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孙亚军 ‖ 姨夫的脊梁——缅怀我的姨夫马增奇

百科 2024-11-13 00:01 陕西

一

2024年11月6日，我的姨夫马增奇走了！在他一儿两女的陪伴下，永远地离开了人世间。当我接到表姐的电话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电话那头的表姐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她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父亲的孩子，精神的一角永远地坍塌了！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姨夫再也不用受尽折磨，明知的心与不由自主的身体，让他很受罪。我放下电话，心头淤堵，难以名状的痛苦，让我嚎啕大哭。是的，我深爱着我的姨夫，我原本以为我的姨夫可以活到八十，谁想他没有迈过七十三这道坎！是的，我深爱着我的姨夫，我的姨夫的这一生何其艰难，在劳碌与奔波中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滴气血，直至去世前还在果库中搬框子，最后，气血耗尽，坐在那里再也没有起来。他从劳碌中来，又从劳碌中离开，生活从来没有给过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姨夫去世的那一天，我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了整整一下午，窗外传来了的西安某自乐班的秦腔《朱春登哭坟》，让我心情极为难受，悲苦凄凉之感，让我浑身发凉。晚上，我在旧相册中寻找姨夫的影子，一直看到了凌晨。十几张关于姨夫生前的照片，再次让我泪流满面，这些照片放在一起，让我想到了梁晓声先生笔下的那位老父亲的形象，让我想到了《人世间》中国式的好父亲周志刚的形象。为了那点可怜的生活，从未挺直过的脊梁，却承载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担当与柔情。

二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姨夫马增奇的脊梁从来没有挺直过，他的脊梁很早就变了形，弯曲的脊梁，却拥有最强的韧性。他用弯曲的富有韧性的脊梁，撑起了孩子们的一片天，撑起了一个男人的担当。

当然，每个人生来并不是弯曲的脊梁，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都是挺直了脊梁，顶天立地的生活着。但是，对于中国的农民而言，挺直脊梁的生活就是奢侈，生活的重担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无言的沉默用脊梁扛下了所有，但这样的脊梁虽曲犹直，极富韧性的脊梁才不至于被苦难的生活压垮。姨夫马增奇的一生，就是在弯曲的脊梁、富有韧性的脊梁中，将他心血与真情，无私地给了他热爱的土地与生活！

姨夫马增奇的一生是艰难的一生。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被抱养到合阳甘井堡子村的一户马姓人家。从我记事开始，我常常到姨妈家玩耍，那时候堡子车站作为货运和客运的重要站点，姨夫常常半夜去车站卸货，沉重的货物经年累月地让他的脊梁弯曲了，他也因此获得了微薄的收入，补贴家用，养活了他的儿女们。除此之外，他还要耕种农田，在庄稼地里挥洒着汗水，在贫瘠的土地上耕种着人生的希望（那时候，甘井一带的土地，小麦及其缺产）。就在他为了生活牛马一般劳作的时候，他被他的养父母撵出了家门，他不得已和我的大姨，带着他的孩子们，白手起家盖起了新的房屋，重新开始生活。我的印象中，姨夫马增奇从来没有过气馁，没有任何抱怨，他对生活永远是乐观的，即便被撵出家门，他依然怀抱真诚为了他的儿女们拼尽全力，在他的心中，儿女就是他的天，他永远疼爱自己的孩子，只要有孩子在，他的天就永远在。他的一生基本上都是为儿女操持的一生，大女出嫁、儿子结婚、小女出嫁，然后又抚养孙子长大成人，一辈子的心血都耗费在儿女身上，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在为儿女的事情操持，辛辛苦苦的一生，半点积蓄都没有，生活几乎榨干了他，他却在生命弥留之际，依然满怀着生的希望，希望看到自己的孙儿们学习上有进步。

姨夫马增奇是一个好人。对于我的姨夫马增奇而言，好人就是要尽心为邻里乡亲做力所能及的事，而且任劳任怨，终其一生做个有益于乡亲的好人。姨夫在他七十多年的人生中，凭借着一身泥瓦匠的手艺，为堡子村很多人家做灶台做土炕，老一辈的人都记得他的好。直至现在，很多人家的灶台还是他做的。我的母亲每次看到我家的灶台时，都会想起姨夫。她给我说：“你姨夫做的灶台，回风好，做饭快，这些年妈的腰不好，多亏了你姨夫做的灶台，省去了拉风箱”。我家前后两次盖房，姨夫从头至尾帮忙到底，父亲给我说过姨夫这个人虽然没有拜师学艺，但是人有灵性，手艺非常好，邻里乡亲都很喜欢他。姨夫病重期间，堡子村很多人都到医院看望他，人们都在感念这样一位好人，在他有限的一生当中，以好人的担当、好人的平凡，为乡亲们留下很多念想。

姨夫马增奇是一个笃行孝义的人。在他的身上有着中国老百姓最淳朴、最善良的一面，即便是当年养父母将他撵出家门，他也在养父母暮年离世之际，笃行孝道。我记得，前些年在姨夫家里，和姨夫说起一些往事，姨夫说：“人这辈子苦苦难难，没有一帆风顺的，对老人的孝道，一定要尽心。虽然，当年闹得不可开交，但我作为他们的养子，我有义务为他们养老送终，不然，世上的人就会骂我，我也过意不去”。他把人世间的情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我的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到大姨家。姨夫和姨母轮番昼夜照看，让外婆的生活得以照料。前些日子，我和母亲说起了姨夫，母亲说：“增奇哥真是好人，那时候你外婆在堡子的时候，他常常天不亮就起来，给你外婆做好饭，照顾的真好。老天保佑，让增奇哥再活几年！”。谁料想，他没有迈过七十三这道坎，生命永远地定格在11月6日的十二点！

有情有义、忠厚善良的姨夫马增奇，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再也不能每年春节回家，看到他佝偻着的身躯，笑眯眯的说：“回来了，快坐到炕上去，姨夫给咱做饭”！真的舍不得，我的姨夫！千言万语道不尽，姨夫的好！

三

姨夫马增奇一辈子对娃娃们真好，我的两个表姐、一个表哥，姨夫没有对他们发过脾气，他的包容、忍耐是对孩子们最大的鼓励，生活再难，他都会默默地承受一切，从不与子女们计较得失。不得已的时候，他会告诉自己：“对咧，跟娃有啥计较的”。他把所有的苦的、酸的、难的，都吞咽下去，七十多岁的人，还依然到处打工挣钱，进工地、找零活，最后以至于人家不要他了，才回家养老。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给子女添任何麻烦，经常天不明就出门，天黑才回来，辛苦劳作一天，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姨母。

姨夫对我很好。我上甘井中学初三的时候，那一年中考学习紧张，我为了能够争取更多的学习时间，住在离甘井二里地的姨母家。每天晚自习之后，骑自行车回到堡子，姨夫一直等我回来。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让姨妈给我热好饭，为我晚上学习再加一餐。我就是这样，吃了半年姨夫做的饭，后来以甘井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合阳中学。我记他和姨母的恩情，一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个物质相对贫乏的年月里，我在上初三没有饿肚子，还能每天在台灯下，奔向自己的梦想，姨夫和姨母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和鼓励。

人到暮年最是可怜，尤其是中国的农民。当一生的精血被生活耗尽了之后，剩下的只是一副病痛缠身的空皮囊，他们还要倔强的干下去，对于农民而言，只有不停地干下去，才不至于马上就倒下去。尽管有时候，努力地干下去，或许是迷茫的，但也是有希望的。姨夫晚年之际和我的姨母，满身病痛，他的身体稍微比姨母好一些，但血压一直很高，靠药物维持。他心里知道，他是不能倒下的，因为姨母还依靠他，倒下去姨母怎么办？所以，他常常强忍着病痛，常常不太把自己当回事。疏忽了！就在他连夜去果库搬框子的时候，再也没有站起来，突发脑溢血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家里照看姨母。姨夫走了，姨母的天塌了！

说到“脊梁”，人们习惯了挺拔的脊梁，习惯了不屈的脊梁。但我更喜欢，中国人弯曲而没有坍塌的脊梁，弯曲代表着中国人脊梁的维度是多面的，弯曲也代表着中国人的脊梁是富有韧性的。老子说过：“曲则全，枉则直”，懂得了弯曲，才能懂得生活的意义。在我心中，姨夫的脊梁有两种，一种是生命的脊梁，它是垂直的，顶天立地的，象征着担当与柔情；一种是生活的脊梁，它是弯曲的，富有韧性与弹性的脊梁，任何生活的风暴终将压不垮他弯曲的脊梁。

永别了，我深爱的姨夫马增奇！永别了，一副压不垮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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