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江汉平原的菜市场是莲藕的嘉年华。清晨,还带着没来得及洗净的湖泥,莲藕就被随意堆放在小皮卡车里,凌乱地躺在大塑料布上。摊主拎着秤,在旁边招呼:“要煲汤,选瘦长的,一元一斤;圆滚滚、胖墩墩的,清炒之后更加脆甜,4元一斤。”
往南部稍稍移一些,临近山区的城市里,鲜嫩的小笋苗离开土壤还没超过两小时,就和从山上采下来的蕨菜一起,跟着菜农的背篓走进菜市场。一个阿姨没带秤,也没有固定摊位,只因自家种的菜吃不完,就装在篮子里拿出来卖。偌大的菜市场,山风穿堂而过,买菜的人和卖菜的人熙来攘往。
再往南,色彩变得尤为丰富。除了瓜果蔬菜,在云南的菜市场上,鲜花出现了。扁担前头挑着蔬菜,后头挂着鲜花。这里的玫瑰花用桶装、用竹篓背、用塑料袋提,3元一把、5元两把,不是节日的仪式,只作点缀生活的情趣。居民走入菜市场,感受人与食物之间本真的关系,确认生活的存在感。不同于货物标准化水平极高的综合性超市,这些分布在不同城市里的菜市场——卖着最应时、应季、应景的菜——是当地山川河流、风俗人情孕育出来的自然物。顺时而耕,应气而作,这种对自然节律的重视是中国人独有的浪漫生活方式。然而,由于产量不稳定、不具备完整的供应链等原因,这些食材无缘进入有着正规化标准的连锁超市。没有大大小小的菜市场,本地食材就容易在城市食物系统中流失,一起流失的,也许还有原本复杂的生活样态。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开启了“超市革命”。连锁超市凭借着技术和经营模式等优势,不断进行扩张。当时有研究者悲观地估计,由小摊小贩组成的中国菜市场难以挺过这场席卷全球的“革命”,“落后”的菜市场将被无情地淘汰。时至今日,情况却恰恰相反。截至2021年,上海有超过800个菜市场登记在册,广州有584个,南京有360个。菜市场在中国的城市中依旧占有一席之地,在城市食物分销系统中保持着生命力。货物是菜市场的一部分,而人——菜市场内的菜贩、周边的居民以及菜市场内的小餐饮商家,构成了菜市场的另一部分。城市中的菜市场多由流动个体商贩经营,这些商贩依附的就是卖菜这种非正式职业。菜市场在为农村流动人口提供谋生渠道的同时,也为小餐饮业供应稳定的货品。小吃店、夜宵摊等与菜市场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合作关系,构筑出一座城市中分散的饮食系统和多元的生活场景。在钢筋铁骨的城市里,接地气、有温度,融杂着流动生计的菜市场,是城市居民的一个公共生活空间。熟悉的摊主会告诉顾客今天最新鲜的是哪种青菜,什么海鲜是早上刚刚到货的,肉铺老板会再三嘱咐顾客,把牛腩买回家怎么做才好吃。人情网络内隐于城市琐碎的日常生活中,使得居于城市的个体渐渐脱离原子化。菜市场作为一个城市生活枢纽,将人群重新嵌入庞杂的生活,与他人相连。这是一座城市个性的流露,也是在千篇一律的现代生活中,我们努力寻求的不一样的选择。我们去逛菜市场,从挑选一棵青菜开始,去触摸生活本真的肌理。作者:严诺晗。选自《读者》杂志2024年第21期。那些闪光的日子,都有《读者》陪你见证。值班编辑:张佳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