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张念生 ‖ 缺憾是永远的伤感

百科 2024-11-19 00:00 陕西

追求完美是人与生俱来的秉性，总有缺憾是人生的常态，完美永远存在于缺憾之中。

公元前150年，由古希腊雕刻家阿历山德罗斯创作的断臂女神《维纳斯》，因为残缺而成为2500多年来雕刻艺术的扛鼎之作。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序》，也是因为有多处涂改痕迹而成为1670多年来中国书法艺术的绚丽瑰宝。然而，艺术和人生迥然不同。现实生活中，那些将缺憾奉若完美的人，恰是站在高高河岸，观望不慎跌落江河中人，奋力挣扎，最终落魄上岸，自己却拍手称快，其心可诛！

当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不再挺拔的身躯时，往昔人生的缺憾，总会不由自主地涌上我的心头。咀嚼那些酸楚、苦涩和失落，仿佛万箭穿心，令人痛彻心扉！

在我生命里，外公和外婆特有的抚爱，都是从别人的言谈和文字中感知的。当母亲怀着我时，外公和外婆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几十年里，这种缺憾如影随形，始终伴随着渐长的年轮，成了我蕴藏心底不肯示人的一块伤痛。孩童时，每当看着别的孩子在外公和外婆怀里肆意撒娇，理直气壮地索取那种特别的爱，我心底决堤的酸楚，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述。此后多年里，我隐隐约约从母亲、大姨、舅舅和父亲那里，听到许多关于外公和外婆的传说。我曾无数次努力驰骋自己的丰富想象，描摹着外公和外婆的形象，幻想着自己依偎在他们身旁，享受着人世间博大而丰硕的怜爱！

外婆家距我们家很近，不过一公里之遥，曾是我们那一块出了名的大户人家。虽然祖上很早置办了数目不菲的田产，但外公不喜稼穑，年轻时就热衷做生意，经朋友介绍，在宁夏银川一带长年经营羊毛、枸杞和清真食品等。也许是经商秉赋颖异，加之处世豪爽，为人意气，不到五年时间，外公经营的生意风生水起，遂成宁夏商家心目中的经商奇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六岁那年，外公突患重疴，虽百般医治，年仅三十便溘然长逝。

外公的过早离世，并未击垮外婆，她用柔软的肩膀，坚强地扛起了侍奉公婆、抚育儿女和操持家务的重担。才过几年，旷日持久的生活重负，使外婆的健康不断亮起红灯。母亲十多岁时，外婆陡患类风湿病。其时缺医少药，不长时间，她的四肢变形以至无法行走。七年之后，久病卧床枯瘦如柴死不瞑目的外婆撒手人寰。那时，母亲的头个孩子、我的大姐降临人世还不到半年时间。

母亲几人断断续续的诉说，丰满了未曾谋面的外公和外婆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外公待人宽厚，温良谦恭，精明能干，通晓商贸，外婆贤淑温婉，为人和善，勤俭治家，教子有方，他们为人处世深得乡梓美誉。在漫长的人生岁月中，纵使我的幻想奇妙无比，但也无法填补孩童时缺失外公和外婆爱抚的空白。倘若外公和外婆施我以恩爱，对我的人生将会产生何等丰厚的裨益！我的孩童时代又将如何被爱围裹？！

我曾跟妻子开玩笑说，今生情感上对一人一事忠贞不渝，一人是她，一事是文学。在我们家，除过父亲囫囵地读完初中，祖父、祖母和母亲几近文盲。然而，小时的我在大人眼里却是一个“书迷”，无论走到哪里，只要邂逅小人书、书籍和报纸，脚步再也无法挪动，任凭别的小朋友欢天喜地戏耍，我的心思却全部沉浸其中。从小学到高中，别的同学写作文时搜肠刮肚，但对我来说，却总有写不完的话。在平时的作文中，我还游刃有余时而模仿鲁迅先生文章的写法，时而学习沈从文先生作品的格调。尤其是到了高中阶段，我喜爱文学已到了痴迷的程度，把绝大部分精力和兴趣全用于看小说上。由于兴趣的转移，因此我偏科十分厉害。班主任老师多次找我谈话，告诫我喜欢文学，那是以后的事，当下最要紧的是，要顺利通过高考，踏入大学门槛，进不了大学门，就跳不出农门，意味着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人生。尽管我也清楚考大学是改变自己今后人生的唯一途径，但仍对其它功课索然寡味，结果成绩一落千丈。

尽管在失利中再次背水一战，但命运仍与我开了一场天大的玩笑。高考成绩揭晓，我曾引以为傲的语文科目仅考了64分（满分120分），其它科目成绩也平平无奇。老师和同学们原以为我的语文成绩会为其它科目增分添彩，岂料却几乎成为全班倒数名次。更出人意料的是，原先我填报志愿的西北大学中文系，因为语文成绩不及格，被无情调剂到图书馆学情报学系。当大学录取通知书像喜鹊一样欢快飞抵家里时，全家人都为我欢呼雀跃。而我的内心却五味杂陈，转身悄然将自己关在房内，愤懑地伏在枕上，流下无法向外人诉说的憋屈泪水。

时光荏苒，奋进不息。参加工作三十多年，因为要生存，因为要进步，因为要向社会证明自己有所作为，我索性把对文学深深的眷恋埋藏心底，兢兢业业从事行政工作，作秘书，写汇报，撰讲稿，作调研。那些曾经挖空心思熬过无数夜晚撰写的“高大全”式的行政公文，一旦会议用完，瞬间就被撇于一边。纵使偶觉工作无聊，但内心仍要说服自己必须一丝不苟干好。时间久了，因之也博得“才子”虚名。多桀命运总会被艰辛生活摆布。这是多年后，我发自内心对生活的真切感受。

退居二线，我不由自主又重拾自己的文学梦想。也许是对文学那份深沉的爱恋已刻骨铭心，我写小说写散文瞬间就会进入状态，仿佛几十年不曾晤面的知心朋友，一见如故，彼此倾心，难舍难分。2023年11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将我的作品集《寻找惊喜》正式出版发行，我激动地落了泪。当我将《寻找惊喜》恭敬地赠与母校师友后，他们说：“这才是真实的张念生。假如当初你留在西安，也许陕西又多了一位名噪文坛的实力派作家。”我无语了，空落落的心口一阵又一阵生生地疼。

我有两个姊姊两个弟弟，妻子姐弟两人。1992年元月26日，是我们步入婚姻殿堂的神圣时刻，其时，双方父母都已年逾知天命，姊弟也已成家立业。我们真切地感受到父母因了儿女双全那种发自肺腑的欢喜，尽管养育子女曾付出了外人无法知晓的艰辛。

1993年9月9日，一个永远令全家铭记的特别日子，儿子喜降人世，我们初次感受到了为人父母那份无以伦比的喜悦之情。在双方父母百般爱抚和呵护下，儿子茁壮成长。孩子三四岁时，老人们希望我们能够再生一个女儿。其实，我和妻子打心底也特别喜欢女孩，希望早早拥有一个可心的“小棉袄”，待年迈时，她能更好地陪伴我们尽享天伦之乐。

那时，我已从《合阳报》社调入县委组织部，从事农村基层组织建设研究工作。许多同学和朋友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因为组织部是培养和提拔干部的地方。但许多人不清楚，组织部对内部干部要求十分严格。按照我们当时的领导、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赵英歌的话说，组织部的干部必须做到“十二字”要求，即讲政治、作风好、业务精、重公道。我是一名农家子弟，深知被组织认可、能够得到提拔是对个人工作的最好肯定。然而要提拔，个人必须得才兼备，必须在贯彻执行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上不动摇、无偏差。

上世纪九十年代，是各级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最认真最严格的历史时期。大家心里都清楚，工作和纪律方面出些差错，能够及时改正，个人提拔时，组织上可以既往不咎。但在执行计划生育政策上只要犯一丁点错误，那就是触碰了纪律的“红线”，进步自然无望。所以，每次召开全干会，分管副部长安排完工作后，赵部长作最后讲话时，总要庄重而又严肃地强调，谁要违反计生政策，立即调离组织部。希望大家不要以身试法！

面对如此严酷的现实，虽然老人们多次建议我们趁年轻再生一个女孩，但我和妻子内心百般纠结。那些年，在县委大楼工作，每次县委常委会研究任命领导干部时，时常总会有人因为违反计生政策，原本会被组织委以重任，结果一票否决！此类消息传来，令人为之惋惜！记得某单位一名同志，家中三代单传，符合准生二胎的计生政策条款，但当生完二胎后，为了个人前程，为了向组织表明执行计生政策的决心和态度，毅然主动走向手术台，做了结扎绝育手术。面对身边这些鲜活的事实，我和妻子的思想波涛汹涌，踟蹰不前。我们渴望在漫长人生中拥有一个可爱的“小棉袄”，但我们也需要事业出彩，需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能否既不影响个人前程又能生育二胎呢？有好心人为我想出两个“高招”：一是岳父岳母在安康工作，妻子在乡镇教书，待怀孕后，可让其请假去安康，等孩子降生后，再回来上班。二是在医院守候，看农村哪户人家想要男孩却生下女孩时，我们给营养费，让其将孩子放于我家门口，美其名曰女孩是别人遗弃的，然后我们再去民政部门办理领养手续。尽管两条主意十分缜密，但为了家庭荣誉和个人前途，更主要的是自己一以贯之遵规守纪的秉性使然，我们最终还是放弃了生养或领养“小棉袄”的想法。

世事弄人。如今，和我们同龄、那些胆大、善做“地下工作”的个别同事，在国家计生政策完全放开时，纷纷将原先藏匿某处的二胎和三胎全部领了出来，不仅个人仕途和工作未受任何影响，而且在时下人口锐减的情况下，成了国家有功之人。我们今生今世再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小棉袄”！每每想及可爱却虚幻的“小棉袄”，我们只能嗟叹生不逢时。这是无情的时代烙印，更是一个家庭的无尽悲哀！

有人说，有缺憾的人生，才是真正圆满的人生！而我要说，无法克服缺憾，这是追求圆满人生的瑕疵；辜负上苍失去良机人为的缺憾，则是每个人终生永远的伤悲！

回不去的是昨天，看不透的是明天。历经风霜雨雪，除去成熟的心智，沉淀下来的，将是一份珍贵而淡泊的心境。有些缺憾，年轻时无法懂得，但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而今，面对曾经的缺憾，仰天淡然一笑去释怀！珍惜往后每个瞬间，品味四季日月，感受人间烟火，偕风怀揣欢喜，潇洒坚定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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