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后半期,手塚治虫压力很大。
一个压力是来自于同行,优秀的漫画家开始井喷,虽然福井英一去世,但代替他完成作品的漫画家武内网义取得了一致好评,其实力不在福井英一之下。在《少年俱乐部》上连载“月光假面”的桑田二郎也人气极高。还有一个年轻人,在《少年》上开始连载“铁人28号”,也受到了重多关注,这个人叫横山光辉。
横山光辉的才华,早在手塚治虫还没上京的时候就有所耳闻。1954年,大阪出版社社长,带着横山光辉的作品《魔剑烈剑》来请手塚治虫评价,手塚治虫看完之后断言: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而事实也和手塚治虫说的那样,横山光辉1955年开始作为漫画家出道,第一部作品“白百合进行曲”就大受好评,手塚治虫赞叹道就如同彗星出世一样耀眼。此后横山光辉和手塚治虫几度合作,算是手塚治虫言传身教的挂名弟子之一,虽然未入住常盘台,但两人一致维持了很好的关系,横山光辉也是《铁臂阿童木》的助手之一。
但是,教会学生,饿死师傅的事情常有,优秀的漫画家越来越多,自然对手塚治虫也有竞争,手塚治虫胜负心很强,自己又是漫画界开山祖师级别人物,渐渐沦落到一般优秀漫画家的地位,当然很难接受。
另一方面,就是个社会问题了。当时日本漫画书内容参差不齐,既然有优秀的漫画书,自然也有内容劣质的漫画书。当时还没有分级制度,各种性描写漫画、暴力漫画也大行其道,毒害青少年的内容不少。
家长们自然不会认为细细分辨到底哪些是优秀的漫画书,哪些是不良漫画书,只会认为孩子就是看了漫画书才会变坏的,要求取缔的呼声日益增长。1955年1月,当时首相鸠山一郎发表了“要灭绝对青少年有重大恶劣影响的不良出版物。”并且把这个作为施政纲领,要建设个人道德高尚的社会生活和品质。
政府既然这么说了,各个媒体和单位自然跟上,1955年3月开始,每日新闻、读卖新闻等媒体开始对儿童杂志口诛笔伐,从一开始批判漫画中的性描写到普通的性暗示,黑社会的描写,再到描写战争的也不行,最后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大批判。各个学校也鼓励孩子们把自己的漫画书拿出来烧了,各地频繁召开反对漫画的集会,轰轰烈烈的“恶书追放运动”开始了。
漫画书如此被批判,手塚治虫可是漫画界的开山鼻祖,自然首当其冲。多次被拉去集会批判。为了保护漫画界,手塚治虫没有选择反论,更多选择了妥协。
“恶书追放运动”一直持续到50年代末,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政府确实开始考虑对青少年的分级制度,各地陆陆续续发布青少年保护条例,1959年日本文部省发表了图书选定制度,分级制度开始有了雏形。60年代以后,出版界自发成立了出版伦理协议会,恶书追放运动才开始渐渐平息。
当然,1968年,永井豪的漫画《破廉耻学院》,又把这个话题推上了风口浪尖,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看完这段历史,就会想原来日本也发生过这个版本,好熟悉的过程。
当时手塚治虫压力确实很大。一方面他要向愤怒的家长解释,人类的一日三餐既有主食也有副食,学校上课既有教科书也有辅导书,漫画就像副食、辅导书一样,也是生活调剂的一部分。一方面也要妥协,尽量不要出现少儿不宜的内容。另一方面,他还面临同行的激烈竞争,很多还是自己的后辈和学生,面对社会的冲击,他还要站在前面给他们遮风挡雨。
1957年1月,手塚治虫突然失踪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因为没有先兆,谁也不知道手塚治虫去哪里了。所有杂志社的编辑们都急坏了。新井善久赶忙跑回编辑部,和编辑长前辈编辑们商量。有经验的编辑们立刻得出结论:肯定是其他杂志社的编辑在手塚治虫精神脆弱的时候带去放松,借机拐跑了,现在十有八九是在某个酒店里画他们家的原稿呢。
那怎么办?找呀!一家家杂志社打电话。结果所有杂志社都说不是他们干的,他们也在着急呢。
这话不知真假,编辑们开始化身为侦探,逐一分析了:假设是被其他杂志社拐走了,那最有嫌疑的一定是《少年》杂志的文光社。
为啥?因为《少年》连载的是“铁臂阿童木”,这期正好要加彩页,画彩页比一般漫画要繁重的多,所以其他杂志社的编辑都会干预,要排到最后画。很有可能是为了不让其他杂志社干涉,拐走手塚治虫抢先画他们家的彩页原稿。
文光社和讲谈社其实算兄弟公司,都是音羽集团旗下的出版社,两个出版社在一个楼里。
讲谈社的编辑长带着新井善久冲到文光社,要找文光社的手塚治虫担当编辑桑田,文光社编辑长说,今天桑田请了病假,要休息三天。
这下桑田嫌疑更大了。十有八九就是他拐走了手塚治虫。
但文光社拒不承认,而且毕竟是兄弟公司,没有证据也不好翻脸。
讲谈社的编辑们找了一天,东京所有可能的酒店都找过了,不在,很可能是拐到东京以外的地方了,眼看结稿日临近,再找不到的话这起《火之鸟》就要落稿了。
突然,编辑丸山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
讲谈社和文光社是在一个大楼里的兄弟公司,所以共用一个邮政部。由于彩页结稿日较早,所以桑田肯定不会等手塚治虫画完全部稿件再拿回来,而是会把先画好的彩页原稿寄回来。只要能找到寄回来的原稿,根据上面的寄件地址就能找到他们在哪里了。
讲谈社的编辑们冲到邮政部,说有份加急邮件等不到你们分拣了,我们帮你分拣。邮政部的人对这种要加急稿件的事情也司空见惯,没多想,说你们找吧,有你们帮忙分拣也挺好。
漫画原稿的信封较大,又是挂号信,理论上并不算难找。但就这样还是找了一天,终于找到了桑田寄到文光社的稿件,一看地址,在京都!
新井善久赶快去公司会计部预支了差旅费,跳上去京都的火车,当时还没有新干线,等到了京都,已经又过了一天。根据信封上的寄件地址,找到了酒店。还想着怎么能在酒店里找到手塚治虫呢,刚进酒店门,正好和手塚打个照面。
终于找到手塚了!
“哎呀,这不是善久嘛,亏得你能找到这里呀。”
新井善久形容当时的心情,几乎是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一样,差点要哭出来了。但立刻他的激动心情就变成了愤怒,因为手塚后面跟着的,正是文光社《少年》杂志的担当编辑,桑田裕!
这不就是拐跑手塚的犯人嘛!!
“桑田你太过分了!”新井善久准备和桑田裕好好理论理论。
“哇塞,你太厉害了,怎么能找到我的?”桑田裕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既然被你找到了,那也没办法了。我只能认了,确实是我拐走的手塚老师。”
“你!。。。。。”新井善久刚准备继续质问,桑田裕把手一摆:“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啥。正好,我们的稿子马上就画完了,之后手塚老师就交给你了,之后你可以独占手塚老师帮你们讲谈社画稿,不是也挺好嘛。”
新井善久被桑田裕这么一说,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虽然桑田裕做的很过分,但我也可以让手塚老师先画我们的稿子。虽然很对不起其他出版社的编辑,不过,他们落稿了关我屁事?
就这样,当天桑田裕带着画好的这期《铁臂阿童木》原稿回东京了。留下新井善久继续盯着手塚。
“手塚老师,请您画我们的稿子吧。”新井善久知道,桑田裕明天到东京,手塚老师在哪里的情报就会被各个出版社都知道,第三天所有的出版社编辑都会冲过来,留给他的时间只有2天,所以只能请手塚老师尽快完成下一期的《火之鸟》原稿,只要能保证自己的杂志不落稿就行了,被其他编辑骂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善久呀,我想回家一趟,你能陪我么?”算起来手塚治虫已经上京快5年了。虽然偶尔也有回去的时候,但现在这么忙,压力又这么大,已经到了京都离家这么近的地方,想回家看看也是人之常情。新井善久不好拒绝,只能跟着手塚一起回了老家。
后来新井善久形容,本来我是一个侦探的心情去追踪手塚老师的踪迹,但自从接替桑田之后,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逃亡者,在和手塚老师一起逃亡。
手塚回家之后,新井善久再次请求手塚赶快画稿吧。手塚又说了,在福冈的《西日本新闻》上连载的“黄金皮箱”截稿时间要到了,我想边画边带过去,我想去福岡的博多一趟。
两人坐飞机飞到博多,这下离东京越来越远了。
到了博多,新井善久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了,在这样下去总部要报警了。打电话给总部,说现在在博多,请示总编辑长怎么办?
总编辑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的行踪不能再瞒下去了,因为老板下命令了。原来手塚治虫当时连载的10家漫画杂志,有四家都是讲谈社的杂志,现在大家都知道是《少女俱乐部》的编辑拐走了手塚治虫,其他三家杂志都来投诉,这压力编辑长也扛不住,只能公开。所以,明天其他漫画杂志的编辑们就会冲到博多了,你好自为之。
完了,这下全完了。新井善久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不是《少年》杂志的桑田拐走了手塚么,怎么现在变成我拐走手塚了?而且我还没拿到原稿,明天其他编辑以来,我就死定了,我才进公司不到3年呀。
果然,第二天,其他八家等稿的编辑们都冲到了博多手塚下榻的酒店,揪住新井善久好好批斗了一番。然后众人重新开了顺序会议,由于《少女俱乐部》的新井善久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所以排最后一个。其他人按顺序排列。
说是这么说,但九家杂志社的编辑们都很绝望,因为离截稿日只有5天了,而还有8份原稿要画,平均一份原稿需要3天时间,就算手塚再是超人也来不及呀,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哦。”手塚笑呵呵的说,“我已经喊了很厉害的助手来了。就在九州,应该马上就到了。”哦!!果然是手塚老师!做事胸有成竹呀。但怎么会在福冈有助手的?
不会儿,有人敲门,众编辑开门一看,是个学生,还穿着校服呢。这就是手塚老师的助手?
“你先来了?”
“是的,我一收到电报就赶过来了,其他人在后面,不久就到。”学生装的助手说话有点腼腆,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明显有点局促。看着一屋子编辑大眼瞪小眼得看着,鞠了一个躬:“初次见面,我叫松本晟”。
松本晟是本名,1965年以后改笔名为:松本零士。
《铁道银河999》、《宇宙战舰大和号》的作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