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文学】 杨忠德 ‖ 同命相怜

百科   2024-11-19 00:00   陕西  

     昨晚梦见战友王欣慧了,他还是那有点滑稽的模样。

    王欣慧是我在1986年冬天省军区举办的连队指导员培训班上认识的,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油嘴滑舌,说话怪怪的,不像个军人的样子。那是百万大裁军后的第二年,王欣慧所在的步兵s团从西安市郊区调防到甘肃省腾格里沙漠南缘的景泰县境内接替被撤编的原守备某师,隶属于甘肃省军区代管。培训班在位于兰州市红山根的省军区教导大队开办,开训的第一天晚上,作为培训班主办人的我听哨兵报告,s团的几个参训指导员跑到市里边去了。我很生气,上午军区首长来作动员报告,要求所有参训团队的人员必须服从管理,严格遵守培训班的纪律,不请假不准离开教导队营区。我在营区巡查,来自两个守备团和通讯站、骑兵连、警卫连的三十多个学员分别住在四个人的木板床房间里。时值12月初,房间里生着无烟煤炉子,炉子上有烧开水的大铝壶。我最担心的是煤气中毒,要求每个房间必须开一扇窗排放煤气。除了王欣慧他们那间房四张床位空无一人,也没有留通风口,屋内煤气味很浓,其他宿舍的学员都已就寝。王欣慧他们原来住防在大城市郊区,冬天有暖气,不知道生烤火炉的弊端,我帮他们打开了一扇窗。
   部队有句行话:“官怕集中兵怕散。”根据我上一次办培训班的经验,这件事不认真抓一下,恐怕一个月的培训班很难办好。我穿上羊皮军大衣坐在教导队门卫室等他们。兰山公园的串串路灯映照着皑皑白雪,显得格外清冷。一直等到晚上12点多他们4个人才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回来。我把他们带到我的办公室训斥了一顿,叫他们连夜晚写出深刻检查,否则就通知他们团里领导来处理。他们4个人都表示愿意马上写检查,不要让他们团里领导知道。4个人中就王欣慧军人姿态差,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瘦高个,长长的脸,头发还稍微有点卷。他走出去又返回来,很滑籍的给我敬了个军礼,嬉皮笑脸地说,“杨干事,他们3个人是我硬拉去的,我一个人写检查行不?”我说“不行。”然后问他在那个连队?他说他原来是师宣传队的相声演员,特招兵,一年前百万大裁军师宣传队撤编,他被分到s团炮兵连当副指导员才6个多月。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大批下乡知情返回城市,为解决城市就业压力,部队开始招收大量城市青年入伍,他们不象农村兵那样老实听话能吃苦,给部队管理工作带来一些新情况、新问题。培训班有两项主题:一是扎根戈壁,艰苦奋斗教育,给他们讲原驻守戈壁滩几十年的老部队的先进事迹感化他们。二是分析城市兵的特点,研究带兵新方法。培训班每三天讲一次课,然后进行两天小组讨论,半天大会交流。授课者是从省军区范围内挑选出来的理论水平较高的组织科、宣传科科长。王欣慧代表他们团的参训人员做了两次大会发言,每次都能讲出别人想不到的问题和观点,引起我的注意。我找他单独聊过几次,觉得他脑子灵活,善于思考,从城市入伍,对城市兵比较了解。我对他的印象完全改变了。
    培训班结束,政治部首长对我说:“军区机关一下子精简了三分之一的干部,再抽不出人来,你就一个人单飞去s团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要扎下去了解细一点。”军区规定机关干部每年下基层不少于三个月,有的同志完不成任务,而我总是超额完成。我喜欢下连队和战士们混在一起,参加他们的学习和训练,和他们打球玩耍觉得很畅快,真正能体现“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生活的军营生活,不象在机关处处都得多长个心眼。
   我在s团住了22天,每天到各个连队和干部战士座谈聊天。特别是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我不是在这个连队的篮球场,就是在那个连队打排球。晚自习我到全团倒数第一的炮兵连找战士座谈,了解他们连队落后的主要原因。大家一致反映他们连队主官年龄大了,思想退坡,从西安调防过来后环境艰苦,更不安心,怎么能带好连队呢?同时又都赞扬王欣慧把战士当亲兄弟,官兵平等,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他用自己的钱给连队卖排球,活跃连队生活,改变了一潭死水的局面。在s团蹲点结束准备回军区机关时,我向他们团领导汇报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看法,并建议让王欣慧接任炮兵连的指导员。团政委说,“你是军区机关第一个到我们团来蹲点的,情况了解的很细,我们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回到军区机关一个星期后,干部处的周干事到组织处来告诉我,s团炮兵连的老指导员转业命令和新指导员王欣慧的任命书都发下去了。我不由得产生了压力,王欣慧要是干砸了,我有荐人不当的责任呀。所以第二年四月初我又来到s团炮兵连,感觉连队变化很大,战士们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连队的黑板报上用红色粉笔写着“打好翻身仗,争当先进连队”的大幅标语。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和王欣慧各带5名战士在操场上对打排球,这时一个年轻灵秀的女军官来到球场边静静地看着我们。直到那场求打完,王欣慧拉着女军官到我跟前介绍说,“杨干事,这是我媳妇小骆,也是师宣传队下来的,在我们团卫生队当护士。”
   晚自习的时间我到各班和战士们聊天,座谈连队有哪些新变化。路过连部,看见王欣慧宿舍的灯亮着,就敲门进去和他聊起来。
   我说:“你晚上不回家和媳妇一起住?”
   王欣慧说:“卫生队给小骆分了一间单人宿舍,我每到周末在她那里住一晚上。”
   我说:“ 新婚燕尔,每周一晚有点少了吧?”
   他调皮地说:“咱的靶子打得准,一晚足够了。你没发现今天下午小骆在排球场边哭过?”
   我问:“她为什么哭?”
   “偷摘人家的绿杏吃,被老乡逮住了,要找团领导,把她下的来。前几天周末她说想吃酸杏,我找老乡说了不少好话才给她买了一斤,心想那么酸涩难吃的东西她咋吃得下去呢?没想到她一天就吃完了。今天晚饭后她偷偷跑到营房外边去摘老乡的绿杏,被人家发现了。咱们打完排球我送她回家,她说她好像怀孕了。”
   我说:“你媳妇妊娠反应期,你就在她那里多住住。”
   “不行,我每周在她那里住一晚上是团领导特批的,必须遵守。我们连长腰肌劳损,副连长上军校去了,我不能离开连队,战士们都跟我合得来。”在炮兵连住了一个星期,我非常满意地回到了军区机关。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终,炮兵连真的打了个翻身仗,被评为团里的先进连队。我想总结一下他们后进变先进的经验,春节刚过我第三次来到s团炮兵连。了解到一件王欣慧和新兵徐国仁的感人事迹。
   徐国仁从兰州市入伍,刚入伍时在另外一个连队,他组织纪律观念差,一个月就和别人打了三次架,最后一次还是私自上县城和地方上的小青年打架的,影响很恶劣,团里准备把他退回地方去。王欣慧知道后找到团领导,说:“新兵退回去对他以后的前途有不好的影响,放到我们连来试试。”团领导采纳了他的意见。
   徐国仁到炮兵连报到那天,王欣慧作了精心的布置,连部门口用大红纸写着“热烈欢迎徐国仁战友”的标语,全连干部战士敲锣打鼓夹道欢迎。王欣慧亲自到那个连队去接他,和他手拉手肩并肩而行。进炮兵连大门时每个干部都和他亲切的握手。王欣慧让全连最优秀的老班长带他,每次吃饭班长最先给他打饭,晚上几次给他盖被子,他头疼脑热班长给他端水喂药。每周王欣慧都要找他谈心交心两次。慢慢地徐国仁由刚来时的神情冷漠,闭口不言变得爱说话了,除了正常的教育训练外,主动干起了打扫卫生,帮别人整理内务的事情来。他身体好,有力气,炮兵训练他主动要求担任装填手,一遍又一遍抱起放下沉重的炮弹,受到连队多次表扬。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王欣慧正准备休息,徐国仁喊报告进来,他手里拿着两张白纸,低着头说,“指导员,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王欣慧问,“是红色的?还是黄色的?”“红色的。”王欣慧接过来一看,是徐国仁写的《入党申请》。王欣慧不由得激动起来,他三个多月的心血初见成效了,更重要的是他毛遂自荐要来的任务不会搞砸了。这一夜他两交谈了个通宵。徐国仁请求去干连队最脏最累的喂猪工作,他说,“咱连那几头猪瘦得能当跳高运动员了,老是翻猪圈墙往外跑。”他说自己最近看了几本怎样养猪的书,一定能把猪养好养肥。他要争取入党,为母亲争光,不让别人瞧不起。连队同意了他的请求。
   秋去冬来,临近新年元旦的一天夜里两点多了,王欣慧被徐国仁敲门叫醒,徐国仁高兴地说:“指导员,生了,十一个呢。”王欣慧急忙穿好衣服和徐国仁来到猪舍,地面上铺了厚厚的麦草,旁边生着无烟煤火炉,老母猪安详地卧在火炉旁。徐国仁揭起盖在麦草上他的军大衣,一窝黑白相间的猪仔呈现在眼前。徐国仁用手拨动猪仔数着,突然哭起来,“指导员,捂死了一个。”王欣慧安慰他,“不要哭,还有十个呢。你在猪舍住了有一个星期了吧?你给连队立了一大功。”
   我被他两的故事感动着,以《理解、信任、特点》为题写了一篇人物通讯,在《人民军队报》上刊登了大半个版面。
   一年后徐国仁入了党,服役期满复原安排在兰州市一家国营单位当工人。王欣慧被提升到团政治处任干部股股长。又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周末下午我在家看书,王欣慧打问到我家来了。我给他沏好茶,问他来兰州有何公干?他说他是回老家武威看望母亲顺路来看一下徐国仁。我问,“小徐现在怎么样?”他说,“干的挺好。”稍倾他又说,“我两是同命相怜啊!”然后他推心置腹地给我讲了他的成长经历。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是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在物质馈乏的那个年代,母亲为他吃尽了苦头。他说,“少吃缺穿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我们这样单亲家庭的孩子骨子里有一种自卑感,自知没有父亲保护,上学时怕别人欺负,所以总要摆出一副别人不敢惹的架势,稍不随意就用拳头解决问题。母亲没少给人家陪情道歉,没少挨老师的训斥。而我们少不懂事,自以为是英雄好汉,哪里顾及母亲的感受。直到我在部队提了干,在首长的教育下慢慢地懂得了人生的一些道理。”他回家探亲,对母亲说,“妈,我现在长大了,在部队有首长管着,不会再给你若事了,你也该找个合适的伴过日子,不能总是一个人呀!没想到母亲一下子抱住我大哭起来。母亲是哭他三十年来所受的委屈和苦难?还是为他的儿子成熟了懂事了而激动?那一会我真有点手足无助,后悔自己的莽撞。”
   王欣慧说完这段经历才告诉我,他已被调到大军区干部部工作,明天就去报到。
   送走王欣慧,我脑子里又浮现出徐国仁,难道他也生长在单身家庭?同命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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