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喜欢聊工作的,看到读者发私信跟我聊蒙古国的工作情况我就很恐慌。上班干工作,下班聊工作,上瘾打工人?
还有国内的老板跟我说,他打算在蒙古国建个矿场,跟我聊投资环境相关的事情。我更一脸懵逼,说聊这个您可找错人了,我是底层打工人——真·底层打工人,就算在我们厂打工人中也是最底层的——工资为证。拿破仑想要远征俄国,找了个小区门卫探讨军事,有点滑稽了。
还有人开口就问,我是哪个队的,这么问的人一般就是我们厂里的,但我通通不回复,因为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交集。没错,我不合群,我合羊群,合马群,就是不合工作群。
本来加班也没什么好聊的,因为在日益紧迫的工期催促下,加班已经慢慢沦为日常了。在蒙古国这个被草原包裹的电厂里,我日常睡觉,日常吃饭,日常加班,三点一线。
但是,这两天有点过分,我昨天加班了四个小时,今天又更上一层楼,加班了五个小时。这委实有点欺负人了,我游戏里的日常都没得时间做,可恶。
有朋友说,我两天挣了三天的钱(正常 9 个 小时一个工,加班 8 个小时一个工),真好。我说,我又少活了一天,真好。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照这个工作强度,干一年,少活两个月是肯定的。当我们选择透支身体谋求 金钱的时候,就该想到以后有透支金钱缝补身体的那一天。
加班挣的钱是不吉祥的,那是我们往后余生的住院费,甚至丧葬费。
我只想平凡,贫穷的活着,喂马劈材,箪食瓢饮,像逆风飞翔的海燕,宁愿自由的死,不愿束缚着生。
由于加班加到很晚,我有了一种上夜班的感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躺着床上也睡不着,也不太敢睡,因为做梦都在加班。夜里一次一次的被上班的鬼故事惊醒以后,终于不再做加班的梦了——做了个新鲜的梦。我梦见很多的人在草原上奔跑,有领导,有工友,还有我们厂里的大黄狗,一开始我跑在最前面,但我力气已经枯竭了,疲倦的迈不开步子,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超过了我,超过我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朝我摇了摇手指。最后,大黄狗也超过了我——它没有手指可摇,就冲我摇了摇尾巴。
我成了奔跑的最后一名。后来,前面的人和狗都不见了,后面——哦,后面没人,我是最后一名。我独自奔跑在蒙古国的大草原上,很疲倦很疲倦,但是就是停不下来……
我理解领导们抢工期的需求,这是和他们利益相关的事,他们着急上火是正常的。由于骨子里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传统美德,我们还是加班加点,热火朝天的干了,即使情绪不佳,即使身体要垮。
其实我们都知道,工程完成的再快再好,工人钱包里也不会多出一分钱——但是工程如果干垮了,少发你点钱倒是有可能的——之前在国内的时候,就遇见过某公司以工程赔钱为由,恶意欠薪。我当时就觉得挺可笑的,你公司如果赚大钱了,也不会多给工人一厘,你公司赔钱了,为什么要工人承担损失呢?纯纯耍流氓。
虽然加班有加班费,但我还是一个小时班都不想加。
虽然我一个小时班都不想加,但我每天还是在加班。
每天我都在安慰自己,士为发钱者死,加几个班算什么,但是又忽然想到,我们工资已经快拖一个月了,心里就有点悲伤。牛马遇到又叫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玩命跑的车夫,总是要悲伤的。
我喜欢钱,但又没那么喜欢钱。我挣钱,但我只想挣我想挣的钱。加班的钱,太沉重了,我拿不动的。一张张钞票,就像一面面镜子,映出我劳累的肉体,不佳的情绪。
每一厘加班的钱到账,都会让我的身体感到不适。就像一个不在营业时间里的牛郎,被嫖女郎强行临幸,事了拂衣去,扔下一摞钱。这个时候,钱就不是钱了,一张张都是刻骨的屈辱。有很多个瞬间,牛郎都想把这摞屈辱的钱还给嫖女郎,但是又想到,如果把钱还了,嫖女郎就成白嫖了,自己也白被嫖了。罢了罢了,只能挥泪如雨挥金如土。
强制性的加班,就像是强奸,而且是婚内强奸。
不幸的是,就像婚内强奸的人,很少受到法律制裁一样,对于强制员工加班的人,国家往往也是放任的。大国特色,法律条文上是一回事,实际操作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以经济腾飞为目标,以小民尊严为代价,无数牛马们前仆后继,如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般,把中国慢慢牵引向世界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