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震动日本的新闻不是日本股市,不是日本汇率,也不是东京太热,而是一位昭和时代的老人,徳田虎雄去世了。享年86岁。
说起徳田虎雄这个人,可以说和大部分昭和时代的日本老人一样,毁誉参半,争议很大。他一个人白手起家,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医疗帝国,最多的时候拥有员工3w人。他自信自负,不允许有反对他的人存在,在他的医疗企业里他至高无上,辱骂殴打员工都是家常便饭。喜欢用钱摆平一切,结交黑社会,洗钱,行贿,收买政治家,自己也为了当政治家用尽了手段。教育子女也是绝对的家长父权主义,要求子女每天都要正坐在门口迎接他,不允许子女有自己的想法,都要他来安排人生,这导致了他和子女关系极差。最终倒下的时候众叛亲离,子女无人过问。
但是,他开创了日本医疗业界的最高标准,他的理念是“生命权人人平等”,他为了医疗事业可以一直住在自己的医院里。他是医生,可以连续几天在现场救死扶伤。他言论是:
“只要能救人,除了杀人以外我都干”。
“我要让任何一个人在日本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看得起病,看得到病,享受到最好的医疗条件”。
这不只是随便喊喊的口号,徳田虎雄的一生都在为之而努力。
徳田虎雄出生于1938年,从小都是在日本鹿儿岛县大岛郡德之岛町度过的。也就是现在的旅游胜地,奄美群岛。
由于奄美群岛远离日本本土,经济条件和医疗条件都很差,徳田虎雄的弟弟生病,由于当地医生太少,没有办法得到医生的即时治疗,导致3岁的时候去世。这对当时小学3年级的徳田虎雄触动很大,“如果我们这里有医院的话,如果医生能及时赶到的话。。”抱着这样的想法,徳田虎雄立志从医。高中时代,为了能考上阪大医学部,自己从德之岛转学去了大阪,父亲为了给徳田虎雄凑学费,卖掉了祖传的土地。经过2年的浪人生活,终于考上了阪大医学部。
1973年,徳田虎雄从阪大医学部毕业,去找银行借钱开医院。刚毕业就要开医院,这种事银行的人也没见过,就问万一你事业失败了,拿什么还钱?徳田虎雄拿出一张保险单,说我自杀,用保险金还。银行融资的人也被这种气魄所感动,批了贷款。徳田虎雄从第一家“德田医院”开始,两年以后,创立了医疗法人,德州会。德州,即自己家乡德之岛。
在当时,医生是非常受人尊敬的职业。日本医生大都习从欧美,周末不上班,尽量不加班。都喜欢集中在大城市,很少有人会到乡下地方当医生。医院有专门给有钱人使用的单间VIP床位。
但徳田虎雄开设的德田医院以及之后德州会旗下的所有医院都一反惯例:24小时营业,急救病人随时入住,不能拒绝救护车。周六日医生也要上班,任何员工不允许接受患者的任何赠品,不允许有差额病床,所有医院的病人等待休息区要有空调和暖气,如果病人无钱支付,可以先治病等有钱了再给等等便民措施。
并且德州会积极在农村、岛上开设医院,大大缓解了远离大城市的医疗紧缺问题。加上德州会的各种便民措施,深受患者爱戴。仅仅数年以后,德州会遍地开花,在全日本到处开设医院,一跃成为日本最大的医疗法人。
德州会如此作风,激怒了日本医疗界,原本医生是人人尊敬高高在上的天龙人,给你德州会搞成了比一般社畜还辛苦的医疗民工。那以后谁还当医生?日本对政治有巨大影响力的医师会出手了,在各地阻挠德州会的医院建设,呼吁医生不要去德州会工作,更有甚者还诋毁德州会,让患者不要去德州会的医院接种疫苗。
在当时,医师会是对自民党影响力最大的团体之一,徳田虎雄深知如果要想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必须也要有影响政治的能力。1983年,徳田虎雄宣布参选众议院议员,选区是奄美群岛。由于奄美群岛只有一个席位,他就必须击败当地有力政治家保冈兴治。
保冈兴治是当地政治世家,自己又是法官和律师出生,已经在当地当了十多年的国会议员。自民党和医师会都是后援,要想打败这样的对手谈何容易。徳田虎雄想尽办法,黑白两道全都用,两边几次争端,违反选举法都是家常便饭,甚至到了打架死人的地步。媒体称之为“德保战争”。
两人激烈对决三次,1983年和1986年保冈兴治都以微弱的优势胜利,直到1990年,第39回众议院选举,徳田虎雄终于胜出。
由于两人斗争实在太激烈,以至于影响到了下面的市议员选举、村长选举等,两人都在争自己人当选,各种肮脏手段层出不穷。1992年日本选举改革,把奄美群岛编入鹿儿岛县一区,两人都在选区内当选。1994年导入小选区比例代表制,把两人选区分开,终于避免了这种事情的延续。
徳田虎雄当选议员后,积极接近自民党,自民党也有意纳入徳田虎雄这样在当地威望极高,又有钱的金主。1993年自民党接纳徳田虎雄入党,但仅仅过了3天,医师会强烈反对,以2400名医师会的鹿儿岛自民党党员退党为要挟,让自民党被迫取消徳田虎雄的入党。但徳田虎雄在自己选区内已经没有对手,分别在2000年和2003年再次当选。
一边是自己的医疗帝国蒸蒸日上,德州会已经成为拥有3w员工,将近200所医院和福利设施,日本第一大医疗法人。一边是自己政治生涯如日中天,4次当选国会议员。徳田虎雄到了人生的巅峰。但就在他准备继续大展宏图的时候,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2002年,徳田虎雄被诊断出得了ALS,也就是和霍金一样的渐冻症。随着病情的恶化,徳田虎雄只能退出政界,让自己儿子德田毅继承政治地盘,自己只能住院疗养。
帝国的君王倒下了,随后的副作用接踵而来。
德州会的领导权落入了子女之手,徳田虎雄的孩子们没有父亲那样的绝对权威,和德州会事务局对立,赶走了事务局长。事务局长直接告发了德州会贿赂政治家,次子德田毅猥亵女职员,偷税漏税等一系列问题。最终导致德田妻子、长女、次女判刑2年半缓行5年,德州会高层10人被逮捕判刑,次子德田毅虽然免于起诉,但辞去国会议员席位,剥夺被选举权5年。
还查出了至少有97名国会议员接受过德州会的贿赂,东京都知事猪瀬直樹受贿5千万日元,直接引咎辞职,5年停止被选举权。
德州会的偷税漏税被查,追讨32亿税金和10亿罚金。
徳田虎雄因为身体原因并未被起诉,此时,他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来扫描假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回到了家乡德之岛,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余生。
2024年7月10日,徳田虎雄逝世。
当徳田虎雄逝世的消息传出,全日本人民表示了哀悼。正是因为他的理念和坚持,才有了现在日本的顶尖医疗服务体系。德州会一直坚持24小时营业,周末无休,绝不拒绝病人。德州会的医院数只占全日本医院数的千分之一不到,但却承接了日本3%的救护车急救服务。并且还配有医师上门的救援车,和用于岛上的德州号直升飞机,徳田虎雄弟弟的悲剧已不会再重演。
直到今天,德州会依然是日本最大的医疗法人,2020年销售额超过3千亿日元。
“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来形容徳田虎雄的功绩都不为过。他也影响了下一代日本人,山中伸弥正是在高中读了徳田虎雄的自传,为之倾倒,决定从医拿到了诺贝尔医学奖。
今天日本的辉煌,正是经历过二战那一代的昭和老人创造出来的,只可惜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