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料，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外国人”，知道了做一个外国人是什么感觉。 今天在巴黎的共和国广场上， 法国的年轻人聚集在共和雕像下面， 有些人甚至爬上了雕像高大的基座，他们欢呼着庆祝在昨天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选举中人民把国家从悬崖上拉回来了，阻止了极右翼执政。共和雕像是一座纪念碑性质的雕塑，是共和国的象征， 1883年落成， 基座上有三座石像，分别象征“自由”、“平等”、“博爱”，基座下方还有个青铜狮子雕像，象征着普选。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的狂欢， 有些羡慕和嫉妒。作为一个外国人， 说实话我对法国的各种左中右的方针并不熟悉， 也不肯定这一次选举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 既然有超过60%的法国人认为这是对的， 他们总是有他们的道理， 而且，居然， 他们可以用自己的选票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这让我这个平生没见过选票长啥样的人，狠狠地被刺激了，无论结果好坏， 总是自己选的。
做一个外国人的好处和坏处都是很明显的。好处是我和这个国家没有那种血肉相连的牵绊，看到它的好就喜欢它的好，但它有问题也不用我来操心， 我只是远距离的，理性地观察它，比游客稍微深入一些 ，多少带着这是别人家的事的态度。坏处是这种距离感和外国人视角， 使得我无法理解法国人的思考和判断，就像不知道如何插嘴别人的家事，有时候也挺挑战自己的认知的。
在巴黎， 一张亚洲脸毫无置疑地代表了我的身份---一个亚洲女人。我坐在地铁中，和各种肤色的人混杂在一起时， 我过去的历史是不存在的， 曾经写过书，搞过艺术，人五人六地算个文化圈的人，这些都不存在。对别人来说，这个女人就是一个亚洲中年妇女， 甚至国籍都不重要，一个移民，或者一个游客，总之，是一个外国人，没有人把你当回事。我非常乐于接受这样的无身份状态， 这让我轻松，毫无负担， 躺得平平的。甚至为了安全， 我出门不戴任何首饰， 穿最实用的衣服， 拎最朴实的帆布包，像水滴混进大河一样地融合在人群中。有时候会被人当作来旅游的观光客， 我喜欢这个角色， 使我能够说英语，或在说有错误的法语，问各种傻问题时心安理得， 一个外国人的特权， 就是用不着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法国人怎么看待中国人，可能在不同的场景会有不同的回答， 某一天，我从两个出租司机那里听到了他们的看法。我遇到的大部分出租车司机，都是有着阿拉伯名字的黑人或阿拉伯人。难得的，我从巴黎市政厅到波旁宫的司机， 居然是个老巴黎的白人。自然，我们会聊起正在进行的选举， 我问他会选谁， 他的回答是，都不选， 因为无论哪一派都是政客的谎言， 都是一样的。老巴黎带着一种愤怒说， 法国不存在了，只有欧洲，然后开始谴责欧洲也不过是美国的跟班。我问他那么哪里是他觉得好的地方， 他说，那些反以美国为首的新殖民主义的地方，比如俄国，中国和古巴。“你们中国很了不起， 美国是嫉妒你们， 因为你们已经是世界第一强国了。你们的总统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说法语， 老巴黎司机的长篇谈论让我有一种读简中体报道的熟悉感， 一切都是美国人的错。
我遇到的第二个白人司机对我说，作为一个法国人，他喜欢三种人：犹太人，日本人和中国人。“ 你知道，虽然我不是一个种族歧视者，但是只有这三种人我是毫无问题愿意做邻居的，他们做事有原则， 不像有些民族，只制造麻烦。” 他特别强调说，不是因为你是中国人我才这么说的。他会投谁的票呢， 他对穆斯林移民的嫌弃是显而易见的， 而他对中国人的欢迎让我在下车时主动地多付了点小费。
我们彼此互为“老外”，我看到的他们的国家，和他们看到的我的国家， 是不一样的。说白了， 他们不懂我， 我也不懂他们。 而当一个人是“老外”的时候， 你的个人存在几乎是被忽略的， 你只是一个被抽象化了的国家和民族概念， 不管你愿不愿意， 那个概念都是和你捆绑在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