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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名叫《This Land Is Your Land》，常被称为美国的“第二国歌”，甚至是民主党庆典的标配。然而你可能想不到，它的创作者竟是一位共产主义战士。他就是鲍勃·迪伦的老师，FBI 眼中的刺头，公开批评罗斯福是战争贩子，甚至还讽刺过蒋介石的民谣传奇——伍迪·格斯里 (Woody Guthrie)。![]()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一位共产主义者的歌曲会成为美国的“第二国歌”呢？1912年7月14日，伍迪出生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奥克马，一个保守主义根深蒂固的地方。这州的保守程度，甚至在美国也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一个选区支持黑人奥巴马。2020年，俄克拉荷马的红脖子，正是为了川普冲击国会山的主力之一。伍迪是家里五个孩子中的第三个。他的父亲是那个时代的六边形的战士，既是乐迷，也是牛仔、土地投机商和民主党政客。母亲同样热爱音乐，但不幸的是，她患有亨廷顿氏病，这是一种逐渐侵蚀人体行动能力、致命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也是后来导致伍迪早逝的元凶。他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是小镇第一个买了私家车的家庭。父母十分开明，带他领略西部歌曲、印第安歌曲和苏格兰民谣的美好，同时又给予他富足的生活，让他有着数不清的零花钱。然而，这样一名无忧无虑的富二代即将遭受生活的暴击，为日后向共产主义者的转型，埋下诱因。首先是家庭变故。姐姐克拉拉意外身亡，母亲被送进精神病院去世，父亲遭遇火灾后破产。自此，家道中落。伍迪从14 岁开始混社会。他居无定所，到处打零工，有时候还得乞讨食物。一个叫乔治的黑人擦鞋小弟，布鲁斯口琴吹得特溜，算是意外改变了他的人生。他也有样学样，买了一把口琴，从此展现了不凡的民歌天赋。虽然他学习很一般，早早就辍学了，但他酷爱阅读。他日后强大的歌词创作能力，也可以说源自于此。1920 年，奥克马附近发现了石油，小镇秒变油都。成千上万的工人、赌徒和骗子蜂拥而至，小镇瞬间充满了堕落的气息，成为全美饮酒、打斗和赌博最频繁的地方之一。至1929年左右，奥克马的石油突然枯竭，奥克马小镇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人民的生活又陷入了困境。1929年10月24日，美国股市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暴跌，单日跌幅高达12.8%。五天后股市更是狂泻40%。这标志着美国历史上著名的大萧条的到来。这场经济危机不仅重创了股市，还引发了实体经济的连锁反应。约13万家企业破产，5000多家银行倒闭，全美GDP下降了50%，无数工人失业，社会动荡不安。我们初中课本写过的美国资本家倾倒牛奶，大概就发生在那个时候。面对家乡小镇的黯淡前景，伍迪不甘受困，决定离开。他选择了得克萨斯州作为第一站。就在这一年，富兰克林·罗斯福临危受命，接替胡佛成为总统，挽美国于水火之间。美国大萧条的根源在于通货紧缩，说白了就是老百姓手头紧，买不起东西。老板们拼命生产，可就是找不到买家。光是1934年，就爆发了1856起罢工，在弗里克矿区，有2人丧命，35人受伤；托莱多电动车灯公司那边，国民警卫队动了真格，27名工人被当场干掉；旧金山的纺织工人也挺惨，15人在罢工中被杀。那会儿的伍迪，只是个爱玩乐队、喜欢画画的文艺青年。对了，还略微有点种族主义倾向。直到1935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沙尘暴，伍迪才算是被彻底震醒了。当时，美国中西部由于过度开采石油，土地严重沙化。沙尘暴从30年代初开始肆虐，俄克拉荷马州更是连年遭殃。1934年5月9日，那天的太阳变成橘黄色，有的城市竟直接下了近6000吨沙子。就这样，沙尘暴还不肯罢休，又连着吹了三天三夜，将美国大半国土都卷了进去。人们本以为这就是极限，沙尘暴该消停了，1935年4月14号，那是一个星期天，大家兴高采烈地出门晒太阳，结果下午气温陡降，更加凶猛的黑风暴来袭，直接将那天干成了所有人的噩梦。这场风暴卷起了约3亿吨的尘土，形成了一条长2400公里、宽1500公里、高3.2公里的巨大尘土带，宛如撒旦在高空扣下一只巨大的“灰碗”。灰碗，Dust Bowl，是当时的记者罗伯特·盖格为沙尘暴取的名字，也成了伍迪日后处女专辑的大名。那些逃难的人从堪萨斯、俄克拉荷马、阿肯色、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和内华达这些州涌向了加利福尼亚，或者往东边逃。伍迪也不例外，他选择了Go West, 踏上了 66 号公路，去往加州。66号公路，以我们今天眼光来看，是一条人文浪漫之路，但是在30年代，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求生之路。伍迪身无分文，饥肠辘辘，为了活下去，他啥都干，画招牌、教吉他、在酒吧唱歌，只要能换口吃的，有个地方住就行。就这样，他无意间养出了公路漫游的爱好，这成了他一生的常态。说起来，伍迪后来总幻想自己1936年就加入了共产党，但说真的，到现在也没证据证明他是党员，大家顶多觉得他是共产同路人。或许，在那个绝望的年代，共产主义描绘的乌托邦愿景，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亮吧。这段经历，也为他后来成为社会主义活动家埋下了重大伏笔。 从种族主义者到社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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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 年，伍迪在洛杉矶 Towne Forum 演出的海报1937 年，伍迪好不容易抵达加州，但他收到的却是满满的恶意。加州人非常讨厌伍迪这样的沙尘暴难民，将他们蔑称为“Okie”。这份冷遇，让伍迪的思想有了一点变化。起初，他在KFVD 电台找了个唱歌的活儿，结果一不小心唱了首种族歧视的歌——戴夫·梅肯叔叔的《Run, Nigger, Run（快跑，黑鬼，快跑）》。第二天，他收到了一名非裔美国大学生的抗议信。他坦然在广播中读了这封信，尔后在麦克风前撕掉了歌单，发誓再也不用Nigger这词了。这一刻，他仿佛被点醒，基于自己同为移民的身份，对有色人种产生了深切的同情与团结之情。那时，他住在临时纸板和铁皮搭建的棚子里，顽强地为成千上万聚集在难民营中的俄克拉荷马州移民歌唱。伍迪的歌越来越火，听众也越来越多，不光有俄克拉荷马州的老乡们，还有住在临时难民营里的德克萨斯人。他开始往歌里加政治和社会评论，大萧条那会儿在南加州的经历，让他对社会、政治有了不少激进的想法。比如，银行没收了老乡的房子，墨西哥移民农场工人被农业公司压榨，政客们对老百姓的苦视而不见。但他也写爱国歌，夸美国的好，鼓励大家团结起来，组织工会，跟不公平的事干到底。在KFVD电台工作时，伍迪认识了美国共产党机关报《人民世界》的编辑埃德·罗宾和演员威尔·吉尔。很明显，这俩都是大大的左派。罗宾帮伍迪在好莱坞明星家里搞起了慈善晚会，用唱歌筹到的钱帮助罢工工人。吉尔更是热情，带着伍迪四处奔走，支持工人组织工会。伍迪那会儿的歌，像是《I Ain't Got No Home》, 《Goin' Down the Road Feelin' Bad》, 《Talking Dust Bowl Blues》, 《Tom Joad》 以及《Hard Travelin》，都是他心里那股子愤怒和使命感在作祟。在《Pretty Boy Floyd》这首歌里，伍迪将这名不法之徒描绘成了现代版的罗宾汉，用他和那些剥削工人、没收家庭农场和房屋的银行家和商人做了对比——“是的，我在这个世界上徘徊 / 我见过很多有趣的人 / 有些人会拿着六发左轮手枪抢劫你 / 有些人会拿着钢笔。”
而歌曲《Do Re Mi》，伍迪控诉了洛杉矶黑警。他们居然在加州边界私设封锁线，用来拦住那些沙尘暴难民，不让他们进州界。除非，他们身上揣着五十大洋，或者能证明已经在加州找到工作了，不然，门儿都没有——加州啊，人人都说是人间天堂，住起来舒服，玩起来也爽。但说真的，要是你兜里没揣着那“do re mi”——也就是钱和工作的保证，嘿，这地方可就没那么热乎了，你感受不到那份天堂般的温暖。
面对美国种种不平事，伍迪发誓，一定要斗争到底，用他本人的原话来说，他会斗到吐出最后一口气、流下最后一滴血。1940年，伍迪搬到了光怪陆离的大都市纽约。在纽约，他立马成了激进圈子里的红人。纽约的艺术家、作家、音乐人甚至是知识分子都对他特别友好。他时不时地在电台露个脸，唱几嗓子，积累了一大批铁粉。他成了响当当的无产阶级代言人，他的歌和专栏，都在一时间爆火。正是在1940年那会儿，伍迪写下了这首不朽之作《This Land Is Your Land》。一开始，伍迪将这首歌命名为《上帝保佑美国（God Bless America）》，这名字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没错，就是欧文·柏林那首正能量满满的同名歌。伍迪这么干，其实是想讽刺一下柏林，因为他觉得上帝保佑不是解决美国问题的办法。柏林是沙俄来的犹太移民，于1893年举家逃难到美国，自然对美国满怀感激。《上帝保佑美国》最早写于1918年，那时候美国还没进入大萧条呢。至1938年，二战的阴云开始笼罩世界，柏林将这首歌改成了正能量爱国歌曲，意在让大家团结起来，希望美国在上帝保佑下和平。60年代反主流文化运动兴盛时，这歌甚至被用来反对世俗自由主义，打压那些支持共产主义或者反对越南战争的人。1944年，伍迪在他的广播节目里第一次唱了《This Land Is Your Land》，他将歌词的最后一句改成了“这片土地是为你我而造”，还删了两段争议挺大的歌词，那两段歌词说的是美国商业体系太贪婪，不关心穷人。伍迪走着走着，看见个“禁止擅入”的牌子。他心想，这牌子另一边啥也没写，那不就是给咱们准备的嘛。他看到人们在救济办公室旁边挨饿，心里就问自己，这片土地真是为咱们准备的吗？有意思的是，《上帝保佑美国》和《This Land Is Your Land》都被视为美国的第二国歌，经常在学校节目和爱国歌曲专辑中一起演唱。那里有一堵高墙试图阻止我/那里画着一个标志，上面写着：私人财产/但背面什么也没说
50年代初，麦卡锡主义泛滥，写这种嘲讽私人财产的歌词的确太危险了。那时在纽约，皮特·西格联合几个左派歌手，搞了个松散的乐队Almanac Singers，专门替工会和各种左翼团体发声。伍迪也加入乐队，和乐队共同推出两张专辑《Deep Sea Chanties》与《Sod Buster Ballads》。不光如此，他还经常和乐队一起到处串场子，成为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的表演嘉宾。伍迪也是Almanac Singers的创作担当，像《Union Maid》这样的热门歌曲就是他写的。他的歌，讲的都是当下的社会热点，是真人真事，主题永远离不开公平、正义。不久后，他们居然得罪了罗斯福总统夫人。这事说起来也简单，伍迪反对美国掺和二战，写了不少歌来唱反调，说罗斯福向日本侵略者出售战略物资，是个表里不一的战争贩子。这样一来，罗斯福夫人当然不乐意，那些挺罗斯福的人也一个个炸了锅，觉得伍迪这话太过分。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美国正式参战，伍迪开始创作歌曲《Lindbergh》，严厉批评了两位右翼煽动家——飞行员查尔斯·林德伯格和广播牧师查尔斯·考夫林神父，对那些搞孤立主义、整天喊着“美国优先”的人开骂。在普通美国人眼里，“美国优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可伍迪不这么想，觉得这想法太自私了。说起来，伍迪和川普的老爹是同时代生人，想当年，老川普是伍迪在纽约的房东。不过，这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不是那么和谐。老川普对黑人的态度，充满歧视。伍迪一怒之下，直接给川普老爹写了两首歌《Old Man Trump》、《Ain't Got No Home》，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抗议。不光如此，他还唱了反纳粹歌曲，比如《Round and Round Hitler's Grave》和《The Sinking of the Reuben James》。👆伍迪手持标志性的吉布森吉他，上面手绘着“这台机器杀死法西斯分子”的标语唱歌虽好，但伍迪觉得还不够，决定亲自上阵。1943年，他加入商船队，出海三次，两次被鱼雷击中。1945 年 5 月，战争刚结束时，他被征召入伍，不过年底又回归平民生活。战后世界，还是乱糟糟的，伍迪当然不会闲着，他先是写了首歌《What Kind of Bomb?》, 直接对美军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开轰。到了1946年7月，伍迪又怼上了美国支持蒋介石打内战的事。他写了首《Shy Yang Kye Check》，质疑蒋介石——“你们杀了多少普通工人，有没有个准数啊？那些血，我可都记着呢，拿着美国给的枪，用着美国的钱...你数数，那些农民、工会会员、学生、激进分子都怎么样了？”
伍迪对朝鲜战争的态度，像是后来越南战争新左派的预演。他不遗余力地批评美国政府和盟友的腐败，军队高层和五角大楼的忽悠，还有美国武器给朝鲜老百姓带来的祸害。这种情绪在1951年4月那首《Korea Quicksands》，表现得非常直接——“那么多死人，血流成河啊！韩国的稻田里，血都能没到膝盖、腰、甚至脖子，我不要这血，我要把枪扔了，把炸弹都放下，这样就不会再有血了。”
他还斥责韩国和联合国部队炸掉汉江大桥，淹死许多朝鲜难民。在歌曲《汉江太长（Han River Too Long）》里，伍迪是这么写的——“汉江太长，汉江太长，伯恩一直向下流，汉江太长。”
而在《汉江泥浆（Han River Mud）》里，他几乎是声泪俱下——“这是一场血腥的洪水，是汉江的血泥浆，我看那泥浆都是红的。”
1952年，他写了一首脑回路十分清奇的歌曲《Bye Bye Big Brass》，想象自己参加了朝鲜战争，但是没和中国士兵交战，反倒跟中国人围炉谈心，聊完还一起躲避美军的抓捕。由此可见，伍迪这哥们儿，在美国人眼里，绝对是个反骨仔，他所支持的，不是狭隘的民族和国家主义，而是基于全人类的共情和关怀。![]()
巨星的陨落
从40年代开始，伍迪的行为变得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的情绪像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这给他的生活和事业都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原来，他遗传了母亲的绝症，亨廷顿舞蹈症。
时间很快来到1961年，有位19岁的年轻人，名叫罗伯特·齐默尔曼，听了伍迪的歌，大受震撼。他决定离开家乡明尼苏达州，前往纽约朝圣。在纽约，他与伍迪进行了历史性会面。后来，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鲍勃·迪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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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迪伦见到偶像伍迪
迪伦成了新一代年轻人的偶像，他也像伍迪那样，用歌声批评那些对社会不平视而不见的人。
而伍迪，堪堪撑到了1967年10月3日，便与世长辞。
回望伍迪的一生，他虽然心怀博爱，但绝非圣人，有时候软弱，甚至卑劣，大多数时候，也像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好色。他写的歌里，有幻想和电影明星英格丽·褒曼做爱的，也有跟水手朋友一起喝酒把妹的。
伍迪的一生，可以说横跨了半部美国近代史。他经历了大萧条、大沙尘暴、二战，还有工会、冷战带来的社会动荡。他曾被朋友告密，长期受到FBI长期监视，他经历的高低起伏，是大多数人难以想象的。
伍迪将自己的一生，连同时代变迁，都如实写进了存世的近3000首歌里。通过他的作品，我们不仅看见了时代的苦与乐，也看到了一个复杂、多面的伍迪。
伍迪一直梦想着一个强大、美丽、充满同情心的美国。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他那首《This Land Is Your Land》，才能成为美国人的一个精神标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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