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地方公务员的日子有时候比较苦逼,摊上一个不靠谱的地方首长,自己还有点责任心的话,那得个神经衰弱抑郁症啥的不是稀奇的事情。
当然,如果你熬不住,自杀了,那就是地方首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日本兵库县的县知事,斎藤元彦,最近就干了件牛B的事情:他居然逼死了两个地方公务员。
2024年3月12日,一封题为“关于兵库县知事的违法行为”的告发书,寄到了县议会、当地媒体、县警察局。揭露了2021年当选的兵库县知事斎藤元彦,有各种不法行为,包括:对公务员的职场暴力、收受多数企业的赠品、在2021年选举中有不法行为、挪用公款、收取政治献金、刺激阪神大地震21世纪研究机关的理事长五百籏頭眞,导致起心脏病爆发去世、导致兵库县生活部的总务科长患上抑郁症等等总共7项大罪。举报人是兵库县民局局长,简称W。60岁。
由于内容过于离奇,很多人并不相信。县知事斎藤元彦随即反驳,存粹子虚乌有,完全是捏造的。这个人对我有个人的仇恨,我清白一身,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随后,兵库县副知事和人事科长突击“拜访”了兵库县民局,没收了W的工作用电脑。通告有可能对公务员W惩戒处分,县知事斎藤元彦个人有可能对W进行法律诉讼。而W并不退让,坚持说自己的告发内容是真的,4月还向公益通报窗口告发了同样内容。斎藤元彦聘请律师,准备对W进行个人诽谤的起诉。
事情到这里,还是走的正常程序的,大部分人并不相信告发内容。作为县知事,各种政策颁布,肯定要得罪一些人,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职场暴力和性骚扰,其实大家还是站在县知事一边的。而且五百籏頭眞是当地知名文化学者,和历代首相和天皇关系都很好,去世是因为急性大动脉分离,死后天皇表示了哀悼,授予从三位,瑞宝大勋章。现在你说他是被县知事气死的,这个太夸张了吧。
但是,4月20日,告发信里的患上抑郁症的兵库县生活部总务科长自杀,一下子把事情推到一个新的高度,公务员自杀,这就不能再轻视了。县议会对县知事,建议启动外部第三者调查机关,并对县厅的工作人员进行问卷调查,是否县知事有职场暴力行为,你既然认为没有,那身正不怕影子斜,让第三者调查机关和全县厅工作人员还你个清白就是。
县知事斎藤元彦依然否决,坚持认为自己没有这类行为,也不需要设立这种调查。还对W的行为惩戒3个月停止处分。
县知事斎藤元彦这种反常的举动,让县议会开始倾向于举报人W,立宪民主党开始对县厅工作人员问卷调查,县知事是否有职场暴力行为,是否有举报信里那些行为。自民党和其他党派协议,决定设置百条委员会。
百条委员会,是根据地方自治法第100条,地方政府可以设置委员会对选举人其他关系人要求出面作证,这个权限和国会的国政调查权一样。
但县知事斎藤元彦依然选择对抗,表示对W的处分是县人事科的决定,完全合法合规。并对7项告发继续全部否定。6月27日百条委员会决定要求告发人W作为证人出头作证,当面对质。
但在7月7日夜里,W突然行踪不明,最后警察在隔壁姬路市的亲友家里,发现了W的尸体,留有遗书,判断为自杀。至此,举报人和举报信里被迫害至抑郁的总务科长两人自杀。
县民们愤怒了,你一个知事居然在三个月内逼死了两名公务员,其中一个还是告发者,真当日本没有人能制裁你么?
别忘了,日本还有正义的文春!!
果然,不过 10 天之后,正义的文春来了。连着三篇调查文章,把县知事斎藤元彦扒了个精光。
文春首先指出,被告发的其实不只是县知事斎藤元彦,而是以斎藤元彦为首的五人小团体,这五人都喜欢吃牛舌,所以号称牛舌俱乐部。分别是:县知事斎藤元彦、副知事片山安孝、县职员的总务部长、产业劳动部长、年轻人Z 世代支援担当理事。这几个人都是县政府里面的关键部门,所以压住了县内不满的声音。
并且,斎藤元彦能上台,还依靠了维新会的力量。早在斎藤元彦参加竞选的时候,就拜访过大阪维新会的总部,提出了大阪和兵库的港口经营合作,共同打造“关西港”的说法。维新会的吉村洋文非常感兴趣,给于斎藤元彦非常大的支持。而且斎藤元彦2018 年还是公务员时代,就担任过大阪府财政部财政课课长,所以和吉村洋文那时候就有交际。而兵库县前任县知事井户敏三一直和维新会不对付,很可能斎藤元彦就是维新会插到兵库县取代反维新会井户敏三的人物。所以斎藤元彦竞选县知事的时候,维新会居然愿意和自民党联合共推斎藤元彦,明显是非常反常的事情。而斎藤元彦能对县议会有持无恐,就是因为维新会利用了在关西的影响力,一直在支持他。
其次,斎藤元彦是个物欲很深的人。斎藤元彦的父亲和1962 年兵库县知事金井元彦关系非常好,算是金井元彦的干儿子,斎藤元彦出生的时候是金井元彦把自己的名字赠给了他,所以他才有了元彦这个名字。从小,斎藤元彦就深受金井元彦的溺爱,到大学为止的学费都是金井元彦出的,每次到金井元彦家都会拿到不少零花钱,而如果有一次去爷爷家没有拿到零花钱,他就会抱怨为啥这次没有给我钱呢?(文春采访斎藤元彦亲戚拿到的证词),足以证明斎藤元彦其实非常会占便宜。
斎藤元彦从小学习成绩很好,是当地非常有名的好学生(文春采访了斎藤元彦小学时代的同学母亲),中学高中都在爱光学园,高二的时候当宿舍寮长,管理 800 多人的男子宿舍,非常认真,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文春采访了斎藤元彦高中时代的校友)。
高中毕业以后做了一年浪人,考进东大,当时同窗学友大岛(这个大岛就是创立了日本事故物件地图的大岛)回忆和他一起上东大的时候,喊他“FENDI”,因为他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都要带着FENDI的围巾,当时喜欢留长发,不怎么来上课。
而斎藤元彦很早就确立了自己要当兵库县知事,金井爷爷当时还很有影响力,带着他经常参加各种活动,介绍人给她认识。2002 年斎藤元彦东大毕业考上国家公务员,入职总务省。第 7 年的时候在自愿去新潟县佐渡市出向2 年。佐渡市就是一个小岛,有东大毕业的官僚来帮忙当然是待若上宾,上下对他都很尊敬,给他的评价也很高。这次出向对他很有利,若干年以后他当了县知事回到了佐渡市,佐渡市还专门打出了欢迎横幅。
2018年,斎藤元彦调任大阪府财政部财政课课长,在这里的3年,积极配合市政,给松井一郎和吉村洋文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上他有当知事的野心,2021年,兵库县知事选,已经干了5期20年的知事井戸敏三决定退休,立刻提拔他作为兵库县知事的候选人,在自民党和维新会的支持下当选成功。
那告发书里的7大罪状到底有没有呢?文春一一来证实。
对公务员的职场暴力,证明是“有”。
告发书里写了,斎藤元彦因为去出差,停车停的远了点,让斎藤元彦多走了 20 多米,斎藤元彦非常生气,把开车的职员一顿怒骂。这件事通过全职员的问卷调查证明是真的,并且在百条委员会上斎藤元彦也承认了,但斎藤元彦认为他只是“适当的提醒了一下”负责的职员要注意,并不是怒骂。而且不光如此,问卷调查还有“活动的时候没有媒体来采访,把担当课好好骂了一顿”。“宣传彩页上因为没有自己的照片非常生气”,“去公务活动,因为没有提前 15 分钟到现场非常生气,把随行秘书骂了一顿”。“去考古博物馆,因为停车位置不好,非常生气”等等。可以证明,对公务员的职场暴力并不少。
收受多数企业的赠品,证明是“有”。
告发书里写了斎藤元彦会收企业的赠品,这点斎藤元彦一直否认。但有职员向百条委员会提供了斎藤元彦去某红酒企业的视察时候的录音,能证明斎藤元彦收了对方的红酒。斎藤元彦原本说记不清楚了,录音暴露了又说,自己并不喝红酒,是对方一定要送,我才收下的,其实我就是看看。
而又有人翻出了 2022 年,兵库县的服装品牌商 tamiki niime的玉木新雌社长的朋友圈,当时斎藤元彦去视察,一身从围脖到皮鞋都是 tamiki niime产的。全身这套超过 10w 日元。
斎藤元彦辩解说自己是为当地企业打广告,企业赠送的。这套衣服一直保存在知事室内,算公家用品。
刺激阪神大地震21世纪研究机关的理事长五百籏頭眞,导致起心脏病爆发去世。这个要证明就麻烦了,文春也不敢说就有关系,但举报人为啥这么说,是有根据的。
按照告发信里的内容,五百籏頭眞是 2024年3月6日去世的,而在3月5日,斎藤元彦让副知事片山安孝去拜访五百籏頭眞先生,向他告知,机构的副理事长御厨贵先生和河田惠昭先生被解聘了,这不是商量,而是告诉一声。御厨贵和河田惠昭都是经历过阪神大地震,一直是五百籏頭眞先生的左右手,突然被解雇,让五百籏頭眞接受不了。马上就让片山安孝不要再说了先回去。回家之后,五百籏頭眞先生也一直很生气,彻夜未眠,第二天上班倒在了机构的理事室内,下午就因为急性大动脉分离去世了。
事实上,这份告发信是3月12日交出去的,和五百籏頭眞先生去世相隔只有6天,极有可能就是兵库县民局局长W,和五百籏頭眞有很深的感情,实在气不过,才写了这封告发信。
到底五百籏頭眞先生去世是不是和斎藤元彦有关,大家自然会有自己的看法。
收取政治献金问题,证明是“有”。
文春查到斎藤元彦的关联政治团体有两个,“斎藤元彦后援会”和“兵库县前进会”。既然是政治团体,那当然有政治资金收支报告书。而“斎藤元彦后援会”明确显示了,自民党兵库县支部有几千万的捐款,兵库维新会也有几百万的捐款金额。
2021年当选知事的那一年,这两个团体的事务所费用一项,分别支出为496w7772日元和416w1004w日元,合计约为900w日元,到底这900w日元用做什么方面的了,没有说明。文春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当年安倍内阁,农林水产相赤城徳彦,就是因为把父亲的住宅当事务所,所有费用都算在事务所的帐上了,结果光水费就几百万日元,这导致赤城徳彦不得不辞职,也成为第一次安倍内阁崩坏的原因之一(其实后来赤城徳彦因为这个事情自杀了,而罪魁祸首就是文春)。
为啥文春要举着个例子呢?因为斎藤元彦做的事情和赤城徳彦一样,2021年这两个政治团体,都是斎藤元彦的父亲担任团体代表、会计、事务员,两个团体三职一人兼,事务所的所在地也是父亲家的住址。换句话说,是不是你斎藤元彦是不是也这样干了?
再看看你后援会的经费表:房租193w6000日元,电话费21w9748日元,各种用品费用133w120日元。这加起来也就350w日元,和你报的经费差100多万,且不说你用你父亲的家当事务所的问题,就说这经费为啥对不上?
挪用公款问题,证明是“有”。
2023年11月,阪神棒球队获得联赛冠军,举行冠军游行。正好大阪维新为了推销大阪万博,准备搞的隆重一点,希望多批点经费。担当部门原本计划是1亿日元的预算,副知事给予了指示,增加到4亿日元。不够的钱从信用金库给的补助金里出,名义是“中小企业经营改善,成长力强化支援事业”。
导致兵库县生活部的总务科长患上抑郁症,这都不用提了,事实上就是为了上面冠军游行的预算增额,导致总务部长得了抑郁症,最终自杀了,再加上告发者兵库县民局局长的自杀,这还不是明摆的事实么?
给文春这一扒,斎藤元彦已经成了过街老鼠。7月12日,副知事片山安孝辞职。7月18日,县公务员组成的“兵库县友会”和“县职员退职者会”相斎藤元彦要求县政正常化,实际上就是让他赶快辞职。7月22日,日本共产党兵库县委员会要求斎藤元彦辞职。7月23日,兵库县小野市市长在记者会上说,知事现在除了辞职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加古川市市长也是一样的意见。
但现在,斎藤元彦坚持不辞职,因为他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已经随着文春的这几篇报道而结束了。只要他辞职,那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倒不如坚持一天是一天,他的任期还有一年,虽然他很有可能坚持不到一年。
有些人,在文春报道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是社死了。
文春当然不是任何时候都正义的,但它在面对政府、官僚、大企业的时候,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和探索,也不由得让你说一句:不愧是正义的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