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杨忠德 ‖ 来生叔的皮影戏

百科 2024-11-06 00:00 陕西

皎洁的秋月照亮静谧的山村，几个老伙伴聊起童年的事情，都说小时候看得最多的戏是来生叔的皮影戏。来生叔死的那年我虚龄十二岁，心里非常难过。不仅因为他长的帅，脾气好，爱逗小孩玩，还担心以后看不到皮影戏了。

据史料记载，皮影戏始于西汉，兴于盛唐，传至西亚和欧洲。传说汉武帝爱妃李夫人病故，帝思念心切，不理朝政，术士李少翁命宫女模仿李夫人模样用灯光照射剪影以安慰武帝，从此有了皮影戏。清代是皮影戏的鼎盛时期，官第、王府、豪门、望族、乡绅、大户人家，以请名师用牛皮、驴皮刻制影人、蓄置精工影像、私养影班为荣。来生叔是皮影戏的多少代传人无从考证，但他的皮影戏在我们那一带名气很大，特别是他挑影（我们那一带叫挑线）的技巧让人啧啧称赞。

那时候喜欢看皮影戏还有客观上的原因，县城里的秦腔剧团一年到乡下来不了一、两次，来了也只在街镇上的戏园子里搭台演出。电影也是在街镇上放映，且不说路远，还要买门票，虽然只要两、三角钱，爸妈也很心疼的。而皮影戏一般都是夏、秋两季农忙结束，生产队叫场皮影戏在打谷场上演出，或是谁家有红、白事请皮影戏在他家门前演出，不买门票白看。来生叔演一场皮影戏15元，演出结束主人管一顿饭。只有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且搭戏台简单省事，在台子正面撑起一面白色布帐，里面点亮气灯，把皮影照射在布帐做的屏幕上，挑影的人跟着唱戏人的腔调挑动皮影。所以看皮影戏的机会比较多。

演出皮影戏的班子由3至5人组成。来生叔的皮影戏班子是4个人，一个唱戏的兼任拆拣影人（把出场影人拆拣出来按顺序放在挑影者手边），一个拉二胡（板胡）的，一个敲锣鼓兼任吹唢呐的，来生叔是专职挑影的。他家的皮影戏是祖传，来生叔十来岁就学挑影，他心灵手巧，技法娴熟，把个皮影人挑动得像真人一般。武打戏你会在屏幕上看到真刀真枪的对打，那长矛枪戳向对方，用力多大，枪杆都成了弯的。《西游记》片段，那各种猛兽形象逼真，活灵活现。我印象最深的是《铡美案》里铡陈世美那一节，铡刀压下，人头滚落，鲜红的血溅染半个屏幕，就会有人赞叹，“好，真杀真斩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胆小的孩子捂住眼不敢看。

来生叔演戏去过的地方多，见识广，有人夸他皮影戏演的好，是个能行人，想让他加演一折戏，他不愿意就会说，“人生就像演戏，再好再坏该收场的时候就得收场。”没文化的山村人听的云里雾里的，不敢再吱声。

来生叔住在与我们相邻的西岭村，和我们村只隔一条沟，沟深但不宽，两个村子的人种庄稼隔着沟能说话谝闲传。我们村住在山脚底下，西岭村比起我们村堪称“山里人”。我们村四十多户人家，房挨房成两排，中间是村道。西岭村则是台台宅基坡坡地，没有能盖两家房的地方，都是紧挨坡坡弯弯的独门独户，房前屋后种植着各种各样的果树。坡地面积广大，人口少，比起我们村来钱粮不缺。我和小伙伴经常到他们村子周围去割草，来生叔见到了会拿出白馍给我们吃。他们村子的人到街镇上赶集卖果子要经过我们门前。看见来生叔我们就请他到家里喝杯水再走。他从担山果的老笼里取出些红果或桃子、杏子、核桃给我们吃，还故意逗我们，让我们把他叫爷爷。我们说，“你还没有我爸大哩，只配叫叔叔。”他就用食指弯起来刮一下我们的鼻子去赶集。

来生叔是晚上死在沟边的，第二天早晨村里人上地里干活时才发现，他赤裸着，浑身上下没有穿一条线。是谁害死来生叔的，因为住的分散，夜里没有人听到响动，也没有人报案。我对谁害死来生叔耿耿于怀，于是多方打听凶手，恨不得把凶手也象铡陈世美那样铡了才解气。我正上小学四年级，听两个老师闲谈，说来生叔死于“扒灰”。我不知道“扒灰”是干啥，怎么还能扒死人？即便是上初中了，在学校读书馆阅读《红楼梦》，焦大骂贾府的男人“扒灰的扒灰”，我仍未理解是啥意思。成年后在某杂志上看到一篇小文，说大文豪苏东坡一天去书房准备写诗，从窗户蓦然看见年轻美貌的儿媳妇，就用手指在落满灰尘的书桌上面写到，“家有一把好琵琶，想弹不敢弹。”这时候儿媳妇进书房来给他打扫卫生，接口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弹你就弹。”羞得苏东坡面红耳赤，赶紧用衣袖把桌上的字连灰尘一起扒掉。这小文章多半是后人杜撰，但让我终于明白了“扒灰”的含义。

来生叔只有一个儿子在省城工作，知道父亲死讯后赶回家，二话没说就把父亲埋了。之后关于来生叔的死因就风言风语地传开了，说他人长的精干，又有钱，才四十多岁正当年，爱和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来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他的儿媳妇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儿子经常不在家，老婆又管不了他，他觊觎儿媳妇久已。他死的那天晚上因为是夏天炎热，儿媳妇的窗户没有关，他在邻村演完戏回家已是半夜时分，月光下他从窗户窥见儿媳妇美妙的身体，经不住诱惑就越窗而入。没想到儿媳妇是个烈女，把他害了，然后和婆婆把他抬到沟边上，以免村里的人笑话。一个亲眼看过来生叔死相的老人说，“那儿媳妇也太心狠了，公公那东西都快被她拧断了，把个来生活活的疼死了木。”我想起来生叔说的那句话，“人生就像演戏，该收场的时候就收场。”只是觉得他不应该是那样的收场，也不应该收场得那么早。但愿他来生还演皮影戏，收场会变得好一些。

【作者简介】杨忠德，退役军人，原籍陕西渭南，现居西安，爱好写作，在军内外文学刊物、微信平台发表作品近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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