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张峰、张荫栋两位同学参军时与胡懿安老师留影
由衷的敬仰,深情的回忆
我是一九六四年从贾令中学考入祁县中学高中的。
能考入祁中,确实是我们的幸运。这里不仅环境优美、设施齐全、传统积淀深厚,而且教师敬业、学生努力;求知、问道、育英、爱才的风气相当浓烈。祁中的老师,不论是教初中的,还是教高中的,几乎每一位都是博学多识、满腹经纶、学养深厚的英才良师。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中学习,有这样优秀的老师栽培、指导,你就别提有多爽了。我们高34班的班主任、教语文的胡懿安老师,就是这个优秀群体中的突出代表。
胡懿安老师祖籍山东济南,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因为支援“三线建设”,来到山西。先是在晋中师专任教。师专“下马”后,被田野校长慧眼识才,调到祁中。我们应该为祁中庆幸啊!胡老师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兴来能填词作诗,下笔可文章立就。是当时祁县中学语文组的台柱子、活字典。1964年,为庆贺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胡老师曾赋诗一首,就发表在当时祁县的县委机关报上。其诗立意高远,用词讲究,文笔优美,堪称佳作。当时师生们争相传阅,无不交口称赞。1968年我应征入伍,和胡老师合影留念。就在我们合影相片的背面,胡老师写了一首七律:“同窗三年莫相忘,做人要学廖丰黄。宝书连心照大路,长缨在手缚天狼。不愁春花不烂漫,更喜儿郎健且康。挥泪自兹送君去,留得友情日月长。”寥寥数语,中规中矩,情意恳切,文采斐然。看似是信手拈来,大笔一挥,实则是厚积薄发,功力尽显。
胡懿安老师为我参军时手书的七律词。
胡老师返回晋中师专担任中文系主任以后,其许多的诗词、文章,经常散见于报刊、杂志。我有幸在胡老师北京的家中看过一些,印象极深。此外,胡老师还仅凭一己的力量,出版过一部词典,受到专家好评。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用心极苦,收获颇丰,更有很高的造诣。退休之后,还被《人民文学》出版社聘请为特约校对,进行文字把关。
胡老师不光文字功夫厉害,书法也堪称大家。他在“文革”结束、重新走上讲坛以后,感慨良多。曾书写长轴一幅以自勉,一共八个大字: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一时观者如云,好评如潮。最后被一个崇拜者死缠楞要,胡老师只能忍痛割爱。
据曾经在祁中任教的刘振国老师讲,当时在山西省的语文界有两个大家公认的学术权威,一个在山西大学中文系,另一个就是胡老师了。此说也许出于私爱,有失偏颇。但也绝不是毫无根据,空穴来风。不管怎么说,胡老师在省内语文界的地位,不是一般人所能撼动的。
其实,胡老师的精彩之处,主要还是表现在课堂教学上。听胡老师讲课,绝对是一种精神享受。他讲课,旁征博引,妙趣横生,时不时穿越古今,高潮迭起,令人耳不暇接,获益无穷。一句“悲秋”,他能让我们领略好多个诗人、词家的千古名句。一段课文,他能牵扯出许多的古今文豪和文章大家。在他的引导下,我们开始读《红楼梦》《三国演义》《儒林外史》《聊斋志异》等古典文学名著。并且知道了中国文学史的漫漫长河中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绝美诗句和“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物描写。甚至还知道了“大江东去”的豪放派大家苏东坡、“采菊东篱下”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和“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爱国词人辛弃疾……
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在中国文学史的门口张望了诸子百家、建安文学、魏晋风骨、古文运动、元代杂剧和明清小说的浩渺世界。虽然看不清楚,可依然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胡老师就像一个高明的泳坛教练,带领着我们全班同学,在浩如烟海的古典文学的海洋中游泳。虽然懵懵懂懂,但是总感觉所得颇多,受益匪浅。在胡老师的精心指导下,我们全班同学的作文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我的自命题作文《河水长流》还被他选中,刊登在祁中语文组的不定期刊物《萌芽》上,予以鼓励。
胡懿安老师不光文章厉害教学好,人品、师德也挺好。他在给高25班(大约是1961年)当班主任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比他的学生也大不了多少。但他居然把班级管理搞得很好。他对待学生不偏不倚,从不偏袒任何人。谁有了错误,也一样批评,毫不客气,只是略显生硬而不够灵活。他不喜欢纠缠细节,只注意大的方面,是所谓的粗放型管理。这是他在班级管理上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因为他心底无私,办事公道,个性直爽,不讲情面,所以,大家对他的态度是,尊敬中略微还带点畏惧,钦佩中多少还掺杂些埋怨。班里有位同学身体不好,家庭生活困难。胡老师不仅给他较高的助学金,还发动全班男同学到火车站搬石头,女同学到粮食局缝麻袋,赚钱资助他。而且动员有条件的同学,有力的出力,有粮的出粮,帮助他渡过难关。至今被同学们引为美谈,传作佳话。
特殊时期的初期,校长田野和书记常向先被揪斗、批判。胡老师等一大批骨干教师也都被同台挨批、陪斗。在这种形势险恶、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许多人感到自身难保,避之唯恐不及。可他倒好,自己挨着批斗,还不识时务地为这些“走资派”开脱“罪责”呢,结果是引来更猛烈的摧残和毒打。但其人品个性,则卓然可见。胡老师在谈到特殊时期中一些老师、同学对他的过火行为时,总是淡淡地一笑,表示能够理解,并且愿意谅解和宽恕。他曾说:历史的那一页尽管丑陋,但是我们应该翻篇,应该向前看。从根本上说,大家都是受害者。而忏悔,反思,总结,应该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自觉行为……这是一个多么善良厚道的老者啊!其博大的胸襟、高尚的品德,慈悲的情怀,于此展露无遗。
胡老师不仅教学有方,才华出众,并且还是运动场上的风云人物。田径、体操,样样都行,在全校都很有名。他是当年的少年大学生,出道很早,为师数十年,长期从事中国语言文学的教学和研究,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是一位博学多才、出类拔萃的语文教师(后来就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了),一位品格高尚、倍受尊敬的忠厚长者,一位学养深厚、成就卓著的资深教育家。
2010年9月11日祁中在京校友聚会时与胡懿安、于仲会二位老师合影。
我们的物理老师于仲会,曾经是北师大的女学霸。她同胡老师一样,也是因为支援“三线建设”于1956年9月来到山西的。她讲起课来,满嘴的“京腔京韵”,吐字清晰,声音悦耳,大家特别爱听。她能把物体在斜坡上所受的力,分析得句句在理,头头是道。也能把牛顿定律和帕斯卡原理,诠释得鞭辟入里,印象深刻,不由你不信。尤其是她活泼开朗的个性和魅力四射的人格气质,使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孩子眼前一亮,感触颇深。“文革”以后,她调入榆次一中任教。经常给高三的毕业班授课解惑,依然是广受好评。如今,她已是九十多岁的耄耋老人,随子女常住北京。
高一时,教我们数学课的是续树芳老师。续老师是山西原平人,国民师范毕业,于1952年调入祁中。当时他年事已高。在我们眼里,就好像就是一个行动迟缓的古稀老人了。这么大年纪的人,能教高中数学,而且教得很好,这令我们特别惊讶,并且由衷地佩服。不过有一次,他在黑板上演算数学题。算着算着,自己先乱了,经大家提醒才又继续演算下去。这不奇怪!一个老眼昏花的年迈之人,却仍然遨游在奇妙无比的数学王国里,这就好比是黄忠上马,廉颇出征,即便有点闪失,也算不了什么。谁让这高中数学那么难哪?不久之后,他就解甲归田,真的退休了。代替他的,是人高马大的李世清老师。
李世清老师不知师出何门,但无疑是一位真正的数学家。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宽脑门,大脸盘,镜片后面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很有穿透力,就像一个标准的山东大汉,可人家是地道的北京人。李老师不讲究穿戴,永远是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他烟瘾特大,吸不了几口,一支烟就没了。中山装的上下四个口袋里,装的几乎全是香烟,也包括自己抽剩的“烟屁股”。据说他在生活方面很不在行,主要的表现是“痴”和“粗”。但他一进入数学领域,就精神抖擞,思维敏捷,而青春焕发了。他讲起课来层层推进,条分缕析,如数家珍。常常给人以出奇制胜、拨云见日的感觉。满满一黑板的公式算式,错综复杂的推导过程,他都能驾轻就熟,掌控自如,很少出现差错。他是祁中数学组的“台柱子”。谁有什么数学问题不明白,他几句话就让你醍醐灌顶了。比较可惜的是,李老师的板书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他在黑板上写字,就像是三年级的小学生在书写作业。字体歪斜不说,甚至连行都把不住。听说是因为他的手臂有过什么病。
高二的时候,我们开设了《立体几何》和《三角函数》的课程。教我们这两门课的人分别就是陈裕华老师和李文林老师。陈老师是唐山人,毕业于山西大学数学系,于1959年9月调入祁中。他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每讲课,眼睛总是盯着天花板,表情严肃,侃侃而谈,一句废话都没有。你的注意力必须跟着他的思路走。他讲课的顺序性和逻辑性简直无懈可击,他对每一个习题的分析总是那么全面准确,细微缜密。他带领我们由“二维平面”进入了“三维空间”,帮我们建立了空间概念和立体几何学范畴。他画的辅助线实在是太神奇了!有了它的介入,我们解起题来如鱼得水,如有神助。李文林老师是河北固安县人,也是一位真正的数学家。他个子不高,眼睛好像也不大,但却闪耀着聪慧的亮光。他的“三角”课讲得很好,可以同陈裕华老师的“几何”课相媲美,而且难分伯仲。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他们两位还是业余的器乐演奏家。经常在傍晚时分,就在他俩宿舍的阳台上,陈老师吹横笛,李老师弹三弦,总要来一段竹笛、三弦小合奏。届时,三弦的弹弹拨拨,笛子的吹吹吐吐,就会融合成一种优美的旋律,回荡在校园的暮色里。学生们循声而来,驻足观看,无不啧啧称奇。而两位数学家的音乐天赋在此展露无遗,令人羡慕不已。他们的演奏珠联璧合,琴瑟和鸣,成为祁中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由此我们知道,所谓的“理工男”也可以精通音律并精彩演奏,刻板的数理逻辑也能够产生出柔美的抒情和浪漫。
我们的俄语老师靳晓征,毕业于东北俄专,1961年来到祁中,也是一位颇受尊敬的好老师。据说他曾经是苏联专家的翻译官,口语和笔译都很棒。每天一进教室,就是一通哇哩哇啦的开场白,满嘴“赶马车”。一开始我们一头雾水,但慢慢地就能明白些了。再后来,我们就有些肃然起敬了,因为他说得确实棒。靳老师是东北人,说话嗓门大,讲课也从不看学生。可最让我们害怕的,就是课堂上被叫起来念课文或背课文了。有一次他居然批评一个同学“三顿饭不少吃”,吓得我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天早上,靳老师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宿舍背课文。幸好我早上读了几遍,总算没有太丢人,因而也没有涉及到我的“吃饭问题”。但我却无意中发现了他的“卫生问题”。靳老师的宿舍很乱,东西杂乱无章。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有那么多的袜子。他把精力都投入到教学上,搞卫生自然就只能是屈居末位了。
我们的第一位化学老师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优秀教师李淑琴。她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防化兵学院的大学生,因学习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北京大学化学系深造。北大毕业后,回到防化兵学院任助教。这期间,学院还准备送她去南开大学读研,但因她曾被错划为“右派”而未能成行。她是1959年从太谷的郭堡水库调入祁中的。据说徐子才校长为此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她的化学造诣极高,在全校乃至整个地区都很有名,号称是化学界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她讲课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一般不看教案。有机化学中那么冗长而又复杂的分子式,她一口气可以写满整整一黑板。不仅分毫不差,而且字迹漂亮。她不光记忆力惊人,判断力也十分了得。据说有一年高考,化学题一共四个小题,就让她猜对了三个,至今传为佳话。令人痛惜的是,就是这样一位优秀的教师,在文革中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还被开除公职,下放劳动,最后病死在祁县县城。。
我们的第二位化学老师是晋南闻喜县人段家骏。他毕业于山西大学化学系,1955年就到祁中了。他讲课口音挺重,但是深入浅出,言简意赅,表情庄重,语气肯定,教学效果非常好,许多同学都喜欢他。我到太原工作以后,有一年坐长途车回祁县老家,在车上碰巧就遇见了段家骏老师。一路上,我俩兴致勃勃,交谈甚惬。同时我也对当年的“大不敬”表达了忏悔之意。没想到段老师胸怀博大,境界特高,根本就没有把这当回事。一番道理讲下来,倒显得我十分渺小了。
祁中的体育,是这个百年老校雄踞全省名校行列的一张王牌,一张名片。有不少传统体育项目在全省保持领先地位,有好几个运动会记录多少年都无人能破。当时体育组的组长,是名震华北的国家级足球裁判孙凤岐老师。他没有给我们上过课。但他领导的体育组和祁中体育教学,却名满三晋,尽人皆知。他桃李芬芳,弟子无数,甚至连自己的几个孩子,也都培养成了体育方面的专门人才。
1991年春节高34班同学在汾河水委会聚会留影。前排左四为廖泾南老师,左五为胡懿安老师,左六为常向先书记,右三为成锡贵老师。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体育组的体育老师贾勤敬、成锡贵、李荣芳等,也都是身怀绝技、教学有方、名闻遐迩的体坛名师。成锡贵是我们班体育教学的任课老师。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黑红脸庞。平时也总是一身运动服,仿佛随时准备拉开架势,给学生上课。他说话语速较慢,并不流畅,但用词专业、规范,思路清晰,很少废话。我们懂得并且能够正确运用许多的体育专业术语,就是从他这儿开始的。
印象中,我们那个时期祁中的好老师还有很多。比如,讲课深入浅出,通俗幽默,令人捧腹的政治老师张振邦;能亲自动手,当堂解剖青蛙的生物老师冯效文;能双手板书,笔走龙蛇,理论功底深厚的政治老师高岐山;讲课眉飞色舞,登台善于表演的语文老师廖泾南;平时不动声色,讲课言辞凌厉的俄语老师李致远;学历不高,文章厉害,书法一流的语文老师马融;眉头紧锁,不苟言笑,教学严谨的物理老师党述之;满腹经纶,如数家珍,张口就来的历史老师梁宝斋;看似老朽,实则大拿,还能著书立说的教导处老师兰稚夫、南拱秀等等,等等。简直就是群星闪烁,百花争艳,满院生辉啊!
从我们进入高中到高二下学期,也就是从1964年9月到1966年5月,这是一段值得回味的美好时光。那时候,领导们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并没有人横加指责,刻意干扰。教师们兢兢业业,尽显才华,一个个恨不得倾其所学,以育栋梁。年轻的学子们求师问道,孜孜不倦,聆听教诲,如饥似渴。头脑中也尽是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那时候,在一排排教室旁边的甬道上,尽是些急赶着讲课听课去的匆匆脚步;在晨曦初照的柏树院里,尽是些朗朗读书的年轻身影;在龙腾虎跃的大操场上,尽是些摩拳擦掌的体育健儿;在彩灯高挂的大礼堂中,那都是欢庆节日的文娱表演和铿锵锣鼓;在宽敞明亮的图书室里,全都是学海泛舟、奋力拼搏的莘莘学子……其教学之有序,执教之荣耀,自习之用功,工作之踊跃,劳动之积极,生活之温饱,同学之亲近,师生之友好,体育之普及,文娱之活跃,心情之安定,岁月之静好,等等,等等,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我们亲眼所见,亲身体验。这二年的高中生活,虽然有时难免挨饿,却给我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作者简介:张峰,曾用名张凤。祁县前营村人。1964年考入祁县中学,高34班学生。1968年在祁中应征入伍,1985年转业至太原,先后在太原市北城区人大和太原市总工会工作。退休后随子女移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