圈，个把小时就忙完。水龙头接到食槽上，渴了猪儿们会自己去喝，哪像当年我们喂猪时，切猪草，煮猪潲，打扫猪圈，那般辛苦还不见成效。还是现今的科技助农好啊。

前不久一路艰险，惊险紧张地从挂壁山路穿行后乘高空缆车再爬1.8千米的坡，住到金口河畔古路村民宿申大哥家，享受了高山核桃，腊猪肉拌炒土豆片的美味后，坐看一线天对面石公石母山峰边云舒云卷，夕阳西下凉风习习，偶尔听得猪儿溜溜的轻哼声，四面查找，也没看到猪，次晨不甘心再找，废旧木板搭起的偏棚里，开门看见四头白白胖胖的肥猪正在酣睡，每头都有300多斤，旁边一大堆用机器打碎的青饲料，只要铲子一挥，猪儿溜溜们就可以尽情享受，非常想去过把瘾，体验这么轻松的喂猪劳动，又怕影响猪儿们的美梦，只得忍住，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对比之下我无比感慨。

这猪儿溜溜是我，或许也是我们大家一生都离不开逃不掉的话题吧。

2024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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