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
这个季节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恰到好处的阳光，以及恰如其分的美好。如水的月光温柔地浸润着世间万物，覆盖着城市，河流辉映着天空的星辰。月亮如此饱满，我看着微信里的消息，心绪如鱼群 ，游来游去，一个出神，心就开始轻轻流淌。世界递来黄昏的样子，我对着手机一一回复。
如旧的风景闪闪烁烁，心中的五蕴奇石熠熠闪光，一个人的青春有着夏天般的生命力，会唤醒沉睡的记忆，仿佛前世已经和春天签下了笃定的协议，卡在眼睛里，赢得漂亮，也输得美丽。
当年教书的时候，在丁同学的眼里“一头齐耳的短发很精神，上课方式平易近人，就像一个大姐姐的感觉，像吹来了一股清新的风。大约记得作文题目是《二十年以后的我》，您娓娓动地读了我的作文。我现在还隐约记得作文的开头，大胆地描述了二十年后的我，抵达白云机场，宁浩女士在机场迎接我……这一奇特的文字经您读出来后，当时引得同学的满堂大笑。”
忽然想，倘若在一个已经成年的人的心里，尚能忆起自己青春里的笑声，是不是也可以算作做当老师的额外奖赏？
记得那时人很年轻，看见那些头发斑白的老教师，心中甚是同情，也还有暗自的庆幸——我的人生余额充足，那时也确有学生称呼“知心姐姐”的。岁月不声不响，我也不慌不忙。每逢九月，迎接我的总是年轻，鲜活的面孔，他们带着时代的鲜味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伫立在我生命的河岸边。我也常常会忘记了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海岸边的礁石， 被永远新生的海浪拍打，仿佛一直不会动摇，不曾磨损。
当看见丁同学在第四十个教师节的问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时间流逝得那么迅捷，彷佛是一瞬间的事情，岁月的浪潮席卷了往昔，卷走了那些熠熠闪光的岁月。那些天真稚气的笑脸，渴求未知的眼睛，灵动雀跃的身影，转眼之间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影。
看见了丽同学的消息“教师节快乐”，忽然一个熟悉的画面扑来。忘记了哪个秋天的一个晚自习的间隙，我收到她的消息“老师，我现在在天安门广场附近吃火锅，和一群奥运会志愿者一起。”还记得那时，晚风习习，桂香缕缕， 校园里静谧祥和，而我的眼前，一群吃火锅的笑脸浮现，热气腾腾中火锅的翻滚和他们的热情交融，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金光灿灿的自己。
记得丽在08年以603分进入北京林业大学，选择的一个理由就是想当奥运会的志愿者。原来一个人的理想也可以这样单纯，也可以这样容易被实现，但我深深记得，丽的认真，踏实和努力。
回复君同学的消息：“感谢记得，祝福你平安健康，事事如意。”君同学在云南，是一位医生。记得他在研究生期间给我推荐过药物学的知识，《草木本色》。因为热爱，继承父辈的祖传中医，他选择了中医，毕业后在云南。我还收藏着他曾经找自己的导师帮我给父亲开过的一副药方。
第四个发消息的是康同学，我没有教过他，当时在办《知行文学报》时，常常收到他的诗作，登在报纸上，经久的励炼，他已经出版了诗集，在海南供职。也常常在他推荐的公众号上看见他写的历史类文章，甚是欣慰，算是新锐作者。
曾经的每一个秋天，高中语文第一节课，讲《沁园春 长沙》，我都会给同学许愿：将来哪位同学考到湖南，一定去橘子洲头看一看，拍两张照片发给老师，我给你们的学弟学妹讲课时鉴赏品味。那么多的教过的学生中童进了湖南师大，后来去了华师大读研。她给我发的是社会实践从湖南徒步调查到陕西的照片，以及去苏州的旅游照片，还有再后来从西安离职到了东莞宝山的照片。
回第五个发“中秋快乐”消息的谯同学是我当老师的最后一位课代表。他在湘潭大学学习人工智能。借助现代科技的便利，唯有他，完整地给我拍了橘子洲头，岳麓书院的照片。然而，他再也不会有学弟学妹了，我也再不会在九月的开学第一课，指着幻灯片对同学们说，《沁园春 长沙》，请大家看你们的学长拍的照片……这将成为一个美好的悬念，长长久久挂在心底。
第六个是川同学。问候语的后面，跟了一个露着小白牙的表情。记不清是哪一届的，只依稀记得高高的个子，发言时腼腆的笑容，含笑的眼睛，他在合肥，献身国防。
第七个是婷同学，她的消息让我确信，她已经远离了高考前夕那庞大厚重的阴影。
傍晚时分，先生收纳一束鲜花，是南方波同学的遥远的祝福。
……
学生们一波又一波，地址换了又换，头像变了又变。他们各自远赴山水，不再坐在自己的井里观天，都走进了更加辽阔的生活里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
“我们不走陆路，那里可能有埋伏，我们凌空而去，穿过群星。”每次想到拉沃克. 米赫里奇的这句话，我都会忍不住自己的遐想。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选择的人生道路各不相同，也会体验到这世界完整的孤独和缤纷，但生命同时也给了人另一种仁慈：人的精神可以自由如白马，飒踏如流星，放他出去，一骑绝尘，即使道路百转千回， 孤独降临之前，人人都可以探寻到更多的晨光熹微，星辰大海以及遥远的成败。
有人说，人生有一种遗憾，“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作为曾经的老师，我很幸运地拥有过青春的感受，并一次又一次回归青春，陪着一群拥有青春的人，去度过他们人生中狭窄的学生时代，走过那段艰难又奋力拚却的时光。
有一些专属青春的词，清澈又深不见底，明亮又幽深晦涩，年轻生命中的每一个皱褶里，几乎都能寻见迷茫和激进交融的韵味，他们曾经以杜鹃啼血的气度，吟唱他们的眼睛抚摸过的青山，嗅到的花香，听到的潺潺流水，触到的人情世故，真诚，坦荡，锋芒四露，仗剑林立。“城头铁骨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的胆气四溅。
时间纷纷扬扬，走过的秋色如金，走过的春色如银。在和他们的青春一起走过的一个一个的月华如银的中秋，家人齐全，亲友齐整，清光漂浮着桂花的馨香，拂面而来的风，被金色包裹，秋天和我在自己的丰裕里沉醉。而他们刀起斧落，往昔忽过，如今也许揣着更多无法言说的隐忍在世间慢慢把热血变成了温热的咖啡。
“忽忆故人心头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秋叶凋零 ，月满人安。老亲凋零，故交星散。人生的每一个季节，都有专属于自己的艰辛和不易。也许珍贵之处在于秋风扫过，吹尽铅华，尚有独立，清晰的坚持。秋天，恰是人生简化的开始，承受过烈日明媚光艳，接纳过月照高木的冷清，历经繁馥的宣和，甜美的热闹，时光也就慢慢雕刻出禅心若素。
今秋时节，酷热让桂树爽约，却让路边的栾树一跃而上，枝头上红棕色的花朵开得最有意思，柿子在树梢，脸色微微泛红，彷佛又有千言万语，酬劳大地，又不知从何说起。芦苇已白少年头，一场盛大的花事正在酝酿，毛乎乎的，纤细的杆上大笔一挥，就是一副浓淡相依的写意。踏步而来的秋天，让大地携来了丰硕的果实，天空纯净，鸟儿自在，白云悠悠移步河流的镜面 ，夜晚蓝色的羽翼悄悄拂过，叶落谱曲，皎月奏歌。今夜，月光倾泻而下融化了所有的阴影，淡化了人间共同的乡愁，留下神圣和洁净，世间每一个无眠的人头顶上都有一轮属于自己的明月，照彻的是自己独特的影子：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作者简介:
宁浩，退休教师，西乡县作协会员。
审核：刘春生
编审：闫 曙
责编：闫 曙 周永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