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治虫想做动画,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在二战时期的时候,手塚治虫就一直想做动画。1942年,日本上映了由中国万氏兄弟制作的动画片《铁扇公主》,这是亚洲第一部长篇动画电影。而这部电影一上映,就把14岁的手塚治虫给迷住了。原来长篇动画片并不是只有迪斯尼能做呀。
《铁扇公主》总共花费 3 年岁月,237 名作画职员,使用了2w格,20w 张以上的作画,上映时间80分钟,亚洲第一,世界第12部(一说是世界第九部)长篇动画。1942年在日本上映也是当年票房第五的电影。
日后,手塚治虫谈到自己 14 岁看到这部动画电影的感受:“小时候看到迪斯尼动画电影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梦想。当看到了《铁扇公主》,我感觉到了勇气。亚洲人能拍出这样的电影,那也许我也能办到。”
可以说手塚治虫画漫画的起因,也是想拍动画,他的漫画分镜完全是从电影角度去考虑的。
另一个促使手塚治虫做动画的原因,就是前辈横山隆一,是手塚非常尊敬的漫画前辈。
横山隆一是日本漫画的开创者之一,二战时候就以作品《小福》成为日本知名漫画家。横山隆一喜欢戴贝雷帽,认为这是漫画家的标志,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话,所以手塚治虫也一直都戴着贝雷帽。
而横山隆一《小福》从 1936 年开始一直连载到 1971 年。甚至二战时期,松竹动画还拍过《小福奇袭美军基地》、《小福的潜水艇》等这类短篇动画。当然,美国也不甘示弱,1945年向日本本土发传单《降落伞新闻》,就是和大本营释放的完全相反的消息。全是今日苏联对日宣战、大和沉默、广岛投放原子弹之类的消息。其中也有《小福》,虽然是盗版的。
横山隆一在1954年,弄了一台 16 毫米的贝尔豪威尔摄像机,在家里和助手制作动画电影。后来不断增加人手,干脆在庭院里建了个摄影棚,他自己画原画,助手们描线上色。1955年末,完成了短篇动画《背背小怪》,还请漫画届(当时还没有动画届)的朋友来自己家看首映。
看完以后大家一起鼓掌,齐声喝彩。随后在银座的啤酒馆里开首映成功的庆功会。横山隆一说要换成 35 毫米的摄像机做正统电影。
老实说,我的很多漫画创意都是从横山隆一那里学来的。《小阿福》就是我的教科书,我儿时的笔记本上都画满了小阿福的同人四格漫画习作。我如此尊敬的横山老师自费制作动画,让我一下觉得制作动画也变得触手可及了。横山喝着啤酒拍着我的肩膀说:“手塚啊,你要不要也试试做动画呢?”听他那么说,我很感激。
“哎,真的做下去就会知道也没那么困难啦。”
“好,我做做看。”
虽然我这么答了,但我又没钱,离真正实行还远,而且在此之前,我还得买房结婚呢。
引用《我是漫画家》 手塚治虫
1955年的手塚也许是没钱,但 1961 年的手塚治虫已经结婚买房,并且也按照横山隆一前辈的样子,在庭院里盖了一个简易工作室,入手了一台二手摄影机,开始准备拍摄自己的动画。
但制作动画不可能手塚一个人干呀,必须要有其他人协同工作才行。没人怎么办呢?
去挖。知道为啥手塚买房要买在练马区了么?这里离东映直线距离只有 3 公里,骑车 4 公里19 分钟就能到,开车 5 公里。
开东映双倍的工资,不怕没人来。
但还没等手塚去挖人,东映先来人了,东映动画企划课的白川大作和古沢日出夫。1960年8月来拜访手塚。
白川大作是1958年庆应毕业入职東映,《白蛇传》的时候是进行助手,到《西游记》的时候是升格为演出助手。但由于演出主任的薮下泰司生病,所以后半部其实一直是白川大作代替的。《西游记》从手塚治虫的作品改编而来,所以两人认识并且关系不错。
古沢日出夫更是业界老前辈了,从战前就开始做动画,主流动画公司都曾经在籍,后来日东动画被东映收购才入职东映,和手塚治虫也认识很多年了,说起来还是手塚的前辈。
两人来的目的有两个:1,恭喜手塚乔迁之喜。2,劝手塚别做动画,这可不是站在东映的角度,而是以手塚朋友的角度来劝的,做动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手塚治虫怎么可能听劝呢?坚持认为自己能做动画,凭什么你门东映做得,我手塚就做不得?白川大作都无语了,我们东映什么规模?不算管理人员和后勤,一般配置是原画 5 人,第二原画 10 人,动画负责 30 人,覆写 10-15 人,色彩 30 人,总计 85-90 人左右。这种情况下一年也就是一部90分钟的长篇动画,而且就这样社员几乎是过劳死的劳动状态(那时候还没有过劳死的概念),现在日共盛行,员工们都开始加入工会准备罢工了,你手塚准备多大的资金量做动画?
三人争执不下,白川大作最后说,我们的意见你不听,那我们去问问老前辈是不是赞成。别人的话你也不听,那就去问问横山隆一前辈是不是赞成。
手塚治虫心想,就是横山先生鼓励下,我才决定做动画的,而且他做动画更早,怎么会不赞成我呢?行,这几天我们就去问。
过了几天,三人去拜访横山隆一,出乎手塚意料,横山隆一也反对手塚做动画。很简单,做动画不赚钱。
做动画的很多是用爱发电,来横山这里想做动画的年轻人很多一开始也不要钱,只要管饭,我就在你这里干,就是有个做动画的梦。但是,这种事你不可能长久,你总要给他们工资,提供食宿,他们也总要结婚养家糊口,动画不赚钱,那最终还是坚持不下来。
“你要真想做动画,那你就先召集人手吧,能做动画的人都很难找。你先找到再说。”横山隆一算是打了圆场,“但是,我建议还是别做了,真的,放弃比较好。”
虽然在前辈面前,手塚治虫不敢多争执,但回去的路上,依然下定了决心,我要做动画!!白川大作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心想算是白劝了。
过了两个月,一个名叫山本暎一的年轻人来拜访手塚。
山本暎一1940年生于京都,5岁的时候迎来了日本战败。中学时代因为迪斯尼的动画,开始对动画感兴趣,高中毕业之后进入了横山隆一的家庭动画制作所开始学习动画。此时,已经在横山隆一那里工作了2年,觉得和横山的风格不适合自己。那天,手塚来拜访横山隆一,问是不是如何制作动画,被山本暎一记住了。山本从横山那里辞职之后,就来拜访手塚。
两人一见如故,山本暎一想做的动画并不是横山隆一那种追求艺术性的动画,而是希望做一些更能被大众接受的娱乐性动画。正好和手塚不谋而合,于是山本暎一成为了手塚动画的第一个预定员工(由于动画还没成立,山本暎一只是预定了个工位,自己去打工讨生活了)。
1961年春,手塚治虫和朋友漫画家牛尾走儿(本名鷺巣富雄,他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家鷺巣詩郎,庵野秀明的御用作曲家)一起,去拜访芦田漫画电影制作所。准备拜在芦田门下学习动画制作。
这个芦田漫画电影制作所,其实在之前的文章中出现过。这个系列的第四篇里,手塚治虫1947年19岁第一次上京,在电线杆上看到的漫画电影制作所的招人广告,并且前去应聘,结果被拒绝了。这个漫画电影制作所就是芦田。现在他又来了,而且这次不需要雇佣了,我有钱,你教我怎么制作动画就行。
这把芦田漫画电影制作所的社长芦田巌吓一跳,虽然再次见面相隔14年,这段时间芦田漫画电影制作所也算发展的不错,已经是有5人规模的动画公司了,主要靠东映动画的外包工作活着。但此时的手塚治虫已是日本漫画界的开山祖师,年收入接近千万日元的大佬。我这里一个学徒的工资才1w日元多一点,我怎么敢收这样的学徒?
“我的梦想是开社动画制作所,认认真真做动画。贵公司是家族经营,持续成功发展的优良公司。让我敬佩不已,我的做动画梦想只有贵公司才可以实现。希望贵公司能教我制作动画的技巧,我什么都能干。。。。。”还没等手塚治虫把话说完,社长芦田巌就摆摆手说您别说了,要是手塚治虫来我这里拜师的事情传出去,估计漫画杂志的编辑们第二天就把我们公司给冲了。我们这个小庙真供不起您这位大神,这绝不是客套话。您需要什么人您和我说,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公司,但师从大石郁雄,还是出了不少人才的。比如。。。。和您一起来的这位牛尾走儿的弟弟,现在就在我们公司,您需要借走就是。说啥想学动画,我和您说说要注意啥之类的没问题,但拜师这种话就千万别说了。
牛尾走儿的弟弟叫鷺巣政安,后来成为动画制作公司EIKEN的社长。
虽然手塚治虫没能拜师成功,但手塚治虫要做动画这事是传出去了。手塚是有粉丝俱乐部的,其中一人,广川和行,慕名而来,希望加入手塚治虫动漫制作团队。广川和行并不会画画,但他会摄影,而且动画也有很多工作是画画以外的,于是广川和行成为了这个团队的第二人(第一人是手塚治虫,此时山本暎一还在打工中)。
专门制作教育文化电影的渡边千鹤子来了,她的上色水平很不错。成为团队的第三人。
但主要还是需要画画方面的人才,这类人才東映比较多,还是要去东映挖人。
做为当时日本唯一的长篇动画制作公司,东映动画可以说人才济济。但东映也有很多问题:工作非常辛苦,加班是家常便饭。1959年,东映动画在制作第二部长篇动画作品《少年猿飞佐助》时,因为员工不满工作条件,在当时大环境的响应下,成立了东映动画内部的劳动工会。但东映的高层采用了高压政策,对劳动工会坚决打击,最终迫使劳动工会解散,只成立了一个劳使的对话窗口“员工恳谈会”,你要是对公司有不满,你就通过这个窗口来说吧。
1960年,东映动画立案新的长篇动画森鴎外的小说《安寿与厨子王丸》,计划于7月开始制作。但这个动画本质是一个悲剧,主角厨子王丸经历了家破人亡,各种困难,吃遍了苦头,最后并不是靠自己的实力报仇成功,最后是靠天降伟人解决的问题。整个故事内容没啥高潮,就是描写了主人公经历的苦难,最后就解决问题了。
这种剧如果是一般的艺术片也就算了,动画片主要观众是孩子,孩子是不会理解这剧到底有多少艺术价值,只关注好不好看。参与的很多人都对剧本非常失望,为这种剧本投入精力一年,太不值了。所以当7月立项之后,就有不少人当场辞职。
辞职人中,有一个叫坂本雄作。辞职之后依靠画绘本和给其他动画公司外包为生,有人给他介绍了手塚,说你既然会做动画,去手塚那里吧。
坂本雄作是东映动画的一期生,参与过《白蛇传》的制作,但不看漫画,对手塚治虫是谁并不知道。来手塚这里只是想讨一份生活而已。但对于手塚来说,如获至宝,坂本雄作能做画,而且做过长篇动画。这在当时是非常珍贵的。
手塚治虫、广川和行、渡边千鹤子、坂本雄作,再加上在外面打工的山本暎一,好了,5个人了,可以成立动画公司了。手塚赶忙给山本发电报,让他来,我们要做动画了。
1961年6月,手塚治虫在自己家的二楼,成立了“虫制作所”,宣告了正式开始做动画。
但是,做啥好呢?虽然雇了四个人,但其实啥工作也没有。上班时间是从早上10点到下午3点,而且不用每天来,来一天休一天。工资待遇是一个月三万日元。1961年的时候,日本国家公务员的标准工资是一个月1w4200日元。
一个月上班15天,待遇是平均工资的三倍。这种好日子到哪里找去?动画部的这几个人总觉得不踏实,去找手塚治虫问,有啥工作可以做?但作为漫画家的手塚忙的要死,根本管不到动画这一块。先这么过着吧。
直到快过了一个月,某一天,手塚拿出了一张纸,是个大纲,标题为《某个街角的故事》。你们四个就先做这个动画吧,作为尝试,不要求赶工,就好好做内容就行。我只负责大纲,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少花点钱就行了。
这部制作成本最终高达1500w日元的动画,在1961年的7月,开始制作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