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杨忠德 ‖ 老贫农思保叔

百科 2024-11-07 00:01 陕西

（照片来自网络）

小时候我们家对门的院子里住着三户人家，其中一户住的是老贫农思保叔。他住着一间土瓦房，屋子里除了土炕、锅灶、一张摇摇晃晃的条桌、一个三条腿的木凳和一把干农活用的铁锨、镢头，再无别的家具，称得上家徒四壁了。

打从我记事起，思保叔就是一个人过日子。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和人说话，即便是干农活，生产队长多数时间给他安排一个人能干的活计，因为他老实不偷懒。还因为他不爱和大家一起干活，听不得别人说那些酸溜溜的笑话。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到了思保叔48岁那年，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1963年冬季到来之际，一场全国性的政治运动开始了。起初叫“四清运动”（清工分、清账目、请仓库、清财物），一年后改为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重点在纠正人们思想上、政治上的一些错误倾向。把阶级斗争提到了新的高度，强调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而农村革命的主力军是贫农、下中农。各级向农村派来了指导运动的工作组，以生产队为单位成立了贫下中农协会。工作组深入村民家庭走访了解，发现思保叔是最彻底的无产阶级，他一年四季都吃包谷糁就野菜，一个吃饭的陶瓷老碗好久没有洗过，日积月累碗里粘了厚厚的一层包谷糁都干的起甲，工作组用手轻轻一剥，剥下一个包谷糁做的老碗。再看他炕上的席片、被子脏烂得不成样子，又了解到他旧社会和堂哥一起给地主家当长工。这不是真正的贫农吗？工作组要把他当做革命的典型来培养，召开社员大会号召社员们关心帮助他，给大家念伟人语录：“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拥护他们就是拥护革命，若打击他们就是打击革命。”一夜之间思保叔成了团结爱护的香饽饽，要求上进想入团入党的年轻媳妇姑娘给他彻底地打扫家里卫生，帮他洗衣做饭，还凑份子买来棉絮新布给他缝了新被褥。生产队给他分了新麦子，好心人帮他磨成白面。把从地主成份的人家收来的桌凳给他换上。他享受到了革命情阶级爱的温暖。他堂哥和他都被选进了贫下中农协会，堂哥任会长，他任委员。贫协会的权利很大，队长都要听他们的。于是就有人献殷勤，主动给思保叔做媒介绍邻村的一位寡妇做媳妇，给他说，“白天给你做饭，晚上和你睡在一个炕上给你暖脚。”思保叔一听就生气了，说，“你是个哈怂（坏），娶女人就是做个饭，咋能睡到一个炕上，还叫人家给我暖脚哩？”做媒的人骂他是个瓜（傻）怂。工作组却说他思想纯洁，是彻底的革命者，还说他原来的名字“思宝”带有招财进宝的意思，是资产阶级思想余毒，给他改成了现在的名字思保，要他确保无产阶级思想永不变色。那个时候把原名改成带革命色彩如红旗、红卫、红英……的人很多。工作组隔三差五晚上组织社员学习中央关于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文件，或是学习“红宝书”。小学生在学校旁边、集市街口设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站，背一段伟人语录才能过去。积极分子手把手教思保叔背伟人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思保叔记不住，总是把第三句背成“排住往南（我们那里人把住念Chu）”。小学生不准他过路，他急着去集上给国营食堂送菜，就举起担菜的扁担要打小学生。学生把他告到工作组那里，工作组说他根正苗红，是人民内部矛盾，不做批判处理，做好耐心教育。生产队召开忆苦思甜大会，工作组让思保叔忆解放前给地主当长工的苦，思如今新社会的甜，他不善说话，憋了大半天说出一句，“给地主家当长工吃的比现今好。”这可是犯了一个原则性的政治错误。工作组不让他再发言，而是把他的事迹整理成书面材料让中学生念给大家听。现在听起来好像是个笑话，可在那个年代是千真万确的实事。人们只相信伟大领袖的号召，只要是革命的就会跟风行动，很少想一想。也算是时代特征吧。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据说搞了个半拉子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工作组一夜之间全部撤回，群众自己解放自己，无产阶级革命发展到了疾风暴雨式的阶段，革命的重心由农村转移到了学校、工厂、城市，开始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继而是文斗加武斗。农村的革命逐点冷清下来，思保叔也慢慢被人们遗忘。恢复到他以前的生活，那才是他真正想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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