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回老家,瞧见老屋的角落搁置着两个杉木水桶,它们闲置于老房子的大灶旁,三十多年未曾使用,已然老态龙钟,腐朽破损。水桶上的斑驳痕迹,仿佛雕刻着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宛如在与我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来我家老屋玩耍的堂哥罗水平看到这两个木水桶,感慨道:“如今这种杉木水桶都烂了、扔了,你家居然还存有两个,这都能当文物了。”从堂哥的话语中,我听出了他对这种木水桶的赞誉。的确,曾经盛行一时的此类木水桶如今已极为稀少,它装满了岁月的贫困与艰难,装满了责任与担当,被一代代人挑在肩头,浇灌着田地,也润泽着人们的心灵。它承载着辛劳,承载着希望,伴随一代又一代人摆脱了贫穷落后、艰难困苦的岁月,迈进了新世纪。
自我记事起,便识得了杉木水桶。那时我家有两只杉木水桶,外形近乎一致,均是刷过桐油的杉木板身、黑铁箍子,这黑铁箍犹如男人腰间的皮带,紧紧箍着,以防水桶木板散开。水桶的提手由松木制成,坚固耐用。
儿时,我家的杉木水桶,就放置在家中的水缸边,挑水的扁担倚立在门后。每逢下雨,我便拿水桶置于门口,接取从瓦上淌下的雨水。雨点敲击水桶,变幻出美妙的旋律。雨小时,水桶内“滴答、滴答”地发出曼妙之声,悦耳动听,妙不可言;雨急时,则会传出“噼里啪啦”的激越声响,热情奔放,酣畅淋漓。儿时雨打水桶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心间,化作了缕缕乡愁。
我最初见到的,是爷爷挑着水桶去挑水。瘦弱的爷爷挑着一对空水桶朝生产队打的水井走去,水桶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晃出了一首轻柔的圆舞曲。挑水归来的爷爷,扁担两头各是一个四十斤重的盛满水的水桶,肩上的扁担压得爷爷弯了腰,满水的水桶前后摇晃,溅出些许白花花的水花,在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当年乡村生活的艰辛。
后来,我偶尔会看到母亲挑着水桶去挑水。母亲是在爷爷和父亲忙碌、水缸将空时,艰难地去挑水。一担水压在母亲肩上,仿佛沉重无比,压得她直不起腰。我常看到她挑水回家在门前稍作歇息,一手拄着扁担,一手按着腰,表情略显黯然。有一回,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初冬夜晚,月亮高悬,母亲去半里之外的水井挑水,我随她同行。只见月光如磨光的银盘,光华摇曳,天宇澄澈,群星黯淡。当我们抵达水井边,水井上泛着如轻烟般的晓雾,那般凄迷。皎洁的月光与水雾交融,迷蒙朦胧,在风的吹拂下,泛起清凉幽静的神性。那一幕,深深触动了我幼小的心灵。回家途中,母亲问我挑水辛苦与否,我说太辛苦了。母亲叮嘱道,我们是乡下人,要好好读书,有本事走出小村庄,去城市走宽阔马路,用自来水。从那时起,我便记住了母亲那远望的目光。
每当家里需要清洗红薯、萝卜时,母亲就用水桶挑着它们去池塘清洗,路程约半里地。清洗红薯时,她在水桶里放入半桶红薯,再注满水,然后用一头光滑的粗木棍碰撞红薯。至今,我仍清晰记得母亲挑水、洗红薯、洗萝卜的身影,她艰难挑起的是生活的沉重。每每忆起,我的双眼便会模糊。
看着父亲忙碌、母亲腰痛,我便萌生出自己挑水的念头。那时我十岁,实在不忍再看母亲拖着伤痛的腰去挑水。有一天,见大我两岁的堂兄水平哥要去挑水,我便跟爷爷说:“爷爷,水平要去挑水了,我也想去。”爷爷说:“你这么小,能挑得动水?”我说:“挑挑试试。”爷爷关切地说:“你想去,就挑半桶。”我应了一声“好”,便挑起两个木水桶前往水井挑水。
挑着空水桶时,我还算轻松,悠然自得。可到了水井边就犯难了,把水装满桶,我提不上来,半桶水也不好打。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装满桶后,就扯着井绳在水面摇晃,估摸差不多半桶了,再提上来。若打水少了,就一点点加到半桶。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每次都挑着一头半桶水,照样一趟趟把家里的水缸填满。
父亲见我能挑水了,高兴地请桶匠师傅做了两个半大桶,也称提水桶,并用竹子削了一根小扁担,这些成了我的挑水工具。于是,我用新扁担挑着两个半大桶的水桶,行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无论春秋冬夏,风霜雨雪,家里的用水都由我一人承担。随着年龄增长,我换成了两只大水桶挑水。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深冬的清晨,大雪覆盖村庄。去井里挑水的那条小路被雪掩埋,踪迹全无,村里其他的路也大多在雪中隐匿。家里还等着用水,我挑着水桶,依着小路的大致方位前行。每走一步,雪“咯吱咯吱”作响,那感觉奇妙无比,仿佛踩在云朵之上。我的脚印深深浅浅,形状杂乱。没走几步,我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小路上,雪和泥沾在头发和手上,倒也不疼,只是模样狼狈。我迅速爬起,拍掉身上的雪,继续前行。之后,我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再未滑倒。我挑着水走在小路上,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家,母亲做饭做菜等着用水。当我挑水到家后,母亲让我赶紧换衣服。多年过去,每当想起那个在雪花纷飞、寒意刺骨中挑水回家的自己,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感慨。
如今家里那两只斑驳的杉木水桶,依稀就是我曾经挑过的,前些日子看到它们觉得眼熟,心中满是感激、慰藉与心酸……
杉木水桶,是时代的产物,曾经奏响时代的强音。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木水桶逐渐被塑料桶取代。现在,我村每家都打了水井,大部分家庭还用上了自来水,木水桶渐行渐远,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人们永远不会将它遗忘,因为它曾是家家户户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件,为人们贡献颇多。随着它的远去,木水桶给我留下了无尽的思念。(罗长授)
罗长授,网名:随意的风。江西都昌大沙乡人,78级全国第一届本科大学生。江西省知名高级化学教师,曾就职于都昌第一中学,退休后勤于笔耕,作品多发表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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