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升鉴先生
1961 年,那是个物质稀缺、经济窘困的时期。整个国家都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艰难,我的家庭亦未能幸免。当时我14 岁,,正读初中一年级,对生活的困苦已稍有领略。暑假归家,于那时的我而言,无疑是一场身心的严峻考验。
我家距都昌县城 55 公里,下了汽车还得走 5 公里的小路。汽车票对我家而言,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开销,家庭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允许我这般奢侈。若全程徒步,翻山越岭,起码得 10 多个小时。山林中不时有豺狼出没,我年纪小且身体弱,这样的危险实在让我难以应对。于是,我得知鄱阳湖边码头有去谭里桥的小帆船,票价仅是汽车的一半,而谭里桥离我家很近,仅三四里路。这消息于我,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那天清晨,我怀揣仅有的几枚硬币,来到了码头。在熙攘的人群里,我找到了开往谭里桥的帆船。这船着实很小,坐满六个人就没了空位。船舱中,我们分左右两边,每边坐三人。大家彼此陌生,但见面时都会相互点头微笑、打个招呼,那种淳朴和友善在那个年代显得格外珍贵。
老板开船了,他熟练地拉起帆,风鼓着帆,船如箭般在湖面上疾驰。暑假期间的鄱阳湖水面辽阔无边,小船行驶其上,仿若一片树叶漂于水上。湖水波光粼粼,一眼望不到尽头,太阳自东方升起,映照在湖面,金光璀璨,令人心旷神怡。那一刻,我仿佛忘却了世间的烦恼与忧愁,只想沉醉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中。
船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却身体健壮,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一看便是在风浪中闯荡许久之人。他熟练地操控着小船,在湖面上灵活穿梭。湖水时而平静似镜,时而波涛汹涌,小船也随之上下起伏。我望着船外,一片汪洋,四面水天相接,无边无际。船在湖面上行驶,犹如一个小点在巨大的画卷上移动。我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壮阔与神秘。
然而,美好时光短暂,风渐渐变强,浪在船头翻卷,有时甚至冲上船头,船开始剧烈颠簸。老板有些焦急,在船头大声对我们喊道:“大家别乱动,躺下,起大风了!”我们赶忙依照老板的指示躺下,紧紧抓住船舷。船在湖面上剧烈摇晃,像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苦苦挣扎。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打来,小船一会儿被高高托起,一会儿又狠狠落下。两边的巨浪在上方合拢,小船陷入浪的隧道,一片黑暗。突然,小船昂起头,又冲上浪尖,接着又重重跌落……
那一刻,我惊恐地闭上双眼,感受着船身在巨浪中的颠簸与撞击。每一次下落,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小船被巨浪吞没。耳边是风的呼啸、浪的轰鸣,还有老板和乘客们的惊叫声。我深深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与珍贵,也明白了在那个年代,人们的生存是何等艰难。
船老板在船头竭力想要放下船帆,以减弱风对船的推动力。但风实在太大,船帆被风鼓得像个蒙古包,怎么也降不下来。老板急得满头大汗,却也无可奈何。突然,一个巨浪冲向船头,打着帆,桅杆咔嚓一声折断,帆和桅杆被巨浪卷走。小船没了桅杆和帆,就像一片树叶,在那无边无际的湖面上任凭大风大浪拍打。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小船在巨浪中无助地挣扎。每一个浪头打来,小船都会被高高抛起,然后又重重落下。每一次落下,我都感觉小船要散架了。就在这时,远处驶来一只大帆船。老板眼睛一亮,向其挥手求救。大帆船迅速靠近我们的小帆船。老板敏捷地向其抛出三厘米粗的缆绳。大船老板接过缆绳,熟练地将其绕在他的桅杆下桩上。我们的船立刻跟着大船穿越浪涛前行,平稳了许多。
我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我们得救了。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又是一个巨浪袭来,喳的一声,缆绳断了。大船如箭般远离我们的小船,不一会儿就变得很远很远。我再次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我们的小船再次在巨浪中无助地挣扎。老板也无奈地摇摇头,他清楚,我们这次凶多吉少。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平息。船老板架起橹,操起桨,划着船驶向目的地。我躺在船舱里,早已疲惫不堪,但心中依旧充满恐惧和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段漫长时光的,只记得当小船终于靠岸时,我深深地向船老板鞠了一躬。船老板也微笑着向我点点头,他说:“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啊!福大命大!龙王爷开恩!让我们闯过这生死一关!”
我感激地看着船老板,心中满是敬意与感激。我明白,是他凭借丰富的经验和非凡的胆识,才让我们在惊涛骇浪中成功脱险。回想起那段经历,我仍心有余悸。那时的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对大自然的威力和生命的脆弱并无深刻认知。然而,那次经历却让我深切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与珍贵,也让我明白了在那个年代,人们的生存是多么艰辛。
小船靠岸后,我背起行李,踏上回家的路。当我走到村口时,夕阳已西下。我远远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向我招手。我加快脚步,心中满是温暖与喜悦。我知道,无论我走到何处,无论历经多少风雨,家永远是我最温馨的港湾。
回到家中,我向母亲讲述了那段惊险历程。母亲听得胆战心惊,她紧紧抱住我,泪水滑落在我的脸颊。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与无私。在那个年代,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艰辛与不易,但正是这些经历,让我们更加珍视生命、珍视家庭、珍视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如今,岁月已流逝,但那段经历永远镌刻在我心中。它让我更深刻地认识到生命的脆弱与珍贵,也让我更珍惜当下的每一天。同时,我深深感恩那个时代、感恩那些曾帮助过我的人、感恩那些让我成长和坚强的经历。它们让我变得更成熟、更坚强、更珍视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