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窦唯听到一支乐队,不久之后就成仙了

文摘   2024-06-14 21:38   北京  

传说,在上个世纪的某一天,窦唯听到一支乐队,不久之后就成仙了。

这支乐队名叫疯狗(Bark Psychosis),名字看起来既疯狂又荒诞。

Bark Psychosis

那么,疯狗究竟是一支怎样的乐队呢?其实反差感相当强。

总结窦唯本人的说法,它既有古典的庄重,又有东方的神秘,中后段又带着一丝病态的美感,最终却能归于宁静,充满了深邃的意象。在西方乐队中,这样的风格并不多见,因此窦唯才会越过土摇黑豹阶段和后朋黑梦阶段,直接羽化成仙。

追溯根源,疯狗乐队与窦唯有一点相似之处:无论后期多么幽深孤高,早期都是炸裂型选手。不同的是,窦唯玩的是土嗨土嗨的《无地自容》,疯狗是直接拿碾核大神Napalm Death上手的。

而碾核,长期以来被誉为世界上最吵闹的音乐风格。



殡仪馆的孩子

1983年,萨顿(Graham Sutton)和凌( John Ling)在伦敦的一所私立学校相遇。

萨顿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出生于一个特别的“音乐世家”,父亲是殡仪馆的管风琴手。在生和死的映射之间,萨顿自小就在父亲奏出的旋律之间挖掘一种“神秘力量”。

早在三四岁时,他就忘我地聆听斯特拉文斯基(Stravinsky)的《火鸟组曲(The Firebird Suite)》中的《地狱之舞(The Infernal Dance)》。那时,他把耳朵贴在音箱上,音量开到最大,感受那种兴奋、恐惧和茫然。那种体验让他激动不已,但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噩梦,最终他的父母不得不扔掉了那张唱片。
参杂着兴奋的死亡和恐惧,就这样,像是某种天启,在此后主宰了他的一生。

Stravinsky《火鸟组曲(The Firebird Suite)》

1986年,萨顿只有14岁,他拉上了同为14岁的凌,仅用一台 4 轨录音机和一台鼓机,就组建了乐队。为了给乐队取一个名字,萨顿在梦呓中凑出了疯狗(Bark Psychosis)。这种隐约的疯狂气息,让两位少年异常兴奋。

组建乐队不久,他们就开始在学校演出。早期,以翻唱Napalm Death 为主。除了对耳痛(Earache Records )唱片公司的热爱外,萨顿还深深沉迷于美国噪音音乐。

他是 Swans 和 Blast First的狂热粉丝,尤其是 Butthole Surfers、Big Black 和 UT。然而,他和凌的眼界远不止于此。Miles Davis、Nick Drake、John Martyn、The The、The Blue Nile、Eno 和 Budd 的 The Pearl、Public Enemy、NWA、Can、Prefab Sprout 的 Swoon、Happy Mondays、Talk Talk、James Brown、Parliament 和 Funkadelic、Lee Perry、Upsetters、Augustus Pablo、dub 、Psychic TV、Kraftwerk、The Sabri Brothers、Steve Reich、David Sylvian 等等也是他们的心头好。

可以看出,当时他们的口味十分芜杂。从爵士乐,古典乐,实验噪音到DUB,甚至碾核,无所不包。里边很多八杆子打不着的音乐在相互碰撞,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正在酝酿。

萨顿

1988 年底,萨顿因为吸食大麻被学校开除。接下来他索性搬到一家残疾人护理院。闲得无聊,便会趁机搭便车跟随 Dinosaur Jr.、Sonic Youth 和 Swans 等乐队在英国各地旅行。

凌也很快辍学,这样他们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玩乐队。不久后,马克(Mark Simnett)作为鼓手加入了这个二人组,所以,萨顿担任吉他和主唱,凌弹贝斯。三个人的队伍就这样支棱起来了。

马克比他们年长十岁,是圣约翰教堂的社区工作者,也是一位资深的前卫摇滚乐迷,尤其喜欢Pink Floyd,他的鼓技深受爵士乐的影响。

这让萨顿感到有些困扰。当疯狗乐队后来受到前卫摇滚乐迷的追捧时,萨顿并不高兴,他不喜欢人们将他们与Pink Floyd相提并论。因为在他看来,Pink Floyd只是一群音乐家,而他更注重镶嵌在音乐中的感受。

这等于是在昭告世人,他除了是音乐家,还是玄学家。他玩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看明白的。

但是马克的出现仍旧意义非凡。因为马克的工作关系,疯狗乐队得以在在圣约翰大教堂的地下室安营扎寨。

圣约翰福音教堂是一座灰砖建筑,由白金汉宫的建筑师爱德华·布洛尔设计,气势宏伟,亦不失庄严典雅。自 30 年代中期以来,它一直为人们提供灵感和庇护,在二战期间尤其如此,当时德国纳粹轰炸机在上空呼啸而过,教堂的地下室成为人们的庇护所,也在机缘巧合间成了日后疯狗乐队绝佳的排练场所。

圣约翰福音教堂

就在这个刷着白漆、地毯都发了霉、还带着一股子怪味的小房间里,萨顿、凌、马克,还有后来加入的丹尼尔——疯狗乐队的核心成员——聚在一起排练。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设备发出的光芒和走廊上的条形灯在微微照耀他们。然而他们全然不顾,像是在幽冥空间奋战。角落里放着音箱,墙上挂着鼓,将自己制造的噪音的动态放大到了极致,引得路过的行人无不侧目。

然而,行人总是匆匆而过,没有人真正去关心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不成旋律的噪音,到底没能引发人们广泛的关注。他们就像一群黑暗中的隐士,无所谓哪天才能见到阳光。

萨顿一直忙着弄人声和吉他,凌则弹贝斯,结果他们鼓捣出来的只是一堆不明所以的噪音。于是,他们开始尝试加些别的乐器,还玩起了采样。后来,他们听从马克的意见,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尤其是在制作一首名为《Prologue》的曲目时,这是后来成为 Hex 开场曲《The Loom》的早期版本。

马克一下子就将疯狗的创作和他自己从小听到大的前卫摇滚联系起来了,疯狗乐队也终于有了明确的方向。

年底,他们举行了几场低调的演出。其中一场演出有东伦敦小型独立唱片公司 Cheree Records 的 Nick Allport 和 Vinita Joshi 出席。故事的走向十分明显,疯狗乐队随后签约Cheree ,于 1988 年发行了一张名为《Clawhammer》的单曲。

《Clawhammer》由 Matthew Kettle 录制。当时尚未成名的他,在后来担任 了The White Stripes 的《Get Behind Me Satan》的工程师,并为 Elliot Smith、The Flaming Lips 和 The Arctic Monkeys 等乐队工作。萨顿很不喜欢这首歌,将它视为粗俗的朋克。

1990 年春天,疯狗乐队终于发表了确立他们风格的首支12英寸单曲《All Different Things/By Blow》。另一张单曲《Nothing Feels/I Know》于 同年10 月发行。这两张单曲让他们收获了不少好评:Melody Maker的Paul Lester直接说这是“必听专辑”,而Lime Lizard的Steph McNicholas形容听这歌的感觉“就像把手伸进一池水,然后抽出来时手里多了块滚烫的玻璃”。

《All Different Things/By Blow》

这时是重金属将要落幕,垃圾摇滚即将崛起的年代。即便是乐评人,也只能含糊的评价疯狗的作品。他们没有意识到,疯狗将在几年后,开启一个著名的流派的定义。

1990年,凌和萨顿在他们位于伦敦东部的住所外

萨顿在Cheree唱片待得不太舒服。他认为发掘疯狗的两位伯乐 Nick Allport 和 Vinita Joshi都是骗子,于是他花了一整年的时间与Cheree解约,转签3rd Stone Ltd.。

1992年,疯狗乐队在3rd Stone 发行的首张EP《Manman》,可以听出他们明显受到了Techno和具象音乐的影响。随着键盘/合成器手 Daniel Gish的加入,采样成为疯狗的主要特征,从此,萨顿和凌对数字采样和编程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从那以后,他们的音乐灵感里又多了Kraftwerk、New Order、The The和Dead Can Dance这些大咖的加持。

《Manman》

1992 年下半年,Bark Psychosis 发行了里程碑单曲《Scum》。有意思的是,这也是碾核大佬Napalm Death的经典专辑名。迥异的是,Napalm Death的《You suffer》只有两秒,堪称史上最短歌曲,而疯狗的《Scum》却长达21分钟。

这首《Scum》,尝试了太空和极端动态的运用,音乐风格多样,包括极简爵士和弦、空灵的原声鼓、喧闹的噪音吉他、太空氛围和随机的声乐片段,完美地捕捉到了恐惧与微妙的混合。鼓手马克将它与他最爱的 Pink Floyd 的《Echoes》进行了对比,认为多多少少继承了一些衣钵。

但萨顿很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和Pink就不是同路人。大家可以听到,单是其中那令人不安的恶意,嗡嗡作响的反馈、幽灵般的五旬节聚会现场录音、尖锐的钟声、刺耳的萨克斯管就已经让人心里发毛了,更不用说萨顿写下的阴暗的歌词——

一切都在你身边
一切都与你有关
不要告诉我我们都是自由的
无法逃避你看不到的东西

这首歌当然是在昏暗发霉的圣约翰教堂地下室写下的,可以听到的是,在疯狗营造的广阔而共鸣的声音中,有一些空灵而神秘的东西。

这是来自童年时代殡仪馆的遥远呼应吗?还是一种死亡对人世间的颔首致意?

《Scum》

《Scum》将疯狗的视野拓展到了极限。可以说,这张专辑是他们最具有代表性的后摇风格作品——这不仅仅是字面上的理解,Simon Reynolds后来在《The Wire》杂志里也提到,后摇这种风格不是建立在即兴重复和副歌上,而是在层次和循环上,它总是在变成纯粹的氛围音乐的边缘试探。甚至可以认为,《Scum》和《In-A-Gadda-Da-Vida》是完全相反的。很多人觉得Iron Butterfly在1968年的那首歌是硬摇滚的诞生标志:两首歌都是超长篇幅,都以长长的即兴演奏为基础,但从那以后,它们就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它也为乐队赢得了大量媒体关注,包括荣获《旋律制造者》杂志“本周最佳单曲”等赞誉。





终极荣誉《Hex》

 

1992年11月,疯狗乐队动手录制自己的首张专辑《Hex》。这张专辑把他们在《Scum》里试水的那些概念坐实了。跟《Scum》一样,这张专辑也沿用了圣约翰教堂那种天然氛围,剩下的录音则是在巴斯、布莱顿和伦敦的录音室里搞定的。萨顿是这么解释的:

大多数人为了获得巨大的混响效果,都是先录点东西,再用混响器放出来。我们偏不,我们辛辛苦苦跑教堂去录……你摆麦克风的时候,录下的不只是声音,还把那地儿的气氛、感觉都给抓下来了。咱们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造出点独一无二的、属于那一刻的东西,而不是又一个流水线上出来的普通货色。

当时,萨顿将扩音器直接装在了圣约翰教堂。教堂旁边就是个车水马龙的大转盘,逼得他们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鼓捣。他们把键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放出来,麦克风搁在教堂的另一边,这么一来,还真搞出了个特别带感的氛围。
到了这时候,乐队已经整出了自己那套独一份的音色——电子采样和音效玩得飞起,还夹杂着电吉他、钢琴和口琴的音色。萨顿自己也开始往电子音乐那边靠,对吉他的热情有点儿淡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折腾采样器。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那些纯粹的声音,而不只是单纯的吉他或其他乐器的声音。

《Hex》

《Hex》邀请了杜克弦乐四重奏组、Animals That Swim乐队的小号手 Del Crabtree、长笛手 Phil Brown 以及各种打击乐手 Neil Aldridge 和 Dave Ross 作为客座音乐家。不仅如此,乐队还邀请了萨顿父亲的朋友,颤音琴演奏家 Pete Beresford。他当时已经非常老了,曾经在很多老式的战时摇摆乐队中演奏,为伦敦参加舞会的孩子们表演。

尽管《Hex》似乎表明疯狗组建以来的漫长八年终于得到了回报,但录制《Hex》的过程却标志着乐队的终结。

先是Daniel Gish出走,在《Hex》完成后,连萨顿最亲密的战友凌也退出了乐队。凌没有像Gish找一些托词,他直接宣布自己已经精疲力竭,无法演奏。种种迹象都在显示,是萨顿的独断专行惹恼了队友,他自己也知道没人能真正忍受他。

他可以在声音艺术上玩各种各样的实验,但却没办法在为人处世上找到任何捷径。

尽管由于凌的离开,乐队巡演计划被打乱,但萨顿还是邀请了离队的Daniel Gish,以客座乐手的身份展开巡演。《Hex》于 1994 年 2 月 14 日推出。它被授权给 Circa Records,Virgin Records 的一个分支,并通过 EMI 在全球发行。在美国,这张专辑由 Caroline Records 发行。

这张专辑在垃圾摇滚大行其道的1994年,给人一种十分别致的感觉。

《A Street Scene》

比如开场曲《The Loom》堆砌了阴郁的弦乐、钢琴的细水长流、还有慵懒的贝司——听起来就像是在致敬Scott Walker的《Climate Of Hunter》或者疯狗自己心水的Talk Talk的《Spirit Of Eden》,带点巴洛克式的壮丽。《A Street Scene》有那种复杂的funk-jazz即兴重复段、凄凉的Miles式小号和忧伤的吉他,但当这歌变得清澈,它的画风就会迅速向ECM厂牌下的那种新爵士室内乐进化。因为他们标榜自己是:仅次于寂静的最美妙的声音。而《Absent Friend》感觉与New Order的《Ceremony》一脉相承。

《Fingerspit》唱出了那种都市里的焦虑感——

每个夜晚街道都像在我皮肤上刻下痕迹……我找不到任何出口

在破碎,沮丧的吉他声中,全曲陷入了一片荒芜的声音风景,到处都是被压抑的寂静和那种刺耳的不和谐声。

《Eyes & Smiles》又往ECM那种风格靠了靠,令人想起了Jan Garbarek的专辑《Paths, Prints》。与《Fingerspit》一样,这首歌也是慢慢转向氛围音乐。

最后一首歌是《Pendulum Man》,由开放和弦、悦耳和声和朦胧的钢琴和弦编织在一起,像是月光下汩汩流淌的泻湖,完全可以与David Sylvian在《Gone To Earth》里的器乐部分一较高下。

另外值得一提是萨顿的声音。他有着男中音特有的质感,有时轻盈如同天际飘荡的云絮,有时又沉郁如同含泪的哀吟。从深沉的低音到尖锐的高音,无论是在倾诉悲伤,还是在描摹那些沉重的情绪,都透露出一种微妙的美感。他以声音为笔,细腻地勾勒出社会、城市以及人心深处的痛苦景象,同时也流露出对科技的冷峻、虚伪的表象和被时光遗忘角落的深深忧虑。

当时,大家纷纷用各种词汇来形容这张特别的专辑,以至于英国音乐记者和评论家西蒙·雷诺兹(Simon Reynolds)也着了道。当年,他首次在《Mojo》杂志创造了后摇这个术语,就是为了描述疯狗乐队的这张专辑《Hex》。

Simon Reynolds

可以看到,西蒙是在使用后摇的概念来描述一种将典型的摇滚乐器用于非摇滚目的的音乐风格。相对于Riff和强力和弦,吉他主要表现音调和织体。基于这个定义,一个新的音乐流派——后摇,就此诞生。

话又说回来,对于大众的口味来说,《Hex》这样奇特的作品很难取得商业上的成功,但它保持了多年来的销量稳定,和维持了自己后摇和实验摇滚圈的不凡地位。也不难想象,也是基于这样的境地,窦唯大哥才能和疯狗乐队在后来撞上。可以看到,窦唯于1998年发行的《山河水》,封面设计明显的致敬疯狗乐队。他更是在某次演出中,完整了翻唱了整张《Hex》专辑。从那以后,窦唯也就不怎么唱歌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低的梦呓般的吟唱。






变异、瓦解、分裂


1994 年 3 月,3rd Stone 发行了疯狗遗留专辑《Independency》,收录了他们早期在 Cheree 和 3rd Stone 发行的单曲和 EP,并完整收录了《Scum》 。

《Independency》

乐队成员只剩萨顿和鼓手马克,他们继续录制了EP 《Blue》。该专辑于 1994 年 5 月发行,并在英国巡演,离队的Gish 又一次参与其中。与乐队在《Hex》中的作品相比,主打歌节奏更为欢快。

《Blue》也受到舞曲的强烈影响,听起来更接近New Order式的流行单曲,而不是之前发行的忧郁后摇。EP 还收录了 Rudi Tambala 混音的Hex曲目《Big Shot》和一首新录制的曲目《Hex》,其中有三分半钟的震耳欲聋的噪音,最终融入环境键盘和小号,这首歌也是在圣约翰教堂录制的。

《Blue》

后来,萨顿的兴趣完全转向了程序化和序列化的节奏,他要求马克用他的鼓快速复制丛林碎拍。

1997 年,3rd Stone 发行了第二张合辑《Game Over》。后面又是一系列的折腾,伴随而来的还有十年的沉寂。

《Game Over》

2004年,萨顿正式重启了疯狗乐队,他进行了更多的声音实验,但是却很难再激起乐迷的兴趣了。

据小道消息,疯狗的鼓手马克曾试图联系中国迷弟窦唯。但后来马克离队,他与窦唯的会晤也搁置了。尽管如此,他仍旧希望与窦唯展开合作。当某一天,窦唯知道了这件事,只淡淡了回复了一句——

我已经不喜欢这支乐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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