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治虫出身大阪,上京。这个身份让在东京生活的手塚治虫体验到了很多波折。
日本当时著名的记者,大宅状一先生,就给手塚治虫起了一个绰号,“阪侨”。意思你是生活在东京的大阪人。虽然谈不上歧视,但总有一些异样的眼光。
手塚治虫加入的儿童漫画协会,基本都是东京人,经常一起活动,偶尔也会有争论。和手塚治虫争论最多的,就是一个叫福井英一的漫画家。
福井英一原本不是漫画家,最早是做动画的。当然,当时日本还没有很强的动画产业,当时也不叫动画(アニメーション),而是叫线画。没过多长时间,所在公司倒闭,公司领导去了出版界杂志社,带着福井英一也一起去了。
1949年,《漫画少年》上连载棒球漫画的漫画家井上一雄突然去世,很多读者都很惋惜,希望有人能代画把故事完结,福井英一被编辑长推荐,从而转行开始了漫画生涯。
1952年初,福井英一开始在杂志《冒险王》上连载柔道漫画《イガグリくん》(翻译的话,应该叫《毛栗君》)。这部漫画意义非凡,因为在二战结束的 1945年,日本被禁止出版任何宣传旧时代武道有关的作品,包括柔道、剑道、时代剧等。直到 1951年,旧金山条约签订之后,这些文化上的创作才被解禁。而《イガグリくん》正是解禁后的第一部。看到日本国技之一的柔道出现在漫画上,主人公战胜强敌,纯正的热血感动漫画,大大鼓舞了当时还在战后的日本人。这部作品人气爆棚,杂志《冒险王》一期增加到 30w份,福井英一一跃成为日本最有人气的漫画家之一。
手塚治虫和福井英一的竞争开始了。
两人都是儿童漫画协会的一员,经常见面,一开始也还有商业互吹。手塚治虫的《38 线上的怪物》里就有福井英一作为漫画人物出场。福井英一的《イガグリくん》里也有一所“手塚外科医院”。1953年底,两人被两个杂志社锁在同一个旅馆里画杂志别册,手塚治虫画了自己的时代剧漫画《弁庆》,被同在旅馆的福井英一看到了,赞叹了这个分镜画面很精彩。作为暗自竞争的对手,手塚治虫听到这样的赞美非常开心,一直记忆犹新。但两人因为漫画也是常有争执,年长7岁的福井英一教训手塚治虫起来毫不客气,经常接着酒劲,揪起手塚治虫的衣领骂道:“你这个大阪人,别太会赚钱呀。你除了赚钱能力以外啥都不会,我们的顾客是孩子们呀,你多为孩子们考虑考虑!”
手塚治虫反驳,我的漫画就这么对孩子有坏处么?福井英一接着骂:“你这个大阪的混蛋,就是为了钱才画漫画的。”据说两人这样的争执有过几次。
1954年初,因为手塚治虫在作品《漫画教室》里批判了《イガグリくん》的画法。这让福井英一大怒,先是冲到连载的杂志社少年画报抗议,然后在马场登的陪同下喊出手塚治虫到池袋的居酒屋见面。质问道:“你说我的《イガグリくん》是恶书漫画的代表,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说说看,我画的哪一页是为了充稿数画的?作为画家你应该最清楚,哪怕一个分割里只画了一片云彩也是有意义的。”
在福井英一的质问下,手塚治虫无言以对,只能低头认错。事后,在自己的自传《我是漫画家》里,提到了这件事,当时自己不擅长画热血感动漫画,一直处于焦虑中,非常羡慕福井英一的势头,嫉妒之下,不由得在品《漫画教室》里讽刺了福井英一的《イガグリくん》。回去以后羞愧得彻夜未眠,觉得太丢人了。
当时,由于漫画太受欢迎,杂志连载的漫画内容越来越多,以往的杂志的漫画内容从最开始的4页增加到8页,最多也就到16页。但昭和30年代为了能多装漫画内容,增加了别册,经常有超过100页的漫画内容。漫画内容越多,当然也越受欢迎,杂志卖的越多漫画家的收入也就越多。但这样下来漫画家经常是重体力劳动,几天不睡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少漫画家都是输着营养液画漫画。
手塚治虫作为一个漫画家最大的优势体现出来了:他的身体非常好。虽然手塚治虫60岁就去世了,但这完全是因为画漫画耗尽了生命力。手塚治虫的妹妹活到85岁,弟弟手塚浩现在已经90多岁了还活着。证明手塚家族的基因非常不错。
但福井英一就不行了,作为手塚治虫的对手,福井英一力争要超过手塚,连续几天几夜的不眠,终于支持不住了。1954年6月,福井英一在酒店里几天几夜没睡觉,和编辑还喝了点酒,回家换了件衣服再回酒店画画,途中突然倒地不起,当天去世。死于过劳引起的心脏病。终年33岁。
福井英一作为漫画家的时间并不长,只有5年。但他和作品《イガグリくん》是日本热血感动漫画的开创者,此后发展出了棒球、足球、篮球、校园生活等等,众多脍炙人口的漫画作品。少年期的烦恼、欢乐、和对手的对决、友情、感动,这些成为了日本漫画最大的主题。1968年,集英社的漫画杂志《少年jump》发行,主打“友情、努力、胜利”的主题,从此成为日本第一漫画杂志。这些都是福井英一的功绩。
1954年,手塚治虫在新作品《毁灭世界的男人》里把云彩画成了马场登、手塚治虫、福井英一的样子,其中福井英一带着天使的光环,以示纪念。福井英一的去世也揭露了日本漫画家的生存环境恶劣,此后,儿童漫画协会把福井英一的死归结为漫画的原稿费太低,各个杂志社别册的负担太重,要求各个出版社提高漫画原稿的价格。最终出版社让步,别册的原稿费一律为12w日元。从此漫画家的待遇大大改善。
1956年2月,讲谈社的杂志《少女俱乐部》新入社员,21岁的新井善久被指名作为手塚治虫的新作品担当编剧。此时,手塚治虫刚刚结束了《彩带骑士》的连载,正在构思一部新的作品,这部作品名字叫《火之鸟》。
新井善久此时还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跟着前辈和手塚治虫打招呼:“这是新的编辑,今后《火之鸟》第一话以后的原稿都由他来负责。”
“哦,多多指教,我就叫你善久好了。”手塚治虫笑着打招呼,给新井善久的第一印象和蔼可亲,今后应该会好好相处吧。
新井善久进了工作室,发现另外几个杂志社的编辑也在,“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来开这个月的顺序会议吧。”一名编辑说道。
“顺序会议?”新井善久不明白,前辈解释道,就是各个杂志社把自己的截稿日期都列出来,决定手塚治虫的画画顺序。顺序列表决定,本月《少女俱乐部》排在第三位。
开完顺序会议,前辈准备回去了,新井善久也想跟着回去。前辈拍了拍新井善久,说:“你就不用回去了,在这里等,等到稿件好了拿回来。”
“啥?”新井善久吓了一跳,我们杂志排第三位呀,这还有好几天才轮到我们呢,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等好几天?
前辈嘱咐,你还不懂你在这里的价值。一定不能让盯着手塚治虫的编辑少于三人,否则会发生大事件的。
为啥?
如果只有一位编辑在场,肯定会因为熬夜太困睡着。手塚治虫乘编辑不在了就会跑。所以千万不能只有一个编辑在。
那两个编辑在不就行了么?为啥要一定要三个编辑在呢?
如果只有两个编辑在,一个编辑因为熬夜太困睡着,另外一个编辑就会为了赶稿,偷偷把手塚治虫拐走,抢先画他们家的稿子,达到独占的目的。所以一定要三个编辑在才行。这是这几年的血泪经验,众多杂志社才达成的共识。
哦——,明白了。那我大概要等多长时间?
“一部作品大概3天就能画好,你大概等个10天就能拿到原稿了。加油!我在公司等你。”说完前辈走了。
啥?让我在这里等10天??这是开玩笑吧?新井善久惊呆了。
这真不是开玩笑,新井善久真等了10天。大概3天左右,就有后面的杂志社编辑来接替,而拿到已经画好稿件的编辑接过原稿,向手塚治虫深鞠一躬:您辛苦了,下个月在来麻烦您。一直保持了至少有3名编辑在场。
而1956年,手塚治虫在10家杂志社有连载,也就是说一个月连着画,没有休息。这简直是超人!新井善久被颠覆了三观,居然还有人可以一直画画,困了就闭眼睡2个小时,饿了就点个外卖,然后再接着画,连续画一个月的。
拿到《火之鸟》第一期的原稿,已经是新井善久踏进手塚治虫家门10天以后的事情了,这期间连衣服都没换过。由于连续的熬夜,新井善久拿着原稿回公司,连路都走不直了,甚至连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塚治虫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这样,新井善久作为《火之鸟》的编辑,跟着手塚治虫将近一年,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1957年1月,手塚治虫突然失踪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