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密网下的女性悲剧——读《命若朝霜——红楼梦里的法律、社会与女性》
叶飞鸿女士——台湾地区退休公务主管，资深红学爱好者
柯岚的「命若朝霜」愈看愈好看，让人欲罢不能。看完后不觉掩卷而叹。
「红楼梦」曾是我的枕头书，不知看了多少遍，对书中的人物及故事情节都已了如指掌。但看了「命若朝霜」，才知原来我不懂曹雪芹，也没有看出他心中想表达的情境。
从前我对书中那些有才情的女子不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颇为不解。既有聪明才智为何不想方设法趋吉避凶？看了柯岚教授反覆深入研究清代法律与宗法社会对女性的束缚后，才明白原来在这様的环境中，等于撒下了天罗地网让她们无处可逃，只有自我了结才能得到些许惩恶自赎的愿望。
书中最让我婉惜的甄英莲与尤三姐。
贾雨村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让甄英莲失去得救契机，由良民沦爲贱民。对于自己恩人之女，为了官位竟然吝于伸出援救之手。不知林如海怎会找到这样的人作黛玉的啓蒙老师。
贾珍等人贵为寜国府袭爵者，竟是毫无廉耻的衣冠禽兽，前有秦可卿，后有尤氏姐妹皆因他们的卑劣行为无法自清而自我了结。尤三姐也曾奋力一搏，但终难逃过风言风雨的伤害，以剑抹颈而亡，何其悲壮。我从前看到这一段也曾为她落泪悲叹，这样一个有血性的美好女子怎会看上柳湘莲，难道别无他路可寻，看了本书之后才得到答案。
我也明白了为何林如海会将黛玉托付予贾府，这様黛玉才能以贾府为后盾继承家产，有所依靠。
书中选了十二个主题分别阐述了清代的财产继承、婚姻、司法、宗族治理、亲属相奸、籍没刑罚等法制。
最令我惊讶的是籍没刑罚对女性的残酷。家族中男性犯法，女性却遭到更残酷的惩罚，立刻贬为贱民，永世不得翻身，还波及后代。
好在这些法律及宗法社会皆已远离我们而去。现代的女性早已脱离这些束缚，可以自由、自在、自主的过日子，虽然还有某些不足之处，但比起「红楼梦」时代的女子，何其幸运！
曹雪芹写「红楼梦」不自觉的带出当时的法律制度与宗法社会，让后世读者能明白当时贵族家庭中各种阶级身份人物的生活概况。
感谢柯教授又帮我们打开了另一扇窗，解答了从前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
另外，有些问题请教：
1. 当时是否已准许满汉通婚？贾敏是满人，林如海是汉人。
2. 贾府中讲的是满语吗？通满文吗？
陈惠馨教授解答：
我一直认为他们应该是汉军旗人。
柯岚教授解答：
非常感谢叶老师的理解和鼓励。
清人入关之初是不禁满汉通婚的，清廷常用政治联姻巩固同盟，为了笼络吴三桂等降清显贵，对三藩都有赐婚，公主下嫁。多尔衮故后，康雍乾时期始强调满汉不得通婚，但也有特例，乾隆年间，曾将格格下嫁曲阜孔府。有军功的汉人，清政府也常常会给他们抬旗成为汉军旗人。民间也有不少满族平民娶汉女的。禁止满汉通婚主要指的是旗女不能嫁于汉人。（参见腾绍箴：《清代的满汉通婚及相关政策》，《民族研究》1991年第1期）
我同意陈老师的看法，贾府是汉军旗人。
劉旦宅繪黛玉葬花
个人看法：
《红楼梦》毕竟是文学作品，有些是实写，有些是虚写。林黛玉是虚构人物，作者在她身上寄托了理想，刻意回避了她的背景问题，只是从她不需要参加选秀这一点，在暗示她是汉女。
拙著《红楼梦成书传世之谜》（央视同名节目的讲稿）中有两章讲剃发令和禁缠令，清朝初年不仅让汉族男人剃发，也曾两次下禁令不准汉女缠足。禁缠令因为汉族士大夫反对半途而废了，汉女是要缠足的，汉女也无需改换旗装。汉族人把这称为“男降女不降”。从脂评本的一些细节可以看出，晴雯、香菱、尤氏姐妹都是缠足的，应为汉女。通行本为免一些政治禁忌，将描写缠足的地方删去了。很多读者和观众都关心林黛玉有没有缠足？我个人看法：清代缠足的形式是很严苛的，用这种方法缠足的妇女，脚的部分趾头都是骨折的，缠足的妇女出不了远门，参加重体力劳动也是很困难的。林黛玉能葬花，葬花是不算轻的体力劳动，所以她应是没有缠足的，她代表了作者的理想，作者希望她能自由地行动。有个观众专门来和我争论过这问题，他说他姥姥就是缠足的，可以干农活。我看到一些研究者说过，缠足妇女一般都是跪在地里干农活，也不能站立很长的时间。葬花不仅是体力劳动，也是一种美学活动，只有不缠足的女性才能很优雅地完成。我相信曹雪芹是不愿意林黛玉缠足的，我作为一个爱《红楼梦》的读者，我也不愿意。
黛玉葬花很多画家画过，一般都是汉装，也有画成穿旗装的。林黛玉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作者不会把她的背景交代得太实，但在作者的理想中，她不需要参加选秀，她熟读汉族文化中道家的经典，她的诗是王维、陶渊明风格的，这些都是汉族文化的精华，但是作者又不愿意她缠足，她可以从事很优雅的美学活动——葬花。不缠足则是满族女性的特征。在她的身上，作者混合了汉族和满族文化中那些文明的成分。
戴敦邦绘黛玉葬花
旗装黛玉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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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蒋中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