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手塚治虫 15:宫崎骏为什么讨厌手塚治虫?

楼市   2024-11-21 18:48   日本  

这个问题在知乎上就有,可惜当时我回答的时候只是略知皮毛,当我把手塚治虫和宫崎骏的经历都细细读了一遍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宫崎骏讨厌手塚治虫,即有个人的因素,也有历史的原因。所以,在自己的这个连载里,我专门花篇幅讲解一下。

宫崎骏是1963年4月入职东映动画的。

宫崎骏和大塚康生

宫崎骏的出生家庭很富裕,父亲是东洋radiator(现在也是日本上市公司)的高管,自己家族企业宫崎航空制作所也是专门为三菱生产零式飞机的大型厂家之一,拥有数千名员工。可以说宫崎骏和手塚治虫一样,都是出生在日本非常好的家庭里。

而且也和手塚治虫同样,从小身体瘦弱,不太喜欢运动,只能闷在家里看书,学漫画。上中学的时候看到了东映动画制作的《白蛇传》大为感动,决定今后从事动画工作,学习院大学经济学毕业之后,进入东映动画。

而当时在东映动画里,有学历歧视,非大学毕业不能担任独立动画导演。工作辛苦,一个月加班超过 100 小时是家常便饭。艺术家气息浓厚,觉得动画电影才是真正的动画,需要精美的制作,一部电影需要上万幅原画,对创作要求非常高。这导致很多东映的动画从业人员非常不满。

但不满你也没办法,当时只有东映能做长篇动画,一年做一部,学习迪斯尼。你只要想做动画就只能去东映。

但这些对于一般人来说非常苛刻的条件,对于宫崎骏来说却不是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这样的环境就是为宫崎骏量身打造的:宫崎骏这个经历,放在当时就是碾压一般的存在。名校大学毕业,从小学画画,造诣很高,家庭条件好,可以满足他小时候的任何学习要求和充分的学习时间。更不要说他从小就想从事动画这条路了。

可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宫崎骏进入东映那一天开始,就肯定是作为以后重要干部培养,跟着森康二、大冢康生、高畑勲,这些一流的前辈,几年以后自己独立担当某个动画电影大作,一步步走向日本动画的顶峰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直到手塚治虫带着电视动画《铁臂阿童木》出现。


但是,手塚治虫和一周一集的《铁臂阿童木》把宫崎骏原本要走的路打得粉碎。因为就在1963年1月1日这一天,《铁臂阿童木》开始在电视上播放了。而且很快,风靡日本,其他制片公司也纷纷找漫画原作,开始在电视上播放。

而东映动画的制作者们很多认为自己的动画是艺术品,比手塚的阿童木强多了。当时东映动画的大塚康生看了《铁臂阿童木》之后就嗤之以鼻,认为这简直就是垃圾。

1963(昭和38)年1月1日《铁臂阿童木》在电视上开播了,我们(东映的动画师)也抓紧功夫咽了咽唾沫观看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技术上给予了评价。极端的说,只有一种不值得放给任何人看的拙劣的运动……说是一拍三拍摄,根本没做到三格用一张画,而是连续出现静止画和BANK(兼用)。就算是机器人的原因,姿势的变化上乏味的角色也和印刷出来的东西没什么区别,动作场景也都是直线,缺乏细节的打磨。哪怕是简略化也是在东映会被呵斥的笨拙,对于相信「动画就是动起来的东西」、「角色必须要拥有演技」的我们而言,接受起来还是有点难度。
大塚康生. 《作画汗まみれ》

所以,当他们认为是垃圾动画的《铁臂阿童木》,创造了收视率最高超过 40% ,平均超过 25% 的时候 ,可想而知,对于东映这些自认为是艺术家的动画师来说,这是多大的打击。

这使得东映动画也明白,今后的时代是电视动画的时代了,动画电影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也开始考虑转换方向。宫崎骏刚刚进东映,就被迫转行做东映大部分艺术家认为是亵渎艺术的电视动画。相当于饭碗被砸了。

1964年,传统一年一部动画电影的东映动画没有做出任何一部长篇动画电影。原本的长篇动画终止,动画制作人员开始转向电视动画,《狼少年肯》开始制作,负责人正是手塚原来的爱徒,月岡貞夫。

东映动画的第一部电视动画《狼少年肯》,

如果只是商业上的冲击也就算了,东映动画还是可以精益求精做电影动画,因为电影在当时日本就是三家東宝、松竹、東映,东映动画优势明显。但问题是,由于手塚治虫的一句话:55w 日元做一集。此后有因为做了《铁臂阿童木》赚了大笔的钱,让很多公司认为动画其实是低成本高产出,一本万利的买卖,大量的公司涌入这个行业。纷纷来东映挖人。使得东映的人才也大幅度的流失。

东映对于员工来说,尤其是非大学毕业的动画制作人非常苛刻。宫崎骏的前辈,小田部羊一和同事奥山玲子结婚,奥山玲子明明是东北大学教育部毕业,大学学历,却因为是女性只能作为临时社员采用,工资远比一般社员要低。奥山玲子结婚生子之后还想留在东映继续工作,希望转为正式社员却被东映拒绝。作为丈夫的小田部羊一为了能支持妻子,自己在工作时间偷偷去驾校考了驾照,准备买车接送保育园。被公司知道了要解雇小田部羊一。小田部拍了桌子大骂公司不讲人情,解雇就解雇,大不了我去手塚那边去!

最终在东映劳动工会的帮助下(书记长大塚康生、组织部委员是宫崎骏和高畑勲),只是降格处分。日后设计出了马里奥的小田部羊一功成名就之后,在以自己妻子为原型的小说《青空》里可没少骂东映动画。

那个时代,赞助商都舍得花钱做动画,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年轻人就因为做过几天动画,一个月就能赚十几万日元(当时一般社员月收入 1.5w 日元左右),开着跑车到处跑。

我说《阿童木》的销售是失败的也正因为如此,如果《阿童木》没有受到好评就好了。如果阿童木没有热门到这种程度,也就不会有人想跟风制作那么多类似的作品。一直到《阿童木》很赚钱,赞助商就一跃而起,不管砸下多少血本都要投资公司组动画。这样动画公司之间你争我夺,做动画的人的报酬也水涨船高,连高中可能都没有毕业的年轻人一个月赚着十几万的薪水,开着自己的跑车到处晃悠-----当时的情况就有这么疯狂。
引自手塚治虫的自传《我是漫画家》

东映的人才大量流失。在宫崎骏来看,当然也是手塚治虫造成的。手塚的虫制作所一开始也是到东映来挖人才成立起来的,靠的就是:“东映给你多少,我们出东映双倍的薪水”。


那手塚治虫对宫崎骏是什么态度呢?

手塚治虫其实性格很差,业内人士都知道他嫉妒心极强,他是神,不是圣。

早在年轻的时候,就曾经因为妒忌福井英一,在自己的漫画里讽刺了福井英一,那还是手塚年轻时候。60年代,剧画开始发展起来,但真正让剧画发展起来的不是提出“剧画”这个名字的辰已嘉裕,而是白土三平。一开始白土三平刚刚连载的时候,因为和手塚过去的漫画有点像,手塚很生气,但因为无法证明是抄袭,借鉴本来也不算违法,也就放一边了。但没想到的是白土三平连载历史大作《カムイ传》,经常一本杂志上超过 100 页的连载内容。这让手塚相当嫉妒。觉得一个当年抄袭自己的漫画家居然也能成名了?几年后手塚的《火鸟》其实就是对《カムイ传》意识上的对决作品。

号称手塚大河剧的长篇作品《火鸟》

类似的事情日后,也在横山光辉、石森章太郎、宫崎骏身上发生过。


吉卜力曾经的代表取缔役,铃木敏夫曾经说过一个关于手塚治虫的故事。

铃木敏夫庆应大学毕业之后,入职德间书店出版社集团。因为的德间书店也有漫画杂志连载手塚治虫的作品,铃木敏夫曾经当过手塚的编辑,也就是俗称的“手冢番”。后来,1985年德间书店出资宫崎骏的工作室吉卜力,铃木敏夫作为出资方代表,成了吉卜力的代表取缔役。

但在这之前,1978年,德间书店搞了一本动画杂志“Animage”,铃木敏夫是编辑长。杂志一周年庆典的时候,邀请手塚治虫来当特邀嘉宾。结束之后,两人通了电话。

“铃木呀,你哪里有没有设计人物比较漂亮的插画家呀。”

“有呀,我推荐荒木伸吾。不过老师您不是一向反感这类美型人物的插画家嘛,怎么现在想要找了?”

荒木伸吾其实在虫制作所工作过,只是那时候虫制作所遍地大牛,荒木并不起眼。后来因为担任了动画版的“圣斗士星矢”而成名,而成为动画专用人物设计师。

动画版的《三国志》,给荒木着么一改,着么一看还是很眉清目秀的。

“我的作品《火之鸟》要做动画版了嘛,这不还是需要有一些优秀的插画家帮忙画漂亮的人物。”

。。。。。。。两人聊了一会儿,铃木敏夫把话题转到了宫崎骏身上。因为此时宫崎骏的漫画《风之谷》正在杂志“Animage”上连载,人气很高。原本当年的漫画协会大奖评选是宫崎骏的《风之谷》,铃木敏夫作为编辑长当然赞成。但在几乎已经确定的情况下,最终评委之一的手塚治虫反对。

漫画之神反对,自然只能作罢。

“请问先生,为啥您不让《风之谷》获奖呢?”铃木敏夫问道。作为编辑长,他当然要给宫崎骏讨个说法。

“这个嘛。。。。小骏的作品非常不错,我看了,非常了不起的作品,《风之谷》是绝对能拿漫画奖的作品。”说到这里,突然画风一转:“但是嘛,这不还没完结么?要是还没完结就给奖了,之后烂尾就很丢人了。所以漫画协会的奖都要给当年完结的作品嘛。你说是不是?”

其实谁都能听出来,手塚治虫有点强词夺理,他其实是嫉妒,不希望已经在动画业界闯出名气的宫崎骏在漫画业界也有成就。但没办法,此时的手塚治虫已经是功成名就,属于漫画业界顶点的存在,他的话不能不听。

“对了,小骏的动画非常优秀呀,我也很关注他呢。他那部作品想要动画?那不是很好么?我们一起做吧,你做制片人,宫崎骏当导演,我当总导演。哈哈哈。。”手塚治虫和铃木敏夫谈笑道。

漫画《风之谷》,宫崎骏在动画方面的成就太高,导致经常被人忽略他也是个优秀的漫画家

最终,《风之谷》直到1994年3月才完结。当年拿到第23届日本漫画协会大奖。1995年拿到星云奖,宫崎骏作为漫画家的才能被业界认可,此时已经是手塚治虫去世4年后的事情了。

当然,就像我前面说过的,手塚治虫是神,并不是圣。手塚治虫是现代漫画业界的开山祖师爷,活着的时候就被称为漫画之神,很多优秀的漫画家都是手塚治虫挖掘并栽培的。但当他认为你是对手时,就会认真对待,一心要在作品上一决胜负。这种胜负心反而是这些大佬的动力。

拿多少虚名的奖项,也不如这个领域的GOAT把你当真正的对手看待。


但有一点要说明的是,宫崎骏说手塚治虫报出的“55w日元”一集的《铁臂阿童木》,是动画业界从此开始低工资的罪魁祸首,这个肯定是不对的。

这点会在下一期详细说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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